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天后,我想和威利得夫人一起前往慰问。」
「只有你们两人吗?」
在欧帝斯离开宜普斯尼卡城前一天的早餐席间,艾黛儿开口如此说,他明显皱起眉头。
「我们预定要在当地和阿玛迪斯使节团的修女们会合。」
她们准备前往城里的义诊医院,因为哈隆修枢机回到卢库斯来,薇蒂亚邀她一起去打招呼顺便到城里慰问。
哈隆修枢机这几天前往其他都市,与当地的信徒交流。
「艾黛儿,欢迎舞会已经结束了。你已经很有诚意接待那位夫人了,大家也感受到这点,已经够了吧。」
欧帝斯的言下之意,是不需要再与她有更多牵扯。
自从嫁进这个国家之后,欧帝斯都很尊重艾黛儿的意见。
但他这次无法退让,可以感受到他的意志。
艾黛儿早有预感,从他前几天在舞会上的态度,也可推量他对薇蒂亚有怎样的看法。
但是……艾黛儿下定决心握紧手。正因为将来不知是否还有和她见面的机会,所以现在想要和她共享相同时光。
「我做了一个梦,以前……刚被带到泽斯宫殿生活的那时,我和同龄、身穿华丽衣服的女孩一起玩的梦……我想,那该不会是姊姊吧?」
艾黛儿迅速地一口气说完后,欧帝斯沉默不语。
「如果那时的女孩真的是姊姊……或许也能把扣错的钮扣回复原位,我想相信她是诚心道歉。」
「也可能是演戏,我怎样都无法信任那个女人。」
欧帝斯的声音仍旧生硬,那冰冷音调令艾黛儿退缩。
即使如此,还是想相信家人,想伸手收下薇蒂亚并没有讨厌自己的这句话。
「我从明天起要离开王城,我无法允许你在这段时间里和薇蒂亚一同外出。」
在此只要乖乖点头就不会产生不必要的摩擦,这种想法稍微闪过艾黛儿的脑海。
艾黛儿舔了舔下唇,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这是她第一次和丈夫意见相左,即使如此仍开口诉说,希望他能理解。
「和沃卢拉姆都市国家代表议长夫妻加深交流……这并非坏事。而且我也找威奥斯大人商量过,他表示只要帕迪恩斯的骑士共乘马车就没有问题。」
「你啊……竟然不是先找我,而是先找威奥斯商量吗?」
「因为我想要客观的意见。」
「我也很客观。」
欧帝斯简短说完后起身。
他明显相当不悦,艾黛儿心情低落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两天后,艾黛儿和薇蒂亚一起前往卢库斯市中心。
马车内并非两人独处,帕迪恩斯女骑士也在车上。马夫身边坐一人,还有另一人先行前往目的地等她们前往会合。
耳边传来车轮匡啷匡啷的转动声。
「我最近想起小时候的记忆。」
「小时候?」
大概因为突然说出这句话,薇蒂亚诧异地复诵。
「对,我想起还没习惯泽斯宫殿生活时,和一个同龄的女生一起玩的事情……我想那会不会是威利得夫人。」
艾黛儿慢慢把话说出口,静静听她说话的薇蒂亚缓缓开口:
「……或许是来宫殿陪我说话的人也说不定呢。」
「也有这个可能呢。」
对话没继续延续,车内陷入沉默。
「……卢库斯和瓦莱拉没太大差别呢。」
薇蒂亚眺望车窗外,用自言自语的音量小声说。
瓦莱拉是泽斯的王都。
「是的,奥斯特洛姆已经建国超过两百年,历任国王皆竭尽心力发展学问与文化。近百年前设立大学,现在名声也已经提升到会有邻近国家的留学生慕名而来。」
「奥斯特洛姆以东的国家的教育机关应该也还不太健全嘛。」
「虽然不及西方诸国知名,但也出现希望趁着这次阿玛迪斯使节团来访,想招聘教师前来大学神学院执教鞭的意见。」
就在此时,马车紧急刹车。坐在两人对面的骑士起身询问发生什么事情。
打开马夫座位后方的小窗户,两位骑士小声交谈。
「王后殿下,听说今天早上在前面路上发现遗体,因此聚集了许多人,我们得要绕路才行。」
「那真是太令人感到遗憾了,是发生事故吗?」
「详情请容我晚一点说明,由于要绕路的缘故,会稍微迟到。」
正如所言,她们比约定好的时间晚一点才抵达要慰问的义诊医院。对修女们说明状况后,她们立刻替蒙主宠召的民众祈祷。
义诊医院中,寡妇与她们的孩子们,还有老人等等的互相扶持生活。
艾黛儿和薇蒂亚亲手把蜂蜜点心送给他们,也送了书给他们。
(啊,又来了。)
当艾黛儿在孩子央求下念书给孩子们听时,又发现了今天感觉到好几次的视线。
艾黛儿抬起头,朝房间一角看过去,但艾黛儿感觉盯着自己瞧的那位女性已经在和其他人对话。
她有什么事情吗?
「王后大人?」
「没有事。」
就在艾黛儿陷入深思时,传来孩子口齿不清地呼唤,她慌慌张张地又继续阅读文字。
孩子们很亲近艾黛儿,天真无邪地对着她笑,孩子们亲人的态度抚慰身心,转眼时间也不知不觉中地流逝。
接下来他们预定要前往大主教离宫向哈隆修枢机致意。
大主教离宫建于卢库斯中心部的广场旁,邻近大圣堂。这是教区事务所兼大主教居所的白色建筑物。
哈隆修枢机待在卢库斯的期间,就以这个大主教离宫为据点。
艾黛儿被领入会客室内后拜托修女们同席,薇蒂亚对与身分不同的人同席面有难色,但艾黛儿有事情想问她们。
「可以请你们告诉我,在你们眼中所见的奥斯特洛姆吗?」
艾黛儿认为这是询问自己无从发现的,国民们状态的绝佳机会。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修女们面面相觑。
「我想听大家没有顾忌的发表意见。」
艾黛儿再次询问后,才有修女缓缓开口说话。因为近年接连发生战争,流落至卢库斯的难民的贫困状况,听说因为战争成为寡妇的人当中,也有无奈成为修女的人。
「谢谢大家给我这些宝贵的意见。」
艾黛儿把她们说的话牢记在心,每一道声音都很珍贵。
身为这国家的王后,她想要为国民着想。想要和欧帝斯一起思考,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的生活安定,希望能帮助他们。
艾黛儿很开心欧帝斯替自己着想。
但她也认为自己不能老是躲在他背后受他保护,正如当时她对尤恩说过的,她想成为足以站在欧帝斯身边的王后。
(等欧帝斯大人回来后,我要再对他说一次。)
只要和薇蒂亚的慰问行程成功落幕,欧帝斯肯定也会改变想法。
「哈隆修猊下表示,有话想要对王后殿下说。」
艾黛儿在枢机专属的随从带领下离开房间,接着跟着他走上楼梯。
帕迪恩斯的骑士原本也跟在一旁,但被挡在楼梯前。
「枢机表示接下来只允许王后殿下一人前往。」
制止的声音瞬间改变了骑士身上的气息。
艾黛儿说着「只是说说话而已」,安抚她们后,前去与哈隆修枢机见面。
二
消息快马加鞭送到视察中的欧帝斯手中。
传递消息的骑士交给欧帝斯的书信上写着约翰纳斯•哈隆修枢机的名字,欧帝斯看完书信内容的同时,用力捏皱信件。
(被算计了──)
这天的行程正好结束,他们准备要回某位领主的城馆。
发现欧帝斯全身散发紧张气氛的领主变得不知所措,害怕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做错事了。
「视察中止,现在立刻返回宜普斯尼卡城,快点做准备。」
「遵命。」
欧帝斯命令自己的近卫骑士,骑士虽然露出些许不解表情,但立刻开始指示随从。
「陛下,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是从王都送来的消息对吧?」
一同视察的柯尔托讶异地询问。
欧帝斯拼命压抑激动情绪,在此不能被情绪冲昏头,必须冷静看清这男人才行。
「让我们换个地点,这件事也与阁下有关。」
欧帝斯带柯尔托随意走进一个房间,他的脸上明显表露出困惑神色。
欧帝斯默不吭声递上收到的信件,一度被他捏烂的纸张充满皱痕,柯尔托小心抚平后阅读上面的文字。
「我、我的妻子竟然做出这种事──」
柯尔托读完信件后大概十分动摇,语尾不成声。
欧帝斯仔细观察他的模样,他的惊讶是出自真心吗?是不是有点太夸张?呼吸以及视线又如何?有没有哪里异常?
(而且话说回来,这次的视察会不会是威利得阁下帮忙薇蒂亚拆散我和艾黛儿而计画的呢?)
这类怀疑在欧帝斯脑海中转个不停。
「你毫不知情吗?」
「当然不知情,如果我知道我就会全力阻止她。不对,说到底,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来到奥斯特洛姆了!」
柯尔托大声强调自己的清白,他的表情气势逼人。
但是,没办法直接信任这男人说出口的话。
「我要立刻离开这里,不好意思,这是紧急状况,视察要在此中断,当然也要请威利得阁下回到卢库斯。」
「这是当然的,但即将要日落,待明天早上日出时再快马加鞭回去吧。」
「你晚一点再回来就可以了。」
确实正如柯尔托所说,已经接近日落时分。
但只要现在出发、多行走一点距离,明天上午就能回到宜普斯尼卡城。但今晚得露宿,欧帝斯也担心这对柯尔托来说太过严苛,为了慎重起见,取得柯尔托同意之后,留下一位随行的近卫骑士监视他。
很担心艾黛儿,她想相信薇蒂亚的温柔遭那个女人践踏。欧帝斯对此感到愤怒,紧握拳头甚至让指甲深陷入掌心中。
(她竟然向教会控诉艾黛儿犯下冒用身分罪以及背德罪……?开玩笑也有个限度吧!)
染上暮色的大地响起马匹踩踏大地的声音,欧帝斯策马朝卢库斯飞奔而去。
隔天正午过后不久,抵达了宜普斯尼卡城。
欧帝斯骑着马经过城门,抵达王城的玄关口。
接到通报得知国王归来的威奥斯连忙赶来,用微喘的声音开始说:
「陛下,欢迎您回来。因为王后殿下突然病倒,我才会派遣快马急忙向您通报。」
「……那么,艾黛儿的状况怎样?」
「为了慎重起见,我现在安排她在宜普斯尼卡城外静养,因为传染给佛提斯殿下就不好了。」
王城里的人早已知道以上消息,听见欧帝斯两人对话的人体贴地低下头。
欧帝斯急忙前往办公室。
格律和雷尼克宰相在办公室内。
「冒用身分罪以及背德罪对吧,事到如今还说什么,真不知廉耻,这一切分明全起因于那女人的任性啊!」
在知晓内情的人面前,欧帝斯忍不住大声抱怨。
快马送达的消息是:艾黛儿被扣押在卢库斯的大主教离宫,不,正确来说是以哈隆修枢机的名义扣押,因为薇蒂亚•威利得提出控诉。
「陛下也回来了,我已经派遣使者前往大主教离宫,再过不久就会抵达了。」
威奥斯一说,欧帝斯点点头。
欧帝斯尚未回来之前,雷尼克宰相要求他们交出艾黛儿翠亚王后,但哈隆修枢机回绝了这个要求。只是不停重复主张「自己要在神明面前审理此事」,甚至宣示如果强行闯入将视为非法入侵圣教设施,将采取相对应的措施。
「威利得夫人展现出相当可嘉的态度,我们还以为她痛改前非或者变成熟了……但没想到她竟然与枢机连成一气。我自认为自己也见过不少女性,显然我的修行还不够。」
能够瞒过格律的眼睛,可以说她真是手段高超的骗子,但现在可不是钦佩的时候。
「你们和薇蒂亚谈过了吗?」
「还没,她说她要亲自对欧帝斯大人说话。」
格律叹气。
等待枢机时,听心腹和宰相说明不在城里时的事。知道此事的人只有当时在场的帕迪恩斯骑士、两个心腹和宰相而已。
威奥斯对女官长杨尼希克夫人说,艾黛儿身上发生超乎预期的事情,希望她帮忙伪装成艾黛儿要养病。
杨尼希克夫人没有多问,只命令艾黛儿的几位侍女要外宿几天。如此一来,就能让其他人认为她们是为了照顾艾黛儿而离开王城。
欧帝斯决定告知杨尼希克夫人和宓尔特亚此次的事件,不管怎样还有佛提斯要照顾,虽然有奶妈和照料者在身边,还是需要有人下指令。
正当他们谈得激烈时,随从前来通知哈隆修枢机来访。
他们决定首先只让欧帝斯、威奥斯与枢机面对面。
「哈隆修枢机,可否请你说明在这件事情上你为什么偏袒威利得夫人吗?」
「是的,这是当然。」
哈隆修枢机仍然带着和平常相同,深怀慈悲的笑容。
在他说话的同时响起敲门声,不理会一脸困惑的随从、强行入室的人是薇蒂亚。
「欧帝斯大人,我也想要同席。」
「啊啊,我正好要叫你一起来。」
薇蒂亚满脸甜笑地在哈隆修枢机身边坐下。
「终于可以将事情导正过来了,哈隆修枢机接受了我的控诉。艾黛儿这个异母妹夺取了我的名字和地位,她对父王说谎,强夺了我的权利。接着还在我母亲想更正这个谎言时,对我母亲强冠上干涉奥斯特洛姆内政的罪名,把她幽禁在边境之地。这是重大的罪行,非得要导正这个错误不可。」
「陛下,正是如此。威利得夫人向我求助,她表示自己的名字和地位都被妹妹夺走了。善良的神之使徒为此痛苦,我决定要奉圣教之名庇护她、救赎她。」
「你以为我毫不知情吗?威利得夫人,这件事情说到底,原本就是你主导替换新娘的。你竟然把这扭曲成你妹妹拉拢泽斯国王,夺取你的名字?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艾黛儿成天提心吊胆,担心换人的事情哪天会被揭穿。在她的真名曝光后,她哭着表示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她责任感很强。而你又如何?把和奥斯特洛姆的政策联姻推给妹妹,现在还来控告她?你到底想怎样?」
欧帝斯发出压抑怒气与不耐的声音,眼前这女人完全没想过艾黛儿是抱着怎样不安的心情,嫁来这国家的吧。
只要换人一事被揭穿,国家之间便会出现嫌隙,她柔弱的身体怀抱不安与恐惧,却仍献出自己。
欧帝斯回想起当时高烧中呓语的艾黛儿,好几次都让他害怕她会就此消失。她清醒后哭着说自己是错误的存在,他仍记得不禁拥入怀中的肩膀有多瘦弱。
「你也被我妹妹骗了,那孩子从以前就很擅长拢络人心。」
薇蒂亚的眼中浮上泪光,充满悲痛的声音,讨好般抬眼上看的紫色眼睛,原来如此,还真是演技精湛的女演员呢。
令欧帝斯想不屑地说出「用这种演技骗过哈隆修枢机的人是你才对吧」这句话。
「说不下去。哈隆修枢机,要请泽斯派遣使者过来也没问题,这场婚姻在我们两国间已经有共识,时至此时哪里还有必要让艾黛儿承担罪名?」
「我只是做出公正的判断,薇蒂亚夫人很善良,我不认为她在说谎。」
哈隆修枢机冷静以告。
「但是,我也不认为艾黛儿翠亚王后殿下在说谎。」
威奥斯立刻开口。他的声音和枢机同样沉着冷静。
两者静默不语。
「威利得夫人,你有何期待?是要向艾黛儿翠亚王后殿下问罪?或者有什么交换条件吗?」
威奥斯打破沉默问薇蒂亚。
「我……我只是想要恢复正确的状态。原本要嫁给欧帝斯大人的人是我,所以恢复原状才合情合理。」
「你这是表示,要把你和艾黛儿翠亚王后殿下的身分调换过来的意思吗?」
方才还眼泛泪光的薇蒂亚扬起嘴角。
「让我成为奥斯特洛姆的王后,然后让我妹妹成为柯尔托•威利得的妻子。如此一来,我就答应让这件事情平安落幕。」
「你说什──」
「只为了艾黛儿一个人,就让这国家的所有圣教信徒被开除教籍的话……虔诚的国民会怎么想呢?」
欧帝斯忍不住想怒吼,但薇蒂亚打断他紧接着如此说道。
「你想要说,只要我不同意,你就要施加压力?」
「对这国家的圣职者而言,难得有和圣教中央建立关系的好机会呢!可能会因为陛下的选择而变成一场空。」
薇蒂亚手贴脸颊,发出彷佛对国民深感同情的怜悯声音。
这是威胁,她正在宣示自己将使出圣教、枢机的力量。
哈隆修枢机抿紧双唇,眼神平静地注视着薇蒂亚。
(表示只要配合薇蒂亚,我们就能从中获益啊……)
欧帝斯努力沉默了。
三
艾黛儿被关在大主教离宫失去自由后,迎接第四天的早晨。
现在拘禁她的这房间应该是其中一间客房,房内的家具都很有品味且保持干净。
待遇不差,每天提供她三餐,也准备衣物让她更换。
但她没办法离开这个房间,可以眺望中庭的三楼窗外没有露台,外面也没有树木可以让她踩着脱逃。
圣教骑士会定期到中庭巡逻,当艾黛儿从窗户往下看时,大概发现艾黛儿的视线,偶尔会和她对上眼。
鸟群从窗外飞过,让艾黛儿好想要翅膀,如此她就能立刻飞到丈夫与儿子身边去。
欧帝斯的脸庞突然浮现脑海,艾黛儿胸口阵阵作痛,他肯定感到很傻眼,他已经警告艾黛儿好几次了,要她和薇蒂亚保持距离。
选择对话的是自己,但薇蒂亚打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要接受。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现身的人是阿玛迪斯使节团的修女。
手拿盥洗盆的女性和另外一人进房来,帮忙艾黛儿打理仪容。
洗完脸,换上简单的连身裙后,早餐也端进房里来。已经被关在这里三天,明明没什么活动肚子还是会饿,真是不可思议。
最一开始被突发事态吓一大跳,让艾黛儿完全没有食欲。
但如果不吃饭会让欧帝斯担心,如此一想后,艾黛儿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地伸手去拿面包,因为感觉他说着「再多吃一点」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如果下次见面时变瘦了会让他担心,虽然花上不少时间,但艾黛儿每餐都会确实吃完。
这天,艾黛儿被带到一间房内,房里青刚栎木制的办公桌,以及靠墙设置的大型书柜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艾黛儿在哈隆修枢机指引下在他对面坐下,他用十分沉稳的声音告知:「你犯罪了。」
对话的口吻如谈论今天天气如何般平稳,艾黛儿一开始无法理解他说了什么。
他又用相同音色继续说下去,说明薇蒂亚向他求助。狡猾的妹妹把两个国家卷入其中,改写文件,从自己手中夺走一切,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求助神明了。
接受薇蒂亚求助的哈隆修枢机拿出教会的审判权,决定拘留艾黛儿。
「唔!」
艾黛儿喉头一阵紧缩,心脏剧烈跳动,汗水一滴一滴浮上体表。
有什么事情在自己不知情中发生着,她的脑袋无法理解。
他对着愕然不已的艾黛儿继续说。
自己身为枢机,现在所处的这个大主教离宫暂时处于治外法权之地。因为枢机拥有圣皇王委任的部分审判权,即使是一国之王也不能随意出手。
首先为了要迅速、且公平审理,所以才请王后暂时留在离宫。
艾黛儿无法理解他所说的话,呼吸变得粗浅痛苦。
她只能理解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且她在这个瞬间失去自由了。
「您说明完状况了吗?」
房门打开,薇蒂亚走进来,她在哈隆修枢机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是的,我现在才刚说完。」
哈隆修枢机对薇蒂亚微笑。
「姊……姊……为、什么?」
艾黛儿干涩的喉咙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薇蒂亚只是瞥了她一眼,她的紫色眼睛中早已不见先前友好神色的迹象。
只有过去曾见过,充满敌意的视线。
「因为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我现在只是一介商会继承人的妻子,而你呢,虽然是边境蛮族,但也是一国国王的妻子耶。」
薇蒂亚眼中带着强烈热意,她的声音也因为怒气变得高亢尖锐。
「这是天大的错误,我可是生为显赫的泽斯第一王女,接受要成为国王之妻的教育长大,和狐狸精的女儿可不同。」
她接着继续说:「所以,虽说是边境国家,王后就是王后,比商业自治都市的代表议长之妻好太多了。虽说自治都市之长,这也非世袭,只要任期结束就会降格成一介评议员之妻。如此一来,形式上就得对下一任议长的夫人低头才行。
「嫁到沃卢拉姆之后,我听闻了许多关于欧帝斯陛下的传闻。听说这位年轻君王强大且面容英俊,所以我就想,既然如此,那我成为奥斯特洛姆的王后不就成了。」
「什么……」
与失去血色的艾黛儿相反,薇蒂亚笑得花枝乱颤。
「实际上见到之后吓了我一大跳,他俊美得超越我想像呢。那副样貌就算站在我身边也毫不逊色。而且,你不觉得比起你,我跟他更加登对吗?你既不会跳舞,又没有存在感啊。卢库斯城还算颇热闹,宜普斯尼卡城也没我想像中的差,如果是这样,我也勉强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艾黛儿差点就要被她滔滔不绝的话语吞噬。
她努力搜集全身上下的气力。
「突然更换王后什么的,这种事情……不可能有人认同。」
佛提斯还在王城里,他出生还不到一年,要真的就这样换人,那年幼儿子的命运将会遭到扭曲。
那是欧帝斯给她的生命,他们约定好要一起养育他长大,艾黛儿无法轻易让出欧帝斯身边的位置。
听到艾黛儿反驳的薇蒂亚缓缓起身,毫不客气地走过来在艾黛儿面前停下脚步,朝她举高手掌。
「啪」的一声响起。
脸颊闪过痛楚,几秒后,艾黛儿才理解被薇蒂亚打了巴掌。
「都是因为你害我母亲大人被送到边境,还害我得要嫁给区区商人,全都是你的错!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薇蒂亚尖锐的叫声在室内回荡。
艾黛儿曾听过这个声音,她已经好久没想起来了。
──竟然得把这个肮脏的丫头和薇蒂亚同样当作王女教养──
──哎呀,真不愧为妓女的女儿,有够肮脏──
──只是因为同情你才让你留在这里──
「──殿下,艾黛儿翠亚王后殿下?」
有声音在身边响起,这担心她的温柔音色让艾黛儿回过神来。
「你……你是?」
艾黛儿似乎发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早餐早已撤下。
她身边有位修女,但她完全没发现有人在。
修女担心地探看艾黛儿的脸。
「您口渴了吗?我去要了葡萄酒来,您要喝一点吗?」
「谢谢你的体贴,但我不胜酒力,给我水或其他什么就可以了。」
「这样啊,那请您喝这个。」
修女递上银杯,大概是井水,含进口中感到冰凉,感觉连脑袋深处也跟着清明起来。
「谢谢你,玛拉•艾拉蒂拉。」
「您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是的,你献上非常多精致的蕾丝编织品,我的婆婆和小姑都很喜欢哦。」
「那明明不是我一人的作品,这称赞令我不胜惶恐。」
玛拉•艾拉蒂拉脸上浮现喜色。
艾黛儿轻轻舔了银杯中的水。
玛拉•艾拉蒂拉还留在房内。今天是怎么了呢?自从被拘禁在这房间以来,还是头一次发生这种状况。
艾黛儿姑且是一国的王后,大概顾虑到这点,除了她以外还有另外一位修女负责照顾艾黛儿。
虽说如此,她们不会多说废话,只要事情做完后会立刻离开房间。刚被关在这里时,艾黛儿不停提问想获得外头的消息,她们也是坚守沉默。
「这次的事情……我不知道该对王后殿下说些什么才好。」
她的声音里带有愧疚,彷佛证明这点,她脸色沉重,双手在身前交握。
「这不是你的错,那个,如果方便的话还请你告诉我,请问你们听说是用怎样的理由把我扣留在这个房间里的呢?」
她现在或许愿意说出来,虽然不确定但有这种预感。
玛拉•艾拉蒂拉抬起头,视线犹豫地不停游移。
「……您有违反戒律的嫌疑……我们只听说这样,没有告诉我们更多详情。」
她接着又说,几天前阿玛迪斯使节团的修女接到枢机的请求,希望有人可以负责照料王后殿下几天,她如此说完后就闭嘴了。
真挚的视线与声音让艾黛儿觉得她应该没说谎。
如果想要打击艾黛儿,对外发表她被告发的事情也可以,既然没有这么做,其中肯定有什么理由。
艾黛儿思考了之后又问其他问题:
「请问哈隆修枢机猊下在离宫内吗?或者是和谁会面吗?」
「关于猊下的预定行程……我没资格能知道这么多。」
哈隆修枢机只是把艾黛儿关起来,完全没有想开始审理的迹象。
是打算就这样等待薇蒂亚的主张被认同吗?或者与奥斯特洛姆展开谈判了吗?无能为力的时间让艾黛儿感到好漫长。
如果要求与枢机会面,枢机会答应吗?
「我在房内待太久了,王后殿下,恕我先行告退。」
玛拉•艾拉蒂拉匆匆忙忙离开房间。
室内再度被寂静控制。
虽然只有短暂对话,但缓和了艾黛儿郁闷的心情不少。
在没有人可以对话中,玛拉•艾拉蒂拉的温柔拯救了艾黛儿。
虽然想着不知能否将她拉为自己的支持者,但艾黛儿立刻打消这个念头。对方应该有同情她的意思。
虽然是这样,要论起对方是否愿意全面支持她,这又很困难了。如果帮忙艾黛儿,就会变成反抗哈隆修枢机。如此一来她的立场会变得艰困,很可能没有办法回到故乡。
(首先……我得先从保持心灵坚强开始做起。)
窗外广阔的蓝天带给艾黛儿勇气,她想再次与欧帝斯在这片蓝天下漫步,佛提斯也快要学会走路了吧?如此一来就要三人手牵手,一起做花环。
(而且,欧帝斯大人肯定正为了我费尽心力。)
现在自己能做的事情不是少,而是没任何事能做。但只是哀叹自己的处境也于事无补,得做好准备在时机到来时随时可以动起来。好好吃、好好睡以维持体力,这是最起码得做到的事情。
(没问题的,从能做的事情开始做起,刚嫁到这国家时也是如此啊。)
仍旧很不安,事态毫无进展也让她感到焦躁。
现在最重要的只有相信欧帝斯了。
四
隔天,就在太阳即将行走至天空顶点时,有访客前来。艾黛儿被领进隔壁房间后,预期外的访问者让她吓得稍微睁大了眼。
「艾黛儿翠亚王后殿下,您好。」
柯尔托在她眼前恭敬行礼。
身为薇蒂亚丈夫的他为什么在这里?哈隆修枢机就站在他身旁。
与吓得哑口无言的艾黛儿相反,柯尔托满脸笑容说着「还快请坐」,要艾黛儿坐下。
面对展现亲切的柯尔托,艾黛儿无法判断该摆出什么态度才好。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绝佳机会。一直被关在房里的艾黛儿无法得知外头的状况,或许可以从和他的对话中问出什么来。
「请问,今天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想要来和未来的妻子打个招呼。」
「唔!」
超乎想像的这句话,让艾黛儿的心脏发出讨厌的声音。
「您的脸色变成这样还真让我感到受伤耶。」
他咯咯发笑,彷佛正在享受艾黛儿的反应。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哦。如果薇蒂亚能得到奥斯特洛姆王后的位置,那我就需要另一个取代她的妻子。」
「那是……指我……你这样认为?」
坐在对面的柯尔托点点头。
「只要是娶泽斯国王的女儿为妻,无论薇蒂亚还是艾黛儿翠亚你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政策联姻,不需要有情爱,我只想要血统优良的妻子和拥有王家血统的孩子。」
他说出口的话相当无情,但婚姻中最被看重的是从中获得的利益,个人的感情不重要,这才是普通的价值观。
沃卢拉姆这样的商业自治都市以往会拿海上贸易得到的财富雇用佣兵加强防御,从国王手中赢得自治权。
克莱伊杜斯海沿岸有许多同样的都市,建立友好关系的都市优待彼此的关税与船只靠港时的待遇,加深彼此关系。
但国王也不光只是沉默,虎视眈眈地找到破绽,要把贸易都市的利益收入手中。
「只要有王家血统,也能减轻他人鄙视我们只是一介商人的情况。虽然我与前妻之间有孩子,但如果你生下的孩子够优秀,我打算立他为继承人。」
「……我是欧帝斯大人的妻子……不会成为你的妻子。」
「这样啊,我听说你是很软弱、完全不会反抗的女孩耶,看来可是会好好顶嘴呢。」
柯尔托发出了彷佛正在享受小孩子反驳的声音。
再这样下去会再被调换一次身分,艾黛儿看向哈隆修枢机。
「我和薇蒂亚姊姊确实互换了名字,但……这是……在泽斯王家认可下做出的行动。我们……我们确实一度欺瞒了奥斯特洛姆的人民,欺瞒了国王陛下。但国王陛下心胸宽大地原谅此事,接纳了我。拜托……请让我继续当陛下的妻子。」
艾黛儿拼命诉说真心,她想留在说出「待在我身边」,给予她容身之处的他身边。
「薇蒂亚大人在我面前哭得十分伤心,说她被妹妹夺走了一切。我下定决心,我要使出全力拯救这位流下清澈美丽泪水的人。」
平静声音在室内响起,哈隆修枢机柔和表情下带着坚定的意志,他拒绝了艾黛儿的控诉。
「但是……」
「我心意已决,我要拯救薇蒂亚大人,除此之外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维持着宛如包容众生的微笑如此断然说着,艾黛儿因而语塞。
薇蒂亚在拘禁艾黛儿当时说出了许多激烈的发言,当时同席的哈隆修枢机也听得一清二楚,在知悉一切的情况下,却仍宣示他要拯救薇蒂亚。
艾黛儿直觉理解到,不管说再多他也听不进去,自己说出口的话会被全数否定。
「猊下有权力做到这些事情,实际上你现在是被圣教扣留。这栋建筑物虽然在奥斯特洛姆国内,但哈隆修枢机驻留期间这里属于治外法权地。」
彷佛要劝说艾黛儿理解现状,柯尔托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
枢机拥有一定程度的权限,许多人会来到宣扬神明教诲的圣教寻求救赎,为了守护这些人的权利,圣教指导者们耗费很长的时间,建立起世俗法律无法介入的制度与权力。
圣教势力与国王,何者的权限更高一等,是长久以来不断持续着超越时代与国家的权力斗争。
即使欧帝斯也无法轻易对枢机出手。
若是哈隆修枢机在这国家发生什么意外,也无法否定圣皇王会因此上门的可能性。
组织总是最重视面子,如果丢了脸,很可能发展成教会动员所有兵力的事态。
「如何,你知道与教会为敌有多棘手了吧?顺带一提,我也思考了我能做些什么。」
柯尔托对艾黛儿解释国王与圣教间的力量关系大半天后自豪说道:
「举例来说,提升奥斯特洛姆王国贸易船的关税,升高成两倍如何呢?除此之外,还可以停止奥斯特洛姆发行的汇兑、支票的兑换以及禁止货币换汇,再加上禁止奥斯特洛姆的船舶补给如何呢?我还打算让与沃卢拉姆关系良好的商业自治都市也加入阵营。」
「但是……贸易路线也不仅有海路,还有陆路。」
「就算因为海路行不通而想增加陆路的贸易量,这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变更完成,而且还会被趁虚而入砍价收购商品。」
彷佛想表示艾黛儿的反驳不过小猫玩游戏,柯尔托宛如对逮住的猎物露出獠牙,非常愉悦地把身子探上前。
「但就算要禁止交易,卡密耶西纳岩盐还是很吸引人,所以啊,我还有这种手段哦。」
艾黛儿不禁咽了咽口水。
「克莱伊杜斯海北边有岛屿对吧?很大一个岛。因为寒冷土地贫瘠,没办法种植作物。人民住在沿岸,出海捕鲸或海豹,卖这些猎物维持生计。追溯起来,他们是来自大陆的海盗呢。」
现在仍拥有高度航海技术的他们的另一面是海盗,除了渔夫工作之外,在渔获减少时会靠海盗行为糊口,柯尔托又继续说:
「只要委托他们攻击商船,我们就能拿到盐。」
「你们要跟海盗交易!」
「表面上是我们前往取缔海盗,但是……哎呀,这世上就是鱼帮水水帮鱼嘛。」
「竟然如此……」
商人根本无法抵御海盗攻击,他们当然也会自卫,但明确听到有人要攻击他们仍让艾黛儿感到心痛。
「即使黑狼王再善战,这次都不得不认输了吧?」
柯尔托得意地笑。
他今天是来彻底打击艾黛儿的心,为了让她知道抱持希望是多么愚蠢的事情,为了让她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
两人离开房间后,艾黛儿待在房间内,迟迟无法动弹。
五
欧帝斯来到佛提斯的房间,艾黛儿与儿子分离已过五天。
坐在地毯上的佛提斯正在玩木制玩具,他惊讶地抬起头看来访的父亲。
「见不到艾黛儿,你也很寂寞对吧?」
「希望王后殿下的身体可以早日康复。」
奶妈含蓄地加上这一句。
对外发表艾黛儿病倒,离开宜普斯尼卡城到其他公馆疗养中。
佛提斯是王家之子,因此养育过程有许多人参与,在奶妈、照料者和护卫的围绕下生活,即使艾黛儿不在也没有改变。明明该对此事安心,却也有焦虑情绪。
感觉不由分说地体认到,即使没有艾黛儿,日常生活仍然不受任何阻碍地运行。
「艾黛儿可能还得花一段时间才能康复,佛提斯的状况有什么不同吗?」
「佛提斯殿下没有生病的征兆,相当健康。只不过……殿下似乎能够理解没办法听见王后殿下唱摇篮曲,在睡觉前会有些哭闹。」
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奶妈也露出不舍的表情。
「这样啊,你也想念母亲啊。」
欧帝斯在佛提斯面前蹲下摸摸他的额头,儿子现在大概没心情,左右摇头。
因为有王后的公务要忙,艾黛儿一天里能与佛提斯共度的时间有限,她会尽可能抽出时间来和儿子相处。
佛提斯确实感受到艾黛儿的爱情。
「你的母亲绝对会康复,所以再稍微忍耐一下。」
欧帝斯又再次揉乱佛提斯的头发,他边发出「唔──」的声音边挥动双手。
即使这种时候,小婴儿仍旧我行我素,他的举止疗愈人心。
欧帝斯把儿子交给奶妈后离开房间。
太阳躲进地平线的另一头,黑暗开始一点一滴侵蚀城内,四处燃起灯火,影子随火光晃动。
搞不清楚一天到底漫长还是短暂。
艾黛儿肯定相当不安,他现在就想要冲进大主教离宫救她出来。
但国王这个立场剥夺了欧帝斯的自由,他无法凭自己的意思行动,对方是地位崇高的圣职者,面对权力仅次于圣皇王的枢机,随便出手可能会发展成与整个圣教为敌。
实际上过去发生过几次类似事例,虽然发生在其他国家,该国与当时的圣皇王反目,双方都派兵打仗,因而出现被称为混沌数十年的时代。
「陛下。」
欧帝斯朝办公室走去时遇见威奥斯与格律,两人似乎正在找他。
「怎么了吗?」
欧帝斯的声音中参杂希望有所进展的期待。
「从不久前,威利得夫人不停提出想要见陛下的要求。」
「把她赶走。」
令人不悦的报告令欧帝斯明显皱起眉头,冷漠抛下这句话。
「今天第五天了。对方差不多也等得不耐烦而会开始展开行动了。在此选择讨威利得夫人的欢心,也是种作战方法吧?」
「我不擅长讨好女性。」
欧帝斯黑着一张脸反驳格律,他特别不擅长与女性角力攻防。从以前就过着日日夜夜练马、练剑的生活,且身为继承王位者,认真听从教育者「要抱持一定的警戒面对靠近你的女人」的叮嘱长大。
「我们也很坚定地回绝威利得夫人的要求,但她也到忍耐极限了吧?如果他们把王后殿下带往哈隆修枢机的教区,我们也没办法出手。」
「我知道,如果派兵前往就会被视为攻击,可能会让问题变得更严重。」
准备尚且不充分还不足以反击,虽然询问泽斯关于这次使节团代表变更的原因,但还没收到回应。可以的话,想要透过泽斯与马拉特枢机取得联系,说服他支持自己。
「没办法了,随便安排一间房间吧。」
说服自己这是为了抢回艾黛儿而命令侍从,有个三十分钟就能做好会面准备吧。
(别说能好好说服她了,我只看得见挑衅她的未来啊。)
要讨薇蒂亚欢心,没什么比这更加困难了。
正当欧帝斯压抑心中不耐时,威奥斯又接续报告:
「听说柯尔托•威利得阁下今天访问了大主教离宫。」
虽然有看见他走进建筑物内,但无法得知内部的状况。威奥斯又继续说他现在还停留在卢库斯城内,尚未回到居住的客馆。
大主教离宫面对卢库斯市中心的广场而建,旁边就是大圣堂。
欧帝斯也不光只是坐以待毙。
他命令帕迪恩斯的骑士随时盯着建筑物。
根据欧帝斯接到的报告,哈隆修枢机会访问卢库斯城内众多的教堂进行礼拜讲经,或接受告解等等,非常积极与市民交流。他是为了缔结友好关系来访,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可谓模范行动。
「柯尔托•威利得大概也在这件事上参了一脚,虽然他在我面前表现出一无所知的惊讶表情。」
「身为威利得家的人,他似乎相当积极活动,说是商人本色也没错。」
「这么说起来,格律,我听说你有派人跟踪司剌拿大主教啊。」
威奥斯提及这件事,格律点点头。
「是啊,我听说哈隆修枢机派遣他往东方去,单纯好奇到底有什么事情。」
「是圣教的工作吗?」
「我猜想,哈隆修枢机该不会有私人的理由才来奥斯特洛姆吧,只是我这样想啦,威奥斯。」
「私人理由啊,我记得……他是泽斯西边利贝尼耶王国贵族家的人吧,出生为第六个儿子,少年时被送到教会去,接着崭露头角顺利升官。」
「威奥斯真厉害,谢谢你简单明瞭的说明。」
三人共享了约翰纳斯•哈隆修的经历。
即使出生于贵族家庭,上面还有五个哥哥的话,轮到他继承家族长的机会微乎其微。如此一来,就得找工作养活自己才行,也能理解他父母让他去当圣职者的考量。
说起他的经历也是随处可见,基本上继承家业者是长男,次男以下需要靠自己的才智立足,即使出身贵族家庭,他有能力爬到枢机地位,可想见他相当擅长处世之道。
「需要找出他坚持支持威利得夫人的理由。」
两个心腹也点点头。
最后决定用城内众多的会客室之一来见薇蒂亚。
才一见到薇蒂亚,欧帝斯立刻就想离开会客室了。
在正对面坐下的薇蒂亚,身穿只遮住一半胸脯的轻薄宫廷服。没什么比待在对方意图显而易见的地方更让人痛苦了。
薇蒂亚一开始还循规蹈矩地在欧帝斯对面坐下,但在侍从离开后立刻起身坐到欧帝斯身边。
「我今后将会成为你的妻子,请让我更靠近伺候你啊。」
薇蒂亚眼神谄媚且直往欧帝斯身上靠,这让他很不愉快。
彷佛要表示「我不需要你」的意志,欧帝斯立刻起身。
欧帝斯在这世上只想碰触一个人,只想碰触艾黛儿。其他女人再怎样积极追求他,他也不会动心。
「哎呀……欧帝斯大人还真是容易害羞呢。」
薇蒂亚软软微笑。
「随你解释。」
「但是……我认为让女性蒙羞不太好哦。」
「我没那种兴趣,不会因为妻子以外的女人接近我而高兴。」
「我们前一阵子不是才一起共舞而已吗。」
「那点小事就让你误会我们之间有特殊关系,会让我伤脑筋,那只是社交的一环。」
「我很喜欢这个国家哦,因为比我想像的还要繁荣嘛。我想人民肯定也会对能迎接我这样光彩华丽的王后感到开心哦。身为王后,就得成为流行的源头才行。我所有的一切都高那个小丫头一等。」
薇蒂亚起身靠近欧帝斯,垂在背后的白银秀发受到烛光照耀,她的发色和艾黛儿相似,令欧帝斯想起妻子细如绢丝的头发。
「听说柯尔托•威利得今天访问大主教离宫。」
「哎呀,是这样吗?我对那个人在哪里、做些什么,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对我大概也有相同想法吧。」
「姑且也算是你的丈夫吧?」
「身材中等,长相也是路人脸。那种男人才配不上我,唯一的优点大概只有很多财产这点吧。」
「你这发言也太狂妄。」
「因为我可是身为国王的女儿被教养长大的呢。」
薇蒂亚丝毫不愧咎地骄傲挺胸。
「既然生为国王的女儿,那丈夫也非得是国王不可,是这么回事啊。」
「你非常俊美嘛,都是黑狼王这称号不好,听到这词我怎样都会联想到狰狞的猛兽啊。」
薇蒂亚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雪白艳丽的肢体与诱惑男人的笑容,一般男性肯定会对此产生欲望。
薇蒂亚手指滑过欧帝斯胸口,欧帝斯厌恶地挥开她的手。
「别随便碰我。」
低吼后,薇蒂亚措手不及地当场呆愣。她大概丝毫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但呆愣表情也只维持几秒,她接着露出阴沉的笑容。
「你明明让那个丫头碰你,甚至给她孩子,那种干扁的丫头无法满足你吧?我可是拥有她所没有的东西呢。」
她的声音、眼神中都明显带着嘲弄艾黛儿的神色。
竟有人把这东西形容成白玫瑰,虽然不知道是谁说出口的,但也太没眼光,欧帝斯只觉得她是毒草。
──欧帝斯大人──
爱妻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凝视自己的紫水晶眼瞳,紫堇般楚楚可怜的微笑,纤细手指滑过自己后背的触感。
乍看之下脆弱虚幻,却有颗坚韧的心,坚强的她想要跨越过去的伤痛,而试着想好好面对姊姊。
「艾黛儿想相信你,因为你是她唯一的姊姊,她不看过往,而是非常认真思考你们接下来的关系。」
欧帝斯的声音带有苦言相劝薇蒂亚的味道,艾黛儿和姊姊对话之后明明想迈步向前,不对糟蹋艾黛儿这番心意的薇蒂亚抱怨个一句,欧帝斯咽不下这口气。
「相信?她是笨蛋吗,呵呵……啊哈哈!那当然是演戏啊!我和那丫头能互相理解?你要我跟淫荡肮脏的妓女说什么!我在演戏时可是痛苦得不得了耶!」
刺耳笑声响彻房内。
笑声收敛后,薇蒂亚最后全身散发出轻蔑之意,大吼:
「我根本不把那东西当妹妹看,她是罪恶之子,明明是把父亲从我母亲身边抢走的,可恨敌人的女儿,为什么我非得和她好好相处不可!」
室内响起女人尖锐的声音,毫不掩饰憎恨情绪,否定艾黛儿存在的所有言词。
这唤醒欧帝斯心中的记忆,以前也有个女人像这样在他面前毫不隐藏丑恶的一面大吼大叫,那是在大牢中的场面。
「你说出口的话跟那女人一模一样。」
「那女人?」
「是啊,巴涅特夫人。是你母亲的女官长对吧?憎恨艾黛儿的措辞和笑声,全都一模一样。」
「什么──」
「太可悲了,你在泽斯宫殿中,在那些丑陋扭曲的东西包围下教养长大,你继承了母亲与女官长所有的负面情绪。艾黛儿和你完全相反,即使身处充满恶意的宫殿中,她的心从未失去纯洁,在那种环境中仍然长成心地善良又直率的女孩。」
薇蒂亚听到欧帝斯这席话后,脸色逐渐产生变化。她的脸因愤怒染红,双唇不停颤抖。
「别开玩笑了!你凭什么随意说──」
「以王女身分教养长大的女孩,应该几乎没机会听到『妓女』这类的词汇吧?」
「这可是拿来正当评价夺人丈夫的狐狸精的最佳用词。」
「我猜大概是巴涅特夫人那群人常常挂在嘴上吧。」
「我、我还是第一次遭受这种屈辱!真不愧为野蛮国家的国王,难以置信!」
情绪激昂的薇蒂亚连淑女的面具都忘记戴上,抛下大不敬的言词后,如同发脾气的小孩子般用力拉开门离开会客室。
原本打算刺探对方怎么出招,却以失败告终。
从半掩的房门另一头,传来侍从窥探状况的气息。
欧帝斯叹口气之后离开会客室。
薇蒂亚尖锐的叫声还纠缠着耳朵不肯离开。
突然好想见艾黛儿,好想要用力拥抱她。
国王真不自由,在身为一个男子之前,得先顾虑为政者的身分。有时还得面对连深爱之人都得要舍弃的选择。
选择成为国王的人是自己。
即使如此,欧帝斯仍想要挣扎,如果有能救出艾黛儿的可能性──
那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想放弃。
六
与薇蒂亚谈判决裂后,立刻接到侍从通报柯尔托要求会面。
这么说起来,自从和他在视察地点分别之后,就再没见到面。
他想与自己会面正刚好,现在即使枝微末节的消息也很宝贵。
欧帝斯同意后急忙去做会谈的准备,选择了另一间会客室。
列席的只有自己和柯尔托两人,他喝了端上桌的葡萄酒,赞叹地眼神闪闪发光。或许因为合口味,也或许因为想要缓解紧张,他很快喝完杯中物又倒入新酒。
「这样说来,听说你今天访问了大主教离宫。」
「对,是的,正是如此。我昨天抵达卢库斯之后原本想直接过去,但又认为要打理好仪容之后才决定改天拜访,今天早上请求与哈隆修枢机猊下会面。」
「听说枢机相当忙碌,你有见到他吗?」
「是的,有见到,关于妻子这次的事情,我试着请求是否能够息事宁人……但猊下相当顽固,坚持要替我的妻子讨公道。」
柯尔托沮丧地垂头丧气,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疲惫,彷佛主张他被夹在枢机和欧帝斯之间。
「最初不想嫁来奥斯特洛姆的,是你的妻子薇蒂亚夫人。艾黛儿才会代替她嫁到这块土地来。」
「这部分争论起来也不会有结论,而且,即使对我主张这一点,我也无能为力。」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据艾黛儿所说,决定让她代替姊姊嫁进奥斯特洛姆来是在家人的晚餐席间决定的。当然不可能有文件留存当时详细的对话内容。
只要薇蒂亚拿出逼真的演技落泪,肯定会有人相信她的说词。
哈隆修枢机正是一例。
「虽然时间不长,我当然也曾接触过艾黛儿翠亚王后殿下的为人,我不太相信她是会轻蔑他人的人。但是,薇蒂亚是我的妻子,她也是个诚实的女性。」
薇蒂亚没在这男人面前表露本性过吗?虽然可以解读成「他还真容易受骗」,但真的可以全盘信任他所说的话吗?
「但我认为,哈隆修枢机有点太过于袒护威利得夫人了。」
「薇蒂亚嫁进威利得家之后便频繁地前去教会,大概因为她母后犯下的罪,她对王后殿下也有愧疚吧?我想她真诚向神明祈祷的模样,深深地感动哈隆修枢机了,枢机是虔诚的信徒,在沃卢拉姆也受到许多市民敬重。」
欧帝斯举杯就口。
如果哈隆修枢机是明显可用金钱收买的男人,那他们还有手段可用,但完全不懂他那样盲目支持薇蒂亚的理由,尽管薇蒂亚在他面前表现出真实的个性。
(那女人也真悲哀,近距离看见母亲与首席女官丑陋的一面啊。)
她成长的环境令人同情,但老是困在过去,不愿改变想法甚至因为嫉妒心扭曲自己的人,是她自己。
「我自己对这次的事件也是感到晴天霹雳,身为沃卢拉姆的议长,以及身为威利得家代表,我也不喜欢争执,所以希望可以为陛下尽一份心力。」
欧帝斯喝了葡萄酒,用这段时间谨慎地观察柯尔托的脸色与表情。
「尽心力啊……你能做什么?」
「我是薇蒂亚的丈夫,女人出嫁随夫,如果她不听我的话,我可以先把她送回沃卢拉姆去。」
「但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
「她当然不会马上同意,而且哈隆修枢机猊下也会站在我妻子那边。但枢机也不可能老是陪伴我的妻子,因为他是以圣教指导者身分来访这块土地的,只要找到机会应该能顺利。」
柯尔托的口条流畅,看来还没有喝醉。
欧帝斯边听他说话边深思熟虑,那个薇蒂亚真的可能如此轻易听从柯尔托的命令吗?她瞧不起柯尔托,从刚刚的对话中也足以看出这一点。
「所以说……我也得劳心劳力,所以希望陛下能给我一点回报。」
(果然来这招。)
欧帝斯并不感到惊讶,卖人恩情后要求回报,无论政治或商业,不够狠心就无法生存。
眼前这男人想拿艾黛儿来交换什么呢?
欧帝斯用眼神催促他说下去。
柯尔托舔舐下唇,眼眸深处浮上无从隐藏起的欲望。
「我想要卡密耶西纳岩盐矿坑的所有经营权。」
「经营权啊……」
这是理解欧帝斯确实疼爱艾黛儿才能提出的要求,他大概判断欧帝斯为了抢回重要的妻子,多强人所难的事情也愿意做吧。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呀。)
欧帝斯沉默地对柯尔托眯起眼,欧帝斯眼神凶恶享有盛誉,当他正眼盯着柯尔托瞧之后,柯尔托说着「当然──」后又继续说:
「我也没那么贪婪,这个吗……约定接下来的二十年如何呢?如此一来也会在陛下的在位期间结束。」
「卡密耶西纳岩盐矿坑是王家代代治理的直辖地。」
言下之意是「绝不可能同意这条件」,柯尔托也一脸伤脑筋地弯下眉尾。
「我可是也得要反抗哈隆修枢机的耶,想要先准备对抗对策,而且也需要资金。要推荐取代猊下的新枢机,也不可欠缺事前疏通用的捐款。」
这位枢机负责的教区包含沃卢拉姆在内,违背他的意思只会为将来留下祸根,不知道今后会遭受怎样的报复。既然如此,只要换个对自己方便的枢机就可以了。他正打算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抢下盐巴背后的利权。
这男的果然不容小觑,虽然不知道他在扣留艾黛儿这件事中参与的程度,但见他立刻主张要拿到卡密耶西纳岩盐矿坑的权利这一点,可以推测他知道薇蒂亚的计画也没加以阻止。
二十年也是个绝妙的时间设定,欧帝斯还年轻,只要接下来没发生大事,二十年后应该还位居王位,国王拥有极大的权限。
柯尔托大概也推断,这种程度应该可以靠欧帝斯的独断专行强行通过吧。
欧帝斯并没有放松严肃表情,小看人也有个限度。
「卡密耶西纳可不是一块我一个人能立刻做出决定的随便土地。」
「是的,我非常清楚。当然,我保证即使您将经营权让渡给我,我也会支付相对应的代价给王家,作为土地的费用。」
另一方面,柯尔托打一开始也没想过可以当场得到回应,他彷佛想要确认奥斯特洛姆的土地一般,又喝了一口葡萄酒。
七
这几天,琳蝶的心情不太好,理由很明显,因为大人们有事瞒着她。
明明对着自己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当个淑女」,逼她学习许多事情,却在这种时候把她排除在外,还哄她说「你还是小孩子,别对大人的事情插嘴」。
事情的发端是某个消息来报,说艾黛儿生病发烧,为了疗养要暂时离开宜普斯尼卡城。
琳蝶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因为她和感情要好的嫂嫂没隔三天就会见面,不对,几乎每天都会见面,根本没看出她有身体不适的征兆。
更何况,最宠爱艾黛儿的哥哥欧帝斯怎么可能没发现她生病的征兆,如果会发展成这种状况,感觉哥哥会把嫂嫂关在房里也不奇怪。
「也就是说,果然是怀孕了吗?」
「请问,是在说什么事呢?」
突袭王后居所的琳蝶,抓住女官劈头就问。
「我在问嫂嫂大人的事,你可别说你忘了,嫂嫂大人怀提斯那时,一开始不仅没有告诉我,还禁止我接近嫂嫂耶。」
「和上次不同,这次是生病了。或许也会传染给琳蝶殿下,还请您千万别说您想要去探病。」
「唔唔……」
被人先下手为强了,琳蝶气得鼓起双颊。王后专属的女官太难搞,要是在此死缠烂打,她们就会联络母亲宓尔特亚。有鉴于诸多因素,琳蝶姑且暂时退让,但她可没有放弃。
艾黛儿怀佛提斯当时,因为是第一胎,身边的人再三慎重。到可以确定胎动前避免正式公开之前,王城后宫还受到严重戒护。
琳蝶某天突然无法见到艾黛儿,她四处询问,最后拿着慰问的东西偷偷潜进艾黛儿的房间。
那时艾黛儿相当开心,得知她独自一人待在床铺上静养,琳蝶还把自己喜欢的人偶给艾黛儿,帮忙排解她的寂寞。
(但这次大概不是怀孕,这次气氛比起那时更加严肃。)
为了养病,艾黛儿专属的侍女也有几人离开王城。杨尼希克女官长留守王后不在的深宫,关于照料佛提斯的指示则由宓尔特亚下指令。
那两个人应该知道艾黛儿不在王城的理由,琳蝶如此判断,找出她们会拿来谈话的房间后,静静地守株待兔。
结果,琳蝶在事前偷偷打开的窗外,得知艾黛儿现在被扣留在卢库斯中心的大主教离宫里。
从未料想过的事态让琳蝶大受冲击,她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情。只见过一面的哈隆修枢机看起来明明是人畜无害的瘦弱男子啊。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但他把艾黛儿扣留在大主教离宫里,且坚持不肯放人。
琳蝶十分愤慨,艾黛儿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调皮鬼的自己也就算了,艾黛儿是恬静且非常温柔的人,琳蝶对哈隆修枢机充满不信任。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出艾黛儿呢?而且话说回来,哥哥也实在太不像话了,他可是奥斯特洛姆的国王,反过来逮捕哈隆修枢机不就得了?。
虽然很想对哥哥抱怨,但要是这么做就会被发现她偷听。而且虽然她在心中有办法强势对抗哥哥,实际上站在哥哥面前,还对哥哥很生疏。
琳蝶独自一人怀抱愤怒,在夜晚来临后又迎接早晨。
沐浴在朝阳下,琳蝶突然出现一个想法,如果哥哥无法去救艾黛儿,那自己行动不就得了?
为此,首先要探查敌情,虽然如此卯足干劲,但偏偏这天有预定行程。
宓尔特亚主导举办的刺绣聚会。
明明想立刻溜出王城前往卢库斯市内的,但琳蝶在王城的那间房里被众多少女包围。
薇蒂亚也在房内,原本艾黛儿也会来参加的,但今天因病缺席。
在聚会开始的同时,女官告诉大家王后殿下因病疗养中,少女们皆弯下眉角露出沉重表情,纷纷说起慰问的话。
刺绣聚会刚开始气氛还有点安静,但一小时过去后大家逐渐厌倦动手,也开始动起嘴来。
她们感兴趣的对象是第一次见面的薇蒂亚。
敬慕艾黛儿的美貌与人品的少女们,用同等崇拜的眼神看薇蒂亚。
薇蒂亚拥有和艾黛儿不同的美,虽然长相不太神似,但她五官深邃且有光彩亮丽的存在感。闪耀光泽的白银秀发、洁净无瑕的肌肤,身穿妆点精致刺绣的深红色宫廷服,少女们全看得入迷了。
面对少女们无法掩饰好奇的提问,薇蒂亚轻松回答。
告一个段落之后,薇蒂亚指示侍女,把她从沃卢拉姆带来的东西摆上桌。
金、银制的发饰、手镜、工匠费时雕刻的宝石浮雕,当有些人对这些东西看得入迷时,其他少女则对运用细致编织做出花朵模样的蕾丝饰品发出赞叹声。
看见来自国外的美丽物品,其中一人说出「带着慰问品去探望艾黛儿王后殿下,或许可以安慰她的心呢。」她认为「只要看见漂亮的东西心情也会变好,如此一来也能康复了」,因而这么说。
薇蒂亚听到这句话后,脸色逐渐沉下去。
「我派家仆转达想探望的意愿,但没得到正面回应。我是不是惹王后殿下不开心了呢?」
「其实我要去探病也被拒绝了,王后殿下相当担心会把病传染给我们。」
琳蝶立刻大声说,她不喜欢薇蒂亚说话的方式。
少女们看看琳蝶又看看薇蒂亚,互相点点头说着「就是说啊,王后殿下相当温柔的呢」、「她总是对我们很贴心的」。
她们没对艾黛儿产生奇怪误会真是太好了,琳蝶感到放心的同时和薇蒂亚对上眼,薇蒂亚立刻别过视线,但琳蝶一瞬间看见了──薇蒂亚紫色眼中燃烧着彷佛表示「别来碍事」的怒火。
(这人一点也不担心亲姊姊吗?)
琳蝶单纯感到疑惑,她有双胞胎弟弟,是从出生起一直在一起的好伙伴。在王城中一起长大的他既是玩伴也是最理解她的人,虽然也会吵架,但当天就会和好。
(但在那场茶会中,这个人相当轻蔑艾黛儿嫂嫂大人。)
琳蝶回想起结束剑术练习后,薇蒂亚来找他们那天的事情,那场茶会中,薇蒂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姊姊手中抢过主导权。
并没有什么决定性关键,薇蒂亚只是面露和善微笑对艾黛儿说话而已。
只不过,薇蒂亚对艾黛儿的选词用字让琳蝶感到不太对劲,从她的话中感受到「自己高艾黛儿一等」的自信。
如果认为琳蝶想太多或许也是如此,路贝卢姆就没有任何感觉。
但琳蝶相当在意。
像她刚刚说出口的话,感觉也为了要降低艾黛儿在大家心中的好感。琳蝶对薇蒂亚这位女性感到警戒,甚至让她如此深入解读。
少女们又再度针对摆上桌的物品分享各自的感想。
刺绣聚会和平落幕。
与少女们道别结束后,薇蒂亚来找琳蝶说话。
「琳蝶殿下,还请你务必到我居住的客馆来,我有很好吃的小点心哦。」
「……其实我接下来预定要念书。」
如果是平常,琳蝶肯定会立刻答应这个可以逃避讨厌念书时间的借口,但唯有今天做出完全相反的举动。
琳蝶站在墙边的专属女官吓得睁大眼。
因为琳蝶不惜拿出念书当理由,也不想和这个人独处。
「哎呀……虽然遗憾,但念书很重要。」
薇蒂亚摆出忧伤的表情,就连年纪尚轻的琳蝶也认为这表情充满魅力。
而似乎不只自己这样想,女官还说了「到下一个行程前,还有一点时间哦。」
琳蝶在心中吐舌「这体贴太多余了」,只好约薇蒂亚「那我们稍微散个步吧。」真的很无可奈何。
回客馆的路上会经过庭园,琳蝶和薇蒂亚在那边散步。
轻轻偷窥身边的贵妇人一眼,这么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和她独处,该怎么和成年女性说话才好呢?
艾黛儿很亲切,什么都能说,但琳蝶没办法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薇蒂亚。
「我想要和琳蝶殿下及路贝卢姆殿下处得更好一些,机会难得,你可以更亲近地喊我『姊姊』哦。如果有像你这样的妹妹,每天肯定会很开心。」
薇蒂亚笑容灿烂地对琳蝶说话,琳蝶对这让气氛变开朗的笑容感到胆怯。
「可以听见威利得夫人如此说是我的荣幸。」
「哎呀,你太见外了,可以轻松喊我姊姊呀。」
薇蒂亚加深笑容,感受其中无言压力的琳蝶决定换个话题:
「对了,我刚刚提到艾黛儿嫂嫂大人的状况不太好,我也不能去探病的事情对吧?我想再过几天她的病情也会好转,到时要不要一起去探病呢?」
「去探望王后殿下呀。呵呵呵,那就让她看见我们感情深厚的模样吧。」
「呃……那个。」
感情绝不深厚,琳蝶也不想积极和她培养感情。但又不能老实说出口,只能露出含糊的笑容。
「而且……艾黛儿王后殿下或许去疗养之后,就这样一去不回了。」
「你这是什么──」
「哎呀,瞧我这是说什么话,只是开点小玩笑啦。」
薇蒂亚咯咯笑,虽然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惹人怜爱,但前一秒,她的眼中还闪烁着妖异光芒。
八
孤零零的室内令人感伤不已,这让艾黛儿重新感受到,自己嫁进奥斯特洛姆以来总是在众人环绕下生活。
一直有人在身边和自己说话,晚上有丈夫的温暖满足心胸,在这之中入眠。儿子出生之后,夫妻一起守护儿子成长,只要儿子学会新的事情,两人还会双手交握一起欢呼。
艾黛儿站在窗边小声唱歌。
她总是唱这首摇篮曲给佛提斯听,希望这首歌可以传送到宜普斯尼卡城的佛提斯身边,就算只有声音,也想让他听见。
他现在在干嘛呢?会不会因为见不到母亲哭泣呢?
(但是……只有一开始会感到寂寞……在不知不觉中也会习惯这份寂寞。)
这是自己过去曾有过的经验。
突然与母亲分离,四处徘徊寻找那张面容。但她没找到最爱的母亲,接着,逐渐接受只剩下自己的现实。
(就算把我抢回去,对奥斯特洛姆而言也没有任何好处。)
不能让国民因为自己承受任何损失。
欧帝斯是为政者,艾黛儿理解,治理国家的人不能被家人的情爱束缚。
所以不管欧帝斯做出怎样的判断,艾黛儿都会支持他。
虽然理智上很清楚,但心情还是眷恋着他。夜晚独自钻入冰冷床铺时就会感到寂寥,佛提斯的笑声也在耳中回荡。
艾黛儿用力擦拭一松懈就不小心泪湿的眼睛。
就在此时,她听到背后传来小声呼喊「王后殿下」的声音。
艾黛儿慌慌张张回头,玛拉•艾拉蒂拉就站在门边。
「非常不好意思,我敲了好几次门都没得到回应,所以就擅自开门进来了。」
「不用道歉,没有关系的。」
想到或许被她听见自己在唱歌就有点害臊,但沉浸思绪中的是自己。
是有什么事情吗?用眼神询问后,她客气地询问:「要不要一起编织蕾丝解闷呢?」
玛拉•艾拉蒂拉手上拿着提篮,她的贴心让艾黛儿心胸深处暖起来。
「谢谢你。」
虽然是第一次编织蕾丝,但她很会教,且艾黛儿也是认真的学生,才不过一小时就已经能编织出简单的花样了。
「您真厉害。」
「没有,是你教人的方法很确实。」
「谢谢夸奖,我是进修道院之后才学的,但现在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虽然惶恐,我在圣雅克提丝女子修道院也被任命为晚辈们的老师。」
「你做出来的作品那么出色,这也是当然的呀。」
艾黛儿想起她们献上的各式蕾丝编织,自己尝试后再次理解这有多复杂,多么需要耐心。都织几十分钟了,手边的蕾丝还只有些微的进度。
「我一开始……是为了排解寂寞。」
「咦……?」
玛拉•艾拉蒂拉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把重要的东西留下,不对,是抛下之后,进入了修道院。有段时间我的心空荡一片,总在回过神时泪流满面,每天都很烦恼选择这条路到底是不是正确;就在此时,修女前辈建议我尝试编织蕾丝。」
进入修道院的女性各有不同境遇。除了单纯信徒之外,其他还有失去丈夫或家人等等,许多人身上都带有无法摆脱的情况。
她也有什么理由吧,她紫色的眼睛不是看着现在,而是注视着某个远方,她的声音也像探索着非现在的过去。
「我说了奇怪的话题,这不是能让王后殿下听见的话,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不管是谁,每个人心中都怀抱着许多想法的。」
听见她佯装开朗的声音,艾黛儿轻轻摇头。
接下来两人没有对话,只是默默埋首工作。
这确实相当适合拿来分散注意力,如果没正确算好针数就会编坏花样,让成品变得很丑。想编出漂亮的成品,就得放空脑袋专注编织才行。
等到能编得很漂亮之后,想编个缎带送给琳蝶,如此一想之后,胸口窜过一阵痛楚。
或许没办法再和她相见了,来到奥斯特洛姆之后,好几次受到活力充沛的琳蝶鼓舞。在她的开朗渲染下,自然而然展露出笑容。
「关于这次王后殿下的待遇……我们没办法帮上任何忙,真的很对不起。」
身边传来轻柔说话声。
艾黛儿吓得抬起头,玛拉•艾拉蒂拉就在她身边露出像是忏悔、透露悲伤的表情。
「别介意,这不是你该烦恼的事情。」
「但是……」
「你现在像这样来找我,已经让我非常感谢了。你肯定为了我做了许多不被允许的事情吧?」
「我顶多只能做到这点小事……」
玛拉•艾拉蒂拉紧揪住腿上的裙子,如果说是同情,艾黛儿感觉她对自己投射太多感情了。
「没事的,我还可以撑下去……」
这彷佛说给自己听,声音中蕴含宁静的强大。
有人担心自己,自己不孤单,这件事带给她莫大勇气。
九
艾黛儿对外宣告病倒后的第六天,琳蝶偷偷溜出宜普斯尼卡城。对薇蒂亚刺绣聚会当天的态度感到怀疑的琳蝶,想尽快确认艾黛儿现在的状况而坐立难安。
大人的世界偶尔非常麻烦又复杂,在有身分地位的大人身上特别显著。琳蝶基本上是上一任国王的女儿,她曾听父亲对自己抱怨「国王可一点也不轻松呢」,所以理解国王是很辛苦的工作。
大人身上有诸多束缚,但自己还是小孩子。没错,再怎么说都还是孩子,即使稍微乱来,也会被大方轻饶的……应该没错。
来到卢库斯市中心的琳蝶,站在面对中心广场建造的大主教离宫前,注视着离宫。
午后的广场上人潮众多,季节即将从短暂的春天进入夏天,这是一年中最令人民心情浮躁的时期。
彷佛证实这一点,广场上充满活力。马车及载运马车在道路上来来往往,广场上好几摊简易的摊贩并排。听到销售葡萄酒及香肠的叫卖声的同时,美味香气乘着风送进鼻腔。
卖花的少女们在她的视线前方,忙碌地活动着。
站在混杂喧嚣中的琳蝶,挑衅地紧瞪正前方。
大主教离宫旁边耸立着大圣堂,这是卢库斯建城初期就存在的历史建物,白色石墙反射阳光闪闪发亮。
(正面玄关有骑士看守……枢机现在住在这边,骑士人数或许比平常更多,后门的状况呢?)
琳蝶也没想要从正面闯进去,要求他们把艾黛儿还回来。
台面上发表艾黛儿生病疗养中的消息,也就是隐瞒了她被扣留在那个建筑物中的事实。
今天的目的是视察敌情,首先要先确认建筑物周边的结构。
王都中心建筑物密集,特别是大圣堂周边为卢库斯历史最悠久的区块,周边的建筑物代代反覆改造、增建的结果,让邻居之间彷佛没有界线。
琳蝶想调查有没有地方可以偷偷潜入离宫,但大主教离宫后方和另一栋建筑物的墙壁紧邻,感觉钻不进去。
那么大圣堂这一边呢?走到后方是一片墓地,门没有关,可以偷偷溜进去。或许是白天会开门让扫墓的人进出。
有适度绿地的墓地,寂静得令人遗忘身在城市中心,外围被一圈红砖墙包围,和邻接的大主教离宫之间当然有高墙区隔。
大概没办法从这边爬上去,爬上墙边的树木之后再从另外一边爬下去也是可以,但另一头得有梯子才行。而且感觉艾黛儿不擅长爬树,这方法不切实际。
(唔……挖地洞?但这需要好几天。那从那栋建筑物的二楼跳往离宫腹地内呢……嗯,行不通,回程是要怎么办啦。)
琳蝶在墓地里绕圈圈到处走。
就这样没想出好点子,只有时间不断流逝。因为是偷溜出王城,没办法滞留太久。要被人发现她不见了就会通报母亲,如此一来她就会等着被教训。
先前还有路贝卢姆会替她做不在场证明,但可靠的弟弟现在住宿中不在身边。
即使如此还是不想放弃,琳蝶如此想着走到凉亭后方时,突然感到不太对劲。
「下面打开了……?」
这个凉亭不是用来休息,是坟墓。这个墓地埋葬着奥斯特洛姆的圣人及富裕市民,所以坟墓一个比一个还要豪华。
这个凉亭式坟墓正面摆着石像,四周也有精致雕刻,但后方只有藤蔓植物覆盖,其中一部分开了一个大洞。
「是最近被挖开的吗?这也太不小心了吧。」
仔细一看,附近摆着金属板,仔细观察后知道那是盖子。
琳蝶好奇地探头偷看里面后倒抽一口气,在眼睛适应黑暗后看见里面有着楼梯,从方向上来看,这是朝大主教离宫的方向延续。
(这该不会是……)
琳蝶一刻也无法冷静,毫不迷惘地走进去,再一下下就好,琳蝶边在心中找借口,摸索着走下阶梯,边压低身体边在狭窄的通道上前进。她没有带烛火之类的光源,但幸好通道前方有淡淡光芒。大概是另一边的出口也开着没关上,她边拿这件事情壮胆,边往前进。
偷偷探出头,眼前看见石墙,不对,这似乎是石碑的底座。抬头往上看看见屋顶,这是一个石碑,上方还有四根柱子支撑的豪华屋顶,琳蝶谨慎地从石碑后面探出头的瞬间,心脏简直要停了。
「有谁在那里……?」
(糟糕……)
琳蝶立刻用双手捂住嘴巴。
十
艾黛儿这天也和玛拉•艾拉蒂拉一起编织蕾丝,今天是第三次和她单独共处,用完午餐一、两个小时之后她就现身了。
一部分的窗户打开,偶尔会有风闯入吹动裙摆。
她虽然不愿告诉艾黛儿外头的状况,但会多多少少说点外国的事情给艾黛儿听。
「生平第一次看见大海时,那该怎么形容才好呢,非常巨大,让我感觉人类等等的会不会全部被它吸进去,突然感到莫名的不安。」
「我还没有看过大海,希望将来有天能看看。」
「肯定有机会看到的。」
温柔说话的她眼中带有柔和光芒,只要一放松就想把心交到她手上。和把艾黛儿当自己的事情一样照料的杨尼希克夫人不同,两人有着不一样的氛围。
大概因为她平常陪伴有烦恼的人,时常向神明祷告的关系吧,只要在她面前就让人想无条件地向她撒娇。
边编织蕾丝边说话,下午的时光就这样过去。
这天也和前一天相同,只不过她大概有其他事情,比平常更早结束离开房间。
大约过了十分钟,她又再度现身。是遗忘东西了吗?但她应该把所有编织蕾丝用的道具全带走了啊。
玛拉•艾拉蒂拉从裙子里拿出一块布,无言地交给艾黛儿。
「请问?」
「王后殿下,请换上这个。」
交给艾黛儿的,是比她现在身上的衣服更褪了色的衣服,应该是洗干净的旧衣服。
艾黛儿因为她不由分说的魄力而愣住,玛拉•艾拉蒂拉说了「请恕我失礼」后致意,绕到艾黛儿背后解开她的衣扣。艾黛儿转眼间只剩下衬衣,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穿上棉衣后套上裙子。
「这到底是?」
「自从王后殿下被软禁在这个离宫后,已经经过了七天,现在看守也有所松懈。实际上您瞧,没有看见应该要在中庭监视的骑士了,对吧?」
听她这样一说,确实如此,刚被抓来时,中庭可见来监视艾黛儿的骑士。
她又接续说,只要没有变化,人就会开始怠慢,楼下已经弥漫王后没有逃亡疑虑的气氛,骑士们对于乏味的监视工作也开始偷懒。
玛拉•艾拉蒂拉要帮助艾黛儿逃亡,趁骑士疏忽大意的现在,能够实现这个目标,她手脚俐落地行动着。
首先,需要先引开守在房门外的监视者。
艾黛儿钻进床铺,玛拉•艾拉蒂拉交代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别出声,她用棉被把艾黛儿半张脸遮住之后,暂时离开房间。
几分钟后,听见开关房门的喀嚓声。
断断续续听到「王后殿下心情沮丧……身体也……」以及「拜托可以拿什么让人恢复意识的药来吗」等等的声音,接着慢慢远离。
艾黛儿听从指示乖乖待在床上,接着再度感觉有人靠近。
「王后殿下。」艾黛儿听到呼喊后离开床铺,玛拉•艾拉蒂拉迅速将她的白银秀发挽起来,披上头巾。
「趁现在。」
强而有力的声音推了她一把,艾黛儿溜出房间。
玛拉•艾拉蒂拉毫不迷惘地领着艾黛儿来到离宫后方,这段时间,艾黛儿心惊胆跳着深怕被谁看见,但因为中途转进佣人使用的小路,所以未受到注目。由此可见常往来的商人搬运物品进粮食仓库,是极为日常的光景。
横长的长方型后院虽然不怎么大,但打理得井然有序,与邻接的建筑物之间则有高耸的围墙。
「旁边是大圣堂的墓地。」
艾黛儿被带到围墙附近的某个石碑,高及艾黛儿腰间的基座上竖立着圣人雕像。
被带往后院来的艾黛儿差点惊呼出声,但她立刻伸手捂住嘴巴,所以没有倾泄出惊呼。
这也难怪,因为琳蝶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彷佛埋在地底下,只露出上半身在地面,石碑周遭的石板块有一部分开了大洞。
「快走。」
玛拉•艾拉蒂拉催促她,要她快点钻进洞里,看来这里似乎是秘密通道。
「但是……」
艾黛儿交互看了琳蝶和玛拉•艾拉蒂拉。
「嫂嫂大人,快点。」
「你也跟我一起走。」
「不行,我留在这边,必须尽可能拖延其他人发现王后殿下消失的时间。」
玛拉•艾拉蒂拉说出口的话让艾黛儿心脏剧烈跳了一下,要是这件事被发现,会带给玛拉•艾拉蒂拉麻烦──不对,艾黛儿早就已经造成她的麻烦了。
她是来自国外的宾客,明明和这个国家没任何关联呀。
她违背哈隆修枢机的意思也没任何好处,即使如此,为什么她愿意帮忙艾黛儿呢?
「嫂嫂大人。」
琳蝶再次呼喊艾黛儿。
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但是……淡紫色的眼中闪烁着迷惘。
玛拉•艾拉蒂拉用力点头,脸上挂着像要让孩子放心的微笑。
「别担心我,别看我这样,我意外地很强大的哦。」
艾黛儿即使不太想走,仍跟着琳蝶走进狭窄黑暗的洞穴中。
「可能会撞到头,所以请尽量蹲低,然后请用手保护头。」
艾黛儿听从琳蝶的提醒,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虽然对宛如黑夜的黑暗感到恐惧,但想到琳蝶和她在一起也觉得有所依靠。
通道本身不长,立刻看到另一侧的楼梯。
跟着琳蝶探头出另一边的地面,外头的光亮让艾黛儿眯起眼睛,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距离虽短,但昏暗的窄路让她精神紧绷不已。
「接下来只要混入城市的人潮中就没问题了,不会被发现的。」
琳蝶拉着艾黛儿的手在墓地之间前进。
「但是琳蝶,我们要怎么回宜普斯尼卡城呢?」
「其实我认识出入王城的商人,他们傍晚也会送食材进城,可以请他们载我们一程。」
琳蝶的回应毫无迷惘,她至今肯定用相同方法溜出宜普斯尼卡城好几次准没错。
超越想像的行动力,让艾黛儿佩服她不愧是欧帝斯的妹妹。
「但为什么玛拉•艾拉蒂拉认识你?」
「我昨天也有来,恰巧发现了密道。我好奇地直接钻进去,发现尽头就是大主教离宫,然后就看到在庭院里的修女。」
以为被敌人发现的琳蝶选择豁出去了,她表示自己是要来救遭扣留的王后的骑士之后,这位修女──玛拉•艾拉蒂拉──表示自己愿意帮忙。
「密道出入口刚好开着,太幸运了!」
(那应该表示就在那之前有人使用密道了吧──?)
正当艾黛儿思考时,琳蝶伸手打开黑色门。
与之同时,有人刚好要从外面进来,大概是来扫墓的人吧。
艾黛儿和对方对上眼,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性穿着深色上衣,帽子戴得很深。
「你是──」
男性率先开口,他惊讶睁大眼。
「认识的人?」
琳蝶仰头感到奇怪地看了两人的脸之后,如狡兔般冲出去,被她拉着手的艾黛儿也跟着奔跑。
她也发现这个人是谁了。
(这人是哈隆修枢机,他为什么会在这──?)
没闲暇思索。
偏偏被最不该遇见的人看见了。
「站住!」
背后传来男性的巨大吼声,但两人并未停下脚步。
十一
柯尔托提出帮忙救出艾黛儿的条件,是要欧帝斯交出卡密耶西纳岩盐矿坑的经营权,听到他狮子大开口的欧帝斯,脑中的理智线断裂。
产生了「不管哪个家伙都这样小看我」的心情。
如果无法以国王的立场行动,那采取不让人发现的方法抢回艾黛儿就行了。
如此决定之后,欧帝斯立刻采取行动。
告知两位心腹,命令密探收买大主教离宫中工作的人。威奥斯替他找出建筑物内部的平面图,毕竟是国内的建筑物,其设计图就保管在王城的书库里。不过,因为是百年前的东西,格局或许和现在有点不同,但有总比没有好。
只要失败就没第二次机会,必须谨慎做好所有准备。
「就算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回来,在这种状况下带走艾黛儿大人,枢机他们肯定会认为这是欧帝斯大人做的好事。」
威奥斯对这个作战态度十分谨慎。
他说的话再正确不过。
「只要抓不到凶手,我们也能装傻到底。」
欧帝斯的回应隐藏豁出去了的意图,所以威奥斯也没再说更多。
总是冷静的威奥斯,曾告诫欧帝斯对于艾黛儿太过度保护,艾黛儿不是养在鸟笼中的小鸟。她是站在国王身旁的王后,过度保护对她不是好事。
这种事不用威奥斯说,欧帝斯也很明白。但因为知道艾黛儿遭受欺凌的过往,脑袋中「她是需要受到保护的人」的意识更加强烈。
「威利得阁下提出的条件,确实令人无法容忍。」
威奥斯虽然对抢人作战有所担心,却未明确阻止的理由,是因为他对柯尔托感到愤怒。不仅放任妻子胡作非为,自己还若无其事地只想捞好处。说好听点是手段高超,其实相当卑劣。
收买大主教离宫内的杂工,问出保护哈隆修枢机的圣教骑士的内部配置,考量周边地理位置后,模拟了好几条逃脱路线。
计画无懈可击,终于要在今晚混入夜色之中抢回艾黛儿,但此时欧帝斯却收到料想之外的报告。
「艾黛儿从大主教离宫逃走了?」
女骑士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在欧帝斯面前,但乍看之下看不出是女骑士,她打扮成随处可见的普通民女。
「是的,我们监视离宫正门时,一位男性慌慌张张从一旁的大圣堂冲出来,接着对站在离宫通柱前看守的骑士说些什么。」
欧帝斯派遣帕迪恩斯女骑士监视大主教离宫,命令她们只要有异状就必须立刻回报。
根据她的回报,和男性说完话后,骑士们立刻沿着大圣堂旁边的通道往里面跑,留在原地的男性则急忙从正门走进去。几分钟之后,好几个骑士及随从从里面出来,往四方散去。
女骑士立刻判断发生了大事,她们也追在圣教骑士后面走。
圣教骑士外貌十分醒目,他们披着有圣印的斗篷,且在民众多为黑发的奥斯特洛姆中,他们银色或金色的明亮发色很显眼。
听到大陆共通语「在那里!」、「别让她逃了!」、「绕到前面去!」……等等的怒吼声交错。
从背影明显可知正在逃跑的人是女性和小孩。
「逃避圣教骑士追赶的两个人,是艾黛儿和琳蝶吗?」
「是的,我们有稍微看到脸。」
听完报告后,欧帝斯立刻冲出办公室。
他无法冷静,虽然听到侍从因此而慌张的声音,但他才不管。
公务中的欧帝斯总是身穿黑色骑士服,无论如何也得把外套脱下来──勉强残存的理智让欧帝斯脱下外套,冲进马厩跨上爱马阿德尔的马背。
聪明的爱马从主人魄力十足的气势理解事态紧急,才一下令,它便立刻冲了出去。
近卫骑士们也骑马跟上去,飞奔出王城。
欧帝斯不理会背后的情况,穿过好几个城门、冲下山丘。
他无法抑制自己的焦急,因为在他抵达之前,艾黛儿很可能又会重新落到哈隆修枢机手中。
(艾黛儿,等等我!)
让阿德尔奔驰的同时下定决心,绝对要夺回艾黛儿。
通往卢库斯城内的道路,响起马蹄强力踢地的声音。
艾黛儿和琳蝶一起全速奔跑着。
身后近距离响起「抓住她!」等等的怒吼声,近在身边的气息让她后背起鸡皮疙瘩。
如果这里不是错综复杂的市中心,而是空无一人的笔直大道,艾黛儿两人早就被圣教骑士逮到了。
她们之所以还能继续逃跑,是因为位于卢库斯市中心,且下午这时段的人潮众多。
也幸好圣教骑士对地理位置不熟悉。
但艾黛儿也同样不熟悉,她只到卢库斯城内散步过一次,根本不可能掌握错综复杂的小路是通往哪里。
只能仰赖比艾黛儿更熟悉卢库斯且能做出预测的琳蝶。
在琳蝶带领下逃进狭小的小路,但骑士们穷追不舍地追着两人。
琳蝶有时会大喊:「啊啊,那边也有人耶!」或「我明明想从那条路出去的耶!」甩开追兵之后不久又被追上,怎样都无法抵达与前往宜普斯尼卡城的载运马车会合的地点。
钻过不知道是哪的小路,她们躲在堆高的木箱阴影处调整呼吸。
街上的人们似乎也不想和不知哪来的人扯上过多的关系,只是远远地看着这场骚动。光他们没想要积极帮忙圣教骑士这点,已足以令两人感谢。
「你知道这边是哪里吗?」
「虽然从这里看不到,但只要能看见大圣堂的尖塔,再配合太阳的位置大概可以判断。只不过,要回王城的载运马车,会在下一次教堂钟声响完之后出发……」
「时间所剩不多了。」
艾黛儿替琳蝶的话做出结论。
两人调整完急促呼吸之后,迅速展开行动,若无其事地混入人潮中,偶尔抬头看天空,确认能否看见大圣堂的尖塔。
琳蝶找出现在大致位于哪里之后,在琳蝶带领下,终于来到和载运马车会合的广场前方,就在此时。
仔细探索小路的圣教骑士男性大喊:「找到了!」
可知对方立刻朝这边冲过来。
「骗人的吧!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啊。」
差一点点就能成功逃脱了,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两人为了摆脱追兵钻进人潮中奔跑。
「喂!帮忙抓住那两个女人!她们是和教会作对的罪人!」
大概因为迟迟逮不到逃亡者而失去耐性,其中一个圣教骑士大声要求市民帮忙。比起大陆共通语,奥斯特洛姆的人民更广泛使用自己的母语,但卢库斯也有不少人懂大陆共通语。
「罪人」这单字让好几个人眼神出现变化。
「才不是!坏人是他们!」
琳蝶转过头,用奥斯特洛姆语吼回去。
突然改变姿势让她失去平衡,琳蝶猛力往前摔倒。
「琳蝶!」
艾黛儿蹲下想要扶她起身。
「我没事……」
琳蝶坚强起身,但她立刻皱了一张脸捂住脚踝。
「……对不起……我好像扭到脚了。」
好几个圣教骑士靠近她们。
「只有嫂嫂大人也没关系,您快逃走。」
「不可以!」
艾黛儿立刻拒绝琳蝶的要求,绝不可能把她丢在这里,艾黛儿朝她露出背部。
「我背你。」
琳蝶稍微犹豫之后,攀上艾黛儿的背。
只不过,就在她要起身之前,两个圣教骑士已经来到她们面前。
「乖乖就缚吧!」
到此为止了,艾黛儿感觉心脏被人紧紧揪住。
原本以为还能再见到欧帝斯,原本还抱着希望能再次亲手抱抱佛提斯的。
转眼间,骑士们包围艾黛儿两人。
好不容易才开拓出道路,到最后一刻都不想放弃。
(但是……)
不管怎么看都走投无路了,看来真的只能止步于此。
就在艾黛儿紧紧闭上眼时。
「离她们远一点!」
熟悉的男性声音传进耳里,艾黛儿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艾黛儿忍不住睁开眼,观察身边的状况。
「艾黛儿!」
黑发青年拨开圣教骑士,圣教骑士因为突然的闯入者而顿时慌张失措,他趁隙来到两人身边。
青年──欧帝斯──攻击其中一个骑士的脚,多亏男人失去平衡往后摔倒,一瞬间扰乱了骑士们的脚步。
没错过这个破绽,欧帝斯抓住艾黛儿的手,拉她起身。
「琳蝶受伤了吗?」
「对,她刚刚跌倒了。」
欧帝斯轻轻点头后,把琳蝶从艾黛儿背上接过来,扛上肩膀。
「哇啊!」突如其来的发展让琳蝶惊呼出声。
「要是伤了他们之后会变得很麻烦,我们先逃跑吧!」
听从欧帝斯指示,他们又再次开始逃亡。
但只是有他在身边,怎么会令人感到如此心安呢?
「琳蝶,别咬到舌头。」
欧帝斯边跑边对妹妹说出现实的指示。
肩上扛着少女的高大青年与村姑的组合,相当引人侧目。
追兵穷追不舍,不知不觉中发展成被十几个圣教骑士追逐的状态。
偶尔听到背后传来怒吼声,还有哪个人倒下的声音。
看见艾黛儿相当好奇,欧帝斯开口:
「是我的近卫还有帕迪恩斯的骑士,替我们绊住对方的脚步。」
「是……是、这样啊。」
「哈、哈……」呼吸好急促,体力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
正如他刚刚所说的,如果与圣教骑士正面起冲突,很可能会发展成外交问题。
因此欧帝斯避免与他们正面对峙,以让艾黛儿两人到安全的地方避难为最大目标。
穿过好几条小路之后,为了甩开他们的追缉而故意进入一条小路,但立刻遇到危机。
眼前出现死胡同。
「糟了!」
也只能走回头路,就在他们要转身时,听见男人大喊「他们钻进这条小路了!」的声音,接着还听到「拔剑!要是他们抵抗,砍了男人也没关系」的指令。
「欧帝斯大人。」
「别担心,我会保护你们。」
艾黛儿不禁脱口喊他的名字,欧帝斯点点头要她放心。
一个圣教骑士现身,他手中握着拔出剑鞘的剑。
欧帝斯的手也握在剑柄上,但他扛着琳蝶,没办法应战。
(让我来背琳蝶……但是,这样下去我们只是瓮中之鳖。)
就在以为万事休矣之时,身旁的窗户突然打开。
「你们,快从窗户进来!」
陌生女性探出头来,不曾见过的面孔,她为什么要对自己伸出援手呢?
「我们绝不会忘记曾受过的恩情!先生之前替我们把胡作非为的落魄佣兵打得落花流水了对吧!」
女性看到艾黛儿困惑不解的眼神后如此回答,让她回想起还在寒冬当时造访卢库斯那天发生的事。
这样说起来,欧帝斯顺势教训了落魄佣兵小混混,附近好几家店铺深受其害,因而相当感谢欧帝斯。
她表示想要回报当天的恩情。
「女士,我妹妹先麻烦你。」
欧帝斯看了女性一眼立刻下判断,首先把体重轻的琳蝶送了进去,看见琳蝶平安进入建筑物内之后,催促艾黛儿「你也快去」,幸好窗户只到肩膀高度,身材纤细的艾黛儿也能钻过细长的窗户。
艾黛儿双手撑住窗框往上跳,好不容易滚进窗户内。
在那之后,欧帝斯挡下骑士的剑。
「这是正当防卫,可别怪我。」
欧帝斯低吼后迅速压低重心,用剑柄攻击骑士胸口。但放下心不过一瞬,立刻有其他骑士挥剑。欧帝斯这也毫不困难地接招,对招几下后绊倒男人的脚,让他失去平衡,接着朝他脖子一记手刀打昏他。
「我没办法钻过这个窗户,所以我相信女士,我的妻子就拜托你了。」
「我明白了,等你结束后到『金之熊亭』来。」
「好。」
欧帝斯迅速说完后跑出小巷。
「那跟我来,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避难。」
「好、好的,非常感谢你。」
艾黛儿背着琳蝶,她还想着琳蝶在大人们说话时真安静,但她似乎因为被欧帝斯扛着摇晃的关系,有点晕了。
「再忍耐一下下哦。」
背上的重量与体温带给艾黛儿勇气。
艾黛儿和突然现身的救兵一起迈开脚步。
十二
在那之后,艾黛儿从后院进入另一栋建筑物,接着穿过中庭,完全没有走出人来人往的大马路,就抵达目的地。
城里的建筑物多会共用后院,当地居民对这种小路都很熟悉,女性边走边对艾黛儿解释。
看起来年长艾黛儿至少十岁的她对屋内喊着「我带太太来了哦~」,身穿围裙的年轻女性跟着现身:「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艾黛儿记得她,是到卢库斯散步时,请他们吃饭的那家餐馆的老板女儿。她今天没绑头巾,黑发在后脑勺绑成一束垂放在后背。
她开朗有活力的声音和表情,让艾黛儿终于解除紧张。
她自我介绍名叫达娜,她听说外面大马路上演官兵捉强盗,所以好奇跑去看热闹,结果看见被追捕的是曾经见过的人。那是春天前制裁在这一带作威作福的小混混的恩人之妻,认得脸的达娜立刻告诉邻近的朋友与认识的人。
她家的「金之熊亭」同时也经营旅店,她领艾黛儿两人来到楼上的客房。
房间里摆着两张床铺和小写字桌,床单与棉被浆烫得平整,相当干净。唯一一扇窗面对中庭,房内安静得彷佛大马路的喧嚣不过是场梦。
达娜为了扭伤脚的琳蝶去拿可以冰敷的东西,十几分钟后带着欧帝斯回来。
弄昏圣教骑士之后,欧帝斯也在自称达娜朋友的男性带领下,抵达这间旅店。
欧帝斯认为对方没有发现他们潜藏在这里,所以决定在这里住宿一晚,接着大家移动到三人房。
欧帝斯迅速替扭伤脚的琳蝶处理伤势,她在接受哥哥疗伤时,听到哥哥说:「我还在考虑是要先感谢你还是要先教训你。」吓白了一张脸。
达娜端来面包和汤给他们当晚餐,大概吃完东西后放下心来,琳蝶立刻睡着了。
今天是惊心动魄的一天,艾黛儿低头看小姑娇憨的睡脸,轻轻摸她的头。多亏有她,艾黛儿才能再次见到欧帝斯。
(玛拉•艾拉蒂拉没事吧……)
艾黛儿想起另一位帮手。
明明是圣教的人却帮忙艾黛儿逃跑的修女,一想到她还留在大主教离宫就让艾黛儿十分心痛。她很可能会因为自己逃跑的事情被究责。
「怎么了?」
听见欧帝斯的声音抬起头,自己的脸上可能带着忧愁了吧。
艾黛儿断断续续地说起分离这几天的事情,以及在这段时间对她很亲切的玛拉•艾拉蒂拉。
「我好担心她。」
「这位修女也是我的恩人,我明白了,我会想想办法。」
现在只能祈祷她平安无事,想再见她一面,并且向她道谢。
欧帝斯温柔环抱艾黛儿的背。
他拥抱的方法,彷佛是要在怀中确认艾黛儿的存在。
「我终于把你抢回来了。」
沙哑的叹息中,参杂浓厚的安心音色。
艾黛儿也有同样的心情,终于回到他身边了,终于可以把此身交托在他怀中了。
实在难以置信,这真的是现实吗?欧帝斯就在身边,被他紧拥在怀的触感与温暖彷佛在作梦。
欧帝斯一用力,把脸埋在艾黛儿颈侧。
唇瓣贴在肌肤上的热度,让艾黛儿心跳加速。可能睽违太多天了,感觉心跳声大得让她担心会被听见。
为了不让欧帝斯发现她莫名紧张,艾黛儿扭转身驱面对他。
「那个,提斯过得还好吗?他有没有感觉寂寞?」
「他很好,母亲大人帮忙指示奶妈们。」
「太好了。」
「刚分离那几天,他似乎很想念你的歌声,有点哭闹,但我听说最近这几天也安静下来了。」
「让那孩子感到寂寞了。」
「等这次事情结束之后,尽情宠宠他吧,如果他喜欢我的歌声就好了,但我没办法取代你。」
「欧帝斯大人唱歌给他听了?」
「只唱了一小节。」
「我好想听听您的歌声。」
「要唱给你听的就不是摇篮曲了吧?」
欧帝斯注视艾黛儿的眼,他就这样把手贴在艾黛儿后脑勺,脸靠上去。
顺势堵住她的唇,彷佛要确认她的存在般温柔,接着慢慢染上热度。
被迫分离后,感到想念对方的不是只有自己。
虽然身为国王与王后,他们有非常多事情必须讨论。
「我好想再次紧紧拥抱你,想这样碰触你。」
「我也是。」
现在不须言语,只想要把眼前这爱恋的存在深深烙印在身上。
不用说出口,也知道彼此想要什么。
欧帝斯抱起艾黛儿,把她放在床铺上。
自己倒映在他冷静的蓝眼中,好喜欢他这沉着的颜色,他眼中点燃着热度。
艾黛儿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碰触他的脸颊。
她的手指与他的手指交缠,直接被带往他的唇边,被他碰触的地方好热,想就这样把自己全交给他,想将他装满自己的心。
就在欧帝斯想再次堵住艾黛儿的唇之时。
「嗯嗯~路贝卢姆……那个是我的啦……」
突然冒出巨大声音,他的动作立刻停顿。
还以为心脏要停了,欧帝斯似乎也一样,两人僵住一段时间后才慢慢起身。
琳蝶翻了个身,背对着两人。
「在说梦话啊……」
「她睡得很沉呢。」
艾黛儿「呼」地吐一口气。
(对耶,现在不是只有我们两个。)
差点沉醉于气氛当中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或许是琳蝶的忠告,不,是她在强调自我。
「那个,今天就……我们也早点睡吧。」
「你也累了吧,外头的事就交给我,你好好休息。」
欧帝斯微微苦笑,在艾黛儿眼角落下一吻,艾黛儿也回吻了他的脸颊。
睽违好几天的晚安吻,让她感到有点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