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拉蒂的请托~ 第五章:绯坛族

  受汹涌波涛摧折、摇晃的船只。

  青年追着飞抛而去的少女,纵身跃入漩涡急流中。

  天空漆黑。

  担心他俩命运的同时,我的思绪被诱引到过去。

  ——以前。

  有个胸怀大志旅行,却遭遇船难被海浪吞噬的青年。

  发现失去意识并被浪打上岸的青年,加以救助的妳——鲁塔。

  鲁塔……不。

  当时,这不是妳的名字。

  当时,妳名字是……。

  「唔,请问……」

  动也不动的青年睁开了眼帘。虽然妳心慌地想出声,却说不出话来。妳只是怯生生地直盯这人的脸。

  「……我没事。」

  青年以沉重的动作,慢慢地用手臂施力想要起身。但立刻低吟一声,蹙起眉当场倒下。

  「啊,你不要勉强!我马上叫蜜菈来,总之我去请人来。」

  说完,妳正想回屋里时,青年小小声叫住妳。

  「什么事?」

  「……妳叫蜜莅?」

  看来,他似乎在问名字。

  「不是。蜜菈是我女仆的名字。我叫……」

  拉蒂。

  妳叫拉蒂。

  「是吗?拉蒂……谢谢你。」

  在痛苦的状态下,青年朝拉蒂一笑。这是温柔、深沉的笑容。拉蒂莫名感到心痛。

  「你呢?」

  「我的名字吗?」

  拉蒂点点头。就像青年唤她的名字一样,拉蒂也想轻唤青年的名字。

  ……鲁塔。

  「鲁塔。」

  拉蒂重复青年的话。

  「嗯。我名叫鲁塔……」

  鲁塔。

  这名字深深刻在拉蒂心里。海边的偶然邂逅.但,拉蒂隐隐约约预感到鲁塔将会改变她的未来。

  这或许因为她看到青年胸前的朱石。

  都摩积——不可思议的青年

  「怎么样?那人的情况很糟吗?」

  拉蒂赶紧驱前,向步出内侧房间的蜜菈问道。

  「没事。他非常虚弱,但不会危及性命。」

  「真的?」

  蜜菈的表情似乎比说的更为紧张。

  「是真的。他现在正在睡,但曾经醒过来说话。」

  「……那么,我待会儿可以看看他吗?」

  「这……」

  蜜菈含糊其词,垂下了眼睑。

  「他的情况果然很糟?」

  「不,不是这样。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拉蒂忍不住提高了音调。虽然拉蒂非常喜欢一向温柔、自制的蜜菈,但她过于自制的态度,时常像现在一样令拉蒂感到不耐。

  「只不过……那个人恐怕定十分尊贵的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安静休养,要定出了万一,会伤到身子。」

  「妳想说我在人家面前吵,会给人家添麻烦?」

  「不是的,我没这意思。」

  蜜菈进而面露困惑神色。碧绿的眼眸因困惑而动摇。一见这表情,拉蒂便无法摆出强硬态度。因为她不想做出欺负蜜菈的事。

  「那就算了。」

  拉蒂转身背向蜜菈,跑回了自己房间。扎成两东的头发,摇呀摇地晃动。算了,过些时候,我别给蜜菈发现,偷偷去看看他。

  我并不是……并不是十分担心那个人或是非常非常地想见他——鲁塔的睑、听听鲁塔的声音。

  只不过,我真的在意他。

  日已西落,蜜菈开始准备就寝。拉蒂悄悄走过廊下,来到屋里的内侧房间。她将耳朵贴近,听听门后的动静。静悄悄的。他可能还在熟睡。拉蒂无声地打开房门,从狭窄的缝隙侧身进入后,走近了鲁塔的睡床。

  鲁塔静静地闭着双眼。人已换上轻便的衣裳,但胸前的朱石仍配挂在身上。其它东西整整齐齐安放在床侧。这一定是蜜菈整理的。剑和钱袋等物品混杂在一起,并摆了一只小木箱。箱土刻有某种徽章。这是什么?拉蒂手伸向箱子时——

  「别碰它。」

  鲁塔突然发出厉声阻止拉蒂。

  「怎、怎么?你醒了?不要吓我嘛。」

  「……」

  认真的眼神。拉蒂的胸口近乎吵闹地剧烈怦跳。

  「知、知道了。我才不想拿这种箱子呢。」

  拉蒂耸耸肩,表示不在乎,鲁塔便放了心的叹口气。

  「……抱歉。我口气太凶了。」

  半坐半卧的身子躺回睡床后,鲁塔看着拉蒂浅浅一笑。长相明明是个年轻人,却笑得老成。拉蒂莫名害起躁来。

  「怎、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

  「嗯……托福,得救了。拉蒂,谢谢妳。」

  「……你记得我?」

  「嗯。」

  「我也记得你的名字。鲁塔。」

  「嗯。」

  他俩再次叫唤彼此的名字,拉蒂满足地微笑。

  「蜜菈说你是十分尊贵的人。」

  她顺着好奇心说道。

  「你是什么人?」

  「……」

  「我是这一带的领主都摩积的女儿。」

  也许他已经从蜜莅那儿听说了。拉蒂说了自己的事。

  「这里一直是我和蜜菈两人住的地方。这房子又大又漂亮吧?因为这是我爹为了我盖的房子。」

  虽然拉蒂没将「很棒吧」说出口,但稍稍挺起了胸膛。

  「只有两个人住?」

  不过,卡登问了出其不意的问题。

  「是、是呀。不行吗?」

  「不。」

  「那接下来你说说自己的事。你是做什么的?」

  拉蒂直瞅着鲁塔。但鲁塔冷淡地摇摇头说:

  「抱歉,我不能告诉不相干的人。」

  「什、什么!这种口气!居然说我不相干,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欸。」

  拉蒂鼓胀脸颊,横眉竖眼瞪视鲁塔。她本以为他是稳重、温柔的人。早知道他会恶言相向,她就不救他了。

  「知道、知道。说的定,妳是我的救命恩人。」

  于是,鲁塔轻轻伸出手安慰拉蒂。

  「我在旅行,这样说比较贴切。」

  「旅人……咦?真羡慕。」

  我也想游历四方看看……。

  拉蒂的心里浮现了只在书里见过的各式风景和城镇。

  如果能离开这屋子,亲眼看看外头的世界该有多好。

  「但是,旅途超乎妳想象的辛苦。」

  他看穿她心思的说,她微愠地闹起别扭、嘟起小嘴。这个人真是狡猾。可是,我想多听一些旅行逸事。

  「那么,你为什么要旅行?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海的另一边?越过几座高山?」

  拉蒂往睡床探出身子,央求寡言的鲁塔说下去。鲁塔默默地垂下眼帘。啊,怎么办?他说话说累了吗?可定,我还有一些话想问。

  「欸,鲁塔。」

  「……夜深了。妳早点回房吧。」

  「什、什、什么意思嘛!」

  她羞得血液直冲脑门、睑颊发烫。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欸!而、而且……我听你从刚才就一直叫我拉蒂?」

  「妳不叫拉蒂吗?」

  「我、我是,但是……我不是这意思。我说过,我是都摩积大人的千金!我、我可没要你直呼名讳!」

  她气极了,越说越激动,不甘心鲁塔的眼神变冷静,她紧紧握住小手。

  「我知道了,妳冷静下来……吶,拉蒂小姐?」

  「呜呜……」

  「这样可以吧?」

  「哼、哼!不理你了!」

  拉蒂脸颊发烫,并转身跑出了房间。她直觉鲁塔一定在背后高兴地苦笑,但想想自己看了又会生气,所以没回头看他。

  虽然回房后钻进了睡床,但她辗转难眠。

  要是她稍微忍住气和鲁塔说话就好了。拉蒂翻来覆去,然后叹口气下了决心,她悄悄溜出房,再次前去鲁塔的房间。我想还是现在就跟他说可以叫我拉蒂吧。

  她无声无息地伸手推向鲁塔的房门。鲁塔已经睡了吧?

  ——定……。

  咦?

  拉蒂听到声音,不由得停下动作。

  ——一定……一定……会……。

  怎么?梦话?鲁塔好似作恶梦般拚命叫喊。

  ——……赌……上我族的名誉?

  一定。一定……赌上我族的名誉?

  拉蒂只听到这些。鲁塔说了一次又一次。拉蒂只是伫立在原处不动。她不知道是梦还是鲁塔忆起了何事。不过,似乎有件非常重要的事传达出来。拉蒂迷迷糊糊想起蜜菈曾说鲁塔是位身分尊贵的人。

  蜜菈向我爹——都摩积人人取得联系,告诉鲁塔暂时留住一事。

  爹亲嘱咐蜜菈,让鲁塔暂住此地直到身体康复,或者依鲁塔的心愿多住几日。

  「领主人人也交待了,要小姐别失礼怠慢了人家。」

  蜜菈从鲁塔那儿听说拉蒂偷偷去看他。

  「听到鲁塔大爷说『请扭蒂小姐多多指教』时,我心脏差点停了。他本人倒是笑笑的。」

  「蜜菈真是的……」

  蜜菈捣胸蹙眉,但拉蒂反而松了口气。虽然还未再次交谈,但从鲁塔的言谈来看,他笑着说「拉蒂小姐」,就表示他绝不生拉蒂的气。

  「那么,鲁塔的身体情况如何?」

  「他身体正逐渐康复。他的意志力似乎很坚强。」

  「是吗……」

  「放心,想见鲁塔的心情便油然而生。」

  「欸,蜜菈,我想和鲁塔一块儿吃饭。」

  「咦?」

  「可以吧?我一个人吃饭多无趣。鲁塔大概也一样。

  拉蒂央求说好嘛,她说服了蜜菈后,便试图邀请鲁塔一同用膳。

  「欸欸,鲁塔,好不好?」

  「不好意思,如果您愿意……」

  鲁塔交互看了看拉蒂和蜜菈,半带欢喜地露出苦笑,说:

  「好吧。那么,蜜菈,妳能帮我准备一下吗?」

  「是。谢谢您答应。小姐,太好了。」

  「嗯。」

  拉蒂使劲地点点头。他作恶梦那晚,她很担心,但今旱他的脸色好了大半,声音和视线也稳定清朗多了。

  用膳时,拉蒂和鲁塔隔着大桌子相对而坐,当蜜莅亲手烹调的菜肴上桌后,拉蒂心情雀跃不已。

  「那么,请您们慢慢用餐。」

  「等一下,蜜菈。」

  鲁塔留住正欲退下的蜜莅。

  「妳留下来一块吃饭,怎么样?」

  「咦?我吗?这怎么行?像我这种身分的人怎能和您们同桌吃饭。」

  「说得对,妳偶尔也和我一起吃饭嘛。」

  我、鲁塔都觉得一个人吃饭寂寞,相信蜜菈也一样。

  蜜菈更加困窘,但一听鲁塔说我允许妳,就羞红着双酡点点头说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晚餐热闹极了。拉蒂每吃一口,就笑盈盈夸说好吃,说了好几次。

  「蜜菈的厨艺真好。欸,你也这么认为吧?」

  「嗯,是呀。」

  将羹汤送进嘴里的鲁塔一笑,蜜菈的粉颊便又染上羞色。

  「啊,小姐。您嘴上有面包屑。」

  为了掩饰害臊,蜜莅勤快地照顾拉蒂。

  「嘿嘿嘿,谢谢。」

  「您要把青菜吃完喔。」

  「嗯……虽然我不爱吃,但我会努力吃完。」

  「妳们感情真好。」

  鲁塔说道。拉蒂点了点头说嗯。蜜菈虽是年轻女仆,但一直像是拉蒂的母亲、良师、姊姊。

  「对了。我有东西想给你看看。」

  拉蒂想起了记挂于心上良久的事。

  「有东西给我看?」

  「嗯。瞧,你现在胸前也配带着朱石吧?」

  嗒的一声杂音突然发出。蜜菈弄翻了牛奶瓶。

  「啊,不好意思,对不起。我马上清理。」

  蜜菈站了起来,从后面拿了条抹布过来后,仔细地擦拭桌面。拉蒂觉得她好像是故意打断话,没心情再说下去。

  蜜菈知道鲁塔一些事。而且她想瞒我。

  「你可以到外头走动了吗?」

  拉蒂转变话题。

  「嗯。散个步没问题。」

  「那,待会儿我们去海边走走?」

  「小姐!」

  蜜莅惊慌地劝阻说不要勉强人家,但鲁塔本人轻轻点了头答应。

  「也好。到外头走走吧。」

  拉蒂哇的一声拍手叫好。她觉得对心怀不安的蜜莅感到抱歉,但这样才能独占鲁塔一些时候。

  日正当中时气温炎热,因此两人选择黄昏时分外出。

  拉蒂在海边又蹦又跳地跑着。海面在夕阳下闪闪发亮、摇荡,浪头一碎成浪花,光粒便四散飞舞。

  「鲁塔,过来这边一下。」

  拉蒂回头一唤,鲁塔便走到拉蒂的身后不远处。

  「我发现你倒卧在这里。」

  「哦……这么说来……」

  「真是,我第一次发现你时,吓了一大跳。瞧,这里是浅浅的峡湾,所以船只没办法靠岸。相反的,时常有意想不到的东西冲上岸,但人类倒是第一次。」

  「是吗?不好意思,吓着妳了。」

  「嘿嘿嘿……」

  ——可是,我很高兴。因为……我除了蜜菈以外,第一次多了一个能说话的对象。

  「是吗?」

  鲁塔听到拉蒂的呢喃,眼睛不禁睁大了些。

  「可是,令尊……没什么。」

  问到一半,鲁塔止住了口。她想鲁塔一定走想问:「令尊不来看妳吗?」鲁塔不多谈自己的事,所以也不打算探究拉蒂的私事。他觉得这样就好。因为拉蒂也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

  拉蒂猛然脱去鞋子。她赤脚踩着海浪游玩。海水冰冰凉凉,煞是怡人。

  「欸,你也过来嘛。凉凉的,很舒服喔。」

  她呼唤正在捡拾鞋子的鲁塔。

  「不,我不玩。」

  「咦?别这么说嘛……啊,可是——」

  鲁塔的身子尚未完全康复。走进海中并不好。

  「怎么了?」

  鲁塔弯下腰看拉蒂垂头丧气地将发丝撩拨到耳后,并从海里走来。

  「对不起……我强人所难。」

  「……妳不必放在心上。」

  鲁塔手轻轻放在拉蒂的头上。由于受他大手抚摸,拉蒂对自己撒娇的心情感到困惑,便沉默以对。

  两人并肩走回海滩。夕阳将峡湾全染成了赤红色。

  「啊。欸、欸,鲁塔。」

  拉蒂打破沉默,解下挂在颈上的东西。

  「你看这个。」

  她把乎日藏于衣服底下的东西拿给鲁塔看。

  「很美吧?这是我的宝贝。」

  黄金镶边的朱石。沐浴在夕阳下,宛如火烧般更为鲜艳的朱色。

  「上面刻了我的名字LATTI。是蜜菈帮我刻的。」

  「是吗……?」

  鲁塔微微瞇起了眼,刺眼似的看看朱石。拉蒂眨了两下眼后,一鼓作气的说:

  「这、这……这颗石子和你胸前配带的朱石,哪个大又漂亮?」

  鲁塔握住自己胸前的朱石。但是,一句话也答不出。

  「我的朱石比较大吧?」

  「所、所以……如果你想要……可以和它……」

  「不行。」

  她交换二字还没说出口,鲁塔就断然拒绝。

  「无论如何都不?」

  拉蒂遭到拒绝,难过程度超乎自己的预料,但她再次问道。

  「抱歉。这是我非常重要的东西。」

  「是吗……?」

  从初次见面时起,拉蒂看了他胸前与自己宝物相似的朱石,就感觉这是命运的安排。所以她思忖,若是将彼此的石子交换,命运会变成强烈的羁绊,使她和鲁塔紧紧相连。

  「欸。你说它是重要东西,莫非它和你旅行的目的有关?」

  「为什么要问?」

  「……不知道。」

  看了先前的他,她就是想问一问。

  扭蒂将复杂心情变为笑容,嘴唇扬起微笑的弧线。

  「拉蒂。」

  「什么事?」

  鲁塔的眼底有些落寞。

  「我非常谢谢妳救了我。」

  「呃?嗯。」

  「妳的女仆也待我非常好……可是,我仍在重要的旅行途中。我有使命必须完成。我一康复,就得尽早离开这里。」

  所以,妳明白吗?他以眼神说道。拉蒂说不出话来。

  「太阳下山了。回家吧。」

  鲁塔先一步走了。拉蒂想踩着鲁塔留下的足迹走,但因步伐完全不同,所以踩不了。她抬眼望向夕阳下鲁塔高大的背影,再次感觉心痛。她懂鲁塔想说什么。但是。

  「啊。」

  眼前突然昏暗,拉蒂当场停下脚步。

  「怎么了?」

  「没事。没什么。」

  拉蒂小快步地越过鲁塔。受昏暗支配只有一瞬间。还不要紧。

  可是……我不知道还能没事多久?

  鲁塔日复一复康复了。

  拉蒂欢喜的同时也感到不安。也许今天……也许明天鲁塔就要启程旅行。然后,这里又只剩我和蜜菈两人。这样下去——我亲眼看得到的世界只有这个家和都摩积峰围住的峡湾。

  我不要这样。若是这样的话,无论多辛苦、多严酷……可是、可是。

  为了赶走烦乱的思绪,拉蒂陡地伸长了手臂。

  晴朗的早晨,拉蒂在凉台独自跦着舞步跳起舞来。我喜欢跳舞。配合韵律集中精神,多余的杂念就会慢慢地平静下来,心灵能变澄澈。

  一旋转起舞,扎成两东的长发摇曳不己。脑海里的音乐结东后,她一个人行了个礼。呼吸急促。她抬起头,心想再跳一次时,视线突然和鲁塔对上。

  「啊!……你看到了?」

  「嗯。」

  从什么时候?讨厌,居然看到那种舞。拉蒂感到羞耻,同时也恨鲁塔闷不吭声地盯看,她气呼呼鼓胀脸颊并低下头去。

  「不过,我觉得妳舞跳得真好。」

  「咦?真的?」

  拉蒂不由得抬起了头。他不像在嘲笑她的样子。但是,拉蒂实际上从来不曾和别人跳舞。她只是将书上学来的舞步和想象中的人反复练习。

  「……你舞跳得好吗?」

  为了慎重起见,拉蒂试着问道。于是,鲁塔停顿了一会儿说:

  「不。我不擅长跳舞。」

  「这样呀。」

  倘若鲁塔本身不善于舞蹈,她的舞看起来多少比他强多了。但,鲁塔应该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舞跳得好。拉蒂内心百味杂陈。

  「妳不跳了吗?」

  「呃……因为……」

  正想说不好意思的拉蒂,突然灵机一动。

  「欸。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跳?」

  「我?」

  「嗯。如果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一块儿跳的话,就不会觉得丢脸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别人跳舞,而且是和鲁塔一块儿跳。管它跳得好不好。

  「……那么……」

  鲁塔点点头,轻快地走近拉蒂,只手执起拉蒂的手,而另一只揽住细腰。

  「咦?哇哇……」

  他把她抱起,她那娇小的身躯轻飘飘浮动。

  在这之后,是如梦般不可思议的时刻。

  鲁塔的脚慢慢地但正确地踩着节奏。她跟着他的舞步,身体产生了十分舒服的流畅感。

  「拉蒂,肩膀力气放松一点。」

  「嗯。」

  「吶,这里手要摆前面吧?」

  「说的对。」

  鲁塔骗人。说什么不会跳舞……居然能这么优美地带舞。

  在他臂弯中,拉蒂有如生出双翼般轻柔地跳舞。

  「就是这样。」

  「是、是吗?」

  她抬头一看,鲁塔的脸十分贴近她.胸前的朱石也近在眼前。透明却异样深浓的朱色。这是颗充满鲁塔气息的石子。他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却今她心动。要是能永远在他臂弯里该有多好。若是鲁塔肯接近我,即使有一天,即使「这天」会降临在我身上——。

  她听见啪啪的拍手声。她惊地回头一看,蜜菈正笑着拍手。她何时在那儿看的?

  「小姐,您跳得真好。」

  「咦……是、是吗?」

  「而且,您们两位十分相配。」

  蜜菈因为见不着他们来吃早饭,所以来找他们,想不到看到养眼镜头。蜜莅说完笑得更开心。听她说两人相配,拉蒂羞得瞬间离开鲁塔。鲁塔笑着看着拉蒂。我一定满脸通红。拉蒂扭扭捏捏搓弄指尖。

  「鲁塔,这、这……谢谢你。」

  谢谢你有诀窍地教我跳舞。这是十分美好的时光。

  「哪里。妳觉得高兴就好。」

  ——!虽然我一个回礼也做不到,但至少在最后聊表一些谢意。

  「咦……?」

  拉蒂因鲁塔的话,浅笑的唇辫微微颤动。鲁塔点了点头。

  「明天,我要出发了。」

  他平静但果决地告诉拉蒂。

  漫漫长日的开始

  拉蒂一个人动也不动地看着镜子。

  宽额配上大大的蓝眼睛。小巧的鼻、小巧的嘴。连自己也觉得这是张稚气十足的睑。

  白皙肌肤。耳上扎了两东自豪的金色长发。细瘦的腿。从外表来看,就像是被小心呵护长大的千金小姐。

  我的样子,根本……根本不适合旅行。

  可是,我怎么样都没法断念。

  鲁塔带来的外界空气,点燃了拉蒂心里的星火。

  蜜莅肯定会叹息。鲁塔一定会觉得困扰。可是,我已经决定了。无论受到多少阻力、多少责骂,我都想亲眼看看世界。即使旅途艰辛也无妨。虽然我不知道会有多艰辛就是了。

  拉蒂紧抿唇辫。然后,她将摆在大房间角落装饰用的短剑拿在手中后,回到了镜前。

  拉蒂将剑刀放在漂亮扎起的发东根部。

  唰……。

  她毅然挥下短剑,切断秀发。头轻了一半。接着,她对另一边的发束也做了相同的事。金色发束飘落在地板。镜里映照出短发有些不齐,如男子殷的自己。鼻子开始刺痛。可是,她试着笑出来。这样至少能传达我的心意吧?鲁塔愿意……带我走吗?

  同时刻。或者,时候稍晚一些。

  拉蒂不知蜜菈造访鲁塔的房间,二人秘密谈话。

  「天一亮,您就要走?」

  鲁塔放下手里的剑,看着伫立在门前的女仆。

  「我要不要向拉蒂道别?」

  「……求求您。」

  蜜菈深深地低头行礼。鲁塔的表情有点讶然。

  「为什么?」

  「因为……唔……」

  ——小姐十分爱慕您。您走了之后,她会寂寞、会非常伤心的。如果可以,请您悄悄离开……。

  「可是,这么做更糟,要是我不说一声就走,拉蒂会更难过。」

  「可是……」

  「而且,依我看,我看不出拉蒂有这么爱慕我。」

  鲁塔看向烛台的亮光。

  ——拉蒂憧憬的与其说是我,倒不如说是都摩积外的世界。

  「这、这——」

  「妳也明白吧?所以妳才要我别让拉蒂知道,悄悄离开?」

  「……」

  「我听说拉蒂见到我之前,一直和妳生活。这是都摩积人人的命令吗?为什么拉蒂必须像这样远离外界?」

  蜜菈香肩颤抖,答不出来。鲁塔突然叹了口气缓和紧张。

  「唔,罢了。不管怎样,我有使命在身。就算拉蒂希望,我也不能带她同行。」

  鲁塔挥了下手,向蜜菈示意别说了、退下。于走蜜拉低着头。

  「这、这——」

  ——这事本来是不该说的……。

  她以颤抖的声音低语。

  「但对象是您就没关系。」

  鲁塔不发一语地看着蜜菈。

  「其实……小姐患了日渐眼盲的病?」

  「日渐眼盲?」

  鲁塔的声音变得尖锐而高亢。从拉蒂的样子来看,想必他难以置信。

  「真的吗?」

  「千真万确。只不过,不会突然看不见,据说会一点一点地恶化……时间所剩不多了。」

  「拉蒂知道这事?」

  「我没告诉她。不过,这是切身之事……所以我想她或多或少察觉到了。」

  「是吗……」

  ——若是这样,就不难了解都摩积大人为何不让女儿外出、为何无心来见女儿。这样反而更令拉蒂向往旅行。

  「所以,妳是拉蒂的保护者兼看守人吗?蜜菈?」

  「……」

  「你本身的看法如何?妳觉得不让她看多余的东西,待在这屋子好吗?还是说,趁她见得着的时候,让她看看广大世界比较好?」

  「这、这——」

  蜜菈的绿眸犹豫、动摇。

  「我、我觉得……还是应该让小姐留在这屋子。」

  噙泪的话声。鲁塔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那我明早出发。」

  「谢谢。」

  「我没做值得妳道谢的事。」

  鲁嗒不想再看蜜莅了。蜜莅默默答谢之后,无声地走出了房间。

  ——喀……。

  这是小物体的声音。然而,神经绷得紧紧的拉蒂立刻跃下床铺。窗外,太阳好不容易升起了。天空仍半混着夜色。披着斗篷的鲁塔经过窗下,往外走去一那和出外散步的服装不同。为什么?鲁塔的朱石因朝阳闪闪发光。拉蒂赶紧披上长袍,收拾最低限度的细软,并确认自己的朱石后,走出了房间。

  这种时候,她格外痛恨屋子如此宽敞。小姐?她听到蜜菈的唤声,但现在颤不了了。

  可是,当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外面时,已不见鲁塔踪影。

  为什么……鲁塔真过分……怎么办?不不不。没时间生气、犹豫了。我想鲁塔应该是走海滨通往山林入口的路。我知道近路。

  虽然穿过屋后的小树林时,被树根绊倒了好几次,但拉蒂依然拚了命跑。穿过树林,那儿就是海滨的终点。个儿高的鲁塔走在前方不远处。

  「鲁塔!」

  一路跑来,心脏几乎要进裂,但拉蒂拚了命叫道。

  「妳……」

  回头一瞧,鲁塔因拉蒂的模样结舌。不知是因为她长发变短而惊讶,还是纳闷她一身行装?

  「妳想干嘛?」

  「你、你忘了东西。」

  调整呼吸、咕嘟一声咽下呕吐感后,拉蒂从怀里掏出袋子。

  「这不是我的。」

  鲁塔听袋声也知道袋里的东西是银两。

  「这、这是我在都摩积准备的盘缠。接下来的旅途很漫长吧?没有银两,你怎么办?」

  「还、还有,你说『妳想干嘛』是什么意思?」

  在疲累不堪时说了一长串话,拉蒂直觉得头晕。

  「……对不起。谢谢妳。」

  其实不可能用不着盘缠。鲁塔说了声谢谢,决定收下。

  拉蒂倏的收回袋子。

  「银子给你,但我有条件。」

  啊啊。真要说时,心头怦怦直跳。

  「如、如果你希望我给你,唔、唔……」

  ——就带我……去旅行。

  好气自己的声音小得像要消失了。明明下了那么大的决心。而且,我发觉到一点。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拜托某人。

  鲁塔沉默了片刻。拉蒂正想说「或许」的时候。

  「不行。」

  「怎么这样……」

  泪珠自拉蒂的眼里滚滚流出。虽走预料中的答案,但因一瞬间有所期待,昕以满心的期望破灭,煞是难受。

  「呜呜……」

  亏人家下了决心,剪了头发。亏人家在袍里带了相同的朱石。

  「抱歉,拉蒂。」

  摸了下放声大哭的她后,鲁塔转身要走。她喊说等一下,想追上他,却被沙石绊倒站不起来。求求你,鲁塔。求求你、求求你。

  「请留步。」

  这时背后传出熟悉——但不同于往常的严肃声音。

  「蜜菈……」

  恐怕她是追逐奔出家门的拉蒂而来。蜜菈立刻走近拉蒂,伸手拉起拉蒂站好后,仔细拂去沙土。

  然后,她向止步并看着她俩的鲁塔行了个礼。

  「鲁塔大爷,叫住您真是抱歉。其实,小姐的事,我想拜托您。」

  「咦?不、不要。」

  拉蜜甩开蜜菈。蜜菈一定是打算请鲁塔说服她回去,或者希望鲁塔帮忙带她回去。

  「我、我已经决定了。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回那房子。」

  她绕到伫立不动的鲁塔背后,像要隐藏似的揪住长袍不放。

  「小姐……不,不是的。」

  蜜菈神情困扰地向拉蒂温柔一笑,并改变姿势看着鲁塔。

  「鲁塔大爷。我非常清楚这是强人所难,但是……拜托您带小姐,不,拜托您带拉蒂……去旅行,好吗?」

  女仆出人意料的要求,令拉蒂睁大了眼看着她。

  「可是,妳……」

  鲁塔也感到困惑。蜜莅点了点头,眼眶湿润地继续说:

  「……我的确希望小姐留下。这份心情现在也不变。只是……」

  ——我改变了想法,我认为这是没有区隔自己意思的想法。虽说是为了小姐好,但其实是我自己不想和小姐分离……。

  「蜜菈。」

  「请小姐原谅我这没能考虑您心情的仆人。」

  蜜菈向拉蒂轻轻一笑后,再一次向鲁塔低头行礼。

  「我知道这是任性要求。可是,我没别人可以委托照顾拉蒂并带她走。这地方没人敢违抗都摩积大人……但如果是您就可以。若是绯坛族的鲁塔大爷,料想人人也不敢出手。」

  「可是……」

  「求求您。请让小姐看看广大的世界。」

  蜜菈无意抬起深深低下行礼的头。拉蒂只觉胸口发热,倚着鲁塔的背不动。或许蜜莅允许她旅行,和她时常眼睛模糊看不清有关。不过,蜜菈没有明言。拉蒂也不道破。因为这事不能对任何人说。

  所以拉蒂现在也不问鲁塔。蜜莅所说的「绯坛族」究竟是什么?

  「6:拉蒂。」

  鲁塔唤了她一声。

  「我有任务必须达成。这点妳也知道吧?」

  「嗯。」

  「这是比任何事都来得重要的使命。所以……」

  ——说不定我保护不了妳。

  「呃……这……」

  蜜菈与拉蒂同时因期待而眼是生辉。

  「要是妳觉得这样也好,就随妳的意。」

  「真、真的?我真的可以跟着你?」

  鲁塔嗯的一声点点头。

  「谢、谢谢、谢谢,鲁塔!」

  「鲁塔大爷,谢谢您……」

  拉蒂拥抱鲁塔跃起,而蜜菈以指拭去了泪水。

  于是,拉蒂重新整理行囊,放进了蜜莅带来的药草等物品。蜜菈要拉蒂保重身子,注意白天的酷热和夜晚的寒冷,并教拉蒂正确穿着长袍的方式。

  「那么,好了吗?」

  告一段落后,鲁塔问道。

  「啊,嗯。那、那,我走了。蜜菈。」

  「是。我由衷祈祷您旅途平安。」

  ——另外,鲁塔大爷,拉蒂拜托您了……。

  蜜菈一直站在沙滩上,目送拉蒂启程远行。

  拉蒂也回头看蜜菈直到看不见为止。离开从小生长的都摩积宅邸,还是会有些寂寞。尽管如此,抬头看去,前方就是她不曾攀越的高山。身旁有鲁塔陪伴。

  拉蒂跑入了山里。虽然背后听到鲁塔告诫跑完后会累,但现在她只想顺着心情走动。

  顺着心情走动的结果——

  「……哈啊、哈啊……哈啊……」

  「怎么了?妳呼吸变快了喔。」

  「没、没这回事。」

  可是,一说话就上气不接下气。老实说,光是举起膝盖就觉得脚痛。

  可是,由于不愿被鲁塔笑说:

  「瞧,看吧!」

  拉蒂拚了命忍住喘息。

  「喂,拉蒂。」

  「嗯?」

  「拉蒂,妳脸好红。妳在做什么?」

  鲁塔一拍她的背说停下来,她憋住的呼吸便噗地一声飞散。胸口气喘吁吁地起伏,背部疼痛不堪。

  「不要紧吧?」

  「当、当然不要紧……」

  拉蒂勉强挤出笑容。鲁塔耸了耸肩,连声说嗳。

  途中,尽管休息了好几次,但两人直到日落仍继续走。

  当鲁塔说得在山里度过三次黑夜天明时,拉蒂惊讶地大叫。因为她以为日落前就能越过这座山。

  「现在还算轻松。雪季时,根本不能往返。」

  「……」

  「要是这点程度就觉得辛苦,妳现在就可以回都摩积去。」

  「呜……我不回去。」

  拉蒂将累得弯曲的腰杆打直行走。

  这天夜里,拉蒂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非闺房的地方迎接黑夜。

  夜里的山较明月高挂的天空阴暗,空气冷飕飕。鲁塔起了火,点燃营火。

  「妳累了吧?」

  「不累。」

  「妳不要勉强。」

  他在火的那头温柔地笑,她的胸口突然滋生暖意。

  「……嗯。我有点累了……但我很高兴学了很多东西。」

  拉蒂也对鲁塔一笑。从住家远远眺望的山和亲身来到的山完全不同。空气清新得惊人,天空有着鲜明色彩。只有海浪声的夜晚静谧得吓人。于是,初次旅行的疲惫,诱使拉蒂进入甜美梦乡。

  「晚安,鲁塔……」

  ——谢谢。谢谢你带我走。

  拉蒂全身窝进长袍中,蜷缩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就出现浓雾。虽然不至于见不着身旁的鲁塔,但前后被包围在白茫茫中,她不知走了多少路。

  「哈啊……我总觉得好像一直在爬同一个地方……」

  「没这回事。先别说这个,妳要小心脚下。」

  「是。」

  正想说「该休息了」的时候,拉蒂发觉前方有个稍稍宽敞的地方。拉蒂说了句「我去看看」,便越过鲁塔走到前头。

  「哇啊……」

  这里是陡峭的断崖。谷底被白雾覆盖,白色烟岚因风流动着。远方隐约可见的山峦,层层迭迭了深浅不一的灰色,峰顶有白云缭绕。这恐怕是大雾的日子里才得见的幻景。

  「鲁塔,你看你看。好棒、好美的景觐喔。」

  拉蒂招招手呼唤鲁塔。不久,浓雾慢慢散去,亮光照射下来,谷底便显现了。拉蒂弯下腰想窥看谷底。于是,衣服底下的朱石滑了出来,几乎像要从悬挂的脖子上掉落。

  「啊哇哇哇。」

  鲁塔迅速伸长手臂握住了朱石。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小心点。」

  「嗯。鲁塔,多谢你。」

  拉蒂突然比较起自己和鲁塔胸前的朱石。我的朱石果然比较大,而且装饰的部分也较精致漂亮。如果鲁塔要配挂在身上,倒不如配挂我的更为突出。虽然上次提出时,被他以重要东西的理由拒绝,但我的朱石也是重要的东西——

  「欸,鲁塔,我想这颗石子还是和你的交换吧?」

  「……交换?」

  鲁塔露出讶色。尽管如此,她并未遭到断然拒绝,所以——

  「嗯嗯,对对。可以吧?啊,呃,你不用客气。我、我今天定说真的。」

  拉蒂进一步说。以前遭拒一事,就把它当作玩笑好了。

  鲁塔凝望远方山峦。拉蒂欺的一声,想再说一次时——

  「不行。」

  「咦……」

  「以前我也说过,这是重要的东西。抱歉,拉蒂。」

  鲁塔的措词较上次温柔,她知道他体贴她的感受。可是,拉蒂无法理解。她不由得憎恨这颗深受鲁塔珍惜的小小石子。

  「我的朱石比较漂亮耶。」

  「不是这个问题。我的朱石不是饰品。」

  「是吗?」

  「嗯。不是它的话,无论多耀眼、漂亮的石头都是假的。」

  「假的……?」

  鲁塔真过分。他明明知道这石子是我的宝贝。居然这样说我这颗得自于父亲、蜜菈为我刻下名字的石子……。

  「什么意思!何必说成这样。」

  拉蒂心里猛地涌现愤怒和悲伤,两者混杂的泪水潸然流下。

  「冷静点,拉蒂。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拉蒂一句不必了,拂去他想哄她而搭在肩上的手。

  因交换石子一事遭拒,她觉得像是自己被拒绝,而这石子被他说成假货,她也觉得自己被说成假货。

  「呜、呜呜……」

  「喂,拉蒂。」

  「算、算了。既然你嫌它是假的……那这东西,我也不要!」

  「住手!」

  心慌的鲁塔来不及阻止。拉蒂抓起自己的石子,用力往谷中扔了下去。石子瞬间闪闪发亮,很快地消失在几乎深不见底的谷里。

  「呜呜呜……呜呜……」

  虽然是自己扔了它,但拉蒂伤心石子没了,抽抽嗒嗒地哽咽了好几次。当鲁塔唤她的名字时——

  「不理你!」

  「啊,喂,等等!」

  「呀……」

  脚踩的地方脆弱松软,拉蒂朝着断崖倒了下去。鲁塔紧紧抱住她。没事吧?听他一问,并且头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不知为什么她更加激动地哭了。明明他这么靠近,为什么觉得他好遥远?

  鲁塔静静地抱着拉蒂,让她哭到心情平复为止。

  不久,当拉蒂的抽咽声变为抽气时——

  「抱歉。我说得不够明白。我无意伤害妳。」

  「……」

  「这石子有其它东西不能取代的理由。这定我一族的象征。」

  「一族的……象征?」

  某个夜里,鲁塔曾呻吟说「赌上我族的名誉」。而蜜莅称鲁塔为「绯坛族」。

  「是的。我现在正以族长的身分运送『某物』旅行。它是我们族人长久以来保护的东西……这象征就是这颗朱石。」

  「我父亲、蜜菈都知道这石子和你们这一族的事吧?」

  「大概知道。领主和古老家族之中,也有人知道我们一族。」

  ——但是,长久以来,人们正逐渐忘怀绯坛族。甚至一族的使命和『东西』的存在也……。

  「要是忘得了也好。但我必须完成使命。在妳救了我之前,我和族人搭乘的船只遭到暴风侵袭。其它人把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然后被狂浪吞没了……」

  「鲁塔……」

  一定、一定。赌上我族的名誉。

  鲁塔梦里拚了命一再重复的话语,在拉蒂心底苏醒。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原因。」

  「不。是我不好,我没把话说清。」

  ——若是平安达成使命,我一定会找回妳的石子。

  鲁塔轻抚拉蒂的头。

  「真的?」

  「我发誓。」

  「谢、谢谢……鲁塔。」

  拉蒂以微湿的眼一笑,鲁塔也报以微笑。由于这距离,拉蒂总算注意到自己一直在鲁塔的臂弯中。突然间,脸颊血气上升。对不起!说完,她半滚地站了起来。

  「已经不要紧了吗?脚有没有扭伤?」

  「我、我没事。」

  她感到难为情,忍不住口气又变生硬。

  「没事就好。如果妳能动,就先走吧。」

  「嗯。」

  才刚跨出脚步,就觉得脖子轻盈了一些。一想到消失于谷底的石子就寂寞。但,她也因而觉得多少接近了他的心。

  拉蒂看了看鲁塔胸前的朱石——绯坛族。鲁塔该运送的『东西』。她忆起从前所见的刻有徽章的木箱。但她不想说。因为她感觉这对现在的她而言,是过于沉重的秘密。

  东行——不知的事、不懂的事

  「哇啊……」

  好不容易越过山脉时,拉蒂见到的是无尽的沙地。

  「没有树林、草木……哇哇,走的时候,脚直往下沉,你瞧、你瞧。」

  「别玩过头消耗体力。即使稍微动一下,沙地也会因酷热夺去体力。」

  「嗯。我知道了。」

  可是,才刚踏出一步,拉蒂就眼睛东看西看,正要走时,又被鲁塔给叫了回来。

  「那是什么?」

  「牛骨。」

  「牛骨?为什么那种地方有牛骨?」

  「大概是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时,运送物品的牛死了关系。」

  「哦,是这样子呀……欸,那么,那是什么?」

  「拉蒂。妳该闭上嘴了。」

  「唔……那么,我问最后一个问题。那小小的东西是什么?」

  鲁塔看着拉蒂指示的方位,瞇起眼说道:

  「那东西吗?那是……人骨。」

  「人骨?」

  拉蒂全身悚然颤栗。白色、干燥、圆圆的东西……是人头?

  「拉蒂,妳怕吗?」

  「我我、我不不不、不怕。」

  虽然她又犯了老毛病逞强,但舌头却难看地打结。

  「为、为什么人骨会在那种地方?没有坟墓,样子好可怜。」

  「道理和牛一样。一旦倒下,就无人可相救——这就是沙地。」

  「……」

  鲁塔的话在拉蒂胸中重重响起。她不禁停下脚步时,鲁塔又说:

  「拉蒂。我想妳知道,我有使命在身。如果妳在这沙地力竭倒下时……我会丢下妳不顾。」

  「……真的?」

  拉蒂猛然握拳。

  「嗯。是真的。」

  所以妳别勉强自己,别浪费体力——鲁塔接着说了这些。但拉蒂早已生气鼓起脸颊,很快地往前跑去。没关系。我绝不会倒下。

  但是,随着太阳接近头的正上方,拉蒂的脚步也跟着沉重了。灼热的日照、升腾的热气、风吹来的全走热风和沙土。全身的水份好似抽干了。

  「哈啊……哈啊……」

  呼吸逐渐紊乱,连睁眼也变困难。最初觉得有趣的沉沙,此时缠住脚令人憎恨。但是,拉蒂没有停下脚步。要是我倒了也会变成白骨。即使爬也要爬在前头。可是……沉重的脚渐渐动弹不了,头因持续日晒的酷热而发晕。不行。我绝不能倒下。可是……总觉得眼前蒙蒙眬眬……鲁塔……。

  ——然后。

  「啊,咦?」

  苏醒时,她已被鲁塔背在背上。

  日已西斜,四周开始染成朱色。

  「妳醒了?」

  「鲁、鲁塔……我……」

  「别再逞强了。」

  传到心坎的鲁塔的声音相当温柔,拉蒂只能说声对不起。

  「可是,鲁塔……」

  ——你明明说如果我倒下,就会丢下我离去。

  为什么?她在鲁塔耳边轻轻地问说。

  「那是——骗妳的。」

  「……」

  鲁塔说得这么干脆,拉蒂觉得扫兴,但被他背着比被丢下令她高兴,所以她默默地依靠他的背。鲁塔欸的一声叹息,并重新背好拉蒂行走。拉蒂因鲁塔那温柔、困窘的声音,想起了蜜菈而安了心。

  于是,他们在沙地行走了三日。

  拉蒂数度表示不满,也数度因酷热而差点倒下,但每一次都被鲁塔威胁说要丢下她,或是救助她,最后总算抵达了其中一个目的地。

  这里是人山人海的热闹城镇。

  「好棒……人的声音听起来嘈嘈杂杂。」

  街道两旁的商店、各式各样的食物和人生活的味道。还有,令人怀念的水味。

  「这里是船只进出的港镇。即使在街上也有很多人。」

  鲁塔说我们将从这儿搭船渡过大河。河的对岸也有东方港镇,再往前又是沙地。越过沙地,再往东行——。

  「啊,那是什么?」

  「……西瓜吧?」

  「好奇怪的形状……那么,那是什么?」

  拉蒂几乎没听鲁塔说话,依然对所见的东西样样感到惊奇、兴奋。她跟着鲁塔采买时,对于食物价廉感到讶异,并对想要杀价的鲁塔生气。

  「如果杀价,店老板会吃亏的!」

  事后,她从鲁塔那儿听闻那是店家认可的议价方式,所以店家最初订的价钱高,听罢,她咦地高呼一声,又吃了一惊。

  「这也难怪妳不知道。」

  「……嗯……」

  拉蒂的确什么也不知道。山的事、沙地的事、城镇的事,她一无所悉。

  当晚,她第一次在镇上的旅店过夜。和都摩积的宅院相比,这问旅店可说是间小屋,餐点、房间简朴,但她觉得十分满足。因为她吃了从未见过的鱼,味道十分可口,而且一想到在沙地睡觉的夜晚,就觉得能在床上就寝走件奢侈的事。

  「欸,鲁塔。这镇上的人都在这种房间睡吗?」

  「……嗯。不过,这地方和其它城镇相比,算是富庶的了。」

  「是这样呀……」

  在都摩积,她知道自己的地位特别,但实际目睹街上人们的生活后,她十分清楚自己多么幸运。年纪和拉蒂相仿的少女,也在旅店或商店帮忙做事。她因自己仗着是都摩积大人的女儿,一无所知却仿慢无比而感到可耻。

  这话一说,鲁塔就笑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从今以后妳慢慢学就好了。」

  「你知道任何事吧?」

  拉蒂单纯地心怀敬意看着鲁塔。但,鲁塔眼底浮现一层迷蒙。

  「不。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拉蒂无法相信。鲁塔和蜜菈知道她未知世界的一切,她直觉得他们是万事通。

  翌日,拉蒂又遇到生平头一遭人事,一早就直嚷嚷。

  「哇啊……是船……!」

  拉蒂抬头望着直挺挺立于耀眼晴空下的船桅,脚步啪嗒啪嗒地在港口上跑。

  「它比我在书上看的大多了……这么大的东西能浮在水上?」

  「……唔,它有时也会下沉。」

  是的。鲁塔乘坐的船遭遇船难,他被海浪打上都摩积的海边。

  「可、可是,这回不要紧吧?」

  「也许——唔,不用怕,不会有事的。现在不是河水肆虐期。」

  「我、我才不怕呢。」

  其实拉蒂有点儿害怕,却故意挺起胸膛上船。船只慢慢滑动出港。最初,脚下站不稳,但习惯后,很快地她就疯狂爱上船之旅。

  「好舒服的风……我也喜欢海风,不过河风令人感觉很舒服。」

  她在甲板上眺望水边的景色,且低头看水中鱼儿,心想永远坐船旅行也好——直到夜里经历生平第一次晕船的滋味为止。

  「呜呜嗯……」

  脑袋发晕、严重反胃。每当船只摇晃时,她就想吐。

  拉蒂手脚变冰冷,半是哭泣地呻吟了起来。于是,鲁塔来到横躺的她身旁,慢慢地揉她的背。

  「啊……」

  鲁塔的手温柔地在背部上下移动。她配合手动缓缓吸气、吐气后,身体轻松了不少。怎么样?鲁塔小小声地问她,她点点头,放松了力气。

  「鲁塔,谢谢你……」

  鲁塔默然向拉蒂点了点头。托这双手的福,她不久就被睡意包围,忘了折磨人的晕船滋味。

  翌晨。

  「我很高兴旅行可以知道很多事。」

  当两人平安渡河,在东岸的港口下船时,拉蒂有感而发地喃喃自语。

  「唯有晕船这件事,可以不必再知道。」

  东港是远较西岸港镇热闹繁华的城镇。据说这是因为前方广大沙地上零星散布的聚落,有人潮聚集而来。拉蒂为了不让自己迷路,握着鲁塔的斗篷一角,眼睛看到什么稀奇古怪,就拉着衣角过去看个究竟。

  「今天会住什么样的旅店……希望是菜肴可口美味的地方。」

  鲁塔也许是习惯了,几乎不管情绪兴奋的她,他继续买自己的东西。无聊。拉蒂噘起嘴,四处瞧瞧有没有好玩的东西。不一会儿,她在摊子的间隙发现了狭窄的小巷。受到隐密的狭长小巷吸引,拉蒂放开鲁塔的斗篷,一个人往小路走去。

  「啊,喂。等等,拉蒂。」

  鲁塔制止她,但她不听。她反而希望鲁塔追上来。

  于是,在兴冲冲踩进的后巷里,她看到了难以相信的景象。

  「这、这里是……」

  好几个人坐在日光照射不到、阴暗的小路两旁。有老人、也有瘦弱的孩子。破烂不堪、肮脏的衣服。剌鼻的病与汗的馊味。无力横陈、动弹不了的人。带着空洞眼神,茫然摇头晃脑的人。屋朽、窗内漆黑,在这里令人觉得连时间都停滞了。

  「拉蒂!」

  手被用力一拉,她突然清醒了。鲁塔在这儿。一瞬间以为来到其它国度的她,被带回原来的街上。

  「鲁、鲁塔。」

  刚才、刚才的人们……。

  「别管他们。」

  「可、可是……」

  现实令人难以忘怀。那孩子一定饿着肚子。病中的老爷爷需要药师。

  「欸、欸,鲁塔,我们回去帮帮他们。」

  「……不行。」

  「为什么?」

  鲁塔没回答,一个劲儿地拉着她的手想离开这地方。

  「为什么?你不想帮那些人?」

  「不是。」

  「那又是为什么?我……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吗?」

  「……」

  鲁塔心情难受地皱眉。拉蒂的心底涌起烦人的热。

  「为什么?告诉我。回答我,鲁塔!」

  「住口!」

  「……啊……」

  拉蒂闭上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骇人、激动的鲁塔。可是,她没哭。忍受怒吼却没法回嘴。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和他都在气头上。

  鲁塔呼地粗声喘了口气。然后,他无言地走了。拉蒂也默默无言地快步跟着他。

  进了旅店,在气氛不甚融洽下用完餐后,鲁塔首先道了歉。

  「我不该那么大声咆哮。」

  「哪里。」

  「我不敢要求妳理解。但,这世上有些事情,怎么做都没用……唯有这点,请妳记住。」

  「……我还是不能理解。」

  「这样就行了。」

  鲁塔点了下头后,把斗篷扔到床边。

  拉蒂坐在对面的睡床上,边晃动双脚边思考。

  我从来不曾烦恼吃穿。可是,闹街的后巷有许多穷苦人家。而我却不能为这些人做点什么……这是为什么?

  「鲁塔。」

  「什么事?」

  「你说你也有不懂的事,莫非是这种事?」

  鲁塔嘴里没回答,但眼里已默认。

  「那么,知道自己怎么做都没用——你会不甘心吧?」

  「嗯。」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所以,我才旅行……不,我才运送那样『东西』。」

  「这话什么意思?」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想再多说。

  港镇所见的情景,在拉蒂的心里留下永远的阴影。

  出了镇,即使再次行走沙地,拉蒂也不伟以前单纯地嬉闹或是发牢骚。而且,拉蒂开始认为鲁塔的旅行有神圣、重大的意义。她想她和他不明白的事——在他运送『某物』之旅告终时,一定会有解答。

  「哈啊、哈啊。」

  东方的沙地比西方更为酷热。或许是因为季节变换的缘故。不过,她从鲁塔那儿听说,这李节风的影响小,能够轻松行走。

  「稍微休息一下。」

  「我、我还撑得住。」

  我不想因自己疲累而给鲁塔添麻烦。

  「不行,别逞强。」

  「啊,嗯。说的对。」

  拉蒂没直接坐在沙上,而是拂开表面的沙才坐下。这么做可以拂开灼热的沙,较一下子坐下舒服多了。

  「妳好像有点习惯旅行了。」

  看了这情景,鲁塔佩服地说。受他夸奖,她嘿嘿地笑了。

  「啊,喂,拉蒂。」

  「什么事——啊哇……噫!」

  啪啪、啪啪!

  鲁塔突然拍打拉蒂的头。他无视微愠的她,进而两手抓着她的头大幅摇晃。

  「哇啊::眼花了::住手、住手啦,鲁塔!」

  「好了。」

  由于他转动好几回之后又突然松手,她差点向后倒。鲁塔噢的一声扶住她。

  「呜、噫,你好过分……」

  「抱歉。因为妳的头发沾了好多沙。」

  「那你也别突然这样。你老是左一句抱歉、右一句对不起。」

  「是吗?」

  装傻的他令人憎恨,但托他的福,发丝的确变轻盈、干净了。拉蒂半带别扭地笑着说:这样就好。

  稍事休息之后,又持续走到日落。沙地的夕阳比她在都摩积的海边、山里看的巨大,一片沙海染成朱色的景象美得让人百看不厌。

  似乎能给行走险路的旅人一天的安慰。

  「欸,鲁塔。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

  拉蒂做迎接黑夜的准备,突然想起一事向鲁塔问道。

  「你在这么大的沙地行走,不会迷路是因为以太阳为目标吗?」

  「算是。我以日升的方向为指标。」

  鲁塔以手指简翠表示了太阳和方位的关系。

  「我也参看其它星星的位置和月的盈缺。」

  「是吗……你真了不起……我从现在起也要注意这些。」

  拉蒂仰头看渐渐西沉的夕阳,直到月升。

  这时。她看到远方有道烟袅袅升起。定眼一看,还有人影。

  「鲁塔,那是什么?」

  「嗯。好像是商队。露宿吗——不对。」

  鲁塔话说了一半就闭口不语,但拉蒂一听是商队就欣喜非常。

  「那么,商队也许青卖水给我们吧?这至少对旅行有帮助……欸,鲁塔,我们去、我们去看看嘛。」

  说时,拉蒂脚已往商队走去。鲁塔在后头慎重地跟着。

  商队的位置比所见的远,看得到样子的时候,四周已变昏暗。但商队没有起火,周围异常寂静。

  「咦?怎么了?」

  「等一下,拉蒂。」

  鲁塔出言制止,但拉蒂因为高兴能在沙地遇到人,不理会他直往前走。

  「呀啊……」

  「别看,拉蒂!」

  鲁塔从背后抱住向后退的她,迅速用掌遮住了她的眼。可是,拉蒂甩开鲁塔,脚步踉跨地走进那儿。

  沙上染了一大片红黑色——倒卧在血泊中、不能动弹的人们。焦黑的货车、破烂的帐棚。

  「……看来,他们遇上了盗贼。」

  鲁塔以低沉的声音喃喃自语。

  「盗贼抢夺货物和财物之后,为了不被追上而下毒手……死者很可怜,但这种事在沙地并不稀奇。」

  「怎么这样……太过分了!这些人没做什么坏事吧?可是,为什么—?」

  拉蒂忍受不住,奔进凄惨的景象中。不久,她看到其中一个倒卧者的肩头微微上下抖动。她立刻飞奔过去。这是名年岁大鲁塔许多的男子,男子流了许多血,但一息尚存。

  「鲁塔、鲁塔,这人还活着。」

  拉蒂拚命呼叫鲁塔。但,鲁塔看了这男子,随即表情痛苦地摇了摇头。

  「已经没救了……这人从背到腰部挨了一刀。」

  「可、可是——」

  这时,在即将消失的气息下,男子动了动颤抖的唇。

  「咦——水。你想喝水吗?欸,鲁塔,快点,水给我。」

  「……放弃吧。」

  鲁塔冷淡地旋起脚跟。好似在说旅行的严苛。

  但拉蒂摇摇头。

  「既然这样,把我的份给我。」

  她毅然说道。

  「我……我就算口有点渴,也会忍耐。所以……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不行……眼前明明有人正在受苦,却要我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鲁塔转过身,表情不变地看着拉蒂。拉蒂在负伤男子的身旁,一直抬眼说着。鲁塔说了句知道了,便拿出水来。

  「既然妳这么说,给妳就是了。」

  「嗯。吶,这是水……喝吧……已、已经没事了。」

  拉蒂将装有水的水壶拿到男子的嘴边。但是,男子没吞下,水全从嘴边溢了出来。

  「突然要他喝水是不可能的。一开始要先弄湿嘴唇。」

  「嗯。」

  她依言一点一点地给水,男子便稍微动了下喉头。

  「啊,喝了,刚刚真的喝了吧?」

  「嗯。」

  这时,男子紧闭的眼帘微征张开了。眼神不定,但拚了命想表达意思。啊啊。

  这个人得救了?救救他。拜托。

  「咦?什么?我、我听不清楚……欸……啊……欸!欸!」

  男子明明眼已睁大、声音正要发出,却突然脱力不动了。拉蒂试着摇动男子,但已经没有任何响应。

  「你、你要水的话、要水的话还有!瞧、瞧……」

  拉蒂把水给了男子。水从了无生气的嘴溢出。为什么?明明睁开了眼呀。说不定有救呀。

  「呜……」

  拉蒂眼泪夺眶而出。不单是眼前有人死去的悲伤,还有难受的酸楚涌现,它们统统化成了泪水流出。

  「走吧。」

  鲁塔手搭在拉蒂的肩上。她站起身,脚下有些不稳。于是鲁塔将她轻拥入怀。拉蒂倚着配挂朱石的胸膛,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

  「欸,鲁塔。」

  今晚白月格外明亮。

  围着营火,二人度过寂静的夜。

  「……我错了。」

  「没这回事。」

  「真的?」

  拉蒂从火焰移高视线,鲁塔反而垂眼看着火焰。

  「拉蒂。」

  ——妳说过,那商队死去的人们没做任何坏事。

  「那么,妳觉得谁坏?」

  「咦……我……我觉得是攻击他们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那还用说。人怎能杀人、偷盗。」

  「要是攻击商队的人也不希望这么做呢?」

  拉蒂唔的一声语塞了。她不知道鲁塔想说什么。

  「例如——妳在港镇看到的穷人为了活下去,拚命挣扎求生呢?」

  「……」

  拉蒂没法回答。她从未想过这事。杀人越货不是好事。可是,若不这么做,自己就会死呢?假使必须在自己和他人的性命之间选择一方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拉蒂只能粗重地喘了口气。

  「为什么不能人人幸福呢……?」

  她仰望月娘,向遥远光芒倾诉呢喃。

  就这样看着月儿好一会儿。这时,她突然感觉到鲁塔的视线。

  「干嘛?」

  拉蒂突然害起躁来。

  「没事。妳是好孩子吶。拉蒂。」

  「咦?为、为、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拉蒂更加娇羞,并毫无意义地压平手边的沙土。

  「若是以妳清澈、没有阴霾的眼睛看,这大概是十分理所当然的问题。」

  「你不是吗?」

  拉蒂偏着头,凝视鲁塔的脸。鲁塔笑说:

  「我觉得要是这样……谁都可以幸福的话就好了。」

  「嗯。」

  拉蒂使劲点点头。

  为了这目的,鲁塔才旅行吧?

  鲁塔若是顺利完成职责——鲁塔的心愿一定能实现。

  拉蒂再次抬头仰望月儿。

  「啊。」

  「怎么了?」

  「我……」

  月光黯淡。不仅月亮,眼前的火焰也是。鲁塔担心的脸庞也渐渐黯淡不见了。

  「眼……我的……」

  「这天」终于来了吗?

  拉蒂战战兢兢地手贴近眼。在哪?我……看不到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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