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面对蔚蓝清澈的美丽湖泊而建的普洛城,大约兴建于百年前。
当时的领主是以休养为目的建造这座城,所以没有如要塞般的坚固形象,而是呈现普罗迪夫风格的优美建筑。
建筑有着白色外墙,带蓝的灰色屋顶和突出的尖塔;楼馆往东侧与西侧分开,造型彷佛水鸟展翅的模样。
为了要让凡谢的宾客享受奥斯特洛姆壮阔的大自然,一行人才会来到这里。
昨天整天耗在移动上,停留在此第二天的今天,各自可以自由度过。
「艾黛儿,你身体轴心太往后偏了,再往前倾一点。」
欧帝斯俐落的声音在普洛城庭园中响起。
虽说是庭园,但没有特别的造景,而是活用原本的自然风光,充满野性的氛围。在远离城堡的地方,欧帝斯紧跟着一头马走。
骑在马上的人是艾黛儿。
「呃……是、是这样吗?」
「不要过度恐惧,马对骑手的心情十分敏感。」
「好!」
第一次单独骑乘比想像中还要难,艾黛儿自认有照着欧帝斯指导,维持姿势;但在旁人看来,她的姿势显而易见地并不正确,不过她立刻打直腰杆,调整重心。
艾黛儿的专属骑士心惊胆颤在旁守护,格律和路贝卢姆也在场,后者也和艾黛儿同样骑在马上。
若问艾黛儿为什么单独在骑马,这是因为她向欧帝斯要求「我想要挑战看看」。
欧帝斯一开始并不同意艾黛儿自己骑马,而且是相当不同意。
即使如此,艾黛儿仍表示自己的身体已比以前强健很多,而且有和他共乘的经验,对马习惯不少,所以他最后终于点头。
(大家都骑得那么轻松,我还以为我也能办到……实在太天真了。)
艾黛儿内心相当沮丧,她自认为有照着欧帝斯所教的做,但视线太高,加上把身体托付在动物身上的不安,让她的身体畏缩起来。
生下佛提斯后,艾黛儿有几次和欧帝斯共乘的机会。一开始视线的高度吓了她一跳,但那时也没有此刻感到的如此恐惧。
时至此时,艾黛儿深深感受到,那是因为和信赖的丈夫一起才不害怕。
虽说如此,这机会难得,艾黛儿不想太早认输。
「艾黛儿,你的视线太低了。我想想……看着前方那棵大树吧。」
「好、好的。」
看不下去欧帝斯跟指导教官没两样的声音,格律从旁插嘴:
「陛下,我认为你那毫不体贴的指导方法不太好耶。」
「……」
心里有所自觉的欧帝斯沉默不语。
「格律大人,没有关系,是我拜托陛下的。」
艾黛儿彷佛缓颊般看着格律。
「这只会让人觉得你是在训练士兵。对待女士得用更温柔的语气指导才行,陛下。」
「……」
格律的批评毫不留情。
不知是看到两人的互动而松懈,还是中断了专注力。
艾黛儿的重心开始偏移。
「啊……」
欧帝斯立刻扶住差点要滑下马背的艾黛儿。
「还好吗?」
「还好……」
多亏有欧帝斯才没摔下马背,但帕迪恩斯的骑士们一脸严肃地冲过来。
「艾黛儿,今天到此为止。」
「……是。」
继续练下去只会让许多人担心,艾黛儿的心脏也扑通跳个不停,只好乖乖听从丈夫的指示。
艾黛儿下马后接过饮料,在大树底下放置的长椅坐下。坐在身旁的欧帝斯用手轻轻梳整艾黛儿被风吹乱的白银秀发。
「艾黛儿,刚刚对你那么严厉,对不起。」
「不会,欧帝斯大人的指导很确实,我才要道歉……对不起,我学不会。」
脑袋里的想像应该更有模有样点,艾黛儿对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感到沮丧。
「你之前从不曾强烈要求想自己骑马,这次到底是怎么啦?」
欧帝斯接着问。
「因为已经逐渐习惯和欧帝斯大人共乘了……所以我就想,差不多也有办法自己骑马了吧……」
说到最后,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说给他听的只是场面话,她自己最清楚真正的理由。
听到欧帝斯与芙娜的往事之后,艾黛儿感到落寞,也感到欣羡。
因为没办法加入他们的共同话题中。听他们聊骑马聊得如此愉快。艾黛儿对于自己没办法进入那个世界感到焦躁。
(这种情绪……我不想让欧帝斯大人知道。)
现在正在接待来自凡谢的贵宾,竟然被个人的想法耍弄,还把身边的人拖下水让大家担心。
艾黛儿陷入自我厌恶而低下头。
「我也理解你努力想成为足以担当奥斯特洛姆王后的人,但你不需要样样都精通。」
欧帝斯的声音变得好温柔,他或许以为艾黛儿很沮丧吧?
又让他多费心让艾黛儿的心情更加消沉。
竟然没办法控制个人的情绪,自己真的还太不成熟了。
「艾黛儿,转换个心情吧。如果你想骑马,我也和你一起骑,想骑多久我都陪你。」
「谢谢您。」
不想将他卷入自己自私的嫉妒心中,艾黛儿以开朗的声音回应。
欧帝斯看见艾黛儿恢复笑容,放下心来,用掌心拍拍艾黛儿的头顶。
接着按照他的提议,两人共乘一匹马在湖边散步。
这次因为和他共乘的安心感,身体没有奇怪地用力,看见湖泊对岸优美的普洛城。
一阵风飒爽吹来。
涟漪在平静的湖面扩散,上空一阵鸟群飞过。
静候冬天到访的原野有种寂寥感,但那也美得宛若一幅画。
「感觉好像迷路走进童话世界中呢。」
「真是令人心情平静的好地方。」
静静伫立于此的湖泊,和最爱的丈夫有着同样的蓝。
「我认识欧帝斯大人之后,喜欢上河川和湖泊的颜色了。」
「那是……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吗?」
欧帝斯委婉地询问。
仰头一看,发现他的耳朵微微泛红。
「……是的,因为会让我想起您的颜色,想起您眼睛的颜色。」
「你有时候实在可爱得令我无法忍受啊。」
欧帝斯边吐气边往前倾,轻轻含住艾黛儿的耳朵。
「呀!」
突如其来的举动使艾黛儿背脊窜过一阵麻意,让她发出惊呼。
彷佛想抗议主人夫妻创造出的甜腻气氛,欧帝斯的爱马停下脚步。它噗噗喷气好几次后,让艾黛儿不自在起来。艾黛儿和阿德尔之间夹着欧帝斯,关系有点复杂。
「你干嘛突然停下来──啊啊,这地点景色很棒啊。」
没留意到女人心的欧帝斯,把阿德尔的举动往不同方向理解。
「艾黛儿。」听见他的呼喊仰头,双唇被他堵住。彷佛要挽回方才的失态,他的吻充满温柔情爱,艾黛儿顺从地接受他的吻。
反覆亲吻后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欧帝斯偶尔会说「你还真无欲无求耶」,但自己和往昔相比已变得贪心许多了。想要的东西增加。如果手中一无所有就不会有任何想法,但现在全都不愿放开。
想要更加独占他。希望您能告诉我更多您爱着我。
他留下的爱抚痕迹逐渐变淡,希望能在印记完全消失前,把印记再次刻印在身上。
艾黛儿把自己束手无策的恋慕藏在和欧帝斯的亲吻中。
二
早晨散步结束后,艾黛儿走在连接普洛城的石板路上,欧帝斯则牵着阿德尔回去马厩。
「艾黛儿大人,欢迎您回来。」
侍女尤莉叶一鞠躬后,芙娜从她背后走了过来,身边紧紧跟着黑发的家政长妇人。
看见两人的艾黛儿出声喊住芙娜。
「你正要出门吗?」
「是的,我接下明天负责带领欧帝斯陛下与菲基乌殿下参观狩猎场的任务,所以想亲自去确认现场的状况。」
芙娜的金棕发高高绑成一束,彷佛马尾一般。骑马用的衣服与帕迪恩斯骑士装相似,是长上衣搭配长裤和长靴。
「我们这次来访让你们多费心思了,衷心感谢你们。」
「您过奖了,我只是拿重要的任务当借口,单纯想去骑马而已。」
芙娜耸耸肩,她的表情开朗,明显可知她真的非常喜欢和马匹嬉戏。她开口问:
「我听说王后殿下和陛下早上去散步,似乎还牵了马出去,王后殿下也会骑马吗?」
「不,我嫁来这个国家之前,生活中连马车也几乎没有坐过。我今天是第一次挑战自己骑马……但因为太紧张,完全没办法骑好。」
在擅长马术的她面前,艾黛儿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不自觉计算自己和对方的差距,让艾黛儿心胸沉重。
「我想陛下应该还在马厩。」
为了逃避这话题而把欧帝斯的位置告诉她。
「哎呀,是这样吗?难得与陛下再会,如果可以和以前一样赛马就好了……哎呀,不过再怎么说都不能如孩提时代那般了。」
芙娜眼睛立刻闪闪发亮,但她马上否决了自己的意见。这儿时玩伴特有的轻松语气,稍微动摇了艾黛儿刚刚被欧帝斯满足的心。
自己抛出这个话题却迳自沮丧,不知该如何收拾。
艾黛儿压抑真心微笑道:
「今天没有特别预定行程,应该要视陛下的心情而定吧。」
「王后殿下,非常感谢您。」
芙娜明显面露喜色,克制着想立刻冲出门的轻盈脚步,从艾黛儿面前离开。
欧帝斯要不要接受芙娜的邀约,这该交由他决定。
他不是艾黛儿的所有物,艾黛儿如此说服自己。
她迈开脚步准备回房,尤莉叶和女骑士跟在后面。女主人跑去骑马大概是家常便饭,家政长的妇人也要回城内。
后面传来她的说话声,她似乎和艾黛儿的骑士闲话家常起来。
「像你这么年轻的人可能不知道,前前任国王陛下的王后大人骑马的姿势非常美丽,十分出名。听说他们两位一起骑马在城下阔步而行的模样,相当英姿焕发呢,我们这个世代都是听这些事情长大的。」
那是欧帝斯的祖父,艾黛儿也在宜普斯尼卡城内挂的肖像画中见过他们的模样。
「大家都还记得那两位的模样吧。时代过去,看见即位前的欧帝斯陛下和芙娜大小姐一起骑马的模样,那些人都非常开心说着彷佛上上任国王陛下夫妻再临呢。」
妇人特别高亢的声音却感觉有点遥远。
三
隔天,艾黛儿目送欧帝斯和菲基乌离开后,在普洛城内景观辽阔的会客室里和蓓尔贝亚拉一起刺绣和读书度过时间。
前往邻近湖泊狩猎野鸟的欧帝斯等人,现在大概正加深男人之间的情谊吧?今天的晚餐全仰赖他们的手腕,所以两人都卯足干劲出发。
留在城里的有蓓尔贝亚拉和艾黛儿,以及令人意外的,路贝卢姆也留了下来。
用完午餐后,想要活动一下身体,她们走出普洛城的庭园。
因为尽可能维持原本的大自然,没有多余人工介入,城堡的庭园和原野之间几乎没有界线。
蓓尔贝亚拉的侍女们也和她们一起散步,大概很少见到水鸟,她们雀跃地在湖畔走着。
路贝卢姆走在蓓尔贝亚拉身边,在她遭受袭击之后,似乎让他心中的骑士自觉萌芽了。
艾黛儿边守护着两人,边慢慢散步。
(昨天,欧帝斯大人没有和洛多维克夫人一起骑马远游,但是……如果我也能驾轻就熟骑马,我今天也能跟着一起去狩猎吗?)
之所以这样想,或许是因为负责接待他们的人是芙娜吧。
早上,目送他们离开的艾黛儿觉得芙娜好耀眼。
她大大方方站在欧帝斯身边的模样,与他祖父夫妻的身影交叠。
艾黛儿想起来了,在烈则库涅宫殿休假那时,他曾经说过「有这种传统特质的琳蝶在宜普斯尼卡城里,确实有领主因此感到放心。」
嫁来这国家后,为了能成为让人认同的王后,艾黛儿用自己的方法努力着,希望自己可以足以站在他身边。
那么,什么才是奥斯特洛姆王后该有的样貌呢?只要停下来思考,脑海中就会有好几个声音转个不停。
以游牧民族起源的这个国家,遇到国家有难时,女人也会拿起武器守护家园。女骑士们的武艺精湛,比一般男性更强大。
有怀念往昔国王夫妻的声音,不过「贵妇人就该端庄娴淑」的思想在卢库斯也十分普及。
当艾黛儿陷入思绪深海中时,杨尼希克夫人委婉地出声喊她。
说是艾温有话想要对艾黛儿说。
回到连接庭园的露台时,他带着奇怪表情低下头。
「我听说,昨天服侍我洛多维克家的人对王后殿下说出相当失礼的话,真的非常抱歉,是我监督不力。」
大概是在说洛多维克家家政长妇人的那件事吧?她不是直接对艾黛儿说,而是装作和艾黛儿的骑士闲话家常,一边夸赞两代前的国王,一边暗指芙娜比艾黛儿更适合当王后,来捧高自己服侍的女主人。
那些话确实让人听了不开心,那之后,直到回房间前她的心情都无法平静。
「要如何惩处那位妇人呢?不管什么惩处,都请您下令。」
面对没说下一句话的艾黛儿,艾温又把腰弯得更深。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会先自杀了。
「那、那个……还请你抬起头来。」
那位妇人确实侮辱了艾黛儿,因为众所皆知艾黛儿是作为战败赔偿而嫁过来的。
但是,艾黛儿已是奥斯特洛姆的王后了。
(如果在此不给出惩处,也会让人继续轻蔑王家……)
艾黛儿光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已费尽心思,她完全没想到昨天的事情会传进艾温耳中。她不禁转过头,想要求救。
和杨尼希克夫人对上眼,对方稍微点点头,艾黛儿这才理解原来是这么回事──是杨尼希克夫人出的手。
不能放任对王后无礼的人不管,也会让替自己出面的杨尼希克夫人没面子。
那么,怎样的惩处才适当呢?嫁来奥斯特洛姆之前,艾黛儿空有王女之名,只能听从王后和异母姊姊的命令。
(我的决定会左右一个人的前途。)
伴随责任的行为让艾黛儿说出口的声音几乎发抖,但她拼命压抑。
「我……我不希望给予严厉处分。那位妇人想必只是相当重视自己的主子,但即使如此,也不代表她可以大放厥词。」
艾黛儿一度停止,舔舐嘴唇。
「这次就请洛多维克卿和我的女官长两人一起严正警告她,这样可以吗?」
接着又加上:
「当然,如果她态度不改,我就会给予更严厉的处罚。不懂礼仪分寸的家臣,是有可能会连带毁灭主子的。」
「非常感谢您的宽容大量与体贴,我会严正地警告她,绝不让她再次轻蔑王后殿下;如果她未改善,我会开除她,并将她逐出洛多维克家。」
艾温声音僵硬地回应。
这样可以吗?偷偷观察杨尼希克夫人的态度,她没有提出异议,似乎尊重艾黛儿的意见。
但是,艾温的脸仍旧没有血色。
「应该有一定数量的人民怀念着过去的国王与王后,我这次来到这里,才第一次得知奥斯特洛姆传统妇人的样貌。」
艾黛儿语气平静地说着。
眼前浮现的,是一身这国家气质的芙娜。长发随风摇曳,与马匹化为一体飒爽奔驰的样子。肯定英姿焕发吧。
有传统观念的人民,肯定希望王后有这样的勇姿。
「我非常喜欢妻子骑马的样子。」
艾温应和,声音比刚刚放松许多。
「我和芙娜是在我父亲的强烈希望下结婚的,父亲用他的方法担忧着我和领地的未来。就算是说客套话,我也不是武艺优异的人,我和父亲的性情完全相反,我小时候很害怕、很讨厌一直想锻炼我的父亲。」
他望着湖泊,感觉他在回想更遥远的记忆。
因为对好不容易诞生的儿子过度期待而苛刻锻炼他的父亲,比起在外头活动身体,更喜欢翻动书页获得新知的艾温。身为母亲的领主夫人被夹在思考方式截然不同的父子之间。
艾黛儿静静听着他回忆往事。
「……其实我不会骑马。从小时候落马之后我就很怕马,父亲大人指责我是胆小鬼,但幸好有母亲袒护我。」
他自嘲地笑,坐马车还没问题,但只要靠近马,就会让他回想起当时的恐惧而全身僵硬。无法轻易摆脱落马时脚骨折的经验,使他终究无法实现前领主的期望,让他看见儿子带着游牧民族骄傲的勇姿。
「因为领地相近,我和芙娜在结婚前几年就已经见过几次面。所以我也知道她当时有幸获得与时任王太子的欧帝斯陛下一同骑马的荣誉。」
听说芙娜眼睛闪闪发亮地说那是非常棒的经验,对此,艾温甚至不会骑马。
她或许其实根本不想成为自己这种胆小鬼的妻子,当勇敢且强大男人的妻子或许更适合她。
艾温越是说出真心话,艾黛儿也越痛苦。
艾温仰慕着芙娜,希望自己是配得上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这和她太过相似了。
「洛多维克卿……」
「不好意思,这些话太丢脸了……竟然还说给王后殿下听。」
「不,没有这回事。我也是……正因为爱着欧帝斯大人,所以希望自己能配得上他。」
艾黛儿也表露自己的部分真心。
此时传来近乎尖叫的高亢尖声闯入两人之间。
少女们聚集在湖畔,是蓓尔贝亚拉和侍女们,看情况非同小可,艾黛儿等人也立刻赶过去。
「怎么了?」
「妮雅脚滑跌倒了。」
湖畔的石头湿滑,这时期的湖水冰冷,仔细一看,妮雅裙子膝盖以下的部分湿透了。
「立刻准备衣服──」
「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啊,身体怎么变得这么冷!得立刻取暖才行啊。」
盖过艾黛儿声音的大音量靠近,安德夫人推开其他侍女挤到妮雅前面。
她变了个脸色把妮雅抱起来。
「真可怜,怎么抖成这样啊。」
妮雅在安德夫人怀中打了几次喷嚏。
普洛城里听到骚动的下人跑过来,艾温命令他们去烧热水。
「只要马上取暖,应该不会有大碍。」
「领主阁下,非常感谢您。」
安德夫人道谢之后,狠狠瞪着蓓尔贝亚拉:
「你为什么没有好好保护她!这样一来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会在这里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先带妮雅离开吧?」
蓓尔贝亚拉声音平静地制止胀红一张脸责备她的安德夫人,安德夫人似乎这才发现她们受到众人关注,闭上嘴大步走回城堡,蓓尔贝亚拉也跟在后面。
询问留下来的路贝卢姆事发经过,他先说自己也没有看到完整的过程,接着慢慢阐述。
蓓尔贝亚拉的侍女们很喜欢罕见的水鸟羽毛,所以各自开始搜集起四处掉落的羽毛。妮雅也和大家一样到处寻找,接着发现有蓝色羽毛漂浮在湖面上。
「她似乎专注得没有注意周遭环境,所以大概因此没注意脚下吧」,路贝卢姆如此下结论。
「……但对一介侍女那种态度,会不会有点夸张啊?」
「这……确实如此呢。」
面对路贝卢姆不自觉提出的疑问,艾黛儿也点头认同。
四
一箭射出,划破宁静无波的空气。
下一个瞬间,箭正确无误地贯穿猎物身体。
(真是精采……)
欧帝斯静观菲基乌射箭的侧脸,他双眼锐利地看着猎物,毫不迷惘地放箭。
随从走下浅滩,把猎得的鸭子收进袋子里。
「呼……总算是能保住颜面了。」
解除紧张的菲基乌笑开嘴角,还带着少年青涩的笑容令人感到十分耀眼。近距离看见凡谢王子实力的欧帝斯,将「绝对不能轻忽他」铭记在心。
「菲基乌阁下太厉害了,我也不能输呢。」
「太过奖了,和欧帝斯陛下的本事相比,我还非常不成熟。实际上我的手现在正在发抖呢。」
这样一来,彼此皆猎得两只猎物,今晚的晚餐会很豪华呢!如果没有斩获,则预定要吃湖中捕捞的鳟鱼料理。
虽然那也是这块土地特有的料理,但想让艾黛儿看见自己能干的一面。最后成果丰硕,总算可以保住颜面了。
他们各自跨上马背打算移动地点,护卫骑士们围绕在他们身边,双方都带着不少人同行。
由芙娜负责向导,她和熟知这块土地的男性同行。
「听说奥斯特洛姆的女性很英勇,见到洛多维克夫人后,让我感受到确实是这么回事了。」
「她从以前就有一身不输给男人的马术呢。」
欧帝斯回想起往事不觉失笑,但再怎样也想保密他赛马差点输给芙娜的事情。
「请问有什么秘诀吗?」
话题抛到自己身上,令芙娜眨眨眼。
「因为我从懂事起就跟马儿相处,所以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夫人也懂狩猎?」
「是的,我父亲教会我所有事情。」
「喔喔,那还真是惊人呢。」
菲基乌感叹,他似乎对拯救蓓尔贝亚拉脱离险境的芙娜很感兴趣,又问了几个问题。大概因为来到奥斯特洛姆想多吸收点东西,令人意外的,他也会和身分比他低的人说话。
菲基乌应该是在身边人悉心照料下长大的,爽朗、擅长社交,还工于心计。另一方面,蓓尔贝亚拉以年纪来说确实性格成熟,但也有棘手难相处的一面。
蓓尔贝亚拉在塔瑟里遭到野狗攻击一事,现在仍在调查中。
根据妮雅的证词,正在寻找将她带离广场的商人去向。而杀害煽动野狗、向艾黛儿要钱的老人的凶手同样正在调查中。
但因为塔瑟里人员出入频繁,尚未有所斩获。目前雇用流动佣兵的见解占上风,若是如此,凶手可能早已离开城市。
同时彻查凡谢使节团员和洛多维克家的背景,大概只能从这里寻找凶手的线索了。
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深思时,感觉围绕身旁骑士们的气氛变得严肃起来。
一个近卫骑士靠近,看来似乎是有旁人的气息。
「我前去查探状况吧,这附近住着重视传统生活习惯的一族。」
「是以狩猎野牛等生物维生的那一族啊。」
欧帝斯应和芙娜。
承袭过去游牧时期,有一族人轮流居住各地的狩猎小屋维持生计,配合动物迁徙而移动。
虽然已慢慢定居下来,但其中仍有无法舍弃传统生活方法的人,他们以献上一部份的狩猎品作为税金给领主们为条件,向领主们租借一部份的土地给他们的族长。
简单扼要对目送芙娜离去的菲基乌解释这些内情后,他深感兴趣地点点头:
「凡谢也会进口奥斯特洛姆产的野牛角与牛皮制品,这样说起来,我从刚刚一直看见草原远处有黑点,那是野牛吗?」
「大概是,当上国王之后,生活怎样都会以在卢库斯的政务为中心。像这样和菲基乌王子一起在奥斯特洛姆国内到处看,对我来说也是个好机会。」
「很高兴能听您这么说,因为这次的事情起因于凡谢的继承人斗争啊。」
菲基乌不禁苦笑。
他接着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注视着欧帝斯。
「但是……即使想要牵制第一王妃,但我从未想过要在异国之地伤害蓓尔贝亚拉。」
他看着欧帝斯的眼神毫无虚假,相当真诚,若说仍然青涩、太年轻的光芒在他眼中也不为过。
「……我从来没有和蓓尔贝亚拉以及异母弟共度的时光,即使拥有血脉相连的一半,却仍感到遥远的距离,只有承继相同血脉的事实存在而已。在欧帝斯陛下看来,肯定认为我们之间淡薄的关系,根本不能说是家人吧?」
「……我因为有艾黛儿的帮忙,才和路贝卢姆变得能亲密对话。她嫁到这国家来之后,替我找回和家人之间的关系。在那之前,大概和菲基乌王子相同……是很淡薄的关系。」
与母亲宓尔特亚之间的龃龉,以及年龄相差超过十岁造成的生活圈差异,因为这些理由,欧帝斯不会主动靠近年幼的弟、妹,顶多偶尔从他人口中得知双胞胎的近况。
「就我的经验来说,不管几岁都能开始当家人。」
他和弟弟会定期一起练剑。
妹妹虽然还有点怕他,但和自己说话时已经不会跟以前一样,躲在其他人背后了。
和母亲之间也因为有佛提斯成长的点滴当作话题,开始会闲聊几句。
国王家庭和一般民众相比,立场相对特殊。比起家人之情,必须以国家的判断为优先。身为一国之长,有时也得做出无情的决定。
即使如此,欧帝斯仍然想守护家人。
这也是因为有了深爱的人,即使到最后一刻,欧帝斯都不想放弃艾黛儿教会他的各种事情。
「谢谢您对我说这些,让我鼓起勇气来了。」
「不会,我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欧帝斯轻轻摇头后,踩踏土地的声音逐渐靠近。
是芙娜。
根据她表示,有猎人追逐锁定已久的驼鹿来到这附近。
「野生动物才不管人类决定的界线,所以追逐猎物的猎人偶尔会离开指定的土地范围。」
芙娜说着「应该已经事先预告过了」严重警告他们,他们也顺从领主夫人离开此地。
接着轮到菲基乌说他想要看看驼鹿。
先不管能不能找到,今天已获得足够端上餐桌的成果了。一行人决定结束狩猎,在草原上驰骋一段时间。
五
到了太阳逐渐下沉之时,外头吹拂的风瞬间带有寒意。
踩踏落叶就会发出沙沙声,路贝卢姆深有感触地想着,是秋天来临了呢。
「啊,那边那些蕈菇可以吃喔,我在领地时,每年都很期待全家人一起去采菇,所以对蕈菇很熟悉。再怎么说,这些知识都是担任森林守护人的谬姆爷爷亲自传授我的。」
路涅开朗的声音在树林间响起。
「我没有采过蕈菇呢,你下次可以教我吗?」
「当、当然可以!」
听到艾黛儿充满慈爱的回应,路涅还岔了声。
先说了,王后不可能去采蕈菇,她的回答百分之百是场面话,千万不能当真。路贝卢姆带着这种意思,瞪了同辈的见习骑士一眼。
路贝卢姆邀约艾黛儿一起去迎接外出狩猎的欧帝斯和菲基乌。
既然要去迎接他们,那就顺便到城堡周边散个步,因此提早出门。
身为路贝卢姆随从的路涅会同行也在预料当中。
(真是的,因为嫂嫂大人很随和,他完全得意忘形了,要是被兄长大人看见,肯定会被狠狠盯上。)
一头白银秀发、一双紫眼的王后不只如白雪妖精般美丽,而且十分温柔,面对小辈也不改有礼的态度。
路涅对艾黛儿完全没了节制,把艾黛儿「现在不是公众场合,所以可以轻松点喔」这句话当真,没大没小地和她说话。
让路贝卢姆非常想吐嘈「一开始紧张到满脸通红,没办法好好说话的你是上哪去了啊?」。
「除此之外,我们还会全家人一起去捡栗子,庭院里种了好几棵巨大的栗子树,我们兄妹还会互丢球果玩。」
「你家人感情真好呢!」
「没有没有,才没那回事,我妹超嚣张,我很想要像王后殿下这样温柔又漂亮的姊姊。」
看见朋友在面前羞得红了一张脸,路贝卢姆产生无以言喻的微妙心情。但话说回来,面对一国王后,他说话还真是大胆呢。路贝卢姆在心里偷偷想,他将来应该可以成为大人物吧。
艾黛儿也没有感到不悦,微笑道:「可以听你这样说让我很高兴。」
路涅也明显露出灿烂的表情,嫂嫂大人真是罪过啊。
路贝卢姆祈祷着这段对话不会传进哥哥耳中,有着远近驰名「冷酷黑狼王」名号的哥哥,只要扯上他的爱妻,就会展露出嫉妒的一面。
要是从国外来访的使者或诸侯稍微对艾黛儿露出色眯眯的表情,他的声音会立刻变得低沉──这些事情是格律告诉路贝卢姆的。
(话说回来,嫂嫂大人可不是你的姊姊,而是我的嫂嫂耶。)
路贝卢姆孩子气地燃起对抗心态,对比顽皮的双胞胎姊姊,更想要贤淑温柔姊姊的路贝卢姆而言,若说艾黛儿忠实呈现出他的理想也不为过。
对平常分开生活的路贝卢姆来说,能和艾黛儿共度的时间相当珍贵。
一旁的路涅仍东拉西扯地和艾黛儿聊天,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找不到机会抛出话题了吗?
想着这些开始有点闹别扭的路贝卢姆听到一个声音,是女性的声音。
环视四周,在稍远处看见熟悉的少女身影。
「啊,是蓓尔贝亚拉王女。」
路贝卢姆低语后,艾黛儿和路涅也转头看往她们的方向,她和凡谢女官独处,记得应该叫做安德夫人吧?
就在此时。
感觉似乎听到「啪」的巨大声响──
「唔!」
倒抽一口气的是艾黛儿吗?还是自己呢?
这也难怪,因为即使距离遥远也清楚看见了。
看见安德夫人打蓓尔贝亚拉巴掌的瞬间。
「你在做什么!」
路贝卢姆立刻冲上前去。
听见第三者的声音,蓓尔贝亚拉和安德夫人同时转过头来,蓓尔贝亚拉彷佛被人看见尴尬的场面般,闪躲路贝卢姆的视线。
「你知道你自己对一国的王女做出了什么事情吗?」
蓓尔贝亚拉脸上留着红痕,路贝卢姆明白自己看见那疼痛的伤痕而燃烧起熊熊怒火。
「……她虽然是一国王女,但终归只是第三王妃所生的女儿。」
眼前的女官将此理解为可以无礼对待王女的正当理由。
蓓尔贝亚拉一语不发,她从刚刚就很不自在地,低头看着枯叶想逃避路贝卢姆的视线。
「恕我逾矩,我有事情想拜托艾黛儿翠亚王后殿下。蓓尔贝亚拉王女的侍女白天在湖畔浅滩跌倒,这时期的湖水十分冰冷,要是感冒就不好了。我想让她立刻回塔瑟里,请名医替她看病。」
安德夫人恳求跟着追上来的艾黛儿。
艾黛儿知道白天有位侍女在浅滩摔倒,大概是身分地位崇高家庭的女孩,或者因为她身为首席女官,艾黛儿还记得她相当惊慌失措。
「我有收到报告说立刻让她泡热水澡了……请问身体有异状吗?」
「没有,并没有特别异状。」
蓓尔贝亚拉简洁地回答。
「你给我闭嘴!」
「你──」
女官过度无礼的发言让路贝卢姆十分愤怒,艾黛儿往前站一步制止他。
「这次远游,洛多维克家也带着家庭医生同行,我晚点交代他去看一下那位侍女的状况。」
「这、这真是太光荣了。但是,在这么偏僻的城堡果然还是有诸多不便……」
安德夫人还想继续说下去。对她来说,这个大自然丰富的城堡和普通乡下地方并无二致,想让他们体验奥斯特洛姆丰富大自然的心思,看来完全没传达出去。
「菲基乌殿下也快要回来了,大家一起商量吧。」
艾黛儿提出折衷方案,这答案让安德夫人沉默下来。从她至今的言行可看出她是第一王妃的心腹,她大概不想让菲基乌得知此事,想独自安排好全部事情。
「……我再稍微观察状况。」
安德夫人不服气地挤出声音。
艾黛儿看向蓓尔贝亚拉。
「我们现在要去迎接陛下他们,蓓尔贝亚拉王女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来呢?」
「……」
「难得碰到了,让我们一起去吧。」
路贝卢姆也跟着劝说沉默的蓓尔贝亚拉。
安德夫人并没有插嘴。
结果,蓓尔贝亚拉跟着路贝卢姆他们一起走。
路贝卢姆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她肯定不想让人看见那一幕。虽然她表现出王女该具备的言行举止,但她在凡谢的处境可能超乎路贝卢姆想像,应该是严重受到轻视吧?
这是王妃间权力斗争的最后产生的地位排名。
蓓尔贝亚拉为了守护自己的容身之处而靠拢第一王妃,但她还没做出任何能带回凡谢的成果。
欧帝斯没打算让佛提斯和蓓尔贝亚拉结婚。
奥斯特洛姆和凡谢的王族彼此交流,接着双方针对重新展开外交进行讨论──
这成果将由菲基乌带回去,今后与奥斯特洛姆的外交将会由他主导进行。
回到凡谢之后,她应该会被第一王妃视为无用之人吧?
这件事闪过脑海让路贝卢姆有点心痛,思考着是否有替代方案,接着自问:「如果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呢?」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对她投射感情到这种地步吗?
路贝卢姆的婚姻,应该会选择不对欧帝斯统辖国事造成障碍的人为对象,不会选择可能会在未来成为不安要素的女孩。
也就是说,他不可能迎娶在身旁的蓓尔贝亚拉为妻。
(王女很聪明,她大概也明白不可能和提斯结婚了。)
而且说起来,在菲基乌同行的瞬间其实她早已等同战败了,会这么想也是当然。但第一王妃的心腹跟着来监视她,所以形式上她也得推销自己才行。
「……干嘛,你从刚刚起一直用看着可怜虫的眼神直盯着我瞧。」
「没、我没有啊……」
「让你撞见奇怪的场面我觉得很抱歉,但别同情我。」
在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之前,就先听到她如此严正表示,这等同于大声宣誓「别再介入了」。
「我没有同情……」
「那你要娶我为妻吗?」
「……这……」
听她说出自己刚刚稍微闪过的念头,路贝卢姆全身僵硬。
「你这样的男性不符合我的喜好。」
「什……」
在他做出回应前就先被快速甩掉,这算什么啦,第一次的经验让路贝卢姆吓得瞠目结舌。
不知何时,他们和走在前方的艾黛儿与路涅拉出一段距离,真希望他们别这样在奇怪的地方展现体贴啊。
六
在舒爽的秋天晴朗天空下从普洛城往西北前进,一整片无边际的大自然风光覆盖视野。
这里有着树林、草原,以及四处散落的沼泽和湖泊,地形并非一片平坦,而是有些起伏。
今天的目的是观赏野生动物。
中午前抵达目标地点的一行人,决定休息用餐。
从普洛城搭乘马车,沿着村庄与村庄之间的小路来到这里,在休息之后要换成骑马移动。
同行的骑士与侍从在小沼泽畔架好简易的帐棚,如镜面般澄清的水面,带着让人不禁想打直背脊的冰冷感。
习惯野营的骑士们升起了营火,引领艾黛儿等人过去。
艾黛儿问身旁的蓓尔贝亚拉「会不会冷?」,她摇摇头。
她脸上露出的笑容,感觉像是筑起了一道不让旁人靠近的墙。
艾黛儿目击蓓尔贝亚拉和安德夫人间超乎想像的画面已过两天,听说在湖畔跌倒弄湿裙子的妮雅没有感冒,过着一如往常的生活。
那女孩虽然很怕生,但大概对异国之地的所见所闻感到新奇,听说那天也是她率先领头搜集水鸟的羽毛。
其实原本今天也想带她来,但蓓尔贝亚拉的侍女全部留在城堡里,因为顾虑着安德夫人。
「请问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没有。」
可能盯着看得过头了,蓓尔贝亚拉开口询问,艾黛儿慌慌张张否认之后,气氛沉默下来。
两天前在普洛城外看见蓓尔贝亚拉被安德夫人打了巴掌,已经足以理解她在凡谢的立场了。
「嫂嫂大人,餐点准备好了喔。」
「好……好的,路贝卢姆,谢谢你来通知,我发呆了一下。」
散发热气的汤品香气刺激食欲,虽然只是用腌肉和小扁豆煮成的简单汤品,但温暖的餐点能够放松心情。
其他还有正在火上烤的兔肉,旁边则摆着温热中的面包。
格律和芙娜在帐棚外聊得很认真,或许是在讨论午餐过后的移动路线。
欧帝斯同样也与近卫骑士以及几位凡谢的骑士谈话中。
「骑士训练到野外实习时,也会像这样在外面用餐。做一些和平常不同的事情,你不觉得有种雀跃的感觉吗?」
「嗯,对呀。」
路贝卢姆搭话后,艾黛儿慌慌张张回应。
「蓓尔贝亚拉王女也会感到雀跃吗?」
「雀跃……我不太清楚……但偶尔这样也不坏呢。」
「那就太好了,难得来到奥斯特洛姆,我希望能让你有不同的体验。」
路贝卢姆语调爽朗说着。
他这番话点醒了艾黛儿。
艾黛儿十分烦恼,不知如何和蓓尔贝亚拉相处,艾黛儿不能感情用事,颠覆「不接受政治联姻」这个决定。
在王后身分与个人间摆荡的艾黛儿,自然会对找蓓尔贝亚拉谈话这件事非常犹豫。因为在明白她期望的状况下,身为王后的自己没办法回应她的期望。
但是,心里的感受还是不同──
虽然立场不同,但应该可以传达自己想陪伴她的心情。
「我会永远记住和蓓尔贝亚拉王女一起吃午餐,也会永远记得在这席间的事情。」
艾黛儿大概露出十分拼命的表情吧。
蓓尔贝亚拉微微苦笑。
「真讨厌,还没有到别离的时候……我让您费心了。」
「不会,你难得来到奥斯特洛姆,我想让你知道很多好地方。我想那肯定……可以让我们了解彼此。」
艾黛儿越说越激动,蓓尔贝亚拉有点伤脑筋地微笑,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更成熟。
虽然身为王后有些事做不到,但这不构成与她保持距离的理由。
好不容易建立起缘分了,期盼她的心里可以满载奥斯特洛姆的回忆。屏除政治意图,希望她能把在这国家的经验当作养分。
「王后殿下和路贝卢姆殿下都很温柔……我很担心你们。」
蓓尔贝亚拉微微别过头去。
「我一直在凡谢那个和魔窟没两样的宫殿生活,所以不用这么担心我,我还有能力做到随便应付过去。」
「但是……你的心会留下伤痕,我……身为王后虽然没办法实现你的期望,但我个人想好好招待你。」
艾黛儿把现在自己能表达出的极限说出口。
七
用完午餐充分休息之后,一行人骑马在荒野上移动。
队伍分成三组前进,因为太多人一起前进会增加动物们的警戒心。
包含蓓尔贝亚拉在内的队伍最多人,这是为了严正保护宾客所下的判断。
芙娜和格律为了引导蓓尔贝亚拉的队伍前进,和他们分开行动。
但彼此都在视线范围内,发生意外时可以立刻相互协助。
根据熟知邻近地形的向导所言,前方湖泊附近有数十头野牛群聚栖息。靠得太近会有危险,但若是离太远也会看不见它们。
除了野牛以外,夏天还可以看见在天空中悠然飞翔的白鹳,不过此时它们已经往南飞了。
「如果是小动物的话,现在还有刺猬。」
「我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刺猬呢。」
「烈则库涅宫殿附近也有喔,因为太理所当然了,根本不会留意。」
那是非常有代表性的常见小动物,他还答应下次要抓一只来给艾黛儿看。
和欧帝斯共乘一匹马,两人的距离当然很近。
虽然快于普通速度奔驰,但晃动程度还在可聊天的范围内。
「如果菲基乌殿下也一起来就好了。」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顾虑蓓尔贝亚拉王女吧。由于关系长久疏远,他似乎不知如何掌握与妹妹的距离,我也有过这种经验,所以隐约理解他这次婉拒的心情。」
两人肯定有相似之处,或许对菲基乌烦恼家人关系的样子感同身受,欧帝斯的语调十分柔软。
菲基乌表示要用今天空下来的时间,和艾温聊聊。
艾温刚继承交易都市塔瑟里地区的领主身分,菲基乌大概对他的境遇有亲近感。他也对艾温不小心脱口而出的「朝农业发展的路线,以及推动半游牧一族的定居」等课题感兴趣。
波亚斯也陪同菲基乌留在普洛城。
「这一次……蓓尔贝亚拉会在没做出任何成果的情况下,回去凡谢……」
「实际上,她和佛提斯的婚事已经告吹了。」
「因为菲基乌殿下也来了……和欧帝斯大人会谈的成果,几乎全都变成他的功劳了。」
「是啊,为了要继承王位,他的行动非常八面玲珑。这次奥斯特洛姆访问的成果,大概也会当作他的功绩来宣传。」
在宫殿内有强力后盾的王子,与躲在小宫殿里的第三王妃生的王女。人们的目光自然会聚焦在前者身上。
「我……我也想为蓓尔贝亚拉王女做些事情。不是只有王子受到关注……我想做些什么,让她回凡谢时不会感到无地自容。」
自己没办法答应她最想要的请求。
即使如此,仍然希望她在回凡谢时可以保有尊严。只要国王对她多点关注,身旁的人也会改变对待她的态度。
艾黛儿也十分清楚这只是她个人的想法,但她不想什么都不做,让蓓尔贝亚拉就这样回国。
如果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会采取行动。
「这样的想法……身为王后是不是太天真了?」
「……不,我也和格律谈过。如果只有菲基乌王子在这次外访中出尽风头,第一王妃对奥斯特洛姆的印象可能会恶化。第一王妃出身自普罗迪夫,虽然边界不长,但那个国家也和我国国境相连。」
和蓓尔贝亚拉的婚事确定告吹,但必须公平接待两位王族成员。只不过,人的目光容易聚集在声量大的那一方上面,这点总是无可奈何。
「在他们回国之时,会托付亲善文件给他们。到时,我想应该会在上面写着『王子与王女双方都在加深彼此情谊上做出贡献』之类的内容……」
艾黛儿想过的事情,早已在政治层面上讨论过了,艾黛儿偷偷看他一眼,担心自己是不是僭越了。
「这个嘛……举例来说,把文化层面的交流,归功到蓓尔贝亚拉王女身上如何呢?」
「文化层面……」
听见欧帝斯提示的方向,艾黛儿思考着。
再次回想凡谢的资讯,因为历史悠久,文化相当成熟,国家位于巨大欧姆湖的另外一侧,和大陆东侧的交流也很频繁。
「蓓尔贝亚拉王女介绍在凡谢大受欢迎的艺术,奥斯特洛姆王后相当喜欢……这样呢?」
艾黛儿说出想法。
不仅限于王族,贵族及富有商人也广泛地支持及援助画家、雕刻家等艺术家。若是他们支持的艺术家有所成就,就能更加提升他们的名声。
以蓓尔贝亚拉的名义,请她介绍出入凡谢宫殿有哪些艺术家,应该能视为她的功劳。
「这似乎可行,这么说起来……先前提到要致赠谢礼给阿玛迪斯使节团。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绘制王家的肖像画,一起送过去,你觉得怎样?」
「这提议很棒,国王夫妻很喜欢蓓尔贝亚拉王女介绍的画家,进而聘用他绘制外交回礼,王女也能为此感到骄傲吧?」
出入凡谢宫殿的贵族们势必也会提及这件事。
肯定能让众人认知,虽然蓓尔贝亚拉王女无法实现政治联姻,但建立起有效的关系了。
找到方向让艾黛儿开心展露笑容。
「欧帝斯大人,谢谢您。」
「我才要谢谢你,因为有你提议、一起讨论之后才有这些想法,也符合我们『首先从交流开始』的宗旨。」
决定方向之后,敲定细节就是负责外交的格律以及文官们的工作。如果要从凡谢邀请画家过来,以促进交流的目的来说,奥斯特洛姆或许也要同样派遣艺术家过去。
这次艾黛儿的提议只是些小事,她不经意目击蓓尔贝亚拉在故乡立场处于弱势的场面,因而对她产生移情作用,这点无法否定。
即使如此,艾黛儿仍对欧帝斯不否定她的意见而感到很开心。
「有点起风了,艾黛儿,你会不会冷?」
「我有穿外套所以不会冷,也差不多要抵达目的地了吧?」
虽然颜色不同,但和欧帝斯穿着相同款式的衣服让她很开心。为了不被风吹乱,也把头发在脑后绑成一束。
在他们讨论之时,阿德尔也朝目的地奔驰着。
「是啊,我想差不多要到了。」
又再驰骋了一段时间,前方开始看见好几个黑点,那是野牛群吧?
动物们看起来越来越大,这表示自己越来越靠近它们了。
艾黛儿小时候都和母亲在离宫生活,和母亲分离后,悄悄成长于泽斯宫殿深处。
原本只知道狭小世界的自己,现在眼前却有好多野生动物。
这仍令她难以置信。
离开泽斯宫殿后,艾黛儿才知道世界有多大。
但这依然只是她自以为已经知道罢了。
即使只在奥斯特洛姆国内,见到的景色也大相迳庭,有卢库斯连绵的屋瓦红褐色的光泽,也有包围烈则库涅宫殿森林的绿意。
还有前往埃格尔茨地区路途中看见的悠闲风光,以及从普洛城可以看见的湖泊深浓之色。
野生动物活动的模样,又和这些景色完全不同。
在目不转睛看着近在眼前的动物们之时,艾黛儿感到不太对劲。事前明明听说太靠近会刺激到它们,但眼前的野牛群却感觉越变越大。
「怎么一回事……?」
欧帝斯诧异出声。
尽管已经停下马了,野牛们的身影仍越来越清楚。
它们正朝这边前进,而且速度极快。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地鸣般的脚步声令艾黛儿不禁发颤。
「陛下,我们先从这里离开吧!」
听到近卫骑士一说,欧帝斯大喊:「退避!」
分成三组的队伍同时开始后退。
「艾黛儿,闭紧嘴巴,别咬到舌头。」
艾黛儿没出声,只是点头回应欧帝斯的严正警告。
「陛下!」
芙娜骑马靠近。
「目前只能推测发生什么异状了!我绕路过去,看看野牛群逃过来的方向!」
「明白了,自己小心。」
「这只是我的推测,现在另外一侧或许正在进行大规模的狩猎行动。因为其他牛群往这边逃过来,惊动了湖畔的牛群,也惊吓它们跟着一起逃跑了。」
芙娜皱起眉头往后看,出乎预料外的事态让她浮现浓郁的焦躁神色。
从如此摇晃还能说话来看,她真的相当习惯骑马。
国王夫妻来访埃格尔茨地区,且为了观察大自然造访此地之事,应该早已广为通知各方才对。
在这之中却发生了异常的情况,她自己肯定也相当困惑。
「夫人,为了慎重起见,请带着我两位近卫骑士同行。」
「感谢陛下体贴。」
芙娜拉动缰绳,改变马匹行进方向,两位近卫骑士也依照命令追上去。
欧帝斯立刻加快骑马速度,艾黛儿光努力不让自己被甩下马背,便已费尽力气。
「保护蓓尔贝亚拉王女!也注意一下路贝卢姆的状况!」
骑士们听命后开始行动。
根本没有余力转头看后方,但巨大声响阐述着事态。
在野牛前进的方向上就这样直线奔驰,只会让马匹感到疲惫。
欧帝斯要阿德尔避开野牛的路线,队伍也分散往四处逃跑。
但野牛们大概大受惊吓,每头牛的行动分散,迟迟无法完全甩开。
「陛下!」
听到某个骑士大喊。
「不能让蓓尔贝亚拉王女受伤!你们往那边会合。」
要是她有个万一,很可能发展成与凡谢之间的外交问题。
欧帝斯擅长马术,他以宾客为优先,改变方向往树林里前进。
但有几头牛紧紧跟在后面。
在有许多障碍物的林间奔跑,晃动更加剧烈。
艾黛儿紧咬牙根,双脚使力避免自己被甩下去。
搞不清楚正朝哪个方向前进,也不知道前方有什么。
欧帝斯没有减缓阿德尔奔跑的速度。
一直骑在马背上的艾黛儿体力也快到极限,脚开始失去力气,难以在激烈摇晃下维持平衡。
虽然欧帝斯的手撑着她,但只要一点外在因素,身体就会失去平衡。
就在此时,阿德尔突然缓下行动,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跑到大地倾斜处了。
身体无法跟上这个小变化,艾黛儿身体逐渐倾斜。往前倾之后,艾黛儿仍拼命攀在阿德尔身上,但疲惫的身体不听使唤。
「啊……」
感觉轻呼声好遥远。
时间彷佛无限地缓慢经过。
「艾黛儿!」
就连欧帝斯的叫唤声也感觉像隔着一层纱。
啊啊,自己从阿德尔背上跌下来了。艾黛儿不禁闭上眼,准备承受接下来的冲击。
就在她跌落地面之前,被人抱入怀中。没有出现她预期中的激烈疼痛,当她发现时,她的身体已经翻滚起来,朝不知何方滚落。
「艾黛儿、艾黛儿,没事吧?」
「唔……」
闭上眼的艾黛儿听见呼喊自己的声音,是欧帝斯。
落马的冲击让她全身四处疼痛,睁开眼时,看见蓝眼直直盯着自己看。
「欧……帝斯大人……?」
艾黛儿搞不清楚状况,小声叫唤。
「看来是因为逃跑时没注意地形而跑到陡坡前方,阿德尔突然停止又造成不小的冲击,才让你落马了。」
欧帝斯反射性地跳下马保护妻子,才让她只受到这点冲击──听到之后,艾黛儿脸色惨白。
「欧帝斯大人的身体没事吗?」
「只是稍微有点瘀伤,我知道该怎么采取护身姿势,也有锻炼身体,所以你别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了。」
「可是……」
欧帝斯扶起艾黛儿,仔细一看,外套上沾满泥土和枯叶。他后方确实是斜坡,向上看高度不低。
「阿德尔呢……?」
「为了逃避野牛,应该暂时先跑远了吧?那家伙很聪明,迟早会找到格律他们会合。」
身边悄然无声,看来他们成功从野生动物手中逃脱了。
顾虑艾黛儿的状况,两人暂时留在这边休息。
如果只有欧帝斯一人,他应该可以马上爬上斜坡确认周遭的状况。
因为一直在马上晃动,即使坐在地上也觉得身体还在震动。
等到身体不再紧绷后,艾黛儿告诉欧帝斯。
太阳也在这段时间内逐渐西下,和夏季不同,日照时间会随着冬天脚步逼近而越来越短。
得趁着天明决定接下来的方向。
「我们应该离遇到野牛的地点相当远,与其回去那边,倒不如绕路前往下马车的地点比较好,也可能在中途和某人会合。」
欧帝斯利用现在太阳的位置看清楚方位,用手指着接下来要往哪边走。
八
杂草覆盖不成道路的地面,四周也有枝叶冒出。
走在前方的欧帝斯为了让艾黛儿更好走,边用手折断树枝,边提醒艾黛儿注意脚边,两人不停往前进。
欧帝斯一开始说要背着艾黛儿走,但艾黛儿坚持拒绝。欧帝斯在艾黛儿落马时保护了她,虽然采取护身姿势,但他身体肯定还很痛。
已经受到他太多帮助了,不想再增加他的负担。
但因为配合不习惯跋涉的艾黛儿,他们步行速度相当缓慢。
「我想要先确保水源,因为无法保证继续走下去能和别人会合。」
途中休息时,欧帝斯如此说道。
两人身上都没带水,虽然不知经过多少时间,但听到「水」让艾黛儿感觉喉咙有点干渴。
「确实没错……只要有水就有办法活下去。」
艾黛儿回想起在泽斯宫殿的饥饿经验后点点头,她虽然常常没饭吃,但至少还能喝水。
「……往东边前进应该有湖,不对,应该有沼泽。如果猎人们会移动到这附近,或许水源附近会有什么路标。」
「顺着路标,或许就能抵达聚落了吗?」
「也可能通往一开始搭马车经过的小路,骑士们应该也在找我们,如果运气好或许能在中途会合。」
但他也继续说「虽说如此,也得把露宿纳入考量」。
「欧帝斯大人,已经休息够了,我们早点行动吧。」
艾黛儿起身,肯定因为配合自己而让移动距离变得很短,她不想拖累欧帝斯。
「你不用这么着急,还没问题的。」
欧帝斯伸长手,他还想让艾黛儿多休息一下。
不可以老是受他娇宠,艾黛儿缓缓摇头表示没问题。
就在此时──
欧帝斯停下动作。
「艾黛儿!」
他瞬间抱紧艾黛儿趴到地上。
(什么……?)
「咻!」某个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擦过身边。
再一次,耳朵又听见相同声音。
欧帝斯抱着艾黛儿移动。
在那之后,只能转动视线的艾黛儿错愕不已,箭就插在身旁的大地上,过于惊愕的事实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欧帝斯从剑鞘拔出短剑,朝空中丢过去。
听见树叶的摇晃声,接着是人类的呻吟声,似乎有人掉下来了。
「没打中要害吗……」
大概是有人潜藏在树上,且朝着欧帝斯和艾黛儿放箭。到底是谁?超乎预期的事态让艾黛儿心跳开始加速。
射箭手似乎逃走了。树叶摩擦声渐远,欧帝斯也没有追上去,大概是为了不让艾黛儿落单。
欧帝斯趴在地面,继续探察周遭的气息。
寂静掌控空间,两人持续屏息。
「贼人大概只有一个人。」
终于起身的欧帝斯把手环到艾黛儿背后,抱她起身。
他先带艾黛儿到树荫处,才朝刚刚丢出短剑的方向走过去。
等到回来时,他手握着短剑。
「虽然不知道刺中他身体何处,但他应该也不想把剑留在身边。」
他拿出布擦拭沾上血迹的短剑,短剑的设计彰显出他身为国王的地位,所以只要把剑留在身上就会成为证据。
只不过,艾黛儿没有心思在意这点。
「欧帝斯大人,有血迹!您受伤了吗?」
「只是小擦伤。」
与不禁惊呼的艾黛儿相反,欧帝斯的声音蛮不在乎。
「什么只是擦伤……有血,有血渗出来了耶,是被刚刚的箭射中……」
欧帝斯腹侧的布料裂开,红色血迹在该处扩散。
是护住艾黛儿时被箭射中了。
「你别露出那副快哭的表情。」
欧帝斯伤脑筋地看着自己,用掌心拍着自己的头,艾戴儿视线模糊,他为了袒护自己而受伤了。
「但是……都是、都是因为我在发呆。」
「那家伙巧妙地隐藏了气息,但是……大概没有射人的经验吧。」
接下来就要杀人──大概是在前一刻感到恐惧。虽然不确定,但因为射箭手有些许迟疑,才让欧帝斯发现对他们发出的杀意。
欧帝斯平淡说明边脱下上衣,他表示要止血,撕裂里面的衬衣俐落地缠绕伤口。
「对方是以狩猎维生的人,你当然不会发现。而且我更害怕失去你,艾黛儿,能够保护你是我的骄傲。」
再次穿上衣服的欧帝斯安慰着艾黛儿,亲吻她的眼角。
对泪水流个不停的艾黛儿说「快别哭了」,又亲吻了她好几次。
一如往常的温暖就在身边,他还活着,还能听到他的声音。这件事实让她感到安心,想要充分感受欧帝斯的存在。
艾黛儿紧紧拥抱住他。
日落前,艾黛儿两人终于抵达目标的沼泽地。
很幸运这边有间狩猎小屋,郑重发誓之后一定会答谢屋主之后,他们借宿了一晚。
小屋没有上锁,虽然狭小但设有暖炉,里头还有可供一人休息的简单床铺。上面堆着稻草,平时似乎是窝在稻草里头睡觉。
大概也兼具狩猎据点的功能,生活用品皆备。
欧帝斯的动作迅速且无一丝浪费。
他先找到打火石点着暖炉,接着找到摆在屋外的鱼叉朝沼泽走过去,艾黛儿负责拿水桶。
水质十分清澈,也能拿来直接饮用。
欧帝斯站在离艾黛儿稍远的岸边消除气息,漂亮地猎到三条鱼。
他们将鱼带回狩猎小屋,在暖炉旁烤来吃。
太阳西下后,四周顿时完全变暗,燃烧薪柴的炉火很温暖,让人渐渐放下不安。欧帝斯在身边,光是这样,就让艾黛儿感到有所依靠。
他从刚刚就直盯着熊熊火焰看,或许正在思考白天发生的事以及两人遭弓箭狙杀的事情。
艾黛儿没有搭话,只是仿效他盯着暖炉看。橙色火焰摇晃的模样及传来的温暖,逐渐让她的眼皮沉重起来。
柴火啪滋的燃烧声唤醒艾黛儿的意识,「不可以放松!」正当她如此训斥自己时,身旁的欧帝斯伸手把她轻轻拉进怀中。虽然伤口在另一侧,但这样会不会造成他的负担呢?
想拉开身体避免压在他身上,但他说「有你在身边好温暖」,感觉似乎表示着「别离开我」之意,所以艾黛儿就这样紧贴在他身旁。
「您的伤势还好吗?」
「有点痛,但没问题。」
欧帝斯摸着艾黛儿的白银秀发想让她放心,回想起渗血的画面,让艾黛儿不禁垂下眉。他手环抱她的肩膀轻拍,希望她放下心来。
「你今天也累了,好好休息。」
「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靠您保护……」
「因为我对这种事比较熟悉啊。」
欧帝斯往暖炉添薪柴,大锅子吊挂在火焰上方,热水在里头噗咕噗咕地沸腾,他说蒸气有缓和寒气的效果。
两人在木板铺上稻草的简易床铺上躺下。
「晚上会变冷,为了避免失温,你要紧紧地靠着我。」
小屋只用木板钉起来,无法阻挡窜进室内的冷风。从身体紧贴的那一侧,传来欧帝斯的体温。
但他身上有伤口,要是睡着时碰到他的伤口该怎么办?大概是感受到艾黛儿的担忧与犹豫,他继续说道:
「能和最爱的妻子紧紧贴在一起睡,没有男人不会不为此开心。大概只遗憾不能和你更亲密。」
「欧、欧帝斯大人!」
艾黛儿红了一张脸,欧帝斯嘴唇贴在她的眼角呵呵笑。
「惊慌失措的你也好可爱。」
「不可以……捉弄、我啦。」
「这表示艾黛儿如此有魅力,你就这样在我怀中,我有多么幸运啊。」
耳边响起的声音,低沉但充满温柔与体贴。
只能任由怜爱贪吻她嘴唇的他放肆着,呼吸和呼吸之间重复低喊「好喜欢」。
「再继续亲下去,感觉我会认真想要侵犯你了。」
对彼此的唇瓣分离感到寂寞,他大概也有一样的感受,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
他的心跳声近在耳边,规律的跳动声让艾黛儿放下心来,闭上眼睛。
九
夜晚,蓓尔贝亚拉迅速浏览收到的信件之后,就把信丢进暖炉中。
预定出现变化,计画提前进行,照指示行动。信上内容摘要之后就是这些。
今天好累。竟然还要疲惫的自己继续工作,也太会使唤人了吧!
观察自然的行程简直一团乱。到用完午餐都还很棒,虽然都是简单烹调的料理,但在野外用餐比想像中的更加美味。
明明自己的立场不能悠闲地游山玩水,但她遗忘自己身处的情况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次是因第一王妃强烈要求──不对,正确来说,是在第一王妃的命令下,来到奥斯特洛姆。
全是生平第一次经验,离开宫殿、从一个城镇移动到另一个城镇、跨越国境等等。
奥斯特洛姆相当壮阔,环绕着人类无法相抗衡的大自然。
蓓尔贝亚拉就在无法理解发生什么状况之下,从体型巨大的野牛手上逃亡。幸好最后有甩掉牛群,多亏有骑士们保护她也没受伤,在即将日落之时回到普洛城。
路贝卢姆不久后也回来了,但他一脸严肃地和骑士们不知往哪去,没机会和他说上话。
蓓尔贝亚拉和他之间已经好到可以轻松对话,甚至想和他分享出乎预料之外的骚动。
不久后立刻得知他为什么那么严肃。
听说国王夫妻下落不明。
逃避野牛群期间,两人和其他人走散后消失踪影。这出乎预料外的事态,让蓓尔贝亚拉全身失去力量。
领主夫妻正为这紧急事态奔走不已。
安德夫人还不停抱怨着「国王夫妻行踪不明是很可怜啦,但我们这边也是一团乱耶,城中乱七八糟的,晚餐也延迟了,连个下人也逮不到。」让蓓尔贝亚拉实在快无法忍受。
蓓尔贝亚拉无奈地去找安德夫人,照信上交代的告诉她:「被野牛袭击后感到害怕,想快点回塔瑟里去,这次他们肯定可以理解答应的。」
安德夫人对这个提议感到非常开心,立刻走出房间要去下指示。当初对离开塔瑟里面有难色的她,大概认为蓓尔贝亚拉顾虑着她吧。
(但是……再过不久就能看见那女人错愕的表情了。)
她毫不隐瞒「没有发言权的王女根本不足以一谈」的态度,简直像第一王妃的分身。那位王妃总是摆出「底下的人理所当然要顺从自己」的态度。
她肯定完全没有想过蓓尔贝亚拉也有血有肉吧?
「唉……蓓尔贝亚拉。」
有人从背后客气地喊她。
「妮雅,怎么了?」
「那个……我问你,野牛有多大?速度很快吗?」
听她畏缩地开口问,蓓尔贝亚拉眯起眼。这孩子真是的,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有反应。
蓓尔贝亚拉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态度冲起了茶叶,凡谢比奥斯特洛姆更容易取得外国进口的东西,把异国的茶叶搭配香草调配是主流。
在煮出的浓茶里加入大量砂糖之后饮用是宫殿的习惯,因为砂糖是高级品。
「我晚一点再说给你听,你先把这个拿去给安德夫人。她差不多要回来了,只要说是你送给她的,那个人肯定会很开心。」
「我知道了。」
和独自一人便什么也不会做的安德夫人不同,蓓尔贝亚拉起码能照顾自己的日常起居。
这是被迫的,因为精神崩坏的第三王妃在宫殿里是几乎被遗忘的存在,没有人想接近国王也不愿靠近的小宫殿。
母亲的娘家也相同,甚至恶言相向地说「有你在只会碍事」。
蓓尔贝亚拉机灵地发现有个侍女样子不对劲,这才救了母亲一命。
母亲总是抬头看着虚空唱歌,唱着摇篮曲。
接着偶尔会突然心血来潮说出:
「为什么那孩子死掉了,身为女孩的你却活着呢?」
母亲和祖父母都不想要蓓尔贝亚拉,他们想要男孩,觉得女孩一点用也没有,因为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活着也没好处。
究责想要杀害母亲的侍女,将她关进大牢里的是第一王妃。
她并非出自亲切而这么做,而是单纯希望让这精神崩坏的女人继续占据第三王妃的位置。毕竟只要母亲一死,母亲娘家或是其他家族就会欢天喜地送上新的年轻女孩给父王。
那样的发展会让她伤脑筋,所以第一王妃才会行动。而她却拿这件事情卖蓓尔贝亚拉人情,束缚蓓尔贝亚拉。
(我也有自我意识的呀,王妃大人……)
倒映在黑暗窗户上的,是自己带着冰冷神采的样子。那位高傲的王妃大概没有想过,一切会被自己这样彷佛无力小动物般、受到轻视的女孩所翻盘吧?
「那个……我把茶拿去给她了。」
「妮雅,谢谢你。」
蓓尔贝亚拉对着不知何时回来的侍女甜甜一笑。
十
隔天早晨,在欧帝斯怀中醒来的艾黛儿注视着他端正的睡脸。
他基本上都比艾黛儿早起,或许体力有所差异,和热情融化彼此的隔天迟迟无法离开床铺的艾黛儿不同,他总不当一回事。
但欧帝斯现在正在她眼前熟睡,闭上双眼的脸庞,就像英挺的雕像。
艾黛儿手轻贴上他的额头,他微微冒汗。感觉体温也比平常还高,可能是发烧了,大概是因为昨天受伤的缘故。
(欧帝斯大人……其实很不舒服吧?)
胸口狠狠抽痛,为了不让艾黛儿担心,他多么地努力。
艾黛儿起身,在他的脸颊上一吻,即使如此,他仍旧没有醒来。
现在就做些自己能做的事情吧,再三小心不惊醒欧帝斯,从他怀中离开。
脚着地的瞬间,艾黛儿轻轻皱起脸,脚比昨天还要痛。一看才发现,脚被鞋子磨破渗血了。
但这和欧帝斯的伤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艾黛儿走到暖炉前拿起搅火棒,添加新的稻草与薪柴之后,残余的火焰残渣继续延烧,甚至发出啪滋啪滋的爆裂声。
「再来……还需要水。」
打开门闩推开门,艾黛儿把脸探出门外。
天色微阴,但颜色偏明亮,所以应该不需要担心下雨。周遭相当静谧,经过了一晚上,似乎没特别看见追兵。
艾黛儿在岸边蹲下身拿起木桶汲水,起身后环视树林。如果自己再有多点知识,就能去张罗食材了,应该要请路涅教她辨识可食用蕈菇才对。
「艾黛儿!」
背后传来丈夫急迫的声音,一转过头,正好看见欧帝斯朝这边冲过来。
「你别自己乱跑出来!」
被他紧紧拥入怀中的同时,强势语气从天而降。
「对不起。」
艾黛儿在他怀中绷紧身体。
「对不起,我不是生你的气。一醒来不见你,让我差点要吓死了。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别离开我的视线。」
脸被紧紧压在他的胸口,听见他彷佛从肺腑挤出的声音,能理解他有多惊吓。
啊啊,又来了,又给他添麻烦了。
他应该还在发烧,却完全没有显露出来。因为对欧帝斯来说,艾黛儿是该受到保护的人。如果她有更多能力,像芙娜那样柔韧的坚强与胆量,他也无须过度担心自己了。
在欧帝斯催促下走了几步后,突然被他打横抱起。
「请、请问?」
他的伤口还会痛,为什么突然这样?欧帝斯沉默地带着吓傻眼的艾黛儿回小屋去,接着将她放在椅子上,在她面前蹲下。
「你的脚会痛对吧?」
「!」
转眼间被脱掉鞋子,露出磨伤的伤口。欧帝斯俐落地替她处理伤口之后,才确认自己的伤势。
「格律他们应该正在寻找我们,与其漫无目的地乱窜,我想留在这里等他们。」
欧帝斯表示要燃狼烟,因为不熟悉附近地理,既不知道距离多远会有聚落,也不清楚还有没有水源。既然如此,从这里发送讯号给格律比较有效率。虽然也可能被昨天袭击他们的人的同伙发现,但在广阔的地方就有胜算。欧帝斯接续如此说明。
「如果等了一天还不见他们,我们再考虑移动。」
两人走出小屋外。
狼烟的准备几乎全由欧帝斯一手包办,虽然艾黛儿自告奋勇要去捡小树枝,但欧帝斯不同意,他只要决定要严加保护艾黛儿时,就会发挥顽固的一面。
夫妻并肩坐着,看白烟冉冉飘上天空的模样。
两人皆一语不发,彷佛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
虽然风已经被太阳晒暖,但秋风果然还是显得冷凉,当风吹过脸颊引起艾黛儿微微发抖,欧帝斯环抱她的肩膀。
并肩而坐,相碰之处带着淡淡热意。
「对不起,没发现你脚受伤了。」
「不会,我老是被欧帝斯大人保护着……我也想帮上您的忙……却什么也做不到。」
艾黛儿双唇颤抖着。
总是依赖着他,深深感受到即使学会一件事情仍然远远不足,她想做得更好,想成为优秀的王后,想得到认同。
明明这样想,但知识和经验都不够。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不想……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到,而让欧帝斯大人勉强自己……」
欧帝斯的声音很温柔,让艾黛儿胆小又柔弱的心不禁想要靠上去,但她用力握紧摆在腿上的拳头。
「如果你是指这次的事情,那是因为我从小训练到大,早就习惯这类伤势。我比你有体力也有臂力,所以才会率先行动,仅此而已。」
「……是。」
「你听起来一点也不服气耶。」
欧帝斯微微苦笑。
「理智上很清楚……我或许太焦急了,我的理想是成为优秀的王后,但现实总不如人意。」
「理想啊……」
欧帝斯叹气,是让他感到傻眼了吗?艾黛儿也有自觉,在这两人独处的情况下,她说出太多丧气话了。
他放开艾黛儿的肩膀,接着把自己的手交叠在艾黛儿手上,裹住她的手。
「老实说,我也在摸索。我在大家叮嘱着『你要成为优秀的国王』下长大,但优秀的国王是什么模样呢……我仍迟迟找不到答案。或许,每个人心中的正确答案都有所不同吧。」
看着前方说话的他音调平静,艾黛儿细细倾听。
「但我很幸运有帮助我的朋友,你身边也有我、母亲大人和杨尼希克夫人等人啊,是吧?」
艾黛儿缓缓点头。
正是如此,就像欧帝斯有值得信赖的朋友一般,艾黛儿身边也有支持她的人。杨尼希克夫人从艾黛儿嫁进这国家起就温柔善待她,侍女尤莉叶会说些闲话家常,舒缓艾黛儿的心情。
宓尔特亚会提供意见给还不熟悉育儿的艾黛儿,也会告诉她自己的经验。
「我也才刚当上国王不久,艾黛儿也相同。就跟格律与威奥斯相同,你也帮忙我很多。」
「……唔。」
「就算没有我的体力和臂力,但你有柔韧又美丽的心。想体贴蓓尔贝亚拉王女的温柔,以及关怀弱者的心。这些都是你的美德。」
欧帝斯探头看艾黛儿,抚摸她的脸颊。
完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长处。毕竟为政者不该有私情。但她有自觉,自己的弱点是没办法变得完全冷酷。
但他说「这样就可以了」。
(真的吗?)
「身为国王,我会遇到非得做出无情判断不可的情况。将来有天可能会忘记人该有的心,但是,艾黛儿,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认为我就能永远保有最重要的事物。」
他如此说,艾黛儿只要维持现状就好,只要慢慢培育现在拥有的就好了。
真挚的声音与话语慢慢渗入艾黛儿郁闷的心胸。
或许因为这样,让艾黛儿不小心说出深藏在心中的真心话。
「我很焦急,因为身为你的妻子,我认为自己不会骑马便不会受到认同。其实……那个,我很羡慕洛多维克夫人,她曾说起和欧帝斯大人一起骑马的事。」
欧帝斯发出彷佛这才领悟的声音:
「所以你才会突然说出想要骑马啊。」
「……对不起。」
艾黛儿缩成一团,她很羡慕芙娜,自己也想和芙娜一样,所以才会无理取闹,包含私心的动机让他担心了。
「不用道歉,原来是这样,艾黛儿太可爱了。」
「咦……?」
不知为何,欧帝斯的心情变得非常好。
艾黛儿呆呆张开嘴盯着他看,彷佛享受艾黛儿的表情,他扬起嘴角。
「我比较喜欢和你共乘一匹马。」
「我已经十分明白我没有骑马的天分了,如果还有机会,请让我和您一起──」
话还没说完,欧帝斯的手指抵住艾黛儿的唇。
艾黛儿僵直身子,刚才的和煦表情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身上下飘散着紧张气息。
「有人。」
他感受到的不是人的气息,而是大自然掌控的空间出现了些微变化。
艾黛儿拼命安抚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没事,我不是一个人,努力安抚自己。
欧帝斯手握剑柄,把艾黛儿护在身后。
听见沙沙的声响。
出现好几个年龄从四十岁到二十岁上下、身穿灰色或浅褐色衣服的男性。大概是农夫,或者是猎人吧。
「你们是谁的手下?」
欧帝斯低声询问。大概被身处高位者特有的压迫感震摄,他们当场停下脚步。男人们挤成一团,大概是领头的高龄男子往前走一步,那男人有一脸络腮胡以及深褐色头发。
他表情僵硬地开口:
「你是洛多维克家的新任当家和他的妻子,对吧?」
「不,我们是──」
欧帝斯犹豫着该不该在此表明真实身分,在不清楚对方来历的情况下,真的可以表明自己是这国家的国王吗?艾黛儿也无法判断。
突然,有好几只鸟从高大树林中飞出来。
从其他方向传来复数踩踏大地的声音,正朝这边接近。
眼前的男人们转过头,对他们来说似乎也是预料之外的事情。
「艾黛儿。」
欧帝斯十分小心呼喊艾黛儿的名字,艾黛儿忍不住紧紧揪住他的外套。
来者践踏茂盛的草木,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陛下,非常不好意思救驾来迟了。」
「格律!赫莱布!」
认出可靠好友的欧帝斯面露喜色,格律的声音也带着欢欣,艾黛儿看见在他们背后的欧帕拉,开心地想立刻跑上前去。
「你们是谁!」
还没有时间感动重逢,近卫骑士队长赫莱布率先跳下马,拔出剑来。
「等等!我们、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面对赫莱布的霸气,男人们的叫声不停回荡。
十一
在欧帝斯和艾黛儿下落不明后,已过了一晚。
日出的同时,哥哥的近卫骑士队长和格律立刻跳上马冲出普洛城,帕迪恩斯骑士也是。
这还是第一次,外交陷入完全无法预测的事态当中。
路贝卢姆完全无心享用端上桌的早餐,随便吃点后便起身在房内踱步,然后站在窗边眺望远方,不停重复以上动作。
被要求待在普洛城里等待,也是让他无比焦虑的原因之一。
「他们两人平安无事吗……」
「陛下很强大,当然会平安无事啊。」
自言自语得到回应,转过头看见路涅,就连这种时候,他仍然一副轻松怡然的态度。
「兄长大人他们下落不明耶!而且昨天才遭受贼人攻击!兄长大人他们可能也遇到相同的事情。」
看见他冷静的态度,路贝卢姆有点迁怒地大声说话。
「昨天发生那种事,洛多维克家也非常慌乱。我们连半吊子都还称不上,只会碍手碍脚。正因为痛切感受到这一点,你才会这样坐立不安吧?」
「……我昨天也是被保护着,什么也做不到。」
两人独处时,路涅会和在宿舍时同样轻松地说话。正因为他用朋友的态度对待自己,自己才能老实吐露心情。
昨天突然遭到野牛群攻击,路贝卢姆等人分散逃跑,在同行的骑士引导下逃进树林中。
野牛们同样因出乎预料外的事态而惊慌失措,紧追着路贝卢姆等人不放。受到草木阻挡,野牛们也逐渐冷静下来,甩掉野牛、确认所有人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之后才没多久。
就从高大树木上方传来划破空气的声音。
发现那些复数的东西是箭,某个骑士大喊:「快趴下!」
接下来的事情,路贝卢姆也记不太清楚了。
突如其来的袭击由骑士们应战,从上空飞来的东西吓得马匹前脚高高抬起,制止声交错。
箭就从路贝卢姆身边飞过去,看见刺进地面的箭,他突然感到恐惧,只要稍微偏移一点,自己也会……一想到这里,就让他全身僵硬。
接下来的行动他几乎没有意识,在护卫骑士保护下从树林中逃出,策马奔驰于平原上时也仍然心不在焉。
几位骑士为了逮捕贼人而留在该处。
回到普洛城的瞬间,大概因为放松而让他差点瘫软,但身为欧帝斯弟弟的骄傲,让他努力撑着。
骑士们在日落前逮捕了数人回来,听说赫莱布和艾温前去审问,但还没告诉路贝卢姆结果。
「我也是啊,昨天说要保护你,结果什么也没做到。」
路涅应和之后,路贝卢姆紧紧握拳。
「现在也是……我什么也做不到。」
「还只能留在房里等待。」
「这么没用的样子……我不想让兄长大人看见。」
理想与现实完全不同的事实摆在面前,他深深感受自己有多无力、有多胆小。
「我们只能做自己现在能做的事。」
「例如有哪些?」
路贝卢姆一问,路涅双手环胸,他似乎正在思考具体的方法。
几秒后,路涅表情变得开朗:
「啊,要不要去看看蓓尔贝亚拉王女的状况?虽然王女也顺利回到城堡来,但可能很害怕吧?我听说她吵着想立刻回塔瑟里去,现在忙着做准备。」
「毕竟也让她遭遇恐怖的事情了啊。」
路贝卢姆满脑子都是兄长的事情,完全没有余裕在意她。听说她在凡谢骑士保护之下并没有遭受突袭,听到一开始的报告他就放下心,也认为在普洛城里很安全,便没继续思考下去。
「对深闺公主来说太刺激了,菲基乌殿下也表示,在确认欧帝斯陛下两人平安之前,他不愿离开普洛城,科里斯卿也因此忙于做准备。」
「如果可以,真不希望凡谢的王族分开行动,途中发生意外就糟糕了。」
「再怎么说,野牛都不会跑来普洛城攻击啦。但也不是这么说,女生呢,哎呀,就是有男生不懂的地方啦。」
「琳蝶的思考就很单纯耶。」
「……」
大概揣测上意后认为不能随便同意,路涅沉默不语。
「我们去见蓓尔贝亚拉王女一面吧,我也来不及顾虑她,如果她感到恐惧,那陪伴她就是我的任务。」
路贝卢姆立刻决定要去看望蓓尔贝亚拉。
(我果然还只是个半吊子。)
如果是艾黛儿,她这种时候肯定会率先考量蓓尔贝亚拉的心情,采取行动、消解她的不安。身为这国家的王族,虽然无法实现她真正的愿望,但可以给点方便、多点贴心,让她在访问期间可以生活得舒适一些。
前往蓓尔贝亚拉住宿的房间时,出来应对的是和平常不同的女官。听说王女的首席女官安德夫人身体不适,从早上起就卧病在床。
「您问……公主吗?这么说来,没看见她……」
侍女们为了做出发准备而大为忙乱,似乎没心力注意蓓尔贝亚拉,安德夫人无法动弹,又更加重这情况。
路贝卢姆和路涅一起在普洛城内到处寻找。
「是不是不在城内啊?沙龙和大厅和露台也没看见。」
「我想,她应该不会和菲基乌殿下在一起。」
知道蓓尔贝亚拉和菲基乌相处方式的路贝卢姆,做出这样的结论。
人烟稀少的城内悄然无声,让人感到些许寂寥。
最后为了慎重起见,他们走出城外寻找。
以保留自然样貌设计的庭园与外界几乎没有界线,湖泊四周宁静安稳,只听见路贝卢姆和路涅踩踏小树枝的声音,以及偶尔出现的鸟鸣声。
「要不要去别的地方找,还是说刚好错过了呢?」
城堡周围树林环绕,靠近建筑物的地方会有园丁定期割草等等的进行整理,小路也整备得很好,非常适合夏天散步。据路涅所说,现在的季节是采蕈菇的绝佳时机。
为了慎重起见也去看看吧,所以两人便往那边走。
而他们答对了,他们在树林中看见人影,是身着松软裙子的身影。
「咦!」
看见相同画面的两位少年不禁面面相觑。少女被众多大人包围,是在城内工作的男佣吗?那不是自己所知的骑士装。
其中一个男人抓住妮雅的手。
这失礼的举止,让路贝卢姆和路涅迈出脚步。
「你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
听见这声音后,蓓尔贝亚拉转过头。
「为……为什么你们……」
「立刻放开那女孩!」
路贝卢姆怒视男人们,总共有四个人,他们全都身材高大,一眼可看出平常有在锻炼,而且腰带上都挂着剑。
虽然看起来像骑士,但黑或深褐色的头发杂乱,其中还有人留着一脸络腮胡。
随意穿在身上的衣服不仅褪色,衣摆还有脱线脏污,看起来落魄的他们应该不是正规团队中的人,大概是佣兵,他们的马就在他们背后。
「啧,被麻烦的人看见了。」
「喂,快点闪人。」
男人们不是用奥斯特洛姆语,而是用大陆公用语说话。和在卢库斯常听见的发音有点差异,且和芙娜他们的口音也不一样。从这些细节也可看出他们是外来者。
两个大男人抓住妮雅,扛起她,她对这惊人的状况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如同离水的鱼一般惨白一张脸,嘴巴一张一阖。
看见恐惧而僵直身体的她,路贝卢姆更加激动。
「站住,把她放下来!」
虽然很清楚自己手无寸铁,但在此什么也不做,会败坏骑士的名声──
路贝卢姆朝男人冲过去。
「这小子挺有胆识的。」
「喔喔,当自己是个骑士啊。」
一个男人吹了声口哨。
接着举高拳头准备应战,路贝卢姆闪过之后,往他胸口一拳。
「唔喔……」虽然听见男人发自肺腑的重重呻吟,但下一个瞬间,路贝卢姆背部承受冲击,是另一个男人抬起脚跟后踢他。
「小鬼头,你妈没有教你不可以对抗大人吗?」
眼角稍微瞥见路涅被人一拳打中腹部的画面。
面对手无寸铁的少年们,他们没有拔剑迹象,完全小看少年们。
(可恶!)
路贝卢姆瘫软在地,男人踩住他的手,感觉在他施力时还听到骨头摩擦的声音,路贝卢姆赌上一口气也不愿喊出声,死命咬紧牙根忍住。
「住手!他可是奥斯特洛姆的王族!」
蓓尔贝亚拉高声音尖叫。
「啧,被麻烦人物发现了。」
「干脆就在这杀了他吧?」
男人们危险的对话从天而降。
「住手,杀了他们才是真的惹上麻烦。你们想因为杀了王族背上罪名,不仅在奥斯特洛姆,甚至连邻近诸国都被通缉吗?」
路贝卢姆目瞪口呆,因为蓓尔贝亚拉正和来路不明的男人们对等交谈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一来我们就亏本了。」
「就是说啊,要是在这里杀了这些小鬼,就得背负与委托费完全无法相比的罪。」
「说的对,我们只接下掳走一个女人的工作而已。」
「笨蛋!你太多嘴了。」
路贝卢姆趁男人们争论时站起身,从他脚步不稳的身体挤出全部力气。
「蓓尔……贝亚拉,到底……怎么……」
蓓尔贝亚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别过视线去。
另一个男人跨上马,把一个大布袋绑在后方,布袋里装的大概是妮雅。
路贝卢姆瞬间发怒,朝男人冲过去。
「好了好了,别再靠过来了。」
另一个粗野的声音闯入。
转头看声音主人,他拿出短剑抵在蓓尔贝亚拉的脖子上。
「我们要闪了,你喊出声试试看,可是会让这小姑娘的脖子鲜血乱喷喔。」
「唔……」
路贝卢姆当场停下动作。
「没错,就这样乖乖的。」
带头男人冷笑。
仗着路贝卢姆两人无法动弹,他公平地各踢了两人一脚。
「为了慎重起见,也把这小姑娘带走。」
瘫软在地的路贝卢姆听见他们的对话。
「这和约定的不一样!」
「对我们来说状况已经不一样了。」
「你要做什么……」
蓓尔贝亚拉发出诧异的声音,但那也立刻就听不见了。路贝卢姆挤出最后的力气抬起头,只见蓓尔贝亚拉嘴巴里塞着布团,被人扛上肩膀。
忍着疼痛身体目送他们所有人离去的路贝卢姆,在那之后完全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