第二卷 怀之星

  据说爱丽丝掉进兔子挖的洞,前往了不可思议的国度。

  莉德丽和渡理或许也在不知不觉间掉进了不可思议的洞穴。

  她们降落的那颗星球,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世界。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森林。到处都长着巨大的蘑菇。那些蘑菇有着刺眼的原色,表面平坦。生长在周边的花朵也一样。虽然长着像大王花一样巨大的花朵,但怎么看都像是人造物。

  好奇心旺盛的莉德丽观察着花朵。她拿起花瓣,仔细端详。

  「虽然我去了很多星球,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花。完全没有生物反应」

  渡理问道。

  「意思是……它不是活的吗?」

  「嗯」

  莉德丽撕下小花的花瓣。她稍微陷入了苦战。因为花瓣很硬。她费了一番工夫才终于撕下来。看来这些花是用合成树脂做的。莉德丽的掌心上有一片薄薄的塑胶。

  「这或许是……人造花。不对,不只是这种花……」

  莉德丽环视森林。

  「整座森林都是这样」

  无论是树木、叶子、花朵还是蘑菇,全都是人造物。

  不只是植物,就连在空中飞舞的蝴蝶都是。莉德丽试着抓住一只,发现蝴蝶的翅膀是塑胶做的。

  莉德丽说道。

  「……感觉好诡异」

  莉德丽觉得这颗星球简直就像失败的地球。虽然拼命模仿地球的环境,但完成度不高。仔细一看,无论是花还是生物都做得十分粗糙,这点又更加深了诡异感。

  渡理询问莉德丽。

  「要放弃探索这颗星球吗?」

  然而莉德丽摇了摇头。

  「现在放弃还太早了。我们再稍微探索一下吧。要提高警觉哦」

  渡理点头同意莉德丽的方针。

  两人走在人造的草地上。每踏出一步,脚边的矮草就会发出啪叽声断裂。

  走了一阵子后,她们听见说话声。

  听起来像在谈笑。可以感受到愉快的气氛。

  「或许是这颗星球的人呢」

  莉德丽和渡理朝声音的方向前进。两人很快就抵达了声音的源头。

  森林里有个稍微开阔的地方,那里摆着一张长桌,有三名星人坐在那里。

  戴着帽子的男子、打着领带的兔子。

  以及身穿水蓝色礼服,留着金色长发的少女。

  三人单手拿着茶杯,和乐融融地聊天。桌上摆着点心。

  金发少女笑着说道。

  「那孩子真的很黏我呢。就连睡觉时都不肯离开我身边。她朝我翻身的时候,我还以为她会直接压扁我呢」

  打领带的兔子回答道。

  「那样也是一种幸福的死法呢」

  「嗯—。的确是呢。如果能死在主人手中,或许也不错」

  金发少女边说边伸手拿取桌上的饼干。

  莉德丽忍不住低喃道:「茶会……」

  兔子的耳朵听见了这句低喃。兔子抖动耳朵后,一边调整缺损的单边眼镜位置,一边看向莉德丽他们。

  「哦呀,有客人还真是稀奇」

  兔子的声音让少女和帽子男也看向莉德丽他们。

  莉德丽立刻摆出外交用的笑容回应道。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的茶会。我们是旅人。因为失去了名为地球的母星,所以正在寻找能够移居的星球。各位看起来是这颗星球的人。如果各位愿意跟我们分享这颗星球的事情,我们会很开心的……」

  说到这里,莉德丽察觉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金发少女正瞪大眼睛凝视着莉德丽。拿着饼干的手指停在嘴巴前方。

  少女彷佛冻结般一动也不动。

  莉德丽露出苦笑,开口询问道。

  「那个……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喀锵——这是桌上的茶杯倒下的声音。少女猛然起身,原本坐着的简陋椅子因此往后倒下。

  少女的水蓝色洋装随风飘扬,她冲向莉德丽。

  然后抱住莉德丽。

  「莉德丽……!」

  少女双手环抱莉德丽的脖子,呼唤她的名字。明明莉德丽还没自我介绍。

  「我好想你。我好想见你啊……」

  少女用激动又颤抖的声音说道。

  莉德丽虽然感到困惑,却也犹豫是否要粗鲁地拉开少女。莉德丽就这样被少女抱着,开口询问道。

  「那个……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呢?难道说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面吗?」

  莉德丽是第一次见到这名少女。她对少女完全没有印象。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

  少女放开莉德丽,然后用有点生气的眼神看着莉德丽说道。

  「我当然知道啊。因为我们是好朋友。而且不是普通的好朋友,是超超超超超超级好朋友!我们不是一起玩过很多次吗!」

  你的名字已经深深烙印在我心里了——少女热情地诉说,但莉德丽完全跟不上她。

  「呃……」

  莉德丽姑且试着回想。她仔细观察少女的容貌——金发碧眼、水蓝色洋装、白皙肌肤、端正的五官,年龄跟莉德丽差不多——对照记忆中的人物,却完全找不到符合的对象。她甚至想不到任何长得像的人。这名少女的五官非常端正,如果认识她,应该不会忘记的吧。

  看到莉德丽困惑的模样,少女叹了口气。

  「真是的!你真的忘记了吗?」

  「嗯,好像是这样……」

  「真拿你没办法啊。那我重新自我介绍吧。毕竟我不想欺负莉德丽。我叫爱丽丝,是你的……」

  自称爱丽丝的少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她用那双宛如弹珠的眼睛盯着渡理。

  「这位是哪位?」

  莉德丽正想介绍渡理。

  「啊啊,她是……」

  「我叫渡理」

  渡理突然站到前面。以怕生的她来说,这是很罕见的行动。她的语气也很干脆。

  「我是莉德丽的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级好朋友」

  她的语气有点咄咄逼人。看来她似乎在可爱地嫉妒着。

  爱丽丝的眼神变得锐利。

  「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级好朋友……是吗?」

  「没错,是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级好朋友」

  「这样啊。那我就是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级好朋友呢」

  「是这样吗?那我是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超级好朋友」

  莉德丽开口劝阻。

  「喂,渡理……」

  爱丽丝激动了起来。她娇小的肩膀颤抖,咄咄逼人地对莉德丽大喊道。

  「这、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莉德丽,你对我说过的吧?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只有我是你的朋友!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吗!?」

  「不,什么骗不骗的……我跟你是第一次在这里见面的啊……」

  爱丽丝像小孩子一样跺脚。

  「算了!」

  「什么……?」

  「我本来想告诉你我是谁,但还是算了。交到新朋友后,我就没用了对吧?所以你才会忘记我吧?真是不敢相信。我最讨厌莉德丽了!」

  爱丽丝别过脸,回到茶会的桌子。

  「好了,继续开茶会吧!别管那些人了!我们自己继续开心的时光吧!」

  「等……等一下……」

  莉德丽之后也试图搭话,但爱丽丝完全不理她。

  系着领带的兔子对莉德丽说道。

  「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没用。爱丽丝可是看心情做事的人呢。请你改天再来吧。爱丽丝的脑袋应该也会稍微冷静下来」

  莉德丽询问兔子们。

  「你们是爱丽丝的朋友吗?」

  「没错哦。而且我们也是你口中所说的外星人」

  「既然如此……方便的话,可以请教你们一些事吗?关于这颗星球和她的事情」

  「唔呣」

  兔子和戴帽子的男子互看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好意思,恕我们无法回答」

  「为什么?就算说出来,对你们也不会有损失吧?」

  「你说得没错。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是爱丽丝的朋友,也是她的同族。所以……我们非常瞭解爱丽丝的心情」

  兔子那双单眼镜片下的圆润眼睛,寂寞地垂下。

  「她……希望你能想起来啊。毕竟你们曾经那么要好」

  戴帽子的男子低声说道。

  「……在我看来,你们就像一对姐妹」

  兔子接在戴帽子的男子后面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们不能回答你。必须靠自己想起来才有意义」

  兔子说完后,就不再开口了。

  「好了,继续开茶会吧」

  爱丽丝、兔子和戴帽子的男子都拿起杯子。但杯子里既没有红茶也没有咖啡。取代液体装在杯子里的是半透明的红色固体。像食品玩具的仿造品,装到杯子的一半。他们倾斜杯子,想喝光里面的液体,但固态的红茶没有倾斜。

  莉德丽和渡理暂时离开茶会的会场。

  在森林里走累了,莉德丽从万能收纳盒里叫出马车。今天她决定在马车里休息。

  她决定用餐。莉德丽的马车性能优异,有设备能将食材丢进去后,自动制作料理。她将前一个星球取得的食材丢进投入口,让马车制作晚餐。

  这个星球的东西无法当作食材。虽然森林里有果实,但果然都是假的。她用小刀切开果实,里面什么都没有。别说是果肉,连种子都没有。

  莉德丽和渡理面对面坐在桌子前。渡理吃着合成汉堡排,开口问道。

  「结果那个叫爱丽丝的女孩到底是什么?」

  「谁知道……」

  莉德丽似乎食不下咽。她果然很在意吧。

  「你真的没有头绪吗?」

  「哪有什么头绪,说到底,这里可是外星,那可是外星人哦。我怎么可能认识她啊」

  「会不会是朋友的灵魂?就像以前的星球那样。我觉得她就像小时候住在附近的朋友哦」

  「不可能。我是天才,所以记得所有遇过的人。我敢断言,至今遇过的人类中,没有像爱丽丝那样的女孩」

  「既然莉德丽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是这样吧」

  「再说了,我根本没有朋友啊」

  「是这样吗?」

  莉德丽不会提起自己的过去。她总是说自己的过去很无趣。渡理猜想,那恐怕是她不太想回顾的过去吧。就连渡理也不清楚莉德丽的过去。

  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她似乎愿意稍微透露的样子。

  「……因为我可是天才,从小就一直是这样。我和周遭的人话不投机,他们也觉得我很诡异。会关心我的,就只有想研究我的头脑,或是企图利用我的大人。我没有同龄的朋友。不对,别说朋友了,就连父母……都不对我友善。就因为我是天才,才会被卖给研究设施」

  莉德丽轻声说道。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玩。

  「在研究设施冰冷的房间里……。年幼的我非常寂寞。因为当时的我还有着像人类的心。父母把研究员带来后……就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了」

  渡理听着听着,也感到痛苦。莉德丽的痛苦就是渡理的痛苦。

  渡理低下头,俯视吃到一半的汉堡排。

  「真是的」

  莉德丽叹了口气,露出困扰的笑容。

  「所以我才不想说。我知道气氛会变得很沉重」

  「可是……那样也太过分了吧」

  「渡理不也是在设施接受过肉体改造,这境遇不是差不多吗?」

  「可是我在去设施之前很幸福。我有朋友和家人……」

  正因为如此,莉德丽的状况对渡理来说才更难受。

  「嘛,我成长的环境确实不好。不过,没关系。因为现在有渡理在」

  莉德丽露出微笑。她难得露出这么温柔的笑容。

  「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渡理隔着桌子朝莉德丽伸出手。她将自己的手背叠在莉德丽的手背上,说道。

  「我们以后也一直是朋友哦」

  「……嗯」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懂爱丽丝说的话了。如果真的在那种环境,是绝对不会忘记朋友的事」

  「正是这样。更何况爱丽丝还说我们一起玩过很多次。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更不可能了,我不可能完全不记得玩过的游戏」

  「到底是怎么回事……」

  「嘛,答案很简单」

  莉德丽一脸无趣地玩弄头发,同时说道。

  「爱丽丝在说谎吧」

  「说谎……」

  「这里大概是陷阱星。你看,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仿造品吧?这里的星人恐怕会用熟悉的风景迎接来访者,然后趁机偷袭。或许还会把人吃掉。这么一想,就能理解她为何自称是朋友了。如果过着普通的人生,小时候应该会有一两个朋友」

  「不过,他们挑错对象了」莉德丽自嘲。

  「可是,爱丽丝知道莉德丽这个名字啊」

  「她或许能读取别人脑中的想法。我们不是去过有那种星人的星球吗?」

  两人曾经遇过能读取捕食对象脑中的想法,借此复制语言的星人。

  「兔子叫我们自己回想起来,但要是我们配合他说的话填补记忆的空缺,就正中那些家伙的下怀了」

  「如果这里真的是那种星球,我觉得没必要久留……」

  渡理似乎无法接受。

  「我……不觉得那只兔子在骗我们……。也不觉得爱丽丝生气是在演戏……。我以为莉德丽比较擅长看出这种细微的感情变化」

  「嗯……」

  莉德丽含糊地回应。

  「……说得也是。老实说……我也不觉得他们是在说谎或演戏……」

  「呐,莉德丽」

  渡理猛然探出身子。

  「说谎的人其实是你吧?」

  「诶……?」

  「你其实跟爱丽丝是朋友吧?」

  「这怎么可能。不可能。我真的不记得……。不对,我才不认识叫爱丽丝的家伙……」

  莉德丽难得露出怯弱的眼神。

  「所以够了。走吧。反正这种星球不能住人」

  莉德丽打算起身。渡理知道她想去机械车夫那里,让马车出发。

  渡理也站了起来。然后抓住莉德丽的肩膀,阻止她离开。

  「不行哦,莉德丽」

  莉德丽厌烦地转过头来。

  「为什么?」

  「……虽然没有根据」

  话虽如此,渡理的语气却很笃定。

  「可是爱丽丝……该说有点像我吗?我觉得她真的很喜欢你。如果你们两个是朋友,就不能这么离开啊」

  「就说不可能了,要我说几次……」

  「如果我说得没错……现在逃走的话,你一定会后悔。再稍微待在这里一下吧。试着回想看看吧」

  「说什么回想,我根本不认识那家伙……」

  虽然嘴上这么说,莉德丽还是放弃去找车夫。她决定听渡理的话。搭档很少会像这样强烈建议莉德丽。

  那天就这样结束了。

  莉德丽在被窝里拼命翻找过去的记忆。然而,果然还是没有名为爱丽丝的人物存在于她的回忆中。

  隔天早上。

  「喀锵」的声音让她醒了过来。

  「怎么了!」

  睡在莉德丽身旁的渡理跳了起来,提高警戒。

  「喀锵」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小石头打中马车窗户的声音。

  莉德丽下床,靠近窗户。

  爱丽丝就在窗外。水蓝色的连身裙随风飘扬,她又想用小石头丢马车的窗户。

  爱丽丝和莉德丽四目相对。爱丽丝放下高举的手,丢掉小石头,大声呼唤道。

  「为什么不来跟我玩!」

  她的声音大到隔着窗户也听得一清二楚。

  「莉德丽没有我就不行哦?所以你必须跟我玩!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莉德丽抱怨似的说道。

  「感觉跟昨天说的差很多……」

  如果莉德丽的记忆正确,昨晚的爱丽丝应该说过要丢下她不管。

  「怎么了……」

  渡理也正好来到窗边。爱丽丝瞪着渡理,气呼呼地说道。

  「你不可以跟那种突然冒出来的朋友在一起!」

  「你说什么!」

  渡理生气了。

  「我不该站在她那边的!」

  渡理似乎很后悔昨晚的发言。

  爱丽丝继续呼唤莉德丽。

  「莉德丽!打开马车的门!门锁着我进不去啊!」

  看来她似乎试过入侵。

  「唔呣……」

  莉德丽有点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跟爱丽丝扯上关系。

  不过,她最后还是决定去见爱丽丝。她想查明爱丽丝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隔着窗户呼唤道。

  「我换好衣服就马上过去。等我一下」

  「别让淑女等太久哦!」

  莉德丽迅速整理好仪容,走向马车的门。

  渡理没有跟上去。

  「渡理在的话,我会比较安心」

  「我想应该没问题。爱丽丝她们不会袭击莉德丽的」

  莉德丽走下马车。她应该没有花十五分钟才对,但爱丽丝双手叉腰,一脸不悦。

  「好慢!等到我以为自己都要腐朽了」

  「我说,爱丽丝小姐……」

  「别叫我小姐。我们是朋友,也不要用敬语哦」

  「我知道了」

  莉德丽将敬语改成一般语气。

  「我说,爱丽丝……。可以告诉我答案吗?你究竟是我的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自己想起来吧」

  「我有试着要想起。我花了一整晚回想记忆中那个叫爱丽丝的名字。可是,我完全想不起来啊」

  莉德丽的双眼下方有明显的黑眼圈。她困到一不小心就会打起呵欠。她为了想起爱丽丝的事情,直到天亮都没睡。

  「一整晚?」

  爱丽丝看到莉德丽的黑眼圈,开心地说道。

  「你一整晚都在想我吗?」

  「是啊,想到我都烦了」

  「你没有想那个叫渡理的家伙,只想着我吗?」

  「我追溯过去的记忆时,没有渡理介入的余地」

  「哼嗯」

  爱丽丝看起来心情很好。她兴奋的情绪表现在表情和动作上。

  「这样啊,原来如此。你只想着我啊。那我就给你一个提示好了。……嘛,我本来就是为了给你提示才来的就是了」

  「好,告诉我吧。是什么提示?」

  「我们像以前那样一起玩吧」

  爱丽丝抓住莉德丽的手,拉着她走。

  「一起玩的话,你或许就会想起我了」

  「……说得也是」

  如果莉德丽和爱丽丝真的是朋友,过去也一起玩过,或许真的有可能。像以前那样一起玩,或许能刺激沉睡的记忆——虽然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我知道了。我们来玩吧」

  「太好了!」爱丽丝轻轻跳了起来。看来她只是单纯想跟莉德丽一起玩。

  「那就去大家那边吧!」

  莉德丽被爱丽丝牵着手,一起走了起来。

  「那我们要玩什么?」

  「当然是莉德丽最喜欢玩的咯」

  爱丽丝露出恶作剧的笑容,要莉德丽猜猜看。

  「唔呣……」

  莉德丽思考了一下。

  「我喜欢玩的。……思考实验、艺术探求,还有生态调查之类的吗?」

  「思考……探求……?」

  爱丽丝目瞪口呆地盯着莉德丽。

  「……你在说什么啊?」

  「因为,是我喜欢玩的不是嘛?」

  「我听不懂莉德丽在说什么。说到莉德丽喜欢玩的,明明就只有一个啊!」

  「到底是什么啦」

  「那就是……」

  爱丽丝用食指指着莉德丽。

  「扮家家酒哦!」

  「妈妈!爸爸!我回来了~」

  莉德丽跟昨天一样,被带到茶会的餐桌旁。

  「啊啊,你们两个回来啦」

  用高亢的声音回答的是昨天的兔子。他现在扮演着妈妈。

  跟昨天一样,有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他扮演爸爸。

  莉德丽和爱丽丝的角色是家里的两个女儿。

  「……扮家家酒」

  莉德丽还以为爱丽丝是在揶揄自己的思考实验等行为是扮家家酒。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莉德丽现在真的被迫玩起了扮家家酒。

  「妈妈,我肚子饿了!」爱丽丝这么说道。

  「呵呵呵,那我们来吃饭吧。今天我大手笔买了牛排哦!」兔子这么说道。

  「……牛排,好期待啊」扮演爸爸的帽子男静静地低喃。

  「坐下来吧,莉德丽!」

  在爱丽丝的催促下,莉德丽不知所措地坐了下来。她坐在爱丽丝的旁边。

  扮演妈妈的兔子在桌上摆上茶杯。

  「来吧,做好咯!热腾腾的牛排!」

  桌上摆的不是牛排,而是茶杯。不过,那些茶杯现在是牛排。是被当成牛排的茶杯。因为现在正在玩扮家家酒。

  爱丽丝盯着茶杯,眼睛闪闪发亮。

  「哇啊!这牛排看起来好好吃哦!」

  莉德丽觉得她好像是真心这么说的。

  兔子妈妈说:「要再来一份也有哦。多吃一点」

  「莉德丽!我们一起吃吧!」

  这时爱丽丝终于看向莉德丽。看向不知该做何反应,一脸难以言喻的莉德丽。

  「莉德丽……?你怎么了?表情怪怪的」

  「没事……。我只是在想你在开什么玩笑」

  「因为,很好玩对吧?这是扮家家酒哦?」

  「…………」

  「诶唉!?」

  爱丽丝大叫。

  「不是,莉德丽!?难道你不觉得好玩吗!?」

  「怎么可能……觉得好玩啊。这种程度的低级游戏……」

  「程度的……」

  爱丽丝捂住嘴巴,脚步踉跄。她脸色发白。

  「我们以前明明……一起玩得那么开心」

  原来如此——莉德丽这么心想。

  看来自己跟爱丽丝在相当年幼的时候就认识了。在彼此都拥有天真无邪地享受扮家家酒的智能时就认识了。

  「……就算这样,我还是很难理解为何会邀长大后的我一起玩扮家家酒呢」

  莉德丽用没人听得见的音量这么低喃。

  爱丽丝呼唤兔子跟帽子男。

  「没办法了。你们两个,扮家家酒就到此结束」

  爱丽丝双手环胸思考。

  「伤脑筋呀。扮家家酒不行的话,莉德丽会喜欢什么游戏呢?」

  「……例如鬼抓人或捉迷藏之类的吗?」

  莉德丽不记得自己有玩过那些游戏。说起来,莉德丽并不喜欢运动。不过,既然爱丽丝是跟自己一起玩扮家家酒的熟人,莉德丽推测她应该也有玩过鬼抓人或捉迷藏。莉德丽认为,只要玩那些游戏,或许就能想起关于爱丽丝的事情。

  「鬼抓人!捉迷藏!太离谱了!」

  爱丽丝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惊讶地瞪大双眼。

  「我们怎么可能玩得了那种游戏!」

  「是……这样吗?」

  莉德丽对她的说法有些在意。

  「怎么可能玩得了?不是『才不会玩』吗?」

  两者有着明确的差异。爱丽丝似乎不是不玩鬼抓人或捉迷藏,而是玩不了的样子。

  爱丽丝没有回答莉德丽的问题。因为她想到了下一个游戏。

  「我想起来了!莉德丽喜欢的游戏!」

  爱丽丝再次用食指指着莉德丽。

  「是医生游戏哦!莉德丽也很喜欢这个!」

  「唔嗯……。是这样吗?」

  莉德丽果然也没有跟别人玩过医生游戏的记忆。

  不过,莉德丽认为这或许是个好主意。

  只要玩医生游戏,就能触碰爱丽丝的身体,也能观察她。

  说不定能从那里得知爱丽丝的真实身份。

  所以莉德丽答应了。

  「好啊。就来玩医生游戏吧」

  「就这么决定了!」

  爱丽丝露出开心的笑容。看来她似乎误以为莉德丽答应玩医生游戏,是因为她天真地期待着游戏。

  「那么,就像平常一样,我当患者,莉德丽当医生」

  爱丽丝边说边转身面向莉德丽。因为两人是坐在相邻的座位,所以只要改变身体的方向,就能把这里当成诊疗室。

  爱丽丝按着头,微微歪着脖子说道。

  「医生,我从今天早上开始头痛。而且流鼻水,还会咳嗽。请帮我治疗」

  「好……」

  虽然这个年纪还玩医生游戏很丢脸,但为了得知爱丽丝的真实身份,莉德丽别无选择。她压抑着羞耻感,开口说道。

  「那么,我要进行触诊。可以请你脱掉衣服吗?」

  「我知道了」

  爱丽丝把手伸到水蓝色连身裙的背部,拉下拉炼。拉炼发出「叽叽」的声音,爱丽丝的上半身衣服敞开。

  她解开白色小可爱背心的肩带,露出上半身。兔子跟帽子男露出有些尴尬的模样,背对着爱丽丝。

  出现的胸部很单薄,没有半点瑕疵。不过,也不是很美。看起来莫名平坦,像是人造物。看起来跟这个星球的花草树木是相同材质。

  「那么,失礼了」

  莉德丽假装要将听诊器贴上去,触碰爱丽丝的胸部。以人类来说,体温太低了。应该说没有温度吗?虽然不是冰冷,但感觉不到体温。肌肤以人类来说也莫名坚硬。而且最重要的是,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看来她确实是外星人——至少不是普通的人类——这点不会有错。

  「呵呵,医生。好痒哦」

  爱丽丝发出嘻嘻的笑声。

  「总觉得,触碰我的手法就好像真的医生一样」

  「或许吧。因为我多少也学了一些医疗知识」

  「是这样啊。太好了。我一直相信着哦。莉德丽绝对会成为很棒的医生」

  「我没有成为医生。而是成为了科学家」

  「不一样吗?」

  「当然」

  「太难的事情我不懂。因为我没有莉德丽那么聪明」

  莉德丽将手从爱丽丝的胸部移开。看来已经没有情报可以取得了。

  接着决定要听诊背部。

  「把背部朝向我」

  「好~」

  爱丽丝在椅子上转了一圈,背对莉德丽。

  背部果然也是平坦的白色。

  不过,跟胸部有着明确的不同。

  莉德丽瞠目结舌地凝视那个。

  说不出话来。

  乍看之下像是刺青。背部的一部分变黑了。就像是用巨大的笔所写上的。

  写满整个背部的横文字。

  上面写着『Ridley』。

  看到这个,莉德丽停止了。

  ——为什么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

  她恍然大悟。

  「难道……」

  然后理解了。爱丽丝究竟是何方神圣。

  爱丽丝没有说谎。

  还有渡理是对的。

  搞错的人是莉德丽。

  她有朋友。比渡理还要早交到的朋友。

  最初的朋友是爱丽丝,然后确实一起玩了很久。

  只不过,爱丽丝不是人类。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玩。

  莉德丽在设施的冰冷房间里独自玩耍。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只有一个例外。

  就是人偶。

  那是相当古老的人偶。以爱丽丝梦游仙境为概念的组合。有爱丽丝、兔子、疯帽。没有柴郡猫、扑克牌士兵跟红心皇后。或许以前曾经有过,但已经缺损了。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来到设施的孩子们的旧东西吧。

  玩那个人偶是莉德丽唯一能放松心情的时候。

  她确实有玩扮家家酒跟医生游戏。

  人偶不会回话。但是,每天一起玩的话,就会觉得像是真正的朋友。玩扮家家酒的时候跟医生游戏的时候,莉德丽都是一个人扮演所有的人偶,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人偶们真的拥有心,会说话。

  她最喜欢爱丽丝的人偶。睡觉的时候会抱着它。脱掉衣服,用笔在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为了绝对不要弄丢,也为了表示这个人偶是属于自己的。

  她应该非常珍惜那些人偶。换房间的时候,也只有那些人偶会带着走。

  然而,却在不知不觉间不见了。

  不见的时候应该哭得很惨。但是,已经不太记得了。爱丽丝人偶的记忆渐渐淡去,不知何时不只是玩扮家家酒,甚至忘记弄丢过了。

  莉德丽用颤抖的声音喃喃自语。

  「我的……人偶」

  这句话让爱丽丝猛然惊觉。她将双手伸到背后,慌慌张张地想把文字藏起来。

  「糟糕!我太不小心了」

  爱丽丝急忙穿上衣服。但是莉德丽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对不起」莉德丽说道。

  「我们确实是朋友。爱丽丝是我最初的朋友。然而……我却完全忘记你到今天」

  爱丽丝眯起眼睛,看着莉德丽。那是混杂着寂寞与温柔,难以言喻的表情。

  「……没关系哦,被忘记也没关系。因为那就是玩具的命运」

  「被忘记……?」

  「对哦。我们玩具只是孩子们一时的朋友。孩子们从我们身上毕业,然后忘记我们。这样就足够了哦」

  所以,我才要说对不起。爱丽丝这么说道。

  「其实……莉德丽交到渡理这个朋友,我应该要替你感到高兴才对。可是,我却像小孩子一样争强好胜。我真是个不及格的玩具呢」

  「没这回事」莉德丽摇摇头。

  「因为有爱丽丝在,我一个人也不会感到寂寞」

  「是啊。你很珍惜我。所以我才能来到这颗星球」

  「这颗星球是……」

  「这里是坏掉的玩具,心灵漂流到的地方」

  这样就解释了一切。包括这颗星球的森林莫名像仿造品一事。

  「但是,并不是所有玩具都能来到这颗星球。只有被主人珍惜的玩具,内心才会寄宿在这里。所以莉德丽,谢谢你。多亏你珍惜我,我们才能像这样再次见面」

  「我也……很高兴能见到你」

  莉德丽说道。

  「我……我们正在寻找能居住的星球。因为地球已经变成死之星了……不过,我想我终于找到了。这里,这里就是……」

  爱丽丝用食指抵住莉德丽的嘴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不行哦。聪明的莉德丽应该明白吧。这里不是人类能居住的地方」

  这颗星球的一切都是用玩具做的,明显不适合人类居住。莉德丽不可能不明白这点。但这个星球却有某种东西,让她不惜这么做也要住在这里。

  「你已经从我毕业了。你已经成为大人了,就无法回到小时候了。而且对我们玩具来说,主人的成长也是最棒的喜悦哦」

  爱丽丝的语气和表情很矛盾。她无法完全隐藏寂寞的表情。

  正因如此,莉德丽没有否定爱丽丝的话。她无法忽视爱丽丝不惜压抑自己的心情,也要说出的话。

  爱丽丝对莉德丽微笑,像在替她打气。

  「就算我不在,你一定也没问题。因为你已经有真正的朋友了」

  「……我知道了」

  莉德丽乖乖退让。她很聪明,明白留在这颗星球是多么乱来的事情。

  「我明天就会离开这里」

  「嗯,就这么办吧」

  「可是……」

  莉德丽不肯罢休。

  「至少今天,我想跟你一起玩。就像以前那样」

  「……说得也是」

  爱丽丝也接受了莉德丽的提议。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跟莉德丽在一起。

  「那么,今天就一起玩吧。像以前那样」

  莉德丽决定跟爱丽丝一起玩。兔子和帽子男也陪她们一起玩。

  莉德丽心想,渡理不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跟人偶们一起玩的莉德丽,看起来就像个年幼的少女。

  她不能让伙伴看到自己这么脆弱的一面。

  快乐的时光转瞬即逝。太阳即将下山。仔细一看,太阳也是玩具。天空只不过是画在大纸上的画。

  爱丽丝看着西斜的夕阳说道。

  「……已经结束了。好孩子要在太阳下山前回家才行」

  玩具们的一天比莉德丽想象的还要短。

  「再一下下……」莉德丽恳求似的说道,但爱丽丝没有答应。

  「不可以熬夜。不早点睡会长不大的。而且……」

  爱丽丝垂下眼帘。

  「再继续下去……我也会舍不得与你分离」

  就在这时,传来马蹄踩踏地面和车轮辗过土壤的声音。

  「你看,来接你的人也到了」

  莉德丽的马车来了。渡理从马车里下来,对莉德丽说道。

  「天色差不多要暗了……」

  「呵呵,跟我讲了一样的话呢」

  莉德丽凝视着爱丽丝。夕阳照耀下的那张脸,还残留着一点小孩子不想回家的表情。

  然而——

  「我知道了。那我要走了」

  莉德丽重新面向渡理。

  「渡理,发动马车出发吧」

  渡理从这句话察觉到,莉德丽心中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已经没事了吧?」

  「嗯」

  爱丽丝对渡理说道。

  「渡理小姐」

  她的语气已经不是在吵架了。爱丽丝担心地对渡理说道。

  「请你不要抛下莉德丽。虽然她也有不坦率的地方,但其实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渡理用温柔的声音回答道。

  「嗯。我很清楚」

  爱丽丝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然后笑了。

  「很清楚,是吗?」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安心。

  「那么……莉德丽就交给你了呢」

  渡理点了点头。

  最后,莉德丽抱住了爱丽丝。爱丽丝也回抱莉德丽。她身上有一点点合成树脂的味道。两人拥抱在一起时,没有说话。她们只是拼命记住彼此的温暖。

  她们拥抱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在太阳下山前就分开了。

  莉德丽等人坐上马车。马儿一蹬地面,马车就离开了塑胶草地。

  人偶们抬头仰望。马车逐渐上升,变得越来越小。

  爱丽丝对莉德丽用力挥手,大喊道。

  「就算只是偶尔回想也好,请记得我们的存在」

  这句话很矛盾。

  因为她曾说过,被遗忘是玩具的命运。

  莉德丽从窗户探出身子,大喊道。

  「我不会忘记。我再也不会忘记了」

  直到看不见爱丽丝为止,不,就算看不见了,莉德丽也一直俯视着窗外。

  最后,马车离开了星球。已经看不见爱丽丝了。

  「…………」

  莉德丽终于关上窗户。

  渡理说道。

  「莉德丽真坚强呢」

  「嗯?」

  「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对吧?可是你跟她道别时没有哭。我……跟焦黎离别时,明明哭得唏哩哗啦的」

  莉德丽用平淡的语气回答道。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从玩具毕业了呢」

  「这样啊」

  渡理立刻明白她在说谎,因为莉德丽的脸倒映在黑色的车窗上。

  她假装没听见呜咽声和吸鼻水的声音。

  马车在银河的黑暗中奔驰,前往下一颗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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