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这样一来就能惩罚艾黛儿了。
不仅如此,连那丫头的母亲也一并得手。
薇蒂亚愉悦地轻摇装有葡萄酒的银杯。
心情好久没如此畅快了。
自从决定和柯尔托结婚后,一直盘据心中不去的黑暗雾霾,现在才有逐渐散去的感觉。
要毁灭艾黛儿的地点,是从王都卢库斯搭马车往东的小镇边郊无人修道院。
大概因为遭长期闲置,建筑物周遭草木丛生。部分外墙剥落,她现在所处的礼拜堂也有一部分会漏水,但只要想到正适合那小丫头不过,也不在意室内的破烂了。
仪式结束后要处以火刑,肯定能猛烈燃烧吧?
「呵呵,接下来就只等着艾黛儿来这里了呢。」
「是的,我已经派遣司剌拿大主教过去,想必王后殿下身边的人也不会起疑。」
「她是蠢女孩,肯定又会被骗。」
薇蒂亚咯咯笑,轻蔑艾黛儿的话语被高耸的天花板吸收。
被骗了这么多次,还真是可怜的孩子呢。
一口喝下提前庆祝的葡萄酒,薇蒂亚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板上的女人。嘴巴塞着布团、无法发出声音的女人名叫艾拉蒂拉,不知道是不是本名。
薇蒂亚早上派威利得家的家仆去把她带来,见面后立刻满脸笑容逼问:「你就是从母亲大人身边抢走父亲大人的狐狸精?」她的脸色瞬间发白。
看见女人在她面前变了脸色,薇蒂亚小声说「如果你不乖乖跟我来,我就要把真相告诉艾黛儿。」之后,她恳求了好几次「拜托您千万对王后殿下保密,拜托您。」她喊艾黛儿「王后」的声音让薇蒂亚气得甩她巴掌,之后为了不让她多说话,而剥夺了她嘴巴的自由。
「首先我要先替母亲大人报仇,要在艾黛儿面前杀了这个女人。接着就轮到艾黛儿了。因为她害我被柯尔托夺走宝贵的时间与纯洁,我绝对不允许只有她可以当个王后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是的,我相当清楚你的苦痛。不明白美丽的你的价值,将你赶到商业都市的泽斯国王,掠夺你应得的荣华富贵的艾黛儿,以及挥开你的手的黑狼王。高贵的你有资格对这些愤怒。来吧,把你内心不快全说出来。」
哈隆修枢机中断仪式的准备工作,移动到薇蒂亚面前。他将双手环绕到薇蒂亚背后,彷佛拥抱稚子般。
只有这声音引导自己、照亮自己的路,只要全托付给他就好了──这充满慈悲的声音鼓舞了她好几次。
「只有枢机您了,只有您理解我的心情。」
「黑狼王也是个没发现你真正魅力的愚者,只有我,理解你真正真实之美的人只有我,只有我支持着你。」
流畅的音色侵蚀她的思绪。
没错,这份痛苦太没有道理了。没发现自己魅力的欧帝斯,根本是不明白美丽价值的乡巴佬,谁想要成为这种国家的王后啊。
「我要进行仪式的最后确认,你就喝个葡萄酒放松等待一下吧。」
他放开环抱薇蒂亚的手臂,即使现在艾黛儿抵达,仪式准备尚未完成也没用。薇蒂亚坐在椅子上无事可做,只能继续啜饮杯中物,拿起圆桌上的瓶子又倒入新酒。
想到要利用这个废弃礼拜堂的人,是哈隆修枢机。
他低声对薇蒂亚说他要代替神明惩罚艾黛儿,一问他要用什么方法,他点头说有个珍藏的好方法,还说为此,他特地要司剌拿大主教到奥斯特洛姆的某个地方去拿仪式所需要的圣遗物。
薇蒂亚虽然信仰圣教,但问她是否虔诚又没办法立刻点头。比起忠实遵守神明教诲生活,每天开心过活更符合她的个性,实际上她也过着这种生活。
主祭坛的角落以及下方摆放着好几个小壶,香炉燃起甜腻的香气。
薇蒂亚心不在焉想着,圣教仪式也是各式各样呢!
脚边的玛拉•艾拉蒂拉大概想像出自己的下场,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啊啊,那因为恐惧扭曲的脸孔,真想让母亲也看看。
如果也通知父亲,那位看也不看自己和母亲一眼的泽斯国王,会有什么反应呢?
就在薇蒂亚因愉悦扭曲嘴唇的下一刻,她遭受异状突袭。
「铿!」她听到什么东西掉到地板上的声音,银杯从自己手中滑落。不记得自己有放松力量啊,这是为什么呢?
可以看到深色液体泼洒在地板上。
「啊啊真讨厌,应该没有沾到──我的……裙、子……上。」
为什么,没办法好好说话,舌头发麻没办法正常说话。
身体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惊慌,但异状不仅如此,她的指尖开始微微发颤,接着一口气扩展到全身。
无法相信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没办法说话,别说手脚了,连想要轻轻移动指尖也办不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药效终于生效了啊。」
正当薇蒂亚恐惧身体的变化时,听到与平常无异的温和声音。
(什么……?)
想开口说话也动不了嘴,即使想转过头去面对哈隆修枢机,身体也不听使唤。
哈隆修枢机在坐着而无法动弹的薇蒂亚面前跪膝,伸出手轻抚薇蒂亚的脸庞好几次。
「仪式所需的祭品就是你啊,薇蒂亚。你才适合当这个仪式的正当祭品,你是我可爱又心爱的祭品哦。」
薇蒂亚在看着自己的淡紫色眼中发现无可名状之物,从未察觉的真面目让她背脊发寒。
即使如此也动不了,连逃跑也办不到。
「你想说你根本搞不清楚状况,是吧?那我这样说你应该就能理解。我打一开始就是打算杀了你,艾黛儿翠亚王后今天不会来这里,我也没让司剌拿大主教去请王后。只要你相信我,跟我一起来这里就足够了,因为我想要的祭品是你。」
丝毫不感罪恶的语气让薇蒂亚怒发冲冠,现在就想立刻打这男人一巴掌,大声怒骂他欺骗自己。
大概察觉薇蒂亚眼中的怒意,哈隆修枢机笑眯了眼睛。
「好美,你长得和伊斯维亚王后真像,那位高贵王女大人生下的女儿,就是你。」
哈隆修枢机声音陶醉地抚摸薇蒂亚的身体。
从脸颊到脖颈,从肩膀顺着摸到手臂,掌心接着从腰部一路滑过臀部。
不要,好恶心,他的诡异令人恐惧。
「但是啊,薇蒂亚,你和那位大人完全不同……你也染上这世界的邪恶,这世上的女人全都如此。这个世界沾满了与高贵完全相反的恶意与憎恶,猜忌、怨怼、嫉妒,丑陋的心在这世界不停蔓延。」
彷佛呼应他说出口的话,哈隆修枢机的眼中出现阴影。
他侃侃而谈他幼时曾有几次机会稍微看见伊斯维亚王后的身影,薇蒂亚想起他出身自哪个国家了,利贝尼耶王国是母亲的母国,也是位于泽斯西方的大国,而哈隆修枢机就出身于利贝尼耶贵族家庭。
哈隆修枢机见到的母亲,当时的伊斯维亚王女是个拥有坚强意志与高贵气质的美丽女孩。生为国王女儿的自豪与骄傲,不把私情展露在外,完美展现大国公主该有的行为举止,伊斯维亚的仪态让哈隆修枢机受到宛如雷击的感动。
世上有这般美丽的女性,他因这甘美颤抖、憧憬不已,即使是遥不可及的对象,他也对两人出生在同一个国家感激。
「我身为圣职者,至今安慰过许多人的心。女性的丑陋本性简直难以入耳,该怎么做才能净化她们呢?这世上明明有像伊斯维亚王后那样,出生起便那般高贵的女性啊!再这样下去,她清澈的心会变为混浊,会被污染的。」
要净化这世界的丑陋女性,这是自己的使命,他接着付诸实行。
伊斯维亚被迫受到不当对待,也是因为她被这世界的丑恶邪气侵蚀了。
「满心想达成此事的我,偷偷把来找我告解的女性叫出来,将她们当作祭品,献上她们的心脏……但我稍微做过头了。收到你寄来的信那时,是在我的教区内开始难以进行献祭仪式之时,这也是神明的指示。」
祭品到底是指什么?难以进行仪式?薇蒂亚一片混乱的脑海中闪过某个谣言。
发生在克莱伊杜斯海沿岸城镇,只有女性遇害的杀人事件──
这事连薇蒂亚也听说过,沃卢拉姆也有出现被害者。
难不成……
哈隆修枢机抱起无法动弹的薇蒂亚,走向主祭坛。
薇蒂亚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放下仰躺。
「我啊,总是会喂活祭品吃麻痹神经的药物。如此一来,虽然没办法出声,但在事情结束之前都能保持意识。女人们的表情因恐惧扭曲的瞬间,恸哭、颤栗。啊啊,多么甜美的时光啊,这正是解放灵魂,是救赎啊。」
消除与伊斯维亚王后相像的薇蒂亚身上的污秽,正是这长年仪式的集大成,哈隆修枢机在正上方如此低喃。
后背感受到冰冷的温度,这又再次煽动薇蒂亚的恐惧,他没开玩笑,他是认真地想杀了自己。
不要,不想死,不想在这种偏僻的乡下地方被人杀害。
心止不住发抖的她却只能盯着天花板看。
每当哈隆修枢机有所动作,她都感到恐惧。随从靠近他身边接受指示,他们这番轻声细语交谈到底经过了多少时间呢?她开始听到啪滋啪滋的爆裂声。
感觉室内温度开始上升,烟臭味传入鼻腔。
「我要把刀刺进你的心脏,用火烧献给神明。」
啊啊,对呀,薇蒂亚当时还以为这是要给艾黛儿的惩罚,甚至大笑。他不是曾说过「要施以火刑」吗?要用净化的火焰燃烧殆尽。
(不要……住手啊!)
薇蒂亚在心中大叫,即使重复叫喊好几次也无法发出声音。
泪水慢慢浮上眼眶。
哈隆修枢机突然覆盖她的视野,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啊啊,这表情实在太美了,看来寄宿在你身上的恶魔已经浮出你的表面了。」
哈隆修枢机朗声说着陌生词句,听起来像是咒语,手上拿着散发金属光泽的锐利刀刃。
肌肤暴露在火焰创造出来的热气中。
他举高手臂,就在此时。
「哈隆修枢机!你在做什么──」
薇蒂亚听见理应不该在此的女人,艾黛儿的声音。
八
哈隆修枢机在火焰中笑着。即使身在火焰中心,他仍是保持着平常相同的沉稳表情。不知为何的诡异感从底下一路往上窜。
他就在刚刚亲口说出他要杀了薇蒂亚,手上刀刃胜于雄辩,只要迟一步,那把刀就要刺进薇蒂亚胸口了。
理解此事的瞬间,艾黛儿感觉从脚边窜上宛如冰块覆盖的寒意。
另一方面,欧帝斯比艾黛儿冷静几分,他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朝哈隆修枢机低声说道:
「哈隆修枢机,你现在正要进行的行为是异端信仰,是恶魔崇拜。」
「说恶魔也太过分,这是净化仪式,借助黑暗力量,请它们吞噬侵蚀女性心灵的乌黑灵魂。」
「先别提恶魔崇拜的事情。你有杀害柯尔托•威利得的嫌疑,以及另外还有这一个月来在卢库斯发生的女性命案,关于这件事也想向你问个详细。」
难不成竟是哈隆修枢机?艾黛儿不禁转过头仰望身边的欧帝斯。
他眼神相当严肃地注视着正前方,他有充分的证据足以让他把这段话说出口。
在两人对峙时,好几个人从背后的门走进室内。全是欧帝斯手下的近卫骑士,他们在国王夫妻身边散开。
「你为什么会如此认为?」
「事发当天,你人在大主教离宫里。你的随从和圣教骑士都替你作证,但如果这些证词出自于今日帮你的人手口中,那我不得不怀疑其证词的可信度。」
哈隆修枢机默默接受欧帝斯冷硬的声音。
「你知道最近传出卢库斯大圣堂后方见鬼的传言吗?听说墓地深处出现火光摇曳,接着突然消失。很多人都认为只是醉汉在说戏言,但……这样说起来,大圣堂后方的墓地里藏有密道呢。」
这样说起来艾黛儿也想起来了,连结大主教离宫后院和大圣堂后方墓地的密道,大概是为了紧急逃生用而建的密道。
琳蝶之所以会发现密道,是因为那天遮盖密道的盖子碰巧打开。
而当艾黛儿逃跑时,正巧和准备走进墓地密道口的哈隆修枢机碰个正着。当时他穿的不是圣袍,而是打扮成与市民相同的装扮。
大概有什么不能告人之事,让他不好从大主教离宫正门离开。
如此一想,艾黛儿背脊发凉。
「司剌拿大主教已经坦白了,为了预防万一,他有告诉你那条密道存在。我的妻子也曾见过你准备使用那条密道的场面,柯尔托•威利得遇害那天也听到有火光的目击证词。知道密道的人有限,而那天司剌拿大主教有不在场证明。杀害柯尔托的你用那条密道搬运遗体,或者是杀人后从那个密道回到离宫。」
「还希望你别用那种荒谬言论来妨碍我的行动。」
哈隆修枢机付之一笑。
「但是,现在这状况你该怎么解释?你可是打算杀害薇蒂亚•威利得的杀人未遂现行犯。」
「她违反了圣教的戒律,我只是要依枢机权限惩罚她而已。即使你是奥斯特洛姆国王,但这里是修道院,而我是拥有圣皇王赋予审判权的圣职者,还希望你别多插嘴。」
他说话的方式,彷佛正在训诫欧帝斯「这是我的领域」。
「希望你别贬低圣教的权威啊,约翰纳斯•哈隆修。」
背后传来第三者的声音,艾黛儿不禁转过头。
那里站着一位壮年男性,身穿与哈隆修枢机相同,仅允许枢机穿着的圣袍。双手被绑在身后的一个圣教骑士跟在后面,被带了进来。
就算是哈隆修枢机,也在此露出惊慌神色。
「……亚历克西斯•马拉特。」
「如果你说你有审判权,那我就以同样拥有枢机位阶的权限,现在在此以恶魔崇拜的罪名逮捕你。和你崇拜相同思想的人已全数逮捕,只要审问,他们应该也会坦承杀害柯尔托•威利得的事情吧──当然,也包含其他罪行在内。」
「你……你竟然在背后偷偷行动……」
「全是为了能确实逮到你。你满脑子只有眼前的猎物,所以根本没有深入思考,为什么我会如此轻易地将阿玛迪斯使节团代表的位置让给你。」
马拉特枢机脚步铿锵作响,在欧帝斯的身边停下来。
艾黛儿虽然从欧帝斯口中听说他已悄悄进入卢库斯了,但这还是第一次与他见面。
「剩下的就让我在牢里听你说吧,我有非常多问题要问你,首先就从柯尔托•威利得的事情开始。」
马拉特枢机往前一步,被逼入绝境的哈隆修枢机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
在这紧迫的场面中,欧帝斯也悄悄采取行动,他先扶起倒在中殿上的女性。
艾黛儿也忍不住跑过去。
「玛拉•艾拉蒂拉。」
艾黛儿探头看着被欧帝斯扶起来的她,因为她嘴巴被捂住,艾黛儿急急忙忙解开后面的绳结。
玛拉•艾拉蒂拉手捂着重获自由的嘴,反覆深呼吸好几次。
「你还好吗?」
「是、是的……感谢您们。」
比想像中更有活力的声音让艾黛儿放下心来。
另一方面,欧帝斯皱起眉头发出紧张音色。
「火势比刚刚更猛烈了,艾黛儿,你带着玛拉•艾拉蒂拉先去避难。」
抬头一看,高高堆起的椅子上的火焰,已有部分延烧到墙壁与天花板上。但室内并未因此烟雾弥漫,大概因为部分窗户破裂吧?
欧帝斯把玛拉•艾拉蒂拉交给近卫骑士的同时,刺耳笑声响彻礼拜堂内。
吓得一看前方,只见哈隆修枢机咯咯笑个不停。
「哈哈哈哈!没错!人是我杀的。那天,柯尔托•威利得没预先通知就来找我,结果让他看见了预演仪式的场面。因为被发现恶魔崇拜,我拿起手边的烛台朝他一敲,他就死了。那男人是我达成目标的阻碍,我认为这也是神明引导,于是便把他搬出去丢在街上了。」
惊人事实令艾黛儿不禁失声。
「我去看了巡逻队的报告书,确认在你进入卢库斯之后,城市内是否出现女性遭他杀的尸体。我看到两件女性遭杀害的事件,关于这件事我也要问你。」
「如果不定期看见女性死亡的瞬间……我自己就会被恶魔毁灭。」
面对马拉特枢机的提问,哈隆修枢机仍笑个不停。
明显脱离常轨的声音与回答,令在场的所有人皆哑口无言。
「业火之焰,尽情燃烧吧!」
哈隆修枢机手拿小壶,将壶里的东西朝火焰上泼洒,火势立刻变大。
哈隆修枢机踹翻堆叠起来的椅子塔,火焰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扩大了燃烧的范围。
「艾黛儿,快逃出去!」
「但、但是,姊姊还没──」
「剩下的我会想办法。」
欧帝斯催促她快走,环住艾黛儿的肩膀,带着她从后方的出口离开。
火势不停扩大,尖锐笑声刺在艾黛儿背上。
艾黛儿只能目送欧帝斯朝声音主人──哈隆修枢机冲上去的背影。
◆
一点也不美,实在太不解风情了。
这些妨碍神圣仪式的可恨恶徒,最好全被卷进火焰中烧死。
「我可是忍耐到今天。即使只有那女孩,即使只有薇蒂亚,我也要将她献祭。」
这自私又自命不凡的丫头,真让人难以置信是那位高贵美丽的伊斯维亚所生的女儿。这女孩连灵魂都被恶魔玷污,彻底地污秽。
第一次收到信时无比欢喜。那个伊斯维亚的女儿,肯定有着无比高贵的灵魂。
但是,薇蒂亚在见过众多侵蚀女性心灵恶魔的自己面前,不停哀叹着自身不幸,他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美好。
啊啊,这女孩也一样,灵魂遭到恶魔的侵蚀啊。绝望成为怒意,他下定决心,要将薇蒂亚献祭。
难得在这边境之地,得到了古代异教邪神附身其上的物品啊。
岂能让任何人妨碍仪式进行!
哈隆修枢机再次举高刀刃。
和想逮捕自己的人之间还有很大的距离,得在他们靠近前尽快将祭品献上,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啊。
和在正下方的薇蒂亚对上眼。看见她恐惧落泪的表情,心情更加高扬。到死亡瞬间都保有意识的活祭品们充满绝望的表情,有难以言喻的美。
「地上污秽寄宿于一身的薇蒂亚•威利得啊,现在就让我将你自所有苦痛中解放吧!」
「岂能让你如意!」
就在刀尖即将碰触到薇蒂亚胸口之时,有东西飞过来刺中哈隆修枢机的手。
正当哈隆修枢机低头确认是什么的同时,身体因为冲击而摇晃,有人跳上主祭坛朝自己撞上来。
哈隆修枢机胡乱地挥动手臂。
对啊,手上还拿着刀,虽然不知来者何人,但谁会乖乖就缚?
「啧,你给我安分点!」
身穿黑装的男人,是黑狼王,这男人实在很棘手。和他扭打成一团中,专心抵抗也四处摸索有没有东西能当作武器,接着抓到布料用力一拉。
掉下来的是薇蒂亚,对啊,拿这女人当挡箭牌就好,反正都要杀了她。
啊啊,对了,就这样和这女孩一起被烧死也不坏,这里是为了仪式所准备的最棒祭坛。
(伟大的神明即将要降临到我身边,因为我献上最棒的活祭品啊!)
与其在现世等待此身毁灭,那倒不如将此身献给恶魔。
◆
被逼入绝境的哈隆修枢机,打算杀了薇蒂亚。
欧帝斯反射性朝他丢出短剑,自己同时也朝他冲上去。
短剑刺上哈隆修枢机手臂的同时,欧帝斯也跳起身。他跳上主祭坛,撞上哈隆修枢机的身体后一起倒下。
内殿附近的火势特别旺盛,暴露热气中的欧帝斯用力想压制哈隆修枢机,但不知他纤瘦的身体到底哪来的力量,激烈地抵抗。因为已经约好之后要将哈隆修枢机交给马拉特枢机,只能手下留情、不能杀他也是原因之一。
但就在他拉下薇蒂亚的瞬间,欧帝斯也做好了不得不伤害哈隆修枢机的觉悟。因为他和艾黛儿约好了要救她姊姊。
三人抱成一团在地板上翻滚,首先要把哈隆修枢机从薇蒂亚身上扯下来。
薇蒂亚动也不动,欧帝斯还担心她该不会已经死了吧,但在看见她睁大的眼睛深处、瞳孔仍有动静,发现她还活着。
近卫骑士冲上前来,先行救出薇蒂亚。
哈隆修枢机趁着她从自己身上离开的空档,歪歪斜斜地手脚并用想逃跑。
「岂会让你逃走。」
欧帝斯追上去,哈隆修枢机起身拿起放在主祭坛上的小壶朝欧帝斯身上丢过去。里面的液体飞溅,虽然在前一刻避开,但无法避免液体沾染到衣物上,用手指抹来一闻,液体的真面目是油。
「噗哈哈哈哈!全都给我去死!成为这场业火的祭品吧!」
哈隆修枢机打翻另外准备好的小壶,液体才刚流出来就带动火势扩大燃烧。
哈隆修枢机喷到油的衣服上也沾上火花。
哈隆修枢机起身后朝堆叠的椅子方向冲去,往现在已化身大型火炬的那边过去无疑是自杀行为。
「抱歉,我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掉。」
欧帝斯在那前一刻用力冲撞哈隆修枢机,这次总算将他压制了。
回宜普斯尼卡城的路上,欧帝斯和艾黛儿同乘一辆马车,重新对她说明哈隆修枢机的目的。
「没想到……哈隆修枢机的目标会是威利得夫人……是姊姊。」
也难怪艾黛儿感到惊讶,因为就连欧帝斯几小时前也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
「马拉特枢机偷偷摸摸来卢库斯,就是为了揭发哈隆修枢机的罪行。他的目的就是要趁哈隆修枢机在边境之地放下戒备,纵容他到最后一刻,在无法狡辩的情况下逮捕他。」
马拉特枢机口中哈隆修枢机的罪行,就是刚刚才近距离看见的恶魔崇拜。从他的言行也可明白,他彻底沉醉于异端信仰中。遭逮捕的骑士与随从也对他的思想倾倒,这次遭逮之后才终于揭发他们的罪行。
哈隆修枢机信仰的恶魔崇拜,是源于许多国家的土著信仰为基础发展而来。他注意到了安放在奥斯特洛姆某教会中的圣人遗物,不知他从何处得知,那个遗物是将土著信仰偶像隐藏伪装而成。这是因为圣教将他们信仰神明以外的皆视为异端。
但并非全然如此,在漫长历史当中,圣教传教的同时也会将当地崇敬的神明视为圣人并纳入圣教当中,借此扩大势力增加信众。
「我和马拉特枢机在中途发现彼此的目的都是要逮捕哈隆修枢机,当我们侦讯完司剌拿大主教,准备要逮捕他时,王城派来了传令找我。」
欧帝斯把掌心放上艾黛儿的头顶。
「向您报告我跑出宜普斯尼卡城的事情,对吧?」
「是啊,我听说哈隆修枢机今天也到卢库斯郊外的废弃修道院到处看,传令说你说要去找薇蒂亚,脸色发白地命令下属准备马车。」
「那时候……听到威利得夫人带走玛拉•艾拉蒂拉,我才会失去理智……不小心就冲动了……」
「我先回宜普斯尼卡城听他们说明状况,才知道薇蒂亚和哈隆修枢机一起外出。不知道他下一个活祭品是谁,一想到你很可能是他的目标,就快让我吓死了。」
欧帝斯急急忙忙跨上阿德尔马背,立刻策马奔向艾黛儿身边。
「在驾马期间,我也思考了很多。我无法预料哈隆修枢机到底打算把谁当作活祭品,但没人被牺牲真是太好了。」
根据马拉特枢机所说,那个男人,哈隆修枢机为了献祭恶魔而陆陆续续杀了许多女人。发生在他教区的神秘杀人事件,心脏被打入木桩杀害的女性,不管出身或年龄都没有一致性,发生地点为克莱伊杜斯海沿岸的城镇。
「难不成……在冬末晚宴席间听到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是……?」
「是啊,他在那张善良容貌背后饲养着超乎想像的怪物。马拉特枢机在追踪哈隆修枢机的恶魔崇拜嫌疑中,开始怀疑起他与连环杀人案之间的关联,接着开始调查以及掌握确切证据。我也完全没想到,在那场晚宴中听到的杀人魔会是哈隆修枢机。」
「而且,」欧帝斯又继续说:
「卢库斯也发生了女性遭不明人士杀害的事件。马拉特枢机也调查,哈隆修枢机来到卢库斯之后,女性遭杀害的人数是否有比上个月增加。」
听说哈隆修枢机是从来找他告解的女性中寻找下一个祭品,巡逻队现在也正在调查他来到卢库斯后发生的杀人案的被害女性,是否曾经和他接触。
他的外表是体贴人民,集敬爱于一身的亲切枢机;背后却是物色活祭品,将活祭品献祭恶魔的杀人狂──这就是哈隆修枢机的真面目。
「听说花了不少时间搜集证据,根据枢机所说,这是因为告解不可以泄漏给他人知悉的缘故。」
「这个……确实是如此,因为大家都是十分信赖圣职者,才能吐露出自己内心的真话。」
接下来应该会忙于这件事的后续处理,欧帝斯也答应会给马拉特枢机最大的方便。
欧帝斯重新感受艾黛儿在身边的温暖。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在中庭就追上你太好了。」
其实他连礼拜堂都不想让她进入,因为完全无法想像会看到怎样的光景,他已经想像了最糟糕的状况。
但艾黛儿试图让自己坚强,她很努力地想要站在欧帝斯身边,只是一迳保护她对她没有好处。
而且这次还关系到玛拉•艾拉蒂拉的安危,她没有明显外伤,也能清楚与人应答,现在搭乘另一辆马车回宜普斯尼卡城。
「欧帝斯大人也是,您平安无事让我放心了,没有烧伤之类的吧?」
「我没事,只有衣服稍微烧焦。」
「真、真的没事吗?」
「是啊,你看我,一点小伤也没有。」
虽然稍微沾了点煤灰,但身体活蹦乱跳。
「爱操心这点,我和你都一样呢。」
「确实是如此呢。」
视线交错,彼此莞尔一笑。
欧帝斯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紫水晶眼睛,就这样堵住她的唇。
彼此呼吸交缠,把她纤细的手指和自己的手指互扣,艾黛儿默默地接受欧帝斯的爱情。
欧帝斯对此感到愉快,正准备加深亲吻时,车轮大概卡到小石头稍微晃动。
欧帝斯拉开脸,护住艾黛儿的身体。
等到晃动平息后,两人有默契地互视而笑。更进一步的碰触似乎等到晚上比较好,现在就安分点吧。
但不想放开她的温暖,欧帝斯将她拉进怀中。
和车轮转动的声音一起感受心爱妻子的存在时,艾黛儿喊他:「欧帝斯大人。」
「怎么了?」
艾黛儿沉默几秒,她迟疑了一会之后,下定决心般开口:
「欧帝斯大人,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玛拉•艾拉蒂拉的身分呢?」
这是在问在修道院里进礼拜堂前的对话吧。
「我刚刚也说了,我没有证据。只不过……她注视着你的眼神,就跟你看着佛提斯时的眼神相同。」
艾黛儿静静听欧帝斯说。
「你自己大概没发现,你和玛拉•艾拉蒂拉有点相像。不经意露出的表情让我感觉似曾相识……琳蝶也对我说她觉得你们两个有点像。」
欧帝斯表示因此才注意两人,艾黛儿轻轻抖了一下。
显而易见艾黛儿感到惊慌,欧帝斯听说她从小与母亲分离,大概连脸也只有模糊印象。
而她的母亲,或许是母亲的女性,就近在身边。
「……她,是否没打算表明身分呢。」
自言自语般的细语中让人感觉包含各种心思,心情还没整理好。不对,为什么不愿意表明身分?感觉连这种自己尚未厘清的心声也全部泄漏出来。
寻找十数年的人物出现了,但这还仅是推测。
正因为如此,艾黛儿心中万般纠结。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你只要顺心而为就好。」
欧帝斯用力拥抱身边的艾黛儿,彷佛表明心意般,在她头上印下一吻。
九
哈隆修枢机所做的坏事全被摊在阳光底下。
阿玛迪斯使节团得知此事后,其中还有人因为太过震惊而昏倒,奥斯特洛姆的圣职者们也相当惊慌失措。
但这场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马拉特枢机抵达卢库斯,以及今后将由他负责领导使节团的消息也正式对外宣告。
为了收拾善后,迅速针对哈隆修枢机以及仰慕于他思想的人们进行调查,艾黛儿也听说了这次事件的全貌。
即使内容再令人难受,身为王后她都不能不知。包括了哈隆修枢机犯下的罪恶、被下毒的薇蒂亚的身体状况,以及使节团成员们的状况等等。
这几天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了。
虽然善后处理也很重要,但把焦点看向奥斯特洛姆国内,现在也是和诸侯们交流的重要时期。
现在有许多诸侯前来王城,且夏天也预定按照往年,将会到烈则库涅宫殿度假及举办狩猎。
去年因为艾黛儿即将生产,国王夫妻没有到烈则库涅宫殿去。也因此没有举办惯例的夏季狩猎。
今年预定路贝卢姆将会首次参加,是他等待已久的夏季狩猎首战。
对以见习骑士身分日夜钻研的路贝卢姆来说,也是他展现自己成长一面的舞台。为了他,也绝对得成功举办夏季狩猎才行。
欧帝斯也很期待能和路贝卢姆一起骑马,而欧帝斯仍然相当忙碌,艾黛儿也尽可能在旁帮忙。
就这样过着忙碌的日子大约十天后。
这天,虽然时间还很早,但宜普斯尼卡城的正门已有数台马车与骑士列队。
威利得家的人今天要出发回沃卢拉姆。
哈隆修枢机对薇蒂亚下的毒是神经性毒药,他偏爱用毒药,来让成为猎物的女性不能说话、不能动。
薇蒂亚被送回宜普斯尼卡城之后得到细心治疗,但还是留下后遗症,她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活动手脚。御医说如果今后继续治疗,应该可以缓解症状。
关于薇蒂亚身上的后遗症,也写在送给泽斯国王的书信上。因为阿玛迪斯使节团是在国王旨意下成团,所以需要向他报告所有事情的始末。
快马送回泽斯国王的回信上写着「薇蒂亚已是威利得家的人,因此她今后的处置将交给威利得家的人决定」,表达出他要以婆家意见为优先的意思。
威利得家的人会如何看待薇蒂亚这次的行为,只有这点是未知数。
薇蒂亚坐着轮椅现身正面大门,她的表情失去感情,她已得知哈隆修枢机犯下的所有罪行。
在克莱伊杜斯海沿岸几个城镇进行仪式献祭恶魔的哈隆修枢机,某天收到了一封信,那是他以前曾怀有淡淡爱意的对象,伊斯维亚的女儿寄出来的信,得知此事的他在逐渐加深与薇蒂亚的交流之中,决定将她当作为下一个活祭品。
柯尔托原本要去找哈隆修枢机谈判,希望他可以从薇蒂亚的这件事情抽手。在夜深之时,没预先通知就擅自造访大主教离宫的柯尔托,不小心得知哈隆修枢机不为人知的一面,也就是他身为恶魔崇拜者的身分,而遭到杀害封口。
薇蒂亚只是被哈隆修枢机放在手掌心上耍弄而已。
哈隆修枢机最大的失算,就是薇蒂亚拿玛拉•艾拉蒂拉作饵,引诱艾黛儿出来这一点。
多亏艾黛儿和欧帝斯在千钧一发之际冲进礼拜堂内,薇蒂亚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威利得夫人,还请您路上小心。」
「……非常感谢你们出借骑士护卫我们到港口。」
眼神虚无的薇蒂亚面无表情如此说道。
艾黛儿不清楚知道事情全貌的薇蒂亚心中产生了怎样的变化,她大概不想让人看见她残废的身体,到最后一刻都坚持拒绝与国王夫妻会面。
即使如此,艾黛儿和欧帝斯在威利得家的人离开这天一起到正门目送,因为他们以宾客身分迎接威利得夫妻进入宜普斯尼卡城,此时目送宾客离开是他们的责任。威奥斯和格律也在附近。
「愿你们路途平安。」
这次轮到欧帝斯说话。
薇蒂亚不自在地点头致意。
在那之后陷入沉默,每个人都一语不发。
肯定再也没有机会与她见面了,两人居住的距离就是如此遥远。
最后应该要说些什么,虽然想了很多,但感觉不管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你啊,太天真了。当个老好人也有个限度,要不然可是会被其他人见缝插针的。」
大概感受到艾黛儿的视线,薇蒂亚令人意外地率先开口。虽然说出口的话很不留情,但因为语气平淡,并没有给人嘲讽的感觉。
「我……我很想相信你,只是这样而已。」
艾黛儿不想面对自己被讨厌的事实,所以才装作没发现小小的不对劲。但她学到了,也有无法互相理解的状况,且得在自己心中创造出接纳这个状况的地方。
「这样啊。」
薇蒂亚没再多开口,用视线对身旁的家仆示意。
马车早已做好准备,只等着她上车。
马车门啪当关上,由护卫骑士们领头,队伍缓缓前进。
世上仅有彼此的姊妹就此分道扬镳,今后再次有所交集的机会近乎为零。
艾黛儿将远去的马车牢牢烙印在眼中。
当天晚上,艾黛儿弹竖琴给佛提斯听。儿子与其说乖乖听琴,倒不如说是对大型乐器深感兴趣,他伸长手,使出全力表达想要碰触未知物体的诉求。
明明是热闹且欢乐的时光,却不太满足。
这几天艾黛儿心中有个空洞,她很明白理由。
再过不久……一想到这里,她慌慌张张地想把忧愁赶出脑海。
(我现在很幸福,有欧帝斯大人,有提斯,还有琳蝶和路贝卢姆,宓尔特亚大人也对我很温柔。)
脑海中浮现在奥斯特洛姆得到的重要家人的面容。所以不可以再更贪心了,艾黛儿好几次这样劝说自己。
佛提斯终于睡着后,艾黛儿回到国王的寝室。
她无事可做,拨动竖琴琴弦唱起摇篮曲。母亲曾唱给她听的摇篮曲,现在由她唱给儿子听,她觉得这是很不可思议的缘分。
「艾黛儿。」
视野出现阴影,仰头一看和欧帝斯的蓝眼对上,他立刻伸长手,轻柔抚摸艾黛儿的脸颊。
欧帝斯拿开竖琴,把艾黛儿抱起来。他轻而易举就能抱起艾黛儿,她心不在焉地想,大概因为他平常都有在训练吧?将来有天佛提斯也会像他一样孔武有力吗?
一想像才刚开始抓东西学站的儿子长大成人的模样,让艾黛儿不禁失笑,这大概出现在表情上了吧。
「怎么了吗?」
欧帝斯讶异地问,艾黛儿轻轻摇头说:「没什么。」
欧帝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把艾黛儿抱在他腿上。
脸颊用力贴上他的胸膛,相碰之处传来的温暖让她闭上眼睛。
和他在一起时即使沉默也不在意,只要亲密接触,心灵也会理所当然地得到满足。
「艾黛儿,我会支持着你。」
「是的。」
艾黛儿觉得他这句开场白有点突兀。
「你有话想要对玛拉•艾拉蒂拉说吧?」
接下来这句话让艾黛儿吓得身体一抖。
艾黛儿努力让自己不去思考,再过五天,玛拉•艾拉蒂拉就要离开卢库斯,阿玛迪斯使节团终于要回国了。
艾黛儿在欧帝斯怀中紧紧缩成一团。
从礼拜堂救出她之后曾一度前往探望,当时也有女官同席,所以只问候了她的身体状况。
薇蒂亚似乎相当确定玛拉•艾拉蒂拉就是艾黛儿的母亲。不清楚她是跟欧帝斯一样比较两人的脸之后确定的,或是有其他原因。
薇蒂亚和玛拉•艾拉蒂拉从礼拜堂被救出来之后,分别接受问话。
薇蒂亚当时并没有特别提到艾黛儿和玛拉•艾拉蒂拉之间的关系,而玛拉•艾拉蒂拉也相同。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艾黛儿喘息着回答。
她的脑袋中有各种思绪千回百转。
你真的是我的母亲吗?好想这样问。如果她承认,就想要连同无比寂寞的五岁艾黛儿的份一起,扑向她的怀中。
想再次紧紧相拥,希望她温柔摸摸自己的头。
更重要的是,只想要……
只想要再次呼喊一声「母亲大人」。
「玛拉•艾拉蒂拉什么也没说,但是如果我真的喊出母亲大人……是不是会让她感到困扰。如此一想,我就觉得那是不是该默默目送她离开比较好。」
只要想到必须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就让艾黛儿感到心碎,心底深处控诉着,如果真的这样什么也没做就分离,是不是会后悔。
「你太忍耐了。」
这是非常温柔且充满体贴的声音。
「偶尔任性一下吧。你们的距离没办法让你们常常见面,而且现在你和玛拉•艾拉蒂拉之间的身分地位差距太大,这也让她没办法主动开口。」
欧帝斯抬起薇蒂亚的下腭,像这样仰头看,可以清楚看见自己倒映在他清澈的蓝眼中。畏怯没自信的自己,彷佛年幼稚子。
「我……」
「我也想向你的母亲打声招呼,你愿意向她介绍我这个丈夫吗?」
「唔!」
欧帝斯顺势抬起艾黛儿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吻。
这彷佛情侣般的互动让艾黛儿的脸颊瞬时发热。
他总是这样,让艾黛儿的心情变得轻松。
「别担心,玛拉•艾拉蒂拉看着你的眼神相当温柔,她不会认为这是困扰。」
欧帝斯强而有力的声音,温柔推动退缩的艾黛儿。
最后,真的可以喊一声母亲大人,真的可以伸出手吗?
心中仍有纠结,但想要鼓起一点点勇气。
「那个……欧帝斯大人,我有件事情想拜托您。」
「什么事?」
「请您在旁守护着我。」
「好。」
欧帝斯笑着眯起眼点点头。
走到门前的艾黛儿一度停下脚步。
据人回报,玛拉•艾拉蒂拉已经在门后,在礼拜堂内等候了。
有事情想要问她。决定要鼓起勇气的两天后下午,在琳蝶上完课之后找玛拉•艾拉蒂拉出来。
时至此时,喉咙开始感到干渴,心跳声比几分钟前变得更加快速。吞下一口气,鼓舞自己要拉开门扇,却迟迟无法执行。
「很紧张吗?」
站在身边的欧帝斯语气无比温柔。
「对。」
艾黛儿老实回答,明明已经决定要鼓起勇气了,却还是这副模样。
「我陪你一起开吧。」
仰头看见他柔软的眼神,感觉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她又再次深呼吸,伸长手握住门把。欧帝斯的大手从上面覆住她的手,长久握剑的掌心比艾黛儿的手更坚硬。
想把这位出色的青年介绍给母亲,艾黛儿心中涌现这般心情。
穿过前厅,踏入礼拜堂内。
身穿深色修女服的玛拉•艾拉蒂拉在祭坛前祷告。大概是发现开门声了,她轻轻站起身。
礼拜堂内昏暗,但阳光从镶在两边侧面的玻璃窗照进屋内,沐浴在光线中的玛拉•艾拉蒂拉非常美丽。
面对奥斯特洛姆国王夫妻的来访,她恭敬屈膝。
「今天不需要那么拘谨,还请放轻松。」
艾黛儿努力不让表情僵硬。
在旁看到艾黛儿对玛拉•艾拉蒂拉打招呼之后,欧帝斯走出礼拜堂。
他一开始已经决定好要这样做,首先想要两人单独说话。
站着不好说话,艾黛儿先请她坐下。玛拉•艾拉蒂拉一开始相当惶恐、坚持拒绝,但在两人独处中,看到艾黛儿已经率先坐下,玛拉•艾拉蒂拉最后也做好觉悟跟着坐下。
两人稍微隔了一点距离并肩坐着。
艾黛儿注视着玛拉•艾拉蒂拉,但其实现在这个瞬间她也在发抖。
但艾黛儿已经决定,要把过去的想法与记忆等所有事情全告诉她,要是错过这一次,再也没机会和她两人独处了。
「可以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吗?」
「好、好的。」
突然劈头这样说,让玛拉•艾拉蒂拉稍微岔了声。
「我……我五岁时和母亲分离,当时的我……非常伤心、非常寂寞,总是哭个不停。不管上哪里找都找不到母亲,不管问谁都没人要告诉我。我想,母亲肯定也有自己的难处,但是年幼的我无法考虑到母亲的状况。」
总是待在自己身边的温柔母亲,只要怕寂寞就会陪自己一起睡,只要待在母亲怀中就无所畏惧。
某天突然和母亲分离,对年幼的艾黛儿来说,是足以动摇世界根基的大事。
「在泽斯宫殿里的生活……老实说不怎么开心。在孤零零的宫殿当中,我总是想着为什么母亲要抛下我不管。」
这是从未对任何人说出口的心情。
好寂寞、好难过,得知自己出生的相关内情后,可以推测有各种算计在其中打转。即使如此,艾黛儿心中仍有处在大喊,希望母亲能带自己一起走。她不要王女的地位,只想和母亲在一起。
对小艾黛儿来说,泽斯宫殿是非常冰冷的地方。
在接受王女教育长大的过程中,不可以把这份任性表露在外,这是她一直深藏内心的感情。
当她无法忍受孤独的夜晚会抬头看星空,拼命留住逐渐淡忘的母亲的声音。为了不忘记温暖双手的温度,她把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入睡,祈祷能在梦中与母亲相会。
「您过得很辛苦啊……」
「如果说不辛苦是骗人的。」
玛拉•艾拉蒂拉的声音在发抖。
「但是……也不全都是难受的事情。在泽斯宫殿里也有对我很好的人,而且,我在奥斯特洛姆遇见我的丈夫,正如你所知,我们是国家之间决定的政策联姻。」
虽然艾黛儿只空有王女的地位与待遇,但确实有人关心艾黛儿,因为有他们的善意,艾黛儿才得以存活下来。
「如果我那时候和母亲一起离开……我就没办法与欧帝斯大人相遇。缘分真的很不可思议,现在可以站在他身边,我非常幸福。」
在这块土地遇见最爱的人。
他教会了自己爱人,也回应了同样的东西。从他的话中得到救赎。一直好想要容身之处的自己。在持续遭受否定的存在中,他是第一个捧起艾黛儿心的人。
所以艾黛儿现在可以大声说,她很幸福。
不知何时,玛拉•艾拉蒂拉的泪水滑过脸颊。
「抵达奥斯特洛姆,第一次看见王后殿下尊容时,我能感受到您的幸福。」
「因为曾经有过母亲爱我的那段时光,我才能够不忘记笑容。」
艾黛儿视线直视玛拉•艾拉蒂拉的眼睛,泪湿的眼睛如水晶般闪闪发亮。
「在我怀孕时,我想起了母亲唱给我听的摇篮曲。有其他女性教我唱那首我已印象模糊的旋律,我的孩子,佛提斯是听那首摇篮曲长大的哦……」
艾黛儿的双唇发颤。
拜托,请再给我踏出一步的勇气。艾黛儿在心中如此祈祷。
我想要告诉你。
眼头发热,泪水逐渐盈眶。
「……母亲大人。」
那是近乎呢喃的声音。
细微的音量,在喧嚣声中或许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在悄然无声的礼拜堂内,这声细语相当响亮。
没说一句话,互相注视着彼此。
从头顶上照射下来的阳光粒子,彷佛只将两人从这个世界中撷取下来般,包裹住两人。
艾黛儿在静谧世界中祈祷。
祈祷可以从玛拉•艾拉蒂拉口中听见真正的话。
「……我……我有个女儿。」
玛拉•艾拉蒂拉打破寂静,断断续续说起话来。
她看着自己的腿,继续说:
「因为一点因素,我得割舍下她。虽然因此相隔两地……但我从来没有一天不想念我的女儿。希望女儿务必能够幸福,我每天都这样祈祷着。」
从她的声音和表情,都能看出她有非常多的纠结以及后悔。艾黛儿回想起她被软禁在大主教离宫时,玛拉•艾拉蒂拉曾经提过她抛下重要之物的事情。
「时光流逝,我从别人口中听到女儿结婚的消息,听说她嫁到遥远的异国之地。得知她为了政策联姻独自远嫁东方,我非常担心她。但是……我白担心了。睽违十几年再见到女儿,她脸上挂着十分满足的表情。」
玛拉•艾拉蒂拉抬起头。
「你现在,非常幸福呢。」
「是的。」
艾黛儿缓慢且用力点头。
「那样小不隆咚的你……长得这样美丽又出色……」
大粒泪珠一滴滴滑过玛拉•艾拉蒂拉的脸颊,她最后终于用双手捂住脸。
艾黛儿起身重新在她身旁坐下。
「母亲大人过得辛不辛苦……?有没有遇到恐怖的事情?」
艾黛儿一直一直好想问。这传言在泽斯宫殿里甚嚣尘上,说伊斯维亚王后暗地杀了可恨的爱妾。不对,是国王偷偷帮她逃亡,现在王后仍派遣追兵紧追着消失的爱妾不放。虽然每个传言都没有确切证据,但随着成长逐渐理解自己处境的艾黛儿,非常担心行踪不明的母亲。
「那位大人保护了我,给我新身分,就像这样,我很健康地活到今天。但是……我只担心被我抛下的你。」
两人近距离看着彼此的脸。
艾黛儿身边没有留下任何与母亲相关的东西,没有画像,幼年的记忆也渐渐模糊,不知从哪天起连脸也记不清。
相隔十几年的岁月,母亲就在面前。
「母亲大人……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对不起,没办法带你一起走。对不起,抛下你一个人。」
「别道歉,没有关系,因为我们像这样见到了,我终于再次见到母亲大人了。」
两人谁也没先主动,自然相拥。
记忆中的母亲比艾黛儿高大,艾黛儿需要仰着头看母亲。
而现在,纤细的后背与肩膀,让艾黛儿重新感受自己与她分离了多长一段岁月。
但已经没有关系了。
因为她们像这样再度重逢了啊。
尽情哭泣一番之后,两人移动到和礼拜堂同一栋建筑物内的小谈话室中。
她们说了好多话。
内容几乎都是艾黛儿嫁到奥斯特洛姆来之后的事情。见到欧帝斯之前对他黑狼王的称号感到畏惧,但第一次见到面时,他的眼睛相当清澈,接着两人逐渐心意相通。
他的家人温暖地接纳艾黛儿,和他们共度之中,柔和地煨温了艾黛儿的心胸。
玛拉•艾拉蒂拉开心地边频频点头,边仔细听艾黛儿说话。
艾黛儿提到怀孕时深受孕吐所苦时,玛拉•艾拉蒂拉很怀念地提起:「我怀你那时,连喝口水都费尽千辛万苦呢。」
虽然是琐事,但找到和母亲的共通点让艾黛儿好开心。
在艾黛儿说到一个段落后,接着换玛拉•艾拉蒂拉说起怀念往事。
艾黛儿第一次站起来时,突然发烧让母亲惊慌失措,头撞到桌角大声哭泣。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但看见母亲爱恋地回忆往昔记忆的侧脸,光这样就让艾黛儿内心充满喜悦。
「我很清楚记得你出生那天的事。」
她这样说着,轻轻抚摸艾黛儿的脸颊。
「我当时想,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能健康长大,这样就好了……」
她没办法立刻继续说下去。
有许多想法充斥她的心中,她们只过了短短几年母女生活,两人就被命运无情地拆散。
「那个啊……母亲大人……现在也有和父亲大人联络吗?」
这短短时间内,玛拉•艾拉蒂拉完全没有提及泽斯国王。
艾黛儿一问,玛拉•艾拉蒂拉闭上眼,接着轻轻摇头。
「我和你分开时已经决定了,再也不和那位大人见面。我们约好了。」
这句话带有十足的重量。
「我成为侍奉神明的使徒,已经了断尘缘。阿玛迪斯使节团的事情,是修道院长大人告诉我的。」
谁知晓哪些事到什么程度,这点连玛拉•艾拉蒂拉也不清楚。她离开泽斯之后用全新名字进入修道院。抛下女儿那一刻起,她也无法想像能以第二个人生在世俗悠然生活。艾黛儿接下来的生活绝不轻松,而她也不能带着国王身边的人已认知其存在的艾黛儿离开。
「老实说……我非常烦恼。」
玛拉•艾拉蒂拉无法立刻回应,修道院长也表示理解。大多数的人会在自己出生的城市过一生,无法想像去其他国家,许多人都有着这类想法。
当然有对旅途的不安,但占据玛拉•艾拉蒂拉脑袋的,是担忧「万一有人发现自己加入使节团该怎么办?」
「结果我还是无法抵抗诱惑,只有一眼也好,我想看看长大后的女儿。」
而这一次,她的担忧成真了。
出乎意外地被允许待在艾黛儿身边,与女儿接触的欢欣和抛下女儿的罪恶感,两者在她心中交战,所以她只要有时间就会到这个礼拜堂忏悔。
就在这之中遇见薇蒂亚,她从薇蒂亚的容貌看见昔日的伊斯维亚王后,不小心惊呼出声。
虽然威利得夫妻和阿玛迪斯使节团同行,但小小修女和商业自治都市的议长夫妻,在行程中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
但仅仅一句话就让薇蒂亚看穿了玛拉•艾拉蒂拉的真实身分。
「母亲大人,谢谢您来见我。能够像这样见面我真的很开心。只不过……事件解决之后……我有点难过,一直想您为什么不愿意表明身分。」
「因为我们的地位已经不同,而且……只要能看见你健康平安已经足够了。」
只要能以使节团团员身分远远看王后就好了,但没想到竟然会在卢库斯发生那样的事情。
接连发生意料外的事情,也让两人以非预期的形式牵扯越深。
「我非常感谢父亲大人。」
「这肯定是那位大人的温柔,……那位大人很笨拙,他是在不懂怎么爱人中成长的……」
那听起来像不打算说给任何人听的自言自语。
从母亲口中第一次听到关于父亲的事情,让艾黛儿感觉看见父亲的背影,当作没听见肯定是最好选择。
彷佛打断她们的重逢,谈话室的门被敲了几下。
「请进。」艾黛儿应门后,欧帝斯从门后露出脸来。
这才发现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离开这房间之前,我想以艾黛儿丈夫的身分向你问好。」
欧帝斯平静地说道。
「不能这样……太令我惶恐了。」
一国之王现身让玛拉•艾拉蒂拉失去母亲的神色,随即换上修女的表情。
看见玛拉•艾拉蒂拉几乎要平伏跪地,欧帝斯说着「我希望你能抬起头」,接着用视线示意艾黛儿到他身边。
艾黛儿乖巧地站到欧帝斯身边。
三人面对面。
「我想感谢你生下艾黛儿,在许多奇迹交叠之下,我才能遇见艾黛儿。你的女儿今后由我来守护。」
「我的女儿……就万事拜托您了。」
泪水再度浮上玛拉•艾拉蒂拉的眼眶。
欧帝斯的话句句累积在艾黛儿心胸深处,这是奇迹般的缘分,而现在又再次出现奇迹。
可以把心爱之人介绍给母亲认识,看见最爱的两人互相握手。
「母亲大人……可以遇见欧帝斯大人,我很幸福。母亲大人也别再责怪自己了。」
走到今日的道路绝非一路平坦。
发生好多悲伤的事,也被命运捉弄。
但已经没关系了,因为现在像这样身边围绕着最喜欢的人们呀。
「艾黛儿,你要幸福哦。」
「母亲大人也是。」
母女再次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