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落之后,寂静的夜晚控制世界。人类自古以来总是恐惧黑暗,害怕有什么邪恶的东西会伺机而来,害怕来历不明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入侵。
但是自己不同,黑暗才真正有魅力。
「就快了,我的夙愿就快实现了。」
脸颊摩擦会客室椅子的约翰纳斯•哈隆修缓缓起身,她白天坐过的椅子彷佛仍带着热度,但这份温暖无法长存,早已消散。
「啊啊,将她永远成为我的……」
得到卢库斯的司剌拿大主教的协助,终于得到想要的东西了。接下来只差用上这个。他拿起用布包着的小团块,布包里是老旧的木制雕像,约翰纳斯神情恍惚地摸了布包好几次。
得到新玩具了,好想快点用上这个。但是必须再三慎重行事,首先得预演才行。
因为奥斯特洛姆王后逃跑导致她心情变差,十分烦躁不耐,要求结果。没时间了,似乎必须将计画提前。
迟迟不对真正的目标出手,也对精神面不太好。
「那么,为了她,也得让仪式完美举行才行。」
约翰纳斯挂上与平时无异的笑容走出会客室。
◆
早晨,意识慢慢浮上水面的艾黛儿翻了个身。感受到身旁有别于自己的热度,无意识中紧贴上去,接着感觉被人用力拉近,就这样又步入梦乡。
下一次再清醒时,朝阳从没拉紧的窗帘缝隙中照入室内。
尚未习惯的室内装潢,因为这里是离宜普斯尼卡城不远处、王国军要塞里的一间房。
迎接从金之熊亭移动后的第二个早晨。
「再多睡一会儿,对不起,没让你睡太久。」
先清醒的丈夫这句话让艾黛儿满脸通红。
从城下的旅店暂时转移到要塞来住,欧帝斯晚上来看她时,两人没多说一句话,仅仅在热意推动下肌肤相亲索求彼此。
「身体会不会不舒服?」
「我没事。」
欧帝斯早晨特有,稍微慵懒的声音唤醒昨晚的热情片段。
细微的布料摩擦声,烛火摇晃的声音,以及彼此的气息。彷佛立誓一般地手指与手指交扣,身体相互交合。
呼喊艾黛儿的声音,他赋予的情爱毫不停歇。
艾黛儿害臊地无法直视欧帝斯的脸,昨晚明明那般将自己深深烙印在他蓝色眼中的啊。
欧帝斯让艾黛儿仰躺着。
和昨晚相同,又被他的眼睛捕捉住了。略带野性的精悍容颜,或许有人对这张脸感到恐惧。
但对自己来说……红着一张脸承受他的视线之时,双唇突然被他堵住。重逢后亲吻几次了呢?数也数不清被他索求的次数,艾黛儿同样渴望他。
不想把他交给任何人,给予自己爱与容身之处的这个人。因为是他,艾黛儿才希望能继续当王后。
不是其他人,只因为是欧帝斯,那个让自己下定决心,要努力成为能站在他身边的人。
「今天也有很多预定行程,差不多该起床了。」
欧帝斯不舍地低语。
「我想和欧帝斯大人一起用早餐,一起起床吧。」
「没有勉强?」
「我没事,而且我肚子饿了。」
「这样啊,有食欲是好事。」
欧帝斯开心地眯起眼,他只要看到艾黛儿有食欲就会非常开心。
彼此打理好仪容之后,打开相邻房间的房门,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要塞内的馆楼虽小但非常舒适,桌上摆放不逊于宜普斯尼卡城的各式餐点。
欧帝斯边说「这是你喜欢的面包」,边替艾黛儿拿取加入杏桃果干的面包。虽然微不足道,但这份贴心令艾黛儿十分开心。
「琳蝶的状况怎样?」
「昨天有点发烧,但晚上已经退烧了。」
据他所说,扭伤有一定机率会引起发烧。因为不是感冒,只要好好静养就能立刻好转。只不过在脚伤完全康复之前得绝对静养,这对琳蝶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而宓尔特亚对这次的事情相当生气。
「那个,请别太责备她,她是为了我才采取行动的。」
「……话说回来,母亲大人是对她擅自溜出王城的事情生气。」
「……对琳蝶来说,卢库斯肯定就像她的大庭园。」
「你这说法很牵强哦。」
「唔唔……」
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没办法再多说什么。
「确实多亏有琳蝶的机灵才能把你救出来,我很感谢这点,但越听闻详情就对她那野丫头似的行为头痛啊。一般来说看到有洞也不会想钻进去,被修女发现也不会抗议,而是会先逃跑吧。」
昨天欧帝斯去探望琳蝶,还问出她救出艾黛儿的前后始末。
现在艾黛儿表面上因病离开宜普斯尼卡城疗养中,对此事感到怀疑的琳蝶,查清楚艾黛儿实际上是被软禁在大主教离宫中,因此溜出王城,并偶然发现连接大圣堂和离宫的密道。
因为「有洞就想钻下去看看」的理由闯进去,接着在另一侧出口碰巧遇到来到后院的玛拉•艾拉蒂拉。
(发现她的人是玛拉•艾拉蒂拉真是太好了,万一被其他人看见,琳蝶可能会被人以非法入侵的罪名抓起来。)
宓尔特亚和欧帝斯都对她因为好奇而鲁莽行动的危险性相当担忧。
「说的也是……看到洞的时候,应该得向欧帝斯大人或是谁报告才对。」
「我理解你想袒护琳蝶的心情,她已经被我和母亲大人狠狠骂了一顿,你晚一点帮忙安慰她一下。」
「好的。」
欧帝斯接着简要说明现在的状况,首先派人前往通知哈隆修枢机,告诉他王后身体好转,再过不久就会回到伊普斯尼卡城。
因为艾黛儿被扣留在哈隆修枢机身边,薇蒂亚的威胁才对欧帝斯有效果,这是因为即使是一国之君也无法忽视圣教的力量。
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柯尔托得知艾黛儿逃走之后看清情势,他是商人,特别擅长评估利损。果不其然,他昨天很早就送来署名给欧帝斯的信件。说明他不会继续放任妻子不管,会尽早回去沃卢拉姆。
「已经决定暂时将玛拉•艾拉蒂拉接进宜普斯尼卡城中了。」
「她平安无事吗?」
「对,我昨天派人送信过去,表示王太后希望请她来指导蕾丝编织的技术,收到应允的回应了。」
「这样啊。」
艾黛儿只担心她的处境,听起来感觉她没有受到太大的惩处。
「除此之外,派遣去泽斯的使者回来了,马拉特枢机过不久就会抵达卢库斯。」
「那是阿玛迪斯使节团原定的代表者吧。」
「对,他们再三交代马拉特枢机要来卢库斯的事得千万保密,所以在我说可以之前,希望你能彻底保密这件事。」
「我明白了。」
「除此之外也收到泽斯国王的亲笔书信,他表示你和薇蒂亚的婚姻皆为正当婚事。」
「父亲大人这样说?」
艾黛儿瞠目结舌,欧帝斯微微苦笑点头。
艾黛儿在泽斯生活当时和父亲关系疏远,会如此惊讶也是无可奈何。
「他的温柔不好理解,但阿玛迪斯使节团原本也是为了要祝贺你生产而来访。」
「这样说起来确实如此呢。」
「等到马拉特枢机抵达之后,也能保障玛拉•艾拉蒂拉的人身安全。我会确实转达她对你的尽心尽力,安排让她可以平安归国。」
强而有力的声音令艾黛儿放心,艾黛儿只担心她会因为帮助自己逃跑而受伤害。
「所以可以和她再多相处一段时间啰。」
艾黛儿开心地加上这一句,欧帝斯不可思议地回看她。
所以艾黛儿讲起软禁期间和她之间的交流。
「玛拉•艾拉蒂拉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和她说话就让我感到放松下来,让我想再和她相处。」
「我下次见到她时,也会向她道谢。」
欧帝斯沉稳的眼神轻柔抚触心胸深处。
他总是替自己着想。
所以,自己也得确实说出口才行。
「我得要对您道歉。」
「突然怎么这么说?」
「欧帝斯大人一直对姊姊保持警戒,而且还劝告我,但是我……我没听您的话。所以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够小心,真的很对不起。」
艾黛儿立刻低下头,她独处了好长一段时间,所以有非常多思考的时间。
「艾黛儿,你很强大。」
欧帝斯没由来的一句话,让艾黛儿不由得眨眨眼。
「艾黛儿,你试着想面对单方面欺凌你的人。如果没有一颗柔韧且坚强的心,是很难做到这点的。」
他真实无伪的声音刺进心胸。
艾黛儿摆在腿上的手紧紧揪住裙子。
「我一点也不强,只是想得到认同。我恐惧自己一直被姊姊讨厌,我不想重新确认姊姊仍然讨厌着我,所以才会选择逃避。」
艾黛儿试图想从薇蒂亚的道歉中找出真实,「因为她的个性会让她用稍微虚张声势的方法说话」,艾黛儿试着这样想。
她是姊姊,会想要对妹妹摆出尊大的态度,艾黛儿用这种想法试图扭曲自己眼睛所见、耳朵所闻的事情。
「……姊姊还……还对我……我遮掩住自己不想看见的事情。」
「艾黛儿。」
欧帝斯站起身。
接着立刻在艾黛儿面前屈膝下来。
「每个人都不想被人讨厌,可以的话,都希望被人喜欢。所以,我不会否定你的心情。」
他边说边伸长手把艾黛儿抱入怀中,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白银秀发柔顺垂放,他以温柔的手劲梳整她的发。
「就算薇蒂亚讨厌你,你也还有我。艾黛儿,我爱你。如果有人伤害你,不管那是谁我都不会原谅。而且,除了我以外,还有非常多人爱着你。」
这些温柔的话,慢慢渗进她的心胸深处。
接受欧帝斯的爱情,泪水逐渐浮上眼眶,这是第二次因他的话获得救赎。
「我在不知不觉中变贪心了,明明受到大家这般深爱却还想要更多,我真糟糕。」
「你超越必要地忍耐到现在,稍微变得任性点也是情有可原。」
艾黛儿抱着「已经没事了」的意思露出微笑,他也跟着笑弯眼角。
「但是,不管怎么说,再多也超出我的容忍范围外了。你只能在威利得夫妻离开那天去见他们,我会和你一起去送行。」
「好。」
即使暴露自己的软弱,也有人愿意全盘接受,有人替她担心,她幸福得几乎晕眩。
不想放开他的手,所以,想要更努力当个王后。
「我也会努力成为你的好丈夫,听到你说你跳过我先去找威奥斯商量事情时,我真的大受打击耶。」
欧帝斯苦笑后顺势堵住艾黛儿的唇,嬉戏般轻啄,让艾黛儿瞬间染红双颊。
两人当夫妻的经验都还很浅,即使每天有许多对话,也还没办法无所不知,但他们可以像这样对话。
两人害臊地视线交缠。
隔天,表面上从静养归来的艾黛儿立刻跑去看佛提斯,她已经超过十天没看见儿子了。
佛提斯在分离期间又长大了吧,抱起他时感觉他比记忆中还重上几分。
「提斯,是母亲哦。」
忍不住脸颊贴着脸颊磨蹭,佛提斯也开心地拍打艾黛儿的脸颊。这毫不客气的力道令人怀念,侍女和女官们也微笑看着母子互动,一部分知晓内情的人甚至浮现淡淡泪光。
根据奶妈表示,刚开始看不见艾黛儿那时,佛提斯一度哭闹不休,但也随时间过去逐渐平稳下来。
听奶妈这么说,艾黛儿感觉有点寂寞。
(拜托你再多需要我一点嘛。)
一注视佛提斯的眼睛,他对着艾黛儿咧嘴笑。
之后和儿子尽情玩耍到他的午睡时间,大概因为这样,儿子比平常更早开始昏昏欲睡,没有哭闹,立刻睡着。
艾黛儿亲吻儿子额头之后悄声离开房间,接着直接去探望琳蝶。
「嫂嫂大人!太好了,您回来了呀。」
「琳蝶,你的伤势怎样?」
一看见艾黛儿,琳蝶的脸染上樱桃红,气势凶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想跑过来。专属侍女连忙阻止她,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再度落座。
「已经没事了,但、但是……确实还有点痛啦。」
「不可以勉强自己哦,欧帝斯大人也说了,如果没有好好复原可是会变成惯性扭伤的。」
琳蝶脸色不错,复原状况应该很顺利。
侍女在两人面前摆上冰凉的蜂蜜水,也把甜点摆上桌,这是欧帝斯送来的慰劳品。
「琳蝶,这一次谢谢你为了我行动。因为有你的勇气,我现在才有办法回到宜普斯尼卡城来。」
「我是英雄对吧?但是母亲大人和兄长大人,他们两个都狠狠地教训我耶,训话又臭又长的。」
琳蝶大概回想起当时,双手紧紧抱住自己一阵发颤。
「他们两位是很担心你,一个人鲁莽行事可能会遭遇危险。」
「那是……是那样没错啦。」
大概早被教训过相同内容,琳蝶点点头但看起来还是无法接受。
「帕迪恩斯的骑士出任务时,也是两个人或三个人一起行动,对吧?」
「确实如此。」
「因为在发生意外时,也需要有人对外通报。」
举出近在身边的例子,琳蝶也皱着眉沉默了。
「但是,会不会报告完之后就被丢到一旁,然后被排除在任务之外啊?」
「不是只有前线才是工作,没有人在后方支援,组织也没办法运作,这是欧帝斯大人告诉我的。而且,我确实记得哦。」
艾黛儿看着琳蝶的眼睛点点头,她皱了一张脸之后,扑进艾黛儿怀中撒娇。
「等你伤好了之后,我们一起去卢库斯找达娜道谢吧。」
「真的吗?」
这一次受到许多人帮忙,离开旅店时虽然有道谢,但当时有点慌乱,且因为从后门离开,下一次想要正式从正门上门访问表达谢意。
当然已经得到欧帝斯的许可了,他爽快应允等到全部事情结束之后,她们可以去。
「真的,欧帝斯大人和我还有你三个人一起去。虽然不能说出我们的真实身分,所以到时你要隐瞒身分,当个普通的女生跟达娜接触哦。」
「这当然,在那之后啊,稍微一下下就好了,我好想和嫂嫂大人一起到街上逛逛耶……」
琳蝶抱着期待看着艾黛儿。
艾黛儿点头应允这美妙的提议,和琳蝶一起逛街肯定很开心。
「我也拜托欧帝斯大人看看,如果时间不长,我想他大概会答应。」
「那我会乖乖静养,赶快养好伤!所以嫂嫂大人你们也快一点打败坏人哦。」
(也不能算是坏人啦……)
今后应该也会若无其事地与哈隆修枢机接触吧。
接下来肯定还会出现许多得游走在各种算计交错中的场面。
老实说,艾黛儿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巧妙应对。
但有跟琳蝶一样,直率景仰自己的人存在。
自己的身边充满幸福,她再次重新如此体认。
二
收到艾黛儿平安回到宜普斯尼卡城的报告,欧帝斯也仅一瞬得以放松。当他和王国军的将军们开完定期会议以及视察训练结束后,威奥斯来到他身边对他耳语。
欧帝斯立刻和他一起走进最近的房里。
「你说柯尔托•威利得死了?」
「是的,根据回报他有头部外伤,大概是他杀。」
他半信半疑又再问了一次,但回答没有改变。威奥斯音调平板地继续说:
「听说今天早上,他的尸体被弃置在卢库斯的街角。遗体头部有一大片血迹,身上值钱的东西也全被拿走,所以巡逻队判断是强盗杀人。他身上没有携带能证明身分的物品,但从他的发色判断是外国人,所以以外国人商馆为中心查验他的身分。」
在问话调查之中,得知威利得商会的人正在寻找他们的家主,所以与他们接触。遗体和他们口中家主的特征一致,请他们前往确认,他们断定遗体就是柯尔托•威利得本人。
「威利得阁下在那之前的行踪呢?」
「根据家仆的证词,他昨天也和卢库斯的几位商人约定会面,与回国准备并行,他似乎想要在回国之前,尽可能和多一点的奥斯特洛姆的商人建立关系。」
很像精明的柯尔托会做出的行动,他在艾黛儿回到欧帝斯身边后,立刻颠覆先前的态度,写了一封通篇借口的信件给欧帝斯。
他似乎也对一度顺着薇蒂亚的作战计画对欧帝斯要求利权这件事感到愧疚,明显可见威利得家今后在盐巴贸易上会处于不利地位,就在他为了把影响降到最低而行动中,发生了这件憾事。
「他独自行动吗?」
「似乎是这样。他在结束最后一场会面后,说着还有其他事就让随从和马车先回去。据随从说,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做,所以也没特别感到奇怪。」
「即便是威利得阁下,也会单独行动吧。」
欧帝斯认同这说法,威奥斯也点点头。
「虽然和威利得阁下之间有些纠纷,但他是顶着沃卢拉姆代表议长头衔的宾客。我会命令属下也加入调查。」
在异国之地失去家主的家仆应该大为混乱,丧礼、手续、与沃卢拉姆联系等等的,有非常多事情得办。
威奥斯已经安排好人手准备派往沃卢拉姆,也做好准备借出几位文官帮忙剩下的家仆们。
「发现威利得阁下遗体的地方,平常就有治安问题吗?」
「没有,我没收到这方面的报告。」
现在还太多事情不明瞭,只有等待调查进展了。
艾黛儿也很快就收到柯尔托的讣闻。
从欧帝斯口中听到时,她吓得一瞬间头晕目眩。
但比起自己,薇蒂亚的心痛更是难以计量吧?
柯尔托的遗体安置在卢库斯市内的教会中,直接在那边举办丧礼。
现在,在场的有哈隆修枢机、国王夫妻的心腹等等,只有一小部分相关人士。这场在异国之地的送别仪式显得过分寂寥。
全部结束之后,艾黛儿很犹豫要不要去找薇蒂亚说话。她对自己没有好感,无论艾黛儿说什么会不会都只是白说呢?
但另一方面想到她在遥远的异国之地失去丈夫,就觉得不是在意姊妹间隔阂的时候。
社会上来说,失去丈夫这个后盾的女性很弱势。因为女性几乎没有继承权,如果有孩子状况会有所不同,但薇蒂亚还没有孩子。
成为寡妇的薇蒂亚今后的去向,要等到她回沃卢拉姆后才能决定。
她一直挂着失去感情的表情,没有哭泣,现在也呆呆眺望远方,感觉整体飘散着夹在现实与梦境中的氛围。
艾黛儿走到薇蒂亚身边,欧帝斯也跟在她身旁。
「那个……威利得夫人,请您别勉强,要多保重自己。」
听到艾黛儿声音的薇蒂亚慢慢转过头来,呆滞的眼睛找回光芒。
强烈的情绪出现在她的紫色眼睛里,认知映入眼帘的对象是艾黛儿后,薇蒂亚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都是因为你!」
要被打了!艾黛儿吓得抖了一下,忍不住闭上眼。但她做好觉悟迎接的冲击并没有发生。
「这次的事情并非我妻子的错。我已经以我的名义调查是谁杀害威利得阁下,我答应你绝对会逮捕凶手。」
艾黛儿战战兢兢睁开眼,只见欧帝斯抓住薇蒂亚的手。她举高准备挥下的手被欧帝斯抓住,表情在听见欧帝斯的声音之后逐渐扭曲。
「那种事情我根本不在乎!」
薇蒂亚用力缩手,挣脱欧帝斯的束缚。
欧帝斯上前一步保护艾黛儿,这大概惹薇蒂亚不高兴,她变得非常愤怒。
「都是你的错!追根究柢全都是因为你从我身上夺走了一切,我的结婚对象、我的嫁妆、王后的地位所有一切!为什么我非得嫁给商人当妻子不成,明明全都是你的错!明明全都是你从我手中抢走所有权利!」
震耳欲聋的尖锐声音在墓地里回荡。
视线余角看见进来收拾工具的守墓者们停下动作。
「对呀,现在也还不迟!我要去找哈隆修枢机告发你!把奥斯特洛姆王后的地位还给我!」
(姊姊!)
她激烈的怒气动摇了空气,眼中只有憎恨艾黛儿的情绪,感觉就快要被憎恶吞噬了。
「威利得夫人精神似乎相当错乱,来人啊,将她慎重护送回宜普斯尼卡城去。」
欧帝斯低沉且沉着的声音插进来。
他的大手轻轻碰触艾黛儿的背,感觉他的温度渗入畏缩身体的中心。艾黛儿希望自己无论何时,都能配当一个能站丈夫身边的人。
(不可以低头,不可以害怕。)
要承受强烈的情绪还需要点勇气,感觉快输给薇蒂亚的声音和怒气了。
但那时,在艾黛儿被选为黑狼王的结婚对象时,命运早已决定了。
这次的事情,薇蒂亚得自己跨越才行。她不能把责任推到艾黛儿身上,不可以逃避不愿面对的事情。
「我才没有精神错乱!你别侮辱我!」
「就在两天前,我收到威利得夫人以及我妻子的父亲,也就是泽斯的国王陛下的亲笔书信。信上写着两个女儿的婚姻分别都是正当的婚事,女儿们也是同意之后才出嫁的。」
「什么……」
薇蒂亚张着嘴动了几下之后,转头看哈隆修枢机。
在哈隆修枢机说话之前,欧帝斯再度开口:
「我相信你应该不会说一国之君说谎,我的妻子是在她的国家遵循正式手续嫁来我国的。」
「……」
哈隆修枢机沉默不语。
「什么啊!不过区区黑狼王,嚣张什么!猊下,帮帮我!我才没有错。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承受这种屈辱不可!」
薇蒂亚不停摇头表示抗拒,那看起来也像个正在耍脾气的孩童。
明白欧帝斯意思的近卫骑士想采取行动带走薇蒂亚,但在那之前,哈隆修枢机先走到薇蒂亚身边环住她。
「让我送威利得夫人过去吧。」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帮我?这太奇怪了吧!那丫头是王后,但我却是这种……这种!」
薇蒂亚彷佛忘记该如何控制情绪,哈隆修枢机好几次轻拍她的背、双手,领着她走向马车,在搭上马车之前她都不停叫喊。
悲痛的叫声惹得艾黛儿胸口阵阵作痛,欧帝斯彷佛想替她缓和疼痛握住她的手。
「虽然残酷,但这是她自己的问题。」
「……是的。」
愿她的心可以平静下来。艾黛儿无法不如此祈祷。
三
两天后,马拉特枢机抵达卢库斯。
路途中的人身安全由泽斯的骑士,以及进入奥斯特洛姆之后由这边安排的骑士负责,但他只带了最低所需的随从,贯彻的低调让人无法想像他是高位圣职者。
不对,他隐瞒了自己圣职者的身分。因为他身着贵族微服出巡会穿的简单装扮,出现在欧帝斯的面前。他进入宜普斯尼卡城也是偷偷摸摸,只有文官迎接,会面的地点也是门口附近的小房间。
事前收到的书信上,喋喋不休再三强调「千万不能让阿玛迪斯使节团的人发现马拉特枢机到来」。
马拉特枢机的鹰勾鼻和细长眼很具特征,乍看之下带给人难以亲近的氛围。年纪大约即将满五十,分辨不出他的白发是天生的还是因为老化造成。
「非常感谢你这次到访。我听说当初应该是马拉特枢机你要前来,但在前一刻变更成哈隆修枢机,我可以询问其中的理由吗?」
「哈隆修枢机联络我,表示沃卢拉姆的威利得夫妻想前来与姊姊夫妻见面,所以他想要陪同。他在这之前,数次聆听威利得夫人告解,受到威利得夫人强烈的信赖,所以他希望自己务必能陪同夫人前来奥斯特洛姆──他给我的书信上如此写着。我和他的地位相等,我也想那么就麻烦他吧,所以才会临时换人。」
马拉特枢机语调平板地滔滔不绝回答。
流畅说词也可视为只是将事前背下来的内容宣之于口,欧帝斯从中推断出这不是他的真心话。
若非如此,他也不需要强烈要求「绝不能对外泄漏自己来访」,更不需要像现在一样伪装成市民而非圣职者。
「非常感谢你因应泽斯国王与我的要求,长途跋涉前来卢库斯。」
「不会,哪里的话。泽斯国王陛下来找我商量,表示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我才会前来仲裁。」
欧帝斯表示艾黛儿已经回到自己身边,只靠书信往来能够传达的消息也有极限。
说完薇蒂亚告发艾黛儿的事情无疾而终,但她现在仍满心不满的事情之后,又说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你说柯尔托•威利得过世了?」
这消息就连马拉特枢机都表露情绪了。
欧帝斯表示柯尔托遭到他杀,丧礼已经结束,以及现在正在搜索凶手当中之后,今天的会谈也到此结束。
才刚抵达就促膝长谈也令人有些顾忌,而且欧帝斯也想观察马拉特枢机的行动。为此,现阶段也不好说出调查进度等等细节,而且这是国内的问题,不在马拉特枢机的管辖范围内。
欧帝斯原本想替他在宜普斯尼卡城里准备房间,但他本人拒绝了,预定要住在卢库斯市内。
他到底有什么打算呢?是否该拐个弯掌握他的动向呢?
有把进入宜普斯尼卡城的通行证交给他,如果有事,他应该会主动联络。
在今天的预定行程告一段落后,也来到傍晚时分。
到晚餐前还有点时间。
今天早上曾提过,现在是艾黛儿和佛提斯共享散步时光的时刻。
欧帝斯站起身,决定去看看他们,也顺便让身体和脑袋休息。
前往王城后宫途中,恰巧碰到琳蝶。她似乎也要去陪艾黛儿散步,妹妹和艾黛儿的感情如亲姊妹般要好。即将迈入棘手青春期的琳蝶,让宓尔特亚不知该怎么管她才好。
琳蝶总想反抗大人说的话,但奇妙的是她很听艾黛儿的话。艾黛儿认为是因为她们年龄相近,但应该不只如此。
艾黛儿是能自然而然亲近他人的女孩,她真挚看着人的眼神以及为他人着想的包容力,琳蝶也是因此对她敞开心胸吧?
「哥、哥哥,您好。」
「你也要和艾黛儿还有提斯一起散步吗?」
虽然比起过去更常对话,但琳蝶仍然对欧帝斯保持一段距离。除了年龄差距之外,先前没有太多交流也是理由之一。
对欧帝斯来说,就算要他和年幼的妹妹共处,他也完全不知道该跟妹妹玩什么好,所以长久以来过着一年只见几次面的生活。
「对,嫂嫂大人邀我一起去。」
一同迈步行走后,她小小声地加上这一句。
虽然还不太自在,但和疏远的妹妹开始有所交流也即将满两年。如果是以前,琳蝶会躲在宓尔特亚或艾黛儿背后,有办法像这样并肩而行,已经算很大的进步了。
「这样说起来,我听说玛拉•艾拉蒂拉变成你的说话对象,怎么样,和她处得还好吗?」
欧帝斯眼睛看向走在琳蝶后方几步的修女。
艾黛儿被拘留在大主教离宫这段时间,亲切陪伴她甚至帮忙她逃走的人就是玛拉•艾拉蒂拉,为了不让她被究责以及身处不利的状况,欧帝斯邀请她进宜普斯尼卡城。
还拿出王太后的名义,以母亲拜托出身自历史悠久修道院的她当琳蝶的说话对象为理由。
圣雅克提丝女子修道院会帮忙照料出身高贵家世的女孩,作为淑女教育的一环,教导她们手工艺,以及虔诚、谦恭有礼的态度。
宓尔特亚期待玛拉•艾拉蒂拉能教导琳蝶这些。虽然欧帝斯内心很怀疑不可能顺应宓尔特亚的心思,但令人意外的是,琳蝶很喜欢这位外国修女。
「是的,玛拉•艾拉蒂拉的指导方法温柔又很好理解,我过得很开心。」
感觉她的回答不是替母亲留面子。
琳蝶转过头朝后方的玛拉•艾拉蒂拉微笑,她看到之后也回以相同笑容,一看就知道她们关系良好。
「我也和母亲大人一起学习蕾丝编织,没想到母亲也有不擅长的事情,让我有点意外。」
「原来如此,因为你们同为初学者嘛。」
「对!」
琳蝶精神充沛地点头,她们学习的状况不相上下,琳蝶由此得知平常看起来很完美的母亲也不是一开始就什么都会,心理负担减轻不少。
今天的琳蝶比平常更多话。
对于妹妹和自己说话能不紧张,欧帝斯感到很开心。
接着,终于看见艾黛儿出现在前方。
琳蝶靠近欧帝斯垫起脚,欧帝斯发现后弯下身。
「您不觉得嫂嫂大人和玛拉•艾拉蒂拉有点相像吗?怎么说呢,氛围这类的。软绵绵、很温柔的感觉,不会否定我说的话,还有听我说到最后这些。」
「这样啊。」
琳蝶用「要说大秘密」一般的声音说完之后,朝艾黛儿的方向跑过去。
欧帝斯看了她的背影后,重新观察在后方停下脚步的玛拉•艾拉蒂拉。
她在王城内也总是身穿修女服,因为以宾客的身分邀她前来,在王城时穿普通衣物也没关系,欧帝斯还交代女官替她准备了几件朴素的衣服,但她坚持「这是我长年的习惯」而婉拒。
身穿深蓝色与白色组成的修女服,脸部周围密实地以圣教独有的头巾覆盖,她的脸上刻画着与年纪相符的细纹。隐约从额头可见银白发色,一双紫色眼睛。阿玛迪斯教区有许多银发的人居住,所以也不是很特别。
欧帝斯朝艾黛儿等人方向走过去,大概风吹得很舒服,坐在小推车上面的佛提斯开心地转动头。
发现欧帝斯前来的艾黛儿露出笑容,他伸手掬起她随风飘逸的白银秀发,彼此眼神交缠。
「您的工作没问题吗?」
「稍微休息,不出来走走要窒息了。」
只要感受绿意与艾黛儿在身边,光是这样,就能让他转换心情。
「今天让我带你去看花哦。」
琳蝶熟练地抱起佛提斯,宜普斯尼卡城中诞生比她年纪小的小孩让她很开心,琳蝶总是积极帮忙照顾佛提斯。
艾黛儿微笑看着两人。
「琳蝶完全化身提斯的姊姊了呢。」
「是的,提斯也非常喜欢琳蝶哦。」
夫妻两人边守护着走在前方的孩子们,边悠闲地跟在后面走。整顿得干净漂亮的庭园中绽放数种花卉。
欧帝斯摘下楚楚可怜的小花,插在艾黛儿的发上。红紫色的小花在白银发色上相衬得特别好看,这行为是在主张碰触她是自己的特权。
「很适合你,不过花朵迟早会枯萎,所以我改天送你花卉设计的发饰吧。」
「咦、那……那个?」
艾黛儿的脸颊渐渐染成通红,果然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张脸啊。
「偶尔也让我做做丈夫会做的事。」
欧帝斯弯下身看她,大概在害羞,她红着一张脸,紫水晶眼瞳不停游移的举止好可爱。心头冒出想看见她更多反应的想法,这就跟小孩子没两样啊。
艾黛儿小小声的「谢谢您。」传进耳中。
这是专属两人的秘密对话,但接下来留到晚上再继续比较好。再这样下去他可能无法克制自己,但琳蝶他们就在前面啊。
欧帝斯牵起艾黛儿的手,再次迈开脚步。
「你也请玛拉•艾拉蒂拉教你蕾丝编织了吗?」
「是的,和母亲大人一起。琳蝶似乎也非常喜欢她呢。」
艾黛儿看向伫立在一段距离外的玛拉•艾拉蒂拉,朝她微笑。
欧帝斯轮流看了两人。
(相像……吗?柔软的行为举止或许确实相像。)
玛拉•艾拉蒂拉个性大概很客气,彷佛表示绝不逾越宾客位置般,站在一段距离外绝不靠近。她的态度给欧帝斯很大的好感。
玛拉•艾拉蒂拉和艾黛儿对上眼之后,扯出生硬的笑容。
「很不可思议,只要在她面前……这里就会暖暖的。和欧帝斯大人又不同……该说安心感吗?」
艾黛儿手贴在自己胸口。
她把视线转往琳蝶和佛提斯身上之后,欧帝斯仍然能感受一股视线,偷偷看他们两人的是玛拉•艾拉蒂拉。
没感觉到恶意,但其中有些情绪。
欧帝斯没有转头,只移动视线观察玛拉•艾拉蒂拉。她的眼神似曾相识,感觉自己知道那种眼神。
就在思考为什么会这样想之时,琳蝶呼喊玛拉•艾拉蒂拉,朝她用力挥手。
对此,她很客气地挥手回应。
「真希望这种时光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艾黛儿仰头看着欧帝斯微笑。
眼前展开一片家族团聚的温暖画面,看见她如同随春风摇摆的紫堇笑容,一个想法突然浮上心头。
(好像……)
欧帝斯又再次比较艾黛儿和玛拉•艾拉蒂拉,虽然不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程度,但玛拉•艾拉蒂拉偷偷看着艾黛儿的表情,和艾黛儿凝视佛提斯的表情非常相似。
如果艾黛儿年纪增长,也会与她有相似的氛围吧?欧帝斯不禁如此想。
调查艾黛儿生平的人是格律,他当时也顺便调查了艾黛儿母亲的去向。
那是欧帝斯和艾黛儿结婚不久后的事,因为对艾黛儿的举动起疑,而命令格律调查她。
格律回报「关于艾黛儿大人母亲的去向,我没追查到下落。大多人都认为伊斯维亚王后在背后使了小手段。」且后续接连发生问题,让他没心思追查艾黛儿的母亲。
如果泽斯国王让心爱的女人秘密逃往国外──
给她新的名字和身分,替她准备好没人能查出她真实身分的地方──
派遣阿玛迪斯使节团前来访问的是泽斯国王。
确认使节团人员名单时,没有任何人有疑问。大家顶多只有「枢机、修士、修女和圣教徒彼此都能有所交流」的想法,没深入思考。
「欧帝斯大人?」
「嗯,啊啊,没事。」
欧帝斯直盯着艾黛儿瞧。
承受欧帝斯专注视线的她,轻轻歪头。
欧帝斯笑开嘴角让她放心,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不知何时,琳蝶和佛提斯已经回来他们身边。
「提斯,玩得开心吗?」
欧帝斯接过佛提斯,但他大概想让艾黛儿抱,接过来的瞬间开始挣扎。
他在琳蝶怀中时明明很安分的,这让欧帝斯不甘心。是女性的怀抱比较舒服吗?即使是自己的儿子,感觉也不太好呢。
各自散步尽兴后决定回房,琳蝶和玛拉•艾拉蒂拉一起回去。
艾黛儿不由得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欧帝斯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搭话才好。
艾黛儿大概没有发现,或许反而是身边的人会比她本人先发现。
(若是这样就危险了。)
只要两人站在一起,或许会让直觉敏锐的人怀疑她们的关系。
稍微多注意点吧,欧帝斯决定,这项发现现在还暂时先放在他心上就好。
四
再过不久,太阳就会完全被吸入地平线的那一头。
黄昏时刻的天空呈现神秘的色彩,彷佛是太阳残渣的艳红夕阳,和步步逼近的夜晚界线交叠。
在这种时间,薇蒂亚朝宜普斯尼卡城的礼拜堂走过去。
边看着步兵四处走动点燃灯火,她的视线悄悄转动。
两位女骑士保持一定距离注视着她,表面上护卫她,实际上则是在监视,黑狼王严令她们别让薇蒂亚随意接近艾黛儿。
薇蒂亚再次迈开脚步,为了装出要前往礼拜堂祷告的样子,为了饰演才刚丧夫的可怜女子。
(虽然柯尔托死掉出乎预料之外……但算了,等到惩罚艾黛儿之后,我回泽斯就好了嘛。)
听到丈夫过世消息时,脑袋因这预期外的事情一片空白。对女性来说,丈夫等同后盾,失去了他,那将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在丧礼结束前,薇蒂亚完全无法思考。那时艾黛儿喊她,让她心中的情绪溃堤。对艾黛儿的愤怒、两人境遇的差异,这些全都从心底深处涌上来,让她滔滔不绝、无法停歇。
多亏哈隆修枢机温柔安慰发狂的薇蒂亚,她才能振作起来。
没错,自己反而因此自由了。还没有孩子的薇蒂亚,今后不需要继续留在威利得家。
幸好父亲现在仍是泽斯国王,她能以寡妇的身分回到泽斯,这次绝对要嫁给配得上自己的男人。
(但在那之前,艾黛儿,只有你我绝对不原谅。)
被迫接受不幸的婚姻,这全是那丫头的错,自己因此有了污点。
沦落到这般绕远路的下场,被欧帝斯瞧不起,一切的元凶就是艾黛儿。
自己变得这样不幸,绝不允许那丫头幸福。
最后,得确实惩罚她才行。
薇蒂亚回想起刚刚与哈隆修枢机会面时,枢机说:「终于做好准备,要将罪孽深重的人引导回正确的神明道路上了。」
枢机彷佛报告神圣佳音般,贴在薇蒂亚耳边。
接着如此细语:
「这是最后手段了。」
其方法就是用业火烧尽其身,也就是净化灵魂,让罪犯得到名符其实该有的下场。
艾黛儿扭曲了母亲与自己的命运,得让她接受惩罚才行,这才正确。
──你拥有洁净正确的灵魂,全都交给我吧──
哈隆修枢机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执行日就近在眼前。
在目前的情况下,薇蒂亚受到严格监视,所以哈隆修枢机接下带走艾黛儿的工作。他有许多下属,有很多方法可以办到。
(但是……也不能全盘信任他,毕竟才刚发生柯尔托的前例而已。)
原本支持薇蒂亚的亡夫,竟然在背后偷偷和欧帝斯交易。
回想起这件事让薇蒂亚烦躁不堪,但这也让她得到教训。
自己也要准备对策,得确实把艾黛儿引诱出来才行。
就在她思考之时,她来到礼拜堂前。
每个出入王城的人,无论是谁都能来这里祷告,王族会使用建于更私人区域的礼拜堂,但薇蒂亚并未被允许使用那里的礼拜堂。
就连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在在告知薇蒂亚,显示现在她和艾黛儿之间的身分差距,黑暗的情绪在她心中不断累积。
大概因为今天比平常更晚,室内的烛火已经点亮,大理石柱子支撑的建筑物内部令人感到冰冷。无风之中,烛火偶尔会轻轻晃动。
薇蒂亚在中殿慢慢前进。
之所以中途停下脚步,是因为她看见一个人跪在主祭坛前面。感到讶异也仅一瞬,她立刻理解对方在祷告,还真有这种虔诚的人,会在祭坛前用心祷告耶。
仔细一看,那是位修女。她身上穿着特有的深色衣服,她专注得连有人靠近也没发现。
(这样说起来,我听说有个阿玛迪斯使节团的修女被找进宜普斯尼卡城来。)
曾听谁提及这件事。有个擅长蕾丝编织的人在王太后要求下,现在住在王城内,除此之外还兼任前王女儿琳蝶的礼仪老师兼说话对象。
同时想起给她的待遇极佳,甚至还让她住在城内的房间内,薇蒂亚胸中出现对这陌生人的妒意。自己现在还住在宜普斯尼卡城边缘的客馆内耶。
虽然和阿玛迪斯使节团同行,但薇蒂亚不记得所有人的脸。因为地位不同,用餐和住宿地点也不同,而且没有记住的必要。
(难得都来王城里住了,还来向神明祷告,真不愧是修女耶。)
如果是自己,就会趁着难得的机会尽情享受王城中的生活。
薇蒂亚在内心边嘲笑先来者边往前踏出一步。
大理石地板发出「喀」的声响。
彷佛与世界隔绝般专注祷告的修女吓得肩头一震,抬起头来,薇蒂亚和转过头的她对上眼。
毫无特色的平凡女人,但就平民来说算有张还不错的容颜。
「──伊斯维亚王后……殿下……?」
静谧的礼拜堂中,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轻语连薇蒂亚也听得一清二楚。她呆呆仰头看着薇蒂亚,接着彷佛被拉回现实般迅速起身。
「失、失礼了,您是威利得夫人对吧?让您看见不得体的一面,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修女快速说完之后,轻轻屈膝想要离开。
「你等等!」
发现时,已经大声喊住她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艾拉蒂拉。」
「这样啊,姓氏呢?」
「非常抱歉,我很久以前已经舍弃姓氏了,现在只是区区玛拉•艾拉蒂拉。」
面对早已习惯颐指气使的薇蒂亚高压的声音,玛拉•艾拉蒂拉语带紧张回答,这是没听过的名字。
薇蒂亚轻轻点头允许她离开,玛拉•艾拉蒂拉迅速离去。
她刚刚脱口说出的话,在单独留下的薇蒂亚脑袋中盘旋不肯离开。
──伊斯维亚王后……殿下……?──
(她以为我是母亲大人……?)
生下自己的母亲不可能在这里,但她一瞬间认错人了。到底为什么?薇蒂亚确实与母亲长相神似,她们是母女这也当然。
薇蒂亚思考至此突然愣住,这点是否能直接套用在艾黛儿和那个女人──玛拉•艾拉蒂拉身上呢?
艾黛儿的母亲曾是泽斯王后的侍女,她知道母亲的样貌。
(……父亲大人知道爱妾人在何方,所以才会搞出阿玛迪斯使节团这东西……为了让母亲到女儿身边。)
感觉全部串连起来了。那个父亲,对所有事情漠不关心的泽斯国王,竟然特地祝贺奥斯特洛姆王后生子。原本还想他是哪的心血来潮,现在终于明白了。果然是父亲帮她逃走了。
泽斯国王的爱妾在某天突然消失身影,有部分人谣传是嫉妒发狂的伊斯维亚王后暗中杀了她,但这不是真的。
不管花几年,母亲始终都没办法找出可恨仇敌的去向,因此把郁闷的怒气全发泄在艾黛儿身上。
这是上天的启示,她找到母亲的仇敌了。母亲可是被驱逐到北方边境耶,而那女人又如何呢?现在仍无忧无虑地生活,享受安稳的日子。不仅如此,现在还待在艾黛儿身边。
那个女人,玛拉•艾拉蒂拉,也得和艾黛儿一起受罚才行。若非如此,母亲岂不是太可怜了,母亲长年受那女人的存在而折磨啊。
脑海中出现那个声音,蕴含怒意的低声,小时候听过无数次,母亲的怨言──不管过几年仍深植薇蒂亚的心胸,从未消失过。
只要能替母亲雪恨,这个声音是否就能消失了呢?母亲肯定也会感到开心吧。
五
读完柯尔托•威利得命案调查报告的欧帝斯觉得有些不对劲,找了时间,前往卢库斯巡逻队的办公室。
让他在意的是某个醉汉的证词。听说负责的搜查员还耻笑是段荒唐无稽的戏言,但因为欧帝斯下令不管什么枝微末节都要全部写下来,才能让他看见这段报告。
欧帝斯踏入建筑物内,眼睛无法适应室内独有的昏暗而稍微闭眼后,肌肤感觉到建筑物内充斥着奇怪的紧张感。
是因为欧帝斯一小时前派人前来通知,罕见的国王造访而让整栋楼充斥紧张感吗?
但这种感觉又和那种紧张感有所不同。
想也没用,欧帝斯决定往里面走。这栋建筑物很小,同行的近卫骑士先到里面看一圈之后回来。
欧帝斯听见他带回来的报告后微微皱眉,但他若无其事地命令下属打开最里头房间的门。
「马拉特枢机,感谢你前来巡逻队慰问。」
两天前抵达卢库斯的马拉特枢机,就在勉强称得上会客室的小房间里。
看见国王毫无预兆出现在眼前,马拉特枢机的表情也只稍微起了点变化。
「不用致谢,这全都是神明的引领。」
「但是,你这身与市民差不多的打扮,一声不响地突然来访,骑士们也会被你吓一跳的。还是说,这栋建筑物里有让你感到忧虑的事情吗?」
听近卫骑士说,马拉特枢机突然出现,强迫巡逻队让他看近半个月的工作日志。
显而易见的外来者居高临下如此命令,巡逻队办公室的高层高声拒绝,没想到这位访问者竟然从怀中拿出圣教印章来。
「我知道你的身分了,但要请你说明你是基于什么理由想要看日志。」「这是机密事项,我不能说。」两方在室内展开以上争论。
「我抵达这里是十分钟前的事,以时间上来说,他们联络陛下的速度似乎太快了。」
马拉特枢机语调平板地绕个圈子责备国王。
「只是碰巧,我有事要来这里。」
「这样啊。」
欧帝斯确实有让人监视马拉特枢机的行动,但并没有那么严密,而且报告对象是威奥斯。目前为止,威奥斯没有提过关于马拉特枢机的事情。
今天的事情要和心腹共享资讯,有人跑来自己的国家偷偷调查事情,着实让人不愉快。
两人陷入沉默。
马拉特枢机似乎认为只要他坚持就能让巡逻队交出日志,但在国王现身后判断无法达成,所以便离开了。
欧帝斯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允许,必须有正当的理由。
马拉特枢机离去,进入正题的欧帝斯重新看了一次调查报告,再次找来那位卢库斯市民询问证词。
接下来造访大主教离宫,这栋建筑物原本是管辖包含卢库斯在内的教区大主教的居所。
现在的大主教名为司剌拿,他前阵子人离开卢库斯,因为哈隆修枢机的私事前往东边地方乡镇。
欧帝斯接下来要做的事,只会成为圣教的丑闻,所以需要事先警告大主教不可以帮忙哈隆修枢机。
纳入西方技术,优美且细腻雕刻无所不在的大主教离宫,今天也以与平时相同的姿态坐镇卢库斯市中心。
在正面入口处,欧帝斯再度碰到马拉特枢机。
欧帝斯今天只带少数近卫骑士,并非搭乘马车而是骑马的轻装访问。因为没有大肆宣传国王来访,市民顶多以为是高位骑士和贵族一同造访离宫而已。
所以说,两人同时穿过大门。
「这次访问也和日志那件事相关?」
「……」
马拉特枢机沉默以对。
他有事情不想让人知道。
但欧帝斯这边的状况也有不同了。在哈隆修枢机出现某个嫌疑的现在,他就需要事前先和马拉特枢机沟通。
「我可以同意依你的期望让你阅读日志。只不过我有条件,我希望在我将哈隆修枢机暂时拘留在宜普斯尼卡城中时,请你别多插嘴。」
「这……我可以认为这起因于柯尔托•威利得死亡一事吗?」
他有足以将拘留哈隆修枢机和柯尔托命案立刻连结起来的证据,这句话等同于自白。不对,他是在听完欧帝斯的话之后,瞬间转变方向。如果哈隆修枢机被奥斯特洛姆拘留,对他来说不方便。
「这原本是圣教内的审问,我不太想外传。但现在,我想共享彼此拥有的讯息或许比较好。」
马拉特枢机边叹气边做出这个结论,他又接着说,他是为了质问司剌拿大主教一件事,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马拉特枢机秘密来到奥斯特洛姆的理由,以及他与司剌拿大主教会面时质问的内容。欧帝斯从这些事情中,得知超乎他想像的事实。
六
同天午后,侍奉琳蝶的女官要求与艾黛儿会面。
还想着有什么事,对方表示与玛拉•艾拉蒂拉有关。在此之前她从来不曾搞错约定时间,但今天到了开始上课的时间仍不见人影。
女官马上派人前去查看,根据服侍玛拉•艾拉蒂拉的女佣所说,今天早上有人来访。
「是威利得家的家仆没错吧?」
「是的,正是如此。希望请玛拉•艾拉蒂拉安慰丧夫后郁郁寡欢的威利得夫人,听说是夫人强烈地要求。」
透过女官得知此事实的艾黛儿,突然出现什么预感。
薇蒂亚现在被逼入绝境,她失去可谓后盾的丈夫,在身边环境逐渐改变的此时,接触玛拉•艾拉蒂拉。
(如果姊姊知道玛拉•艾拉蒂拉帮助我逃离大主教离宫……)
如果她机缘巧合下听哈隆修枢机说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将怒意矛头指向玛拉•艾拉蒂拉也不奇怪。
没有特别隐瞒她现在住在宜普斯尼卡城内一事,姊姊也有机会得知。
「……威利得夫人命令家仆,向去通知琳蝶上课时间已过的女官说,要王后艾黛儿翠亚去迎接玛拉•艾拉蒂拉,这样对吧?」
「正是如此,威利得家的家仆转达,威利得夫人控诉自己和王后殿下明明是姊妹,最近却被妨碍彼此的交流。」
琳蝶相当亲近玛拉•艾拉蒂拉,不喜欢念书的琳蝶最近既不感到厌烦,也没有闹脾气地乖乖念书。玛拉•艾拉蒂拉也因此得到极佳的好评,宓尔特亚甚至半认真地思考起,有没有办法将她留在这个国家。
考量这些因素,服侍琳蝶的女官才会特地前来转达艾黛儿。
杨尼希克夫人伤脑筋地叹气,这个声音让服侍琳蝶的年轻女官身体抖了一下。
「接下来也没有急事,我们去找威利得夫人吧。」
「但是……」
「这在宜普斯尼卡城内,在有众多陛下人手的地方,威利得夫人也不至于在此引起骚动吧?」
艾黛儿游说后,杨尼希克夫人最后也屈服,琳蝶专属的女官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他们曾接获报告说薇蒂亚在丧夫之后,这阵子每天都会到王城内的礼拜堂去祷告。在社会上,丧夫的女性地位会变得十分不稳定,常听见失去后盾的人不得不进入修道院的事情。
在这种状况之下,薇蒂亚想依赖艾黛儿也不奇怪。
当然没办法立刻答应,但可以和欧帝斯商量。现在她们姊妹之间有距离,甚至让薇蒂亚为了见艾黛儿而使出拐弯抹角的方法。
建于宜普斯尼卡城边缘的客馆飘荡着寂寥的气氛,大概因为家主过世,家仆们精神上也无法放松。晚一点要向威奥斯确认可以给他们怎样的支援,艾黛儿把这件事放在脑袋一角。
打完招呼后,其中一位家仆拿出一封信给艾黛儿,据说是薇蒂亚托给他的。
「她……现在不在这边?」
「她早上带着修女,前往哈隆修枢机那边了。」
平板音调说出来的内容,让站在艾黛儿背后的女官们气氛顿时改变。特地把人找来,本人却出门去了。这等同在愚弄人,她们会感到不悦也在所难免。
「这位夫人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对待我国王后──」
「等等,先看信吧。」
艾黛儿打断杨尼希克夫人抗议的声音,只用视线指示拆开信封。
其中一位女官遵循程序拆开信封,艾黛儿接过白色纸张。
边用手指感受纸张滑顺的触感,艾黛儿眼睛追着文字跑。
读着读着,艾黛儿忘记了呼吸,血色从指尖逐渐褪去。
写在上面的事情全都是真的吗?不清楚,也可能是薇蒂亚说谎。
但是──
「王后殿下?」
顿时回过神来。
「我确实读完威利得夫人写给我的信了。」
艾黛儿面露微笑。
为了慎重起见,同行的帕迪恩斯骑士在馆内巡视一圈。
「没有发现威利得夫人藏身在哪的迹象。」
心脏从刚刚起特别喧嚣,手脚指尖冰冷。
走出客馆外的艾黛儿用力吞下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期望。
「请替我准备马车。」
「王后殿下?」
有人诧异喊出声。
「我必须前去迎接玛拉•艾拉蒂拉才行。」
艾黛儿的意识现在仍在手中的信上,无法确定内容真假,但她没办法视若无睹。
「但是……」
「请派护卫跟着我,我不会单独行动,拜托你了。」
艾黛儿未打算在此屈服。
看见艾黛儿心意已决的强烈眼神,杨尼希克夫人最终屈服。她们的主子是艾黛儿,她都提出折衷方案了,她们也只能遵从。
看见女官与骑士们点头后展开行动,艾黛儿表示感谢。
没想到玛拉•艾拉蒂拉竟然是你的母亲,完全被父亲大人摆了一道。你知情吗?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那女人是从母亲大人手中抢走父亲大人的罪人。当然要让她受罚,我也特别让你看看那个场面吧──
信上确实写着这般内容。
(玛拉•艾拉蒂拉竟然是……?)
感觉马车车轮匡啷匡啷的转动声好遥远。
艾黛儿用力将信纸压在胸口。
只有欧帕拉陪艾黛儿坐在车内,她似乎察觉了艾黛儿的心情而保持沉默。
太过突然的事态让艾黛儿彷佛作梦一般,没什么真实感。因为这太过突然也太过凑巧,为什么母亲会此时此刻冒出来?
就算想欺骗艾黛儿,应该还有更不一样的方法。
正因为如此,无法彻底怀疑的心推动艾黛儿行动。
薇蒂亚的怒气如此深重,甚至不惜以荒唐无稽的谎言把艾黛儿找出来吗?
虽然不清楚真伪,但玛拉•艾拉蒂拉现在在薇蒂亚身边,这点是确定的。她被卷进姊妹的纷争当中,且薇蒂亚充满怒意的矛头一端,指向了玛拉•艾拉蒂拉。
(所以首先……比起确认玛拉•艾拉蒂拉是不是母亲,更重要的是要确认她是否平安。)
即使有个万一也不能让她受伤,最先该考量的是她的人身安全。为此,艾黛儿答应薇蒂亚的要求,几乎只身坐上马车。
她心烦意躁,想起了玛拉•艾拉蒂拉,明明认识她之后还没经过多长时间呀!
她不顾自己的立场想帮忙艾黛儿,艾黛儿一直不解她为什么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她明明没有不惜自己安危也要袒护艾黛儿的理由。
但如果真如薇蒂亚所说,她就是艾黛儿的母亲,想救女儿是很自然的心情。
(不行,别多想。)
慌慌张张告诫想做出对自己有利解释的心,不可以期待,她和母亲的缘分早已切断了。想念消失行踪的母亲,寂寞地哭泣,在宫殿中到处奔走、到处寻找,但哪里都找不到她。
穿过卢库斯的城门,马车朝东边方向前进。
薇蒂亚指定的地点,是距离卢库斯稍远的小镇。信上写着,小镇郊外有个废弃的修道院,要艾黛儿到那里来。
艾黛儿连眺望窗外景色的心思也没有,感觉时间特别漫长。
最后终于抵达了小镇,欧帕拉下马车询问镇上的人该修道院的详细地点。
她回来后说,那栋建筑物从十几年前就空无一人。那是个小小的修道院,因为资金周转不来而解散。
镇上的人看见最近有圣教关系人士频繁出入,还以为已经确定了下一个拥有者了。
「今天也有镇民看见有马车朝那栋建筑物的方向过去。」
艾黛儿用力握拳,从身体深处涌出催促她的冲动。
「那么,我们也去那栋建筑物吧。」
「遵命。」
马车再次驶动。
不久后,她们抵达围绕在草原与麦田间,悠闲宁静乡下景色中的场所。
欧帕拉先下车,艾黛儿也跟在她后面踩上地面。
轻风吹拂,花草摇曳,只有眼前伫立宁静平原中的修道院让人感到有些异样。
彷佛整栋建筑物包含腹地,全都在抗拒人类的靠近,建筑物的石墙有部分剥落,绵延至大门的石板地掩没在杂草中。
大概远离人类的温暖已久,让人感觉充斥着寂寞的情绪。
异样之处不仅这一点。
「王后殿下,有烟。」
「发生什么事了……?」
欧帕拉立刻察觉异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淡淡的烟雾朝天空飘升。
预料外的景象让艾黛儿全身紧绷,这再怎么说都不可能是煮饭的炊烟,淡淡的烧焦味乘风而来。
艾黛儿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走进腹地内。从石板间长出来的杂草有被踩踏过的痕迹,果然有人出入。
如果玛拉•艾拉蒂拉就在里面,薇蒂亚所说的「惩罚」到底是指什么?飘散的焦臭味更加深艾黛儿的不安。
即使外表为石造,但内部的骨架与屋顶等使用木材,桌子和椅子也几乎都是木制。
如果室内出现火舌,转眼间就会被熊熊火焰包围。
艾黛儿冲动地往里面走去,连欧帕拉制止她的声音也没听见。
接着走到中庭,正方形中庭四周围绕着一圈回廊,再往里面走是礼拜堂。抬头一看,可见烟从建筑物的某处往上升。艾黛儿搜寻着出处,看见纵长窗户的一部分破掉了。
(是里面在燃烧吗?玛拉•艾拉蒂拉平安吗?)
中庭里,原本应是花坛的地方种植的树木杂乱生长,一部分已然野生化的花卉也自由伸展枝叶。
想往外回廊左侧跑过去的艾黛儿在中途停下脚步,因为从枝叶繁茂的大型花木及回廊柱子的后方,走出几个佩剑男子。
「正在进行神圣的仪式,我们不能让任何人进入。」
好几个圣教骑士眼神凶恶地凝视着艾黛儿。艾黛儿被这视线吓到,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欧帕拉挡在艾黛儿面前,保护她。
现在不能发抖,想找的人在建筑物里的可能性极高。
艾黛儿喝斥退缩的心并开口:
「我有事……要到前面去,我正在找人。」
「在里头的是罪人。」
全部共四个人,骑士们步步缩短与艾黛儿两人的距离。他们虽然没有拔剑的举动,但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只要我方显露战意就会立刻应对的气魄。
薇蒂亚就在附近吗?指示骑士们的人是她吗?但一介商人之妻,有办法使唤圣教骑士吗?
艾黛儿想到与薇蒂亚关系密切的人。
「你们是依哈隆修枢机的命令行动吗?」
「这与你无关,请你现在立刻离开。」
一位骑士上前一步。
但艾黛儿也有目的,不能在此退让。
(但是……再这样下去会让欧帕拉陷入危险。)
就算她的武艺再精湛,面对四个骑士仍是有勇无谋,艾黛儿相当清楚。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或许也可选择暂且先撤退,但现在刻不容缓。
判断因为迷惘而迟钝,心跳则因焦急加速。
「该从这里离开的是你们。」
后头响起凛然的声音,光听见这个声音就让艾黛儿放心,这是欧帝斯的声音。
「我听说找不到你上哪去,心脏差点都要停了,你太乱来了!」
「啊……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欧帝斯走到艾黛儿身边,他的声音带着更多松一口气的心情。
听到他如此指责,艾黛儿这才想到自己情绪化地冲出王城了,迟至此时才理解有许多人都和欧帝斯有相同心情。
但艾黛儿也是拼了命的,而现在状况仍没任何改变。
「玛拉•艾拉蒂拉可能就在里面,然后……」
「威利得夫人和哈隆修枢机也在里面吧?但事情可能和你想像的不太一样。」
「那是什么意──」
问完问题之前,欧帝斯已先迅速行动。
不知何时,他以外的近卫骑士们也已抵达。
欧帝斯以眼睛追不上的速度打昏一个骑士,以此为开头,剩下的圣教骑士拔剑相向。
近卫骑士持剑挥砍想阻挡欧帝斯等人的圣教骑士,双方持续交战,欧帝斯边护着艾黛儿边从他们身边穿过去,抵达正面大门。
「艾黛儿,走吧。」
「我也可以跟着一起进去吗?」
「根据里头的状况,可能要让你在门口等,但是,你很担心玛拉•艾拉蒂拉对吧?」
他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让艾黛儿发现了。
他已经知道了,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她正是艾黛儿的母亲。
正因为欧帝斯比任何人值得信赖,这个事实在艾黛儿心中终于尘埃落定。
「您……知情……?」
「我没有证据,但我相信就是如此。」
欧帝斯踹开门,大概没上锁,轻而易举就打开了。
欧帝斯谨慎穿过门,艾黛儿也跟着他走进室内。
空旷的宽敞空间飘散着淡淡烟雾,比外面更为炎热。
里头长时间缺乏整顿,仍保持废墟的模样。大概没太多预算,和宜普斯尼卡城内的礼拜堂不同,木地板嘎吱作响,嵌在墙壁里,向挑高天花板延伸的窗户有部分玻璃破裂。
遭人遗忘的礼拜堂,现在已然化身异常空间。
火焰彷佛包围主祭坛般燃烧,周围椅子堆叠成巨大的火炬,「啪滋啪滋」地燃烧着。部分火花已经延烧到墙上,混杂在木柴燃烧的气味中,还闻到淡淡甜香,是香油还是什么吗?
(有人倒在那边。)
艾黛儿两人和主祭坛中间的位置摆着小圆桌和椅子,一位女性倒在桌底下。因为她头部朝着主祭坛方向,分辨不出是薇蒂亚还是玛拉•艾拉蒂拉。
现在想立刻冲到她身边去,涌现这种冲动的艾黛儿视线停在前方,因为一位男性现在正维持着高举手上小刀的动作。
「哈隆修枢机!你在做什么──」
艾黛儿忍不住出声,那男人眼神聚焦在她身上,他暂时放下手,接着扬起嘴角。
「哎呀哎呀,竟然闯入难能可贵的仪式当中,真是太不识趣了。」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用宛如对信徒讲经的流畅声音对艾黛儿说话。
主祭坛上躺着一个人,从线条来看可分辨出是女性,她有一头银发。
他正打算对那位女性挥刀,正要杀了她。
哈隆修枢机加深他清廉的笑容,接着,用哄孩子的温柔声音接续说:
「我现在正刚好要将你的姊姊──薇蒂亚献祭给神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