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个夏天，烈则库涅宫殿比往年来得更加热闹。
距离王都卢库斯约一天马车车程的距离，在层层绿意森林包围中的离宫，每年都会在这时期迎接王族到访。
虽然规模比宜普斯尼卡城小，但也有超过二十间的客房，除了王族以外，主要的大臣也会住在这里。与宜普斯尼卡城冷硬的外观相比，烈则库涅宫殿感觉优美许多。
艾黛儿睽违两年造访这个离宫，她怀念地眯起眼睛，也让怀中的儿子看看这柔软的绿意景色。
第一次离开宜普斯尼卡城的儿子，对所见之物都充满了好奇，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即将满一岁的佛提斯变得沉重许多，他开始抓东西、学习站立，想迈开脚步走路时就一屁股跌坐在地，接着急不可耐地甩动双脚，成长的每一幕都令人爱怜。
虽然儿子生于王家，但仍希望尽可能让他自由地长大。
在母亲与王后两个身分之间摇摆，艾黛儿发现自己心中产生这样的愿望。
原因来自十天前已归国的那位凡谢使者，送来的国王亲笔书信。
信上提议，让即将满一岁的佛提斯和凡谢王国的第三王女蓓尔贝亚拉结婚。
超乎想像的内容吓得所有人都阖不拢嘴，这件事也如涟漪般在城内悄然传开。
艾黛儿是直接从欧帝斯口中听到书信的内容。
她从未想过刚满一岁的儿子会收到婚事的提议，当然极为惊讶，甚至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相对于呆然以对的艾黛儿，欧帝斯认真地迅速说道：「再怎么说，对一岁小孩提议政治联姻也太早了吧！」
臣子们也抱持相同的意见，便提出「谈论联姻之前，希望以重新恢复外交为前提，安排亲善交流的机会」的替代方案，让凡谢特使带回国。艾黛儿听到结果后，也松了一口气。
凡谢王都斯拉泰修和奥斯特洛姆王都卢库斯之间的距离，即使派遣快马也得花费十天以上时间。
（看完奥斯特洛姆回信的凡谢国王陛下，会打算写出怎样的回应呢……）
国与国之间的书信往来相当费时，所以别太在意比较好。但在不经意的瞬间，担忧便会在胸中盘旋。
「艾黛儿，你被热坏了吗？」
突然停下脚步的艾黛儿听到诧异的声音。
「不，没有，我没事。」
走在身旁的欧帝斯探看艾黛儿的脸庞，她慌慌张张地收起表情，看来自己似乎在无意识间深陷思绪中了。
「虽然有树木阴影，但今天日照稍显强烈。」
欧帝斯抬头望着天空。
从枝叶缝隙中可见天空一片透明清澈的蓝，小鸟朗声鸣叫，绿叶也合奏旋律，沙沙作响。
难得的休假，这是能和平时忙碌的欧帝斯亲密共度的宝贵时光。
艾黛儿仰头看着欧帝斯微笑，他的脸朝艾黛儿靠近，两人额头相触，被他近距离量测体温。
感觉热气瞬间聚集到脸上，只希望没连体温也一起上升，艾黛儿至今仍无法招架这类出奇不意的举动。
过度保护的他自言自语「没发烧……」的同时，艾黛儿怀中的佛提斯大概以为父亲要和自己玩，挥动起双手。
「你还真有精神啊。」
欧帝斯一把抱起佛提斯，空荡的双手顿时让她感到寂寞。
就这样继续散步，听见少年们欢乐的声音乘风而来。
他们看见路贝卢姆在团体中心，一行人朝马厩走去。明天终于要迎接惯例的夏季狩猎，参加狩猎是路贝卢姆的宿愿，今年终于得到允许了。
「今年夏天应该会成为他很特别的一年吧。」
艾黛儿听见同样看着路贝卢姆的欧帝斯自言自语般地轻语。
「是欧帝斯大人从旁帮忙才说服母亲大人的，路贝卢姆相当感谢您喔。」
「那小子这个秋天也要满十四岁了，身为王家男儿，也是该开始露脸的时候了。」
偷偷看了欧帝斯的脸一眼，他脸上浮现出年长者特有的那种守护年幼者的神情，艾黛儿肯定也是相同表情吧。
与刚认识时相比，路贝卢姆长高许多，声音也逐渐变得低沉，小孩子长得真快，这点也令人感到耀眼。
「希望一切顺利呢。」
说完后，两人视线交缠。
二
狩猎过后两天，太阳仍高挂天际的午后时间，艾黛儿一家三口在烈则库涅宫殿周边散步。
坐在没有屋顶的双头马车马夫座上，欧帝斯握紧缰绳。率领王国军征战沙场的他似乎基本上什么都懂，他边笑边说着在见习骑士时代自己可是接受过严厉的指导。
佛提斯坐在艾黛儿腿上，吹着风发出愉悦笑声。
国王与王后移动时，随时都有侍从随侍一旁，所以严格来说不算三人独处。但他们会尽可能地让一家三口共度仅属于家人的时光，保持着距离进行护卫，这样的贴心让人感到十分高兴。
「穿出这里之后有条河，你想去看看吗？」
「好啊。」
因为是从小熟识的离宫，欧帝斯对这附近的地形相当熟悉。
穿出细小的绿色隧道后，视野变得辽阔，还能听见潺潺水流声。
欧帝斯先下车后抱起佛提斯，他轻松地以单手抱着儿子，朝艾黛儿伸出另一只手。
艾黛儿在他协助下步下马车，三人边听水流声边散步。
阳光下透亮的水非常美，彷佛蓝与绿交杂的奇幻颜色，几乎让人深受这份透明吸引。
这世界有非常多颜色，也有许多尚未见过的景色。
这是他教会她的，原本只知道小小世界的艾黛儿，在奥斯特洛姆的土地上认识了许多美丽的事物。
艾黛儿感到新奇地走近水边，转头看欧帝斯，和抱着佛提斯的他对上眼。
「这和欧帝斯大人的眼睛是相同颜色呢。」
身穿长上衣搭配裙子的简单打扮，艾黛儿弯下腰轻轻把手泡入水中。冰冷的触感十分舒服，她忍不住用力搅动河水，佛提斯看到之后也想模仿。
在水边嬉戏后，他们在河边铺上大块厚布，稍事休息。
坐下才没多久，佛提斯就好动了起来，最近开始慢慢能走几步似乎让他开心得不得了。
河边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头，艾黛儿心惊胆跳地怕他绊倒。同行的乳母也一样担忧，不小心便会因为过度保护而想限制他行动，但身为父亲的欧帝斯却有不同意见，豁达地表示「稍微跌一下不碍事」。
「让佛提斯自由自在长大也很重要」的心情与担忧在心中不断拉扯，养儿育女真是不简单。
尽情活动一番后感到满足的佛提斯，枕在艾黛儿大腿上开始打瞌睡，午后温和的风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
「夏季狩猎也平安结束了呢。」
「也没发生重大事故真是太好了，母亲大人相当紧张啊。」
「等提斯要第一次参加狩猎时，我肯定也会从几天前就坐立难安。」
「我也在狩猎结束之后，心胸充满贯彻始终的成就感。这就跟通往大人的成长仪式一样，我们就在旁守护吧。」
欧帝斯眯起眼睛，彷佛正在回忆过往的记忆。
回想起两天前路贝卢姆的脸，猎到雉鸡的他，在那天晚餐时分亲手切开烤全鸡，放到母亲和姊姊的盘子上。
路贝卢姆脸上充满骄傲，宓尔特亚大概对儿子的模样感慨甚深，凝视餐盘的眼睛泛着泪光。
将来有天，自己也会迎接这幅光景吗？
艾黛儿抚摸佛提斯柔软的头发，儿子动了动嘴巴。
「艾黛儿，会不会有点饿？」
欧帝斯从提篮中取出小点心，拿到艾黛儿嘴边。
「会被提斯看见的。」
「他睡得正香甜。」
在欧帝斯甜宠视线的凝视下，艾黛儿微微张嘴。
这个点心在面团里加入碎坚果，让嘴里充满着奶油风味以及香气十足的坚果口感。
「要再多吃点吗？」
在欧帝斯劝食下又吃了一片。阳光从树叶间洒落，艾黛儿将自己托付在恬适的时光中。
大概因为这里与宜普斯尼卡城不同，包围在大自然当中吧。
放下必须随时随地当个王后的紧张感，倾听树木摇晃的声音与流水声，感觉从身体深处逐渐放松。
欧帝斯轻轻将艾黛儿拉近，可以把心交付出去的心爱之人就在身边。
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她细细品味这微不足道的日常。
「这地方好舒服喔。」
「我很喜欢这里，少年时代会来这里钓鱼，是我父亲大人教我的。」
欧帝斯怀念地眯起眼睛。
「也会跟格律他们比赛，还因为胡闹过头掉进河里过。」
「哎呀……没有感冒吧？」
「因为我身体很强健，比起那个，我表现得自信满满却只钓到一只小河鱼时，父亲大人捧腹大笑更让我大受打击。」
欧帝斯的语气有点不甘心。
「钓鱼……我也能办到吗？这么说起来，鱼是吃些什么啊？」
将来有天是否能带着孩子一起做这件事呢？她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就随便拿躲在这附近的虫来当饵，就地取材。」
「……虫？」
艾黛儿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欧帝斯站起身，翻开靠近河边的石头后弯下身。不知他在干嘛的艾黛儿在旁看着，接着他手指捏着某个东西举了起来。
艾黛儿定睛凝视后不禁「呀！」地小声尖叫，因为不停蠕动的细长虫子闯进她的视野中。
「把这个鈎在鱼钩上。」
「感、感觉……好困难喔。」
感觉背脊开始发痒了。
「不过是虫子，无论多少我都能替你鈎。」
欧帝斯稀松平常地说道。
不小心得知鱼类主食的艾黛儿，下定决心别对这件事情深思。要不然，她可能再也无法美味地享用好不容易烹煮出来的鱼料理了。
三
回到离宫后，艾黛儿把玩累的佛提斯交给乳母，在露台放松休息。
格律和威奥斯前来寻找和艾黛儿同享日光浴的欧帝斯。
「休假也快结束了，我偶尔会想，真希望变成猫，成天窝在女士腿上享受宠爱过活呢。」
「格律，你别说这种让艾黛儿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话。」
欧帝斯立刻吐嘈，威奥斯也深有同感地点头。
艾黛儿稍微感觉欧帝斯救了自己一把。
「回宜普斯尼卡城后，带着凡谢国王回信的特使应该也已抵达了。想到只有现在能享受悠闲，就不小心说起丧气话来了。」
「……你那是丧气话吗？」
威奥斯嘀咕。
听他们三人吵嘴真的很愉快，艾黛儿边喝茶润喉边轻笑。
欧帝斯和威奥斯平常不会说丧气话也不会抱怨，艾黛儿开始觉得，他们两人应该是借着和格律拌嘴的机会，趁机休息一下。
格律对威奥斯极力主张猫的生活有多美好，但似乎无法打动威奥斯。
据他所说，「要是变成猫就没办法看书了。」
听说，他连来烈则库涅宫殿也带了许多凡谢相关的资料来。
「你还真有热忱耶！」
格律不由得赞叹，威奥斯则回答：「你不也是优先找了家族领地在国境附近的人谈话吗？」
但如果是格律，他会优先去找女士们攀谈就是了。
「你可别小看女士们的情报网，或许能听到和男人们不同角度的谣言耶。」
气质温和的格律擅长解除他人的心防，由于奥斯特洛姆中粗旷的男性占大多数，对平常在领地生活的女士们来说，格律都会男子风格的言行举止相当新鲜。
他会趁这个季节，从居住在奥斯特洛姆各地的诸侯及其眷属身上，搜集国内各地的消息。
「今年有许多诸侯带着和琳蝶殿下年纪相仿的女儿一同前来，更加热闹了呢。」
「难不成你……」
「欧帝斯大人，我也有守备范围的好吗？」
格律满脸笑容地断言。
「这样说起来，散步回来的路上，我看见琳蝶她们很开心地在原野上远游呢，她肯定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了吧？」
一开始，琳蝶还认为少女们来这里的目的是要和路贝卢姆打好关系，因此而显露戒备。
她认为，因为宓尔特亚邀约在宜普斯尼卡城工作的大臣们的女儿举办刺绣聚会这件事传进领主们耳中，他们害怕自己落后别人，才会出现这种结果。
「靠西边的地区，西方那种『女性该端庄贤淑』的观念已经渗透人心，但东边仍有许多家庭不分男女，大家都会骑马、练习弓箭，若是有相同的喜好，也会很快变成好朋友。」
「虽然已经订下国界，但东边国境沿线还是会发生游牧民族入侵的情况。在『必须守护土地』的风气中教养长大，女孩也会养成巾帼英雄。」
欧帝斯接在格律后面说道。
选择定居的祖先，以及随着季节迁移的游牧民族。为了守护靠农作物收获维持生计的人民，东边地区需要强大的领主。展现毅然言行及英勇态度的人，是能受到尊敬的领主之妻该具备的资质。
「地区不同，人民的特质也不同呢。」
「有这种传统特质的琳蝶在宜普斯尼卡城里，确实有领主因此感到放心。」
有鉴于这层考量，欧帝斯还特地对宓尔特亚建言，别太过限制琳蝶在烈则库涅宫殿里的行动。
「与其让琳蝶殿下嫁到讲究礼节的国家，倒不如让她嫁到国防关键之地，更适合她呢。」
从臣子（格律）口中听到关于琳蝶未来的话题，这也代表着她的孩提时代即将迎接终点。
「关于她的将来，应该会和母亲大人商量后决定。」
欧帝斯把手放在艾黛儿头上，原本就快沉落的思绪逐渐浮上来，感觉最近的自己对这类话题变得特别敏感。
「只要琳蝶的淑女教育没达到及格标准，母亲大人也不会进一步谈婚事吧？」
「她朝气十足和大胆的个性，倒很有奥斯特洛姆女性的气质。」
大概知道宓尔特亚对女儿的教育伤透脑筋，格律露出淡淡苦笑。
「但我偶尔也觉得她这野丫头野过头了耶……」
就在前一阵子不小心窥见其一部分的欧帝斯苦涩低语时，「这样说起来，」威奥斯突然开口说道：
「以前也遇过一位特别有朝气且超级大胆的女性。琳蝶殿下对欧帝斯大人还多有顾虑，但她即使面对您也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是在说谁啊……」
威奥斯继续说明，格律视线在虚空中晃了一圈之后，弹响手指：
「我想起来了，那个马术跟欧帝斯大人不相上下的女生。她说母亲出身自外国，所以有一头明亮的发色。」
「是我们十四、五岁那时吧？她的马术十分高超，我还差点在比赛中输给她。当时她让我看清楚，自己身边的世界有多狭隘。」
听起来他们三人还是少年时，和一位马术优异的少女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我记得──」
欧帝斯说出她父亲的名字。那是奥斯特洛姆中南部领主的女儿，她并没有入住离宫，而是选择住在附近朋友的宅邸，外出远游时偶然碰到欧帝斯三人，彼此意气相投。
三人开心聊起回忆。
艾黛儿边听他们说，边想像往昔的景象。
那天晚餐后，艾黛儿看见琳蝶便出声喊她，没想到琳蝶却回应道「对不起」，并且表示她明天要和朋友一起去玩。
「她们在夏天结束时就要回领地去了。」
「你别在意我，趁现在多多和朋友们相处吧。」
为了不让琳蝶感到愧疚，艾黛儿露出灿烂微笑如此回应。
四
从烈则库涅宫殿回来之后，日子又开始忙碌。
凡谢特使再度造访。
首先，针对奥斯特洛姆「希望以重新恢复外交为前提安排亲善交流的机会」这回应，该国会给出怎样的回覆呢？
艾黛儿非常在意，但在欧帝斯主动开口前，她没有询问。
传统上来说，政治主导权是男性的领域。
欧帝斯召集重臣们讨论，但也不能把全副心思放在这件事上，还有常规的政务、训练与会谈必须处理。
欧帝斯因公忙得团团转，夫妻间的对话必然随之减少。
艾黛儿心怀焦急，又过了好几天。
这天，工作中的欧帝斯把艾黛儿和宓尔特亚一起找去。
邻近办公室的房内除了欧帝斯以外，还有他的两位心腹、雷尼克宰相，以及王国军总帅同席。
「为了重新展开与凡谢之间，包含和平在内的外交往来，决定要迎接该国的第三王女蓓尔贝亚拉到埃格尔茨地区作客。」
欧帝斯开口第一句就说出这话。
位居高位者，偶尔会遇到不得不斩断亲情的场面，艾黛儿十分理解这件事。
但有别于她心中理智的部分，身为母亲的情绪也探出头来。她不想把小小的佛提斯利用在政治上，至少在他能自己思考、自己采取行动前，希望他能无拘无束地度过童年时光。
「这不是要推进蓓尔贝亚拉王女和佛提斯的婚事，顶多是为了缔结友谊，重新加深彼此互相理解的友好交流。而该国派遣而来的使者，就是蓓尔贝亚拉王女。」
大概是艾黛儿脸上写满了手足无措的情绪，欧帝斯的声调稍微放软。
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屏住呼吸，艾黛儿呼地吐出一口气。
「但第三王女俨然对这次的婚事相当积极，她的亲笔书信上表示『想亲自看看迟早将有深厚缘分的奥斯特洛姆土地』。」
威奥斯自然地加上这一句。
「根据使者表示，蓓尔贝亚拉王女已经移动到凡谢国边境，随时都能入境奥斯特洛姆国内。」
格律又跟着追加资讯。
「这……这会不会太过性急了……呀？」
「就是说啊。」
艾黛儿好不容易挤出回应后，欧帝斯露出既能说傻眼至极，也可说是极为不耐烦的表情。
以奥斯特洛姆的立场来说，目前并未打算让佛提斯投身政治上。首先要进行的是重新建立邦交的谈判与交流，在这之中，当彼此都认同足以建立信赖关系后，才有进一步检讨政治联姻作为和平象征的空间──
而面对这个回应，凡谢却已经派出第三王女蓓尔贝亚拉作为使者，且让她移动到国境旁了。
「包括母亲大人和艾黛儿，奥斯特洛姆的王后已连续两代都是外国人。重臣中确实有人希望佛提斯可以从国内迎娶王后。」
「只要有谁开始炫耀自家孙女，会议就立刻化身为夸耀自家孩子的战场啊。」
大概回想起当时的光景，格律微微苦笑。
欧帝斯也稍微笑开表情，加上一句「大家心中的算计不言而喻啊。」
接着，他又立刻换上严肃表情。
「奥斯特洛姆人原为游牧民族，过去与凡谢有争夺西北区域所有权而对立的历史。根据每个时代国王的政治方针，有时进攻、有时被攻。最后一次战争是在三年前，凡谢国王领军跨越国境朝我们进军，父亲大人亲驾出征击退了他们。」
「这场战争最终以我奥斯特洛姆的胜利作结，在那之后，我们和凡谢只维持最基本的往来。」
雷尼克宰相在旁补充。
「当然──」格律又再加以补充开口说道：
「国境附近地区仍然有物品的贸易往来，不然人民会无法过活。」
前任国王，也就是欧帝斯的父亲，在那场战争结束回卢库斯的途中，因为胸腔疾病病倒而成了不归人。
「老实说，和凡谢之间的和平谈判到底有多大的价值，对此抱持怀疑的意见占多数。自从奥斯特洛姆建国以来，他们已经因为当下的政治情势而数次违反约定。」
「但也不能一直和邻国持续关系紧张。上次战争结束后已过了三年，大多数人都积极地希望可以缔结友善关系。」
果然还是雷尼克宰相接下欧帝斯的话继续说。
听完他们的话，宓尔特亚缓缓开口：
「大臣们不希望现阶段就决定佛提斯的婚姻对象，但认为可以积极检讨和凡谢之间的邦交；因此，我们要接纳第三王女以使者的身分前来。是这样没错吧？」
欧帝斯对宓尔特亚点点头。
「因为不想与该国再起纷争，首先得先给他们一点面子。只不过，和佛提斯的政治联姻没得谈，因为年龄实在相差太多，很可能导致佛提斯在妻子承袭凡谢企图的思想影响中长大。如果变成那样，很可能会和臣子之间出现不必要的摩擦。」
政治联姻会因为时代世态以及夫妻间年龄的差距，而改变两人之间的势力关系。
艾黛儿是以战败国公主的身分嫁给欧帝斯，不管泽斯再怎么瞧不起身为边境蛮族的奥斯特洛姆，婚姻的主导权终究握在战胜国的奥斯特洛姆手中。
欧帝斯的双亲也是结缘自国家间的政治联姻，但是属于拥有自我意志的妙龄男女结为夫妻。举办完婚礼后的两人在拘谨中也逐渐缩短彼此距离，听说夫妻感情绝对不差。
只不过，这和幼儿佛提斯的状况大相迳庭，还需要大人引导的小孩很容易受到身边大人的思想影响。
「选定迎接凡谢第三王女蓓尔贝亚拉殿下的地方是埃格尔茨地区，因为这里是水源丰富的土地，且与凡谢之间的交通便利。」
雷尼克宰相开始具体说明。
这一次选择地方地区而非王都，除了考量对十三岁的年轻王女来说，长距离移动会造成很大的负担外，也因为有大臣担心迎接她进卢库斯之后，她会赖着不走。
「由我和艾黛儿去款待蓓尔贝亚拉王女，这次也会让路贝卢姆同行。」
这句话似乎超出宓尔特亚意料之外，可以感觉坐在身边的她倒抽了一口气。
从欧帝斯的音调中，也可察觉这件事已成定局。
该不会要把路贝卢姆推出去作为蓓尔贝亚拉的对象吧？这个想法闪过艾黛儿的脑海。
「陛下，我有个疑问。」
宓尔特亚开口发言，欧帝斯转头看她，得到欧帝斯示意后她继续说：
「请问，陛下是考虑把路贝卢姆用在为了缔结两国和平的婚姻上吗？」
气氛瞬间冰冻，身边传来几乎刺痛人的紧张感。
艾黛儿用力吞下一口气。
「会议中的确有许多人提及这件事。」
欧帝斯语气冷静地说：
「路贝卢姆和蓓尔贝亚拉王女年纪相当，身分地位也相配。如果要政治联姻，让他们两人结婚才最合理。但路贝卢姆毕竟才十三岁，我也担心结婚时，凡谢国王会安排他所控制的监督者在王女身边，送进我国来。」
欧帝斯担心路贝卢姆可能会被凡谢吸收，担心该国会利用目前拥有王位第二继承权的路贝卢姆，干涉奥斯特洛姆的内政。
前任国王之弟阿图尔向欧帝斯谋反一事仍记忆犹新，那是艾黛儿嫁进这个国家没过几个月时发生的事情。
胜者为王，败者只有死路一条，赢得生死之战的人是欧帝斯。
阿图尔虽然是依自己的意志谋反，但位于权力中心的王家之人，总是会被旁人拱上台的存在──这与他们自己的意志无关。
只要发生不合，国内就可能分裂，如此一来，身为国王可能不得不选择杀死自己的家人。
「艾黛儿，别那么悲伤。我没有打算埋下将来可能引发不和的种子。」
欧帝斯的语气柔和了几分。
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绷紧了神经，艾黛儿慢慢呼吸，放松身体。
「带路贝卢姆去是为了让他累积经验，等他长大之后，他需要以王弟的身分前去许多地方，我想从现在开始让他多多经历。」
「他在夏季狩猎上，也和见习骑士的同辈一起带着猎物回来。是啊，他那时的表现相当出色。趁年轻和外国使者有所交流，对路贝卢姆殿下而言也会是很好的经验。」
「陛下，以及宰相阁下，谢谢两位告诉我您们的想法。」
宓尔特亚一鞠躬。她似乎可以接受这个答案，已经找回平时的冷静了。
「为了迎接使节团，我们必须早一点出发。杨尼希克夫人会同行，你的护卫骑士们也会随行。相关所需物品与详细安排，会由夫人主导进行。」
「我明白了。我也会为了迎接王女，多多学习关于凡谢的事情。」
「好，就拜托你了。」
这场会议暂且就此解散。
步行在宜普斯尼卡城的回廊中，宓尔特亚有点心不在焉。
忘了艾黛儿就在身边，不停低语着「现在是早晚寒凉的季节，得让他多带几件保暖的内衣裤去才行」，「他还是第一次要坐那么多天马车，或许让人去改良一下马车座位比较好」等等。
大概是被她担心儿子的母亲神情所影响，艾黛儿突然好想要见佛提斯。
（必须让提斯忍耐寂寞好一段时间，出发前尽可能陪在他身边吧。）
和宓尔特亚分开之后，艾黛儿立刻动身去找儿子。
五
平时宁静的宜普斯尼卡城后宫稍微有点骚动。
虽然只在国内，这依然是国王夫妻共同出动。且不是单纯地方视察，而是与邻国王族会面。
为了无损威严，服侍王家的侍从长与女官长会面商讨，有时还找来宝物殿长官，选定符合国王身分的物品。
艾黛儿除了完成王后平时的工作之外，也开始学习凡谢相关的知识。
若从母国泽斯前往凡谢，需要路经奥斯特洛姆，有马车车程一个月的距离。因为泽斯的西方主义思想强烈，虽然凡谢也是历史悠久的国家，但泽斯不特别重视这类位于遥远中南部的国家。
嫁入奥斯特洛姆之后，虽然稍微学过邻接国家的知识，但艾黛儿所知的资讯仍不足够。
「凡谢啊，是领土位于大陆中南部的国家，虽然没有面海，但国境边线有座巨大的欧姆湖。欧姆湖邻接好几个国家和国境，面积广大，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大海呢。但我也没看过大海，无从比较起。」
琳蝶这般说道。
忙碌的日子中，看着琳蝶练习剑术和之后谈笑的时光，是艾黛儿宝贵的喘息机会。
和琳蝶聊天时，话题也几乎都和凡谢有关。
「这次来奥斯特洛姆的是第三王妃所生的王女对吧？十三岁就和我的年纪差不多耶，这年龄就已经成为外交使者了啊……」
和自己相同立场的少女长途跋涉、跨越国境，这件事引起了琳蝶的兴趣。
「我曾学到过凡谢人所信仰的韦耶神教认同一夫多妻制，我试着把自己置身其中想像了一下……和母亲大人相同地位的还有另外两个人……唔嗯……」
身穿训练服的琳蝶双手环胸开始想像。
韦耶神教劝说富有者要身怀慈悲心，生活富裕者要多娶几个妻子。
凡谢国王也不例外，以第一王妃为首，他还娶了第二王妃、第三王妃共三个妻子，同等赋予三位妻子王妃的地位，拥有相同的权利。
三人一同分享一个男人的宠爱，有种难以想像的感觉。
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几个国家跟凡谢的情况相同，一个男人可以拥有数个妻子。
「啊，但是，有很多兄弟姊妹应该很热闹、很开心吧？」
琳蝶说出孩子气的感想时，传来喀嚓的声音。
「艾黛儿，原来你在这儿啊。」
进房来的人是欧帝斯。
「怎么了吗？」
「传令方才进城来了，这次和睦交流的凡谢使节团中，也出现菲基乌王子的名字。」
「那是第二王子殿下吗？」
艾黛儿眨眨眼，一起听到这件事的琳蝶也露出相同表情。
国王现身后，在房内角落待命的女官立刻开始准备饮品。在瓷杯中倒入琥珀色液体后，女官退出房间。
在琳蝶也善解人意地打算起身时，欧帝斯轻轻举起手，表示她可以留下来。
「原本主导佛提斯和蓓尔贝亚拉王女政治联姻的人，是凡谢国王的第一王妃。」
「咦？蓓尔贝亚拉王女不是第三王妃的女儿吗？」
琳蝶忍不住插嘴问。
「正是如此，第一王妃和第二王妃都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下一任国王，两人在台面下有着激烈的竞争。而第一王妃把第三王妃纳入自己的势力下，拿蓓尔贝亚拉王女当作外交棋子。」
欧帝斯看着琳蝶一边解说，因为有三位王妃，凡谢宫殿内部的状况颇为复杂。
「希望为儿子做出外交成绩的第一王妃，想尽快把蓓尔贝亚拉王女送出国，但第二王妃利用菲基乌王子从旁加以干涉。」
欧帝斯之所以能如此断言，是因为先行派遣潜入凡谢的密探，目前已回到宜普斯尼卡城来了。
「表面上是为了要护卫尚且年幼的王女。」
「但实际上两个人分别受到两位王妃的指示，采取不同的行动，对吧？」
「这个看法应该最为恰当吧。」
「他们是兄妹耶？」
琳蝶瞠目结舌。
「是啊，三位王妃在凡谢国王居住的广大宫殿中，分别拥有自己的小宫殿，平常都在小宫殿内生活，而孩子也是留在母亲身边养育。」
「什么嘛，原来不是兄弟姊妹大家一起热闹过生活啊……哎呀。」
老实说出感想的琳蝶慌慌张张捂住嘴巴，她或许以为自己打断大人们的对话了吧。
「如果菲基乌王子、蓓尔贝亚拉王女跟琳蝶一样单纯，我们可就轻松多了。」
听见哥哥的评价，琳蝶不开心地皱起眉头小声抱怨「哥哥真是坏心眼。」
六
出发前一晚，艾黛儿在床铺上陪佛提斯玩耍。
和平常不同的床铺似乎让佛提斯有点兴奋，尽管已经到平常差不多该入睡的时间，他仍抓着积木开心地挥舞。
暂时必须和儿子分开。
虽然为了公务这也是无可奈何，但会让儿子感到寂寞吧？母亲给予儿子的爱情，和乳母给予的感情仍然有所不同。
艾黛儿对欧帝斯央求出发前想和佛提斯一起睡，欧帝斯也眼神温柔地爽快应允。
做好就寝准备的一家三口在同一间房里，平常在自己专属房内和乳母共寝的佛提斯，对睡觉时间还可以和双亲在一起感到很开心。
他在床铺上堆积木，又把积木推倒，重复玩了几次，这是他最近很喜欢的游戏。
充分接受父母宠爱、迟迟不见睡意的佛提斯，也随着夜深开始无法抗拒睡眠诱惑，眼皮渐渐沉重，开始打起瞌睡来。
「差不多该收拾了喔。」
艾黛儿柔柔一笑，开始收拾散落在床铺上的积木，欧帝斯也在旁帮忙。
夫妻两人把佛提斯夹在中间躺下。
一开始还动个不停的儿子，似乎找到自己最舒服的位置，缩起身子，最后发出香甜的酣睡声。
艾黛儿回想起与母亲一起生活的幼年时光。小时候，艾黛儿害怕夜晚的黑暗，感觉会有不知名的东西来接走她。
母亲抱着哭闹不休的艾黛儿，近在身边的温暖让她安心。
现在换自己站在保护孩子的立场上，正当她看也看不腻地盯着天真的睡脸时，欧帝斯伸出手胡乱搓揉佛提斯的黑发。
「亲子一起睡觉的感觉还真不可思议呢。」
「谢谢您今天答应我的任性请求。」
「不用道谢，我们必须暂时和佛提斯分离，即使母亲大人和琳蝶都陪在身边，还是会让他感到寂寞的吧？」
欧帝斯吹熄烛台的火光。
「我从小听着『身为将来得背负国家的人，你要强大』这类的训示长大，虽然不能说这有错……但我也想要有与母亲共度的时光。多亏有你，我才能把这些话说出口。」
因为身边的人如此希望，欧帝斯被迫远离母爱。
即使如此，年幼的他心中一定也很落寞吧。他以前曾经吐露过，他认为身体孱弱的弟弟待在母亲身边长大的样子很耀眼。
「我不希望佛提斯感到寂寞，童年能有难以忘怀的回忆是好事。」
「虽然没办法随时待在一起，但我想尽可能和这孩子共享许多回忆。」
「是啊。」
感觉欧帝斯正在微笑，即使在黑暗中，艾黛儿也能想像他此时的表情。
欧帝斯抚摸佛提斯的手朝自己伸过来，大手摸上额头，这份温暖让艾黛儿的胸口狂跳不已。
「琳蝶也会帮忙多照看提斯，真让人放心呢。」
「那丫头虽然野，但很会照顾人。」
艾黛儿说起琳蝶最近说话的口气和宓尔特亚越来越像了，欧帝斯便加深笑意。
「母亲大人很爱操心，我和路贝卢姆见面时他也说了，因为第一次长时间离开卢库斯，母亲交代了侍从非常多事情。他不小心听到连替换的内衣裤数量、旅途中的餐饮等等细节全都交代好了，还很生气地说『到底要把我当小孩看到什么时候啦』。」
「哎呀……」
艾黛儿也曾听到一小部分，所以没有太惊讶，但对迎接青春期的路贝卢姆来说，应该很难接受吧。
艾黛儿和路贝卢姆年龄相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但如果换到就睡在自己身边的佛提斯身上，她也明白宓尔特亚什么事情都想插嘴的心情。
「一想到佛提斯，我也能理解母亲大人的担忧……但路贝卢姆也要满十四岁了，他今后的世界会变得更加辽阔。」
「是呀，我听说，这次也会有和路贝卢姆同为见习骑士的人同行。」
「他也需要值得信赖的心腹，尽早选出候选人并进一步培养是最好的。」
欧帝斯身边有格律和威奥斯这两位值得信赖的心腹，他们之间轻松的交流也总让艾黛儿心中充满暖意。欧帝斯希望路贝卢姆也能有这样的朋友，这身为兄长会有的想法让艾黛儿笑弯了眼。
大概是被发现了，他有点不自在地说：
「睡吧，明天要早起。」
「欧帝斯大人，晚安。」
在深爱的丈夫与儿子身边，艾黛儿逐渐步入梦乡。
七
队伍从宜普斯尼卡城出发后，在街道上朝东南方向前进。
离开王都后第七天，一行人顺利抵达埃格尔茨地区的中心都市塔瑟里。用此地生产的浅灰色石头建造起的都市，和卢库斯有着完全不同的面貌。
这个建国时期建造的都市，经过几次城墙扩张，其规模越来越大。
伫立在都市深处的是领主居住的城堡科冯城，石造的冷硬样貌给人难以亲近的印象。围绕城堡的外城墙等距离设置圆塔，洛多维克家和王家的旗帜飘扬其上。
搭乘马车走过连接正门的吊桥，他们进入建于最深处的领主城堡。
领主艾温•洛多维克出来迎接。据闻他已经结婚，但他的夫人并未陪同，几天前曾听说，他的夫人日前去探望身患内脏疾病的婆婆，归途有点延误。
欧帝斯道谢表示「这次突然紧急提出这种要求，对你愿意出借城堡一事，我由衷致上谢意」后，艾温也深深一鞠躬：「能替国王陛下尽一份心力，我们感到至高无上的喜悦。」
黑发、淡蓝色眼睛的艾温•洛多维克，是有着奥斯特洛姆人典型外貌的青年。
洛多维克家的悠久历史可追溯回建国时代，当时的国王赐予他们埃格尔茨地区，以彰显他们身为守护这地区的关键，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听说他们家族代代重武，但现任领主艾温的身材纤细，看起来跟王城里的文官气质相仿。大概受他微微下垂的眼睛影响，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的二十八岁更小。
因为抵达时已是傍晚，这天决定早点休息。
隔天早晨，艾黛儿醒来后下床走近窗边。
从位于城堡高楼层的客房往外眺望的风景，宛如一幅画作。
「哇啊……远远还可以看到湖耶……」
塔瑟里城市外侧有马里诺特河流过，农田与森林的更远那一头隐约可见湖泊。
在早晨特有的耀眼晨光照射下，景色光彩夺目。
「这地区最知名的特色，就是有大大小小超过两百个的湖泊和沼泽。代代领主都致力于灌溉工程，用水路连结流经城外的马里诺特河与四散的湖泊。」
背后传来声音，是欧帝斯。
他把厚重的毛织物披上艾黛儿肩头。
两人并肩站在窗边。
艾黛儿出发前曾在书上读过，在自然资源丰富的奥斯特洛姆国内，以大自然创造出悠然美景而闻名的，就是被称为「湖水地区」的埃格尔茨这一带。
这里也有许多野生动物栖息，听说还有一族人过着以狩猎巨型野牛或鹿等生物来维持生计的传统生活。
「马里诺特河朝东南方延伸，最后会流抵凡谢，对吧？其他还有很多支流，其中一条支流往南下，最终抵达邻国普罗迪夫。」
「正是如此，那条河最后会和流经凡谢的大河亚洛狄卡汇流，蓓尔贝亚拉王女预定要以逆着这条河而上的形式，来这个城市。」
「流经城市外的河流和外国相连……有点没真实感。」
「很不可思议对吧？眼前这条河，最后会流到遥远的异国。」
再次深切感受世界有多辽阔，因为两国可以透过河川贸易，所以这边才会成为重要据点之一。
从北边卡密耶西纳岩盐矿坑运来的盐巴，也会经由这条马里诺特河，出口到普罗迪夫去。
普罗迪夫是国境与奥斯特洛姆东南边邻接的国家，因为国土形状复杂，所以邻接的国境线比凡谢短很多。
顺带一提，奥斯特洛姆南部有横长连绵的山脉，这山脉也担负南边国境线的功能。被山脉分开的南边邻国，就是宓尔特亚的母国。
水运业兴盛，也就表示会从四方带来各式各样的物品。
在早餐席间感受到其一部分。
相邻的一间房内，设置于窗边的圆桌上摆着刚烤好的面包、肉肠、起司，另外还有波罗吒饼。这是从南边邻国普罗迪夫传来的，把面团擀薄之后煎烤，接着摆上起司和肉片之后卷起来的料理。
艾黛儿不禁赞叹出好吃，欧帝斯便交代侍从「每天都上这道菜。」
根据最新的传令消息，只要没有意外，凡谢使节团两天后就会抵达塔瑟里。
「突然接班，又要处理长期降雨带来的灾情与重建，你这两年也相当忙碌吧？」
在艾温带领下参观科冯城内时，站在艾黛儿身边的欧帝斯突然开口说道。
前任领主艾温父亲过世那年，这块土地碰到比往年时间更长的雨季，好几个村庄被大水淹没。因此艾温才刚当上新领主，便忙着处理灾情。
「我们收到陛下赐予的慰问金，全用在治水工程及村庄重建上了。现在还有部分骑士团的人留在当地进行土木工程，但没有特别重大的问题，逐步重建当中。我和领民们都十分感恩陛下的慰问金。」
从艾温的话中，也可得知重建工作正顺利进行中。
「在先前和凡谢的战争当中，身为连结卢库斯和最前线的补给地，你们负起相当重大的任务，我只是想回报这份恩情而已。」
「虽然这是块治水工程相当困难的土地，但自然丰富的湖水风光非常美丽。」
从装饰在城内大厅以及各房间内的壁毯，可以深刻感受到这点。
猎人追逐广泛栖息在埃格尔茨地区的野牛，以及雄壮男人的策马英姿、在湖边休息的水鸟。细腻的描绘方法让人感受到动物们的气息，令人不禁看入迷。
看见艾黛儿热衷地鉴赏壁毯，欧帝斯说：「这几天，应该就能看到这幅风景吧？」
为了让凡谢王女一行人享受奥斯特洛姆国内的风景，预计会带他们到建于湖畔的城堡去。
虽说是公务，其实艾黛儿相当期待，但首要任务是必须顺利做好王后的工作。
「如果有时间，我想和你单独到湖畔去散步。」
「可以吗？」
「当然，我想和你一起看遍这个国家的各种景色。」
蓝色眼眸中的神色柔和，艾黛儿害羞地笑眯了眼睛。
八
凡谢国王派遣的使节团，按照原定计画抵达塔瑟里。
担任代表的第三王女蓓尔贝亚拉，是位有着深金色头发、黄褐色眼睛的少女。年龄十三岁，身高比路贝卢姆矮，大概和琳蝶差不多。微卷的头发有一半盘起，以细锁链状的发饰固定。
在科冯城中最高规格的一间房内，欧帝斯用凡谢语依序问候蓓尔贝亚拉、菲基乌。
接下来轮到王后艾黛儿，她仿效欧帝斯，用练习过的凡谢语问候。
「蓓尔贝亚拉王女，感谢你千里迢迢远道而来。」
「这次我们突然提出这个要求，贵国仍欣然迎接我们，我们感到非常开心。我会说贵国使用的大陆公用语，还请您们今后使用这个语言就好。」
蓓尔贝亚拉用大陆公用语流畅地说道。
从她的发音和语汇量可以得知，这是她从小熟悉的学习教养的一环。
「那么，今后我就用公用语和你交谈吧。」
「这样也能和王后殿下更加亲近吧，我希望能早日喊王后殿下一声『母亲大人』。」
彷佛想表示先下手为强，蓓尔贝亚拉满脸笑容，紧接在艾黛儿后面说话。这让艾黛儿不知该如何回应，眼神几乎要游移起来。
艾黛儿拼命压抑这冲动。
如果不回应便把话题带过去，很可能会被她解释成「可以喊自己母亲大人」。
「到了遥远异国难免会因为心里不安而想念母亲，我们也希望能抚平你的不安，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别客气，尽管开口。」
代替吞吞吐吐的艾黛儿，欧帝斯开口说道。
艾黛儿接着以延续话题的形式说：
「身处异国之地应该也有各种不便，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当个体贴你这份不安的益友。」
「我保证，包含我们，和这次出借场地的洛多维克家的人们在内，会诚心诚意招待诸位。」
「欧帝斯国王陛下，以及艾黛儿翠亚王后殿下，感谢您们的用心。」
大概是从欧帝斯强而有力的语气理解到继续说下去并不适合，她这次只有简短回应。
「也请让我致谢。这次的事情源自于舍妹的任性妄为，对于欧帝斯陛下爽快允诺我们前来贵国访问，我们满心感谢。」
站在蓓尔贝亚拉身边的菲基乌以大陆公用语加以补充。
十九岁的他，有一头淡褐色头发和一双黄绿色的眼睛，脸上还留有几分少年的稚气。
「我和王后一样，希望能和你以好友的身分来往。」
「能和陛下有相同意见，我非常高兴。」
菲基乌清新的微笑，让现场的气氛逐渐开始放松。
被哥哥明白说出任性妄为的蓓尔贝亚拉扯嘴角挂着微笑，宛如人偶般维持沉默。
从刚才到现在，他们两人并没太多视线交流，只是各自做出符合彼此定位的言行。
大概是第一王妃和第二王妃的意图，使两人展现出这样的互动。
根据凡谢法律规定，最多可以娶三位妻子，人数限制的法令是在百年前制定的。
其中有几个理由，包括妃子持续增加将压迫财政，以及王子们争夺王位的斗争会越演越烈等等。
韦耶神教的教义中，娶进门的妻子们必须得到同等的对待。
每位王妃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成为下一任国王。为了确保人身安全，成为国王是最快的方法；另外，王妃自己也能以国王母亲的身分君临宫殿。
当时的国王操烦国家因为王家的混乱而纷乱，因而变更法律并沿用至今。
只不过，即使规定妻子顶多三人，王妃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彷佛呈现这个事实，蓓尔贝亚拉和菲基乌之间毫无兄妹间会有的轻松感。
「过来的旅程如何呢？」
「没有什么意外，一切顺利。沿着大河亚洛狄卡其中一条支流逆流而上的旅行非常有趣，一想到有好几条支流汇流之后创造出那个壮阔的景色，我就感到相当感动。」
「这样啊，在吟游诗人的传唱下，太阳沉入亚洛狄卡的模样广为人知，听说从宫殿看到的那幅景色相当美。」
凡谢的王都──斯拉泰修是几百年前沿着亚洛狄卡河发展起来的都市，这条河流是凡谢人民的心灵寄托。
彷佛证明这一点，菲基乌开始侃侃而谈。从位于高台的宫殿露台上眺望夕阳西下的模样、韦耶神殿尖塔反射阳光的模样等等，分享好几个他喜欢的景色后，蓓尔贝亚拉眼神有点冷淡地看向哥哥。
「哥哥，夸耀自己的国家若是说过头，也只会让对方傻眼喔。」
「咦、啊啊……说的也是，我一个不小心太兴奋了。」
听妹妹一说，菲基乌用着这才回过神来的声音回应。
彷佛表示接下来轮到自己，蓓尔贝亚拉字正腔圆地开口说：
「夕阳沉入大河亚洛狄卡的画面也很美，但在抵达塔瑟里之前的住宿地，有机会看见夕阳沉入湖泊的画面，那幅美丽的景色现在仍烙印在我眼中呢。」
进入这个地区时，艾黛儿也曾路过湖边。虽然隔着马车车窗，但湖面反射阳光后闪耀金黄光芒的画面，让人留下深刻印象。
「在此次交流中，我们也预定会带各位前往建于湖畔的城堡，还请期待在自然资源丰富的奥斯特洛姆的生活。」
「是的，这是当然的，我也很期待可以加深与王后殿下之间的交流。」
蓓尔贝亚拉甜甜地展开笑容，欧帝斯说着「我来向大家介绍我弟弟」，催促路贝卢姆上前。
路贝卢姆虽然声音生硬，但也展现王族风范，态度落落大方地致意，还加上一句「身为年龄相仿者，我也希望能和蓓尔贝亚拉王女成为好朋友」。
「这是当然。」
蓓尔贝亚拉扬起她形状好看的双唇两端。
最后介绍在另一个房间待命的同行者。
凡谢这边领头的大臣是波亚斯•科里斯，是有头栗子色头发和淡褐色眼睛的二十岁青年。出身贵族的他是这次使节团的协商代表，平常会以政治家的身分进出宫殿。
除了他以外，首席护卫骑士也自报名号，而照顾蓓尔贝亚拉的首席女官安德夫人也恭敬地行礼致意。
九
隔天，从宜普斯尼卡城带来的侍女尤莉叶殷勤地替艾黛儿打扮。
要展露奥斯特洛姆王后的威严，又不能损及艾黛儿柔美的特质，必须适度调整。「嗯～」尤莉叶好几次烦恼地歪头，看着此景的女骑士也不禁苦笑。与艾黛儿同行的有杨尼希克夫人、尤莉叶以及帕迪恩斯的骑士们。
人手不够时会跟科冯城商借，但对尤莉叶来说，平常熟悉的女骑士也比较容易开口拜托。
「替我拿那个饰品」、「比起这个银制艺品，发饰是不是用那个有石榴石的比较好？」、「这么一来就得换掉衣服的颜色了」，等等……她不停来回于装衣箱和摆在桌上的宝石饰品之间。
花上好长时间，才终于选出稳重的葡萄色礼服，叠穿的裙子选用纯白布料，其上以饱含光泽的白色绢丝，刺绣上奥斯特洛姆的传统花样。
据尤莉叶所说，松松盘起的头发是为了呈现艾黛儿年轻活力的一面。
虽然是已婚的身分，但基于艾黛儿希望蓓尔贝亚拉可以把她当姊姊看待的这个想法，才选择如此表现，如果能建立朋友关系就好了。
从镜中看见有点青涩的自己，这幅模样肯定也能让蓓尔贝亚拉产生亲近感。
说着「谢谢」向尤莉叶道谢后，艾黛儿离开房间。
这一次蓓尔贝亚拉等使节团的成员，住在科冯城外正对面、名为奥伦宫的时髦建筑物。
那是五十年前土地重划时建造的小宫殿，担负洛多维克家迎宾馆的功能，与冷硬的科冯城相比，奥伦宫拥有如贵妇般优雅的外观。
艾黛儿单独一人走进内室，其实路贝卢姆也和她一同造访，但蓓尔贝亚拉表示希望能先与同性、没有压力地聊天说话。
这还在预料的范围之内。
在摆设浅色家具的室内迎接艾黛儿的蓓尔贝亚拉，身穿凡谢风格的礼服。因为文化圈差异不大，所以设计也和奥斯特洛姆的衣服相似。
但袖口缺口的形状、妆点胸前的缎带绑法等等，这些小细节却带给人不同的印象。
她们首先边享用饮料与点心，互相拿出准备赠送给对方的礼品。
除了金工艺品的发饰、奥斯特洛姆传统花纹的毛织品之外，前阵子从圣雅克提丝女子修道院收到的美丽蕾丝制品也在其中。遥远异国的蕾丝制品似乎引起蓓尔贝亚拉的兴趣，她盯着精细的编织花纹，看得目不转睛。
看她喜欢真是太好了，住在遥远地方的母亲肯定也会感到开心。
蓓尔贝亚拉用眼神示意后，凡谢女官把礼品送进来。凡谢风格的胸针、精致描绘夕阳沉入亚洛狄卡河的画作，以及色彩鲜艳的毛织品。
她从这之中拿起毛织品。
「欧姆湖的东侧有一整片高地，听说南北与险峻山脉相连的高地因为环境恶劣，在那片土地上饲养的山羊因此有着非常温暖柔软的羊毛。」
「真的呢……手感相当柔软，而且颜色也很美。」
「看来符合王后殿下的喜好，我放心了，能和未来会成为婆婆的人兴趣相仿再好不过了。」
「唔──！」
完全大意了。
蓓尔贝亚拉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对话，让艾黛儿语塞。
虽然有女官同席，但身分地位相同的只有她们两人，所以能对她说些什么的人只有艾黛儿。
艾黛儿以与方才无异的语气说：
「我昨天曾经提到，我希望可以成为你的益友。」
「如果考量与我国今后的往来，婚姻是最为有效的手段。」
艾黛儿的牵制似乎太微小，很遗憾蓓尔贝亚拉没有听懂。
「我确实和佛提斯殿下年龄相差甚远，这一点我承认。当殿下十五、六岁时，我已经二十七、八岁了。如果殿下移情别恋喜欢上同龄的女孩，那也无可奈何。」
蓓尔贝亚拉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对于和复数女性共享丈夫丝毫不会抗拒，倒不如说，我父亲大人也有三位妻子，这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父亲大人时不时会招来喜爱的女子侍寝，为政者就是这样，对吧？」
从十三岁的蓓尔贝亚拉口中听到共享丈夫的价值观，让艾黛儿明确感受到文化的差异。
对蓓尔贝亚拉来说，丈夫娶三位妻子是常识，因为那是凡谢人民信仰的神明认可的正当行为。
「为了不让佛提斯殿下觉得年长妻子很烦人，我会诚心诚意为他竭尽心力。即使如此，如果他想要另外寻找爱人，我也会宽容地认同。」
「我国遵循圣教的教诲，采一夫一妻制。」
听见蓓尔贝亚拉以佛提斯将来身边会围绕诸多女性为前提，说出这些话，艾黛儿光挤出这句话便已费尽心力。
佛提斯不久前才终于刚满一岁，这话用在还天真无邪的儿子身上实在太过头了。
艾黛儿在心中发誓，绝对要把佛提斯教育成像欧帝斯那样，真诚对待妻子的男性。
「在成为奥斯特洛姆的王太子妃之后，我也会改信圣教。」
蓓尔贝亚拉机敏地加上这一句。
「我听说欧帝斯陛下对王后殿下情爱深重，只要王后殿下请求，肯定可以实现的。」
蓓尔贝亚拉加深笑意。
感觉快被她的攻势压倒的艾黛儿肚子一用力，她不想让对方认为拉拢王后是最快的方法。
艾黛儿不喜欢争执，但她更不想成为欧帝斯的弱点。
艾黛儿用力吸一口气，一度闭上眼后，再度看向蓓尔贝亚拉。
「奥斯特洛姆和凡谢之间因为过去的战争，现在没有交流。所以，首先要从王族间的交流开始做起。这次发展成这样的状况，我丈夫现在应该也正与菲基乌殿下加深交流之中吧？」
首先先整理状况，艾黛儿重新表态，坐上谈判桌的不只有艾黛儿和蓓尔贝亚拉。
「那是……」
提及第二王子的存在后，蓓尔贝亚拉的气焰也稍微缓和。对她来说，菲基乌的同行真的是在意料之外。
「正如我昨天说过，我首先想和蓓尔贝亚拉殿下成为好朋友，而我的丈夫以及路贝卢姆殿下也有相同想法。」
「……」
「而且，你不觉得更重要的是，我们首先该要互相了解吗？」
「您想表示什么呢？」
「首先，我希望你能先了解奥斯特洛姆这个国家，我也想认识你的国家。我想，我的丈夫肯定也和菲基乌殿下提起相同话题。」
「那么，王族之间的婚事果然还是最有效的方法。」
蓓尔贝亚拉把上半身探向前。
艾黛儿找回冷静，这次没有被她说出口的话吓到，只是慢慢摇头。
「奥斯特洛姆有几位未婚王族，所以没办法立刻给出答案。」
因为也不能太过强烈否定，艾黛儿提示了未来的可能性有很多。
蓓尔贝亚拉彷佛斟酌这句话一般，沉默不语。
过了一段时间。
「我明白了，如果我在此还坚持己见，也只会给王后殿下留有不好的印象。」
她边叹气边如此低喃。
好不容易终于平息这个话题的艾黛儿松了一口气，但她非常小心地不把情绪表露在脸上。
「还请蓓尔贝亚拉王女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东西，以及对什么有兴趣。」
「对什么有兴趣……吗？」
蓓尔贝亚拉稍微放松身体，想为身为后盾的第一王妃做事的心情或许让她绷紧神经了吧？
「陛下打算邀请凡谢的各位前往建于湖畔的城堡，如果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事情，还请别客气，尽管提出来。」
「非常感谢您的体贴，观察大自然的事情我已从波亚斯口中听说了，我也非常期待，但是……我可以拜托一件事情吗？」
因为蓓尔贝亚拉以试探的眼神看着艾黛儿，艾黛儿请她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在宫殿的后宫中生活，无法自由地在外走动。难得来到国外，如果说要认识奥斯特洛姆，我想亲眼看看人民居住的都市。」
「也就是说……你想上街走走的意思吗？」
「是的，如果可以也请让我的侍女们同行。就让站在那边的安德夫人跟着她们，肯定能让我们带着许多好见闻回国。」
蓓尔贝亚拉的眼睛深处出现些微好奇心的碎片。
艾黛儿回想起几个月前，在欧帝斯邀约下第一次走上卢库斯街头的事情。一开始对两人单独外出很紧张，但那马上转变成兴奋与雀跃。
用自己的脚走上街，和人们对话，遭遇万万想不到的事情。全都是重要的回忆。
「我明白了，我和陛下商量看看。」
「到时还请王妃陛下务必同行，我想创造我们共同的回忆。」
蓓尔贝亚拉甜甜一笑。
十
同一时间。
欧帝斯在科冯城内的会客室中与菲基乌会谈。
因为属于男性间的会谈，桌上摆的不是甜食点心，而是放着葡萄酒杯。
室内有四位男性，欧帝斯和格律，以及菲基乌和凡谢国王的近侍波亚斯•科里斯。
「欧帝斯国王陛下，请问您对舍妹的印象如何？」
开头招呼问候后又闲聊两三句之后，菲基乌表情柔和地开口问道。
「很聪明的公主，我也有妹妹……和我妹比起来，蓓尔贝亚拉给我很能干、成熟的印象。」
「是的，我也吓一大跳。没想到她能在奥斯特洛姆国王陛下面前，做出那么得体的应对……完全超乎我的想像。」
菲基乌微微苦笑地点点头。
接着彷佛找借口般继续说：
「异母兄妹不管怎样都容易关系疏远，因为我们生活的地方不同，一年能有几次说话机会都很难说……」
三位王妃是彼此竞争国王宠爱的关系，当然也有王妃感情很好的例子，但有鉴于邻国过去发生过好几次的王位继承权斗争，这类事例相当罕见吧？
每个王妃所生的孩子，当然会顺着其母亲的意思成长。
「我有两个同母妹妹，很爱撒娇很可爱。她们常常说想要新的礼服，想要做新的发饰所以要找珠宝商来等等的，对父亲央求这央求那。蓓尔贝亚拉肯定也有只让双亲看见的一面吧……」
菲基乌伤脑筋地微笑，和不怎么亲密的蓓尔贝亚拉一起行动，表面上得要表现出感情要好的样子──何况对方还是年纪尚轻的少女。
（哎呀……应该有许多伤脑筋的事吧。）
对曾经被同母妹妹琳蝶畏惧的欧帝斯来说，只能在心中同意菲基乌的意见。
菲基乌偷偷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波亚斯，波亚斯察觉后开口问：「可否容许我发言？」
欧帝斯点点头。
「很抱歉这会提及我国国内的复杂状况，只是菲基乌殿下似乎也困惑不解，但第三王妃殿下所生的第三王女蓓尔贝亚拉公主，这次是听从了第一王妃殿下的指示。」
欧帝斯没对波亚斯平板的声音做出反应，借由沉默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
「此次企图推动佛提斯殿下与我国蓓尔贝亚拉公主婚事的是第一王妃殿下。我国国王陛下考量第一王妃是从异国远嫁而来，便同意蓓尔贝亚拉成为第一任使者，派遣到欧帝斯陛下身边。」
「为了牵制第一王妃，我决定与蓓尔贝亚拉同行。要是被她拒绝就麻烦了，所以才会采取在国境附近会合的形式。」
波亚斯说明之后，菲基乌加以补充。
第一王妃和第二王妃之间互相牵制，两人都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而行动。
「第一王妃殿下生了两位王子，第一王子殿下年长菲基乌殿下两岁，而这位第一王子殿下三年前因不幸的意外过世。」
波亚斯开始说起往事，大概是为了加深两位王妃之间有嫌隙的事证。
那是场马车翻覆意外，但第一王妃怀疑这是暗杀。她儿子文武双全且心胸宽广，继任为下一任国王的资质无从挑剔。第一王妃当然怀疑第二王妃参与其中，不只怀疑生下年纪相近王子的她，也怀疑她的娘家。
第一王妃是凡谢西邻国家普罗迪夫的王女，第二王妃是凡谢国内大贵族的嫡女，连国王也无法轻忽其家族拥有的发言权。究竟哪位王子会继承王位，整个王家在台面下争权。
意外发生在凡谢集结军队抢夺奥斯特洛姆土地之时，第一王子正在待命，准备领军增援部队前往。
当时第一王子十八岁，菲基乌即将满十六岁，凡谢国王在两位王子中，只命令了年长的王子出征。
第二王妃感到十分不悦，第一王子要是在此建功，又会拉开和自己儿子的差距，且军部也会转为支持第一王子吧？第一王妃认为第二王妃会有如此想法也不奇怪。
「但完全没有找到我的母亲陷害兄长的证据。」
菲基乌避免使用超出推测的用词，没有证据但有动机，且他的母亲拥有执行此事的力量。他大概也理解这一点。
「在那之后，第一王妃殿下开始过度保护二儿子倪齐亚斯殿下，两年前起，时不时会以疗养气喘的名义，送他到郊外的离宫避难，在宫殿内也几乎见不到他。」
欧帝斯知道凡谢国王有五个儿子，而现在仍活着的，只有眼前的菲基乌和第一王妃所生的倪齐亚斯两人。
「蓓尔贝亚拉公主的母亲、第三王妃也生了两位王子，但两人皆已夭折。婴幼儿总会因为一点小事而过世。」
波亚斯语气平静地加上一句。
被第一王妃选为对抗第二王妃势力的第三王妃，在两个儿子过世后心理状态逐渐失衡，现在已经很少公开露面了。
「第一王妃大概想借由吸收蓓尔贝亚拉，让第三王妃背后的势力支持自己，替倪齐亚斯的继位铺路。与此同时，也想让蓓尔贝亚拉和佛提斯殿下结婚，让奥斯特洛姆支持自己。」
菲基乌用着若有所思的声音说道。
十九岁的菲基乌正在宫殿内逐步累积自己的成绩，而第四王子倪齐亚斯现年十一岁，第一王妃也理解这个年龄差距太大了。
凡谢的王位竞争相当激烈，且过程越激烈，落马的王子下场也越凄惨。
母亲们也理解这一点，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让儿子坐上王位。
「国王陛下尚未表明要让哪位王子继位，我服侍国王陛下，所以立场中立。另外，虽然陛下一开始对第一王妃殿下的意图展现兴趣，但在拥护第二王妃殿下的势力大为反对下，他的想法现在也产生变化。」
第二王妃背后的贵族势力连国王也无法轻忽，听说凡谢国王只给出「全看蓓尔贝亚拉王女的努力了」这种态度不明的意见。
虽说如此，也得顾及第一王妃的面子，所以还是组织使节团，派遣蓓尔贝亚拉出国。
「第一王妃殿下和第二王妃殿下互相牵制的结果，就发展成菲基乌殿下以护卫蓓尔贝亚拉王女殿下的名义同行了啊。」
格律接着说出推论，波亚斯加以首肯：「正是如此。」
「我想如果能与奥斯特洛姆加深交情，那么我也想和欧帝斯陛下交流。而且我还尚未娶妻，如果佛提斯殿下抢先十九岁的我一步先结婚，我也太没面子了。」
菲基乌耸耸肩。
「你是打算主张想要娶我的妹妹琳蝶为妻吗？」
「我身边有出现这类的意见，如果只是要暂缓第一王妃的行动，可以借此争取点时间。」
他静静微笑。虽然并非认真期望，但可借由从旁干涉来牵制第一王妃。
菲基乌主张完自己的意见后闭上嘴，室内陷入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察觉欧帝斯意思的格律。
「我们理解菲基乌殿下所说的话了，那么殿下对我国王有何希望呢？」
欧帝斯眼神射穿菲基乌的双眸。
比自己更年轻的他，正眼接下。
「殿下──」
「波亚斯，虽然你是带着父亲的指示站在这里，但你没有权利插手干预我的主张。」
波亚斯忍不住开口，但菲基乌用更为低沉的声音制止他。
「想与奥斯特洛姆建立友好关系绝非虚言，而国王换代时多少会产生混乱，我不希望被趁虚而入。所以希望陛下务必静观以对。」
「你不说希望我支持你啊。」
「我也不想欠陛下人情。」
菲基乌轻轻摇头。
只要棘手的邻国能对王位继承保持中立立场，并且维持友好关系统一步调，菲基乌就能专注在赌上自己将来的王位继承问题之上。
而对欧帝斯来说，保持中立也多少能卖菲基乌一点人情。
菲基乌现阶段距离凡谢下一任国王的位置最为接近，与他打好关系也不坏；虽然无法全然信任他，但欧帝斯能有掌握国内领主的时间，对他来说也有好处。
「我也才刚继承王位，在想专注于国内问题这点上，和你持有相同意见。」
现在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吧？
菲基乌露出微笑。
「如果你继承了王位……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倪齐亚斯王子呢？」
欧帝斯突然想起这问题而开口问。
菲基乌听到这问题稍稍绷起脸，但那也只有一瞬间，他立刻换上柔和笑容的表情。
「如果可以……我想和弟弟建立良好的关系……听说他个性成熟，我想只要好好商谈，应该能找到双方都能认同的道路……」
菲基乌如此说完后，露出略显寂寥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