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艾黛儿和欧帕拉共骑一匹马一路朝普洛城前进,一旁并行的是骑着阿德尔的欧帝斯。虽然阿德尔一度走散,但它顺利找到格律会合。
考量欧帝斯的伤势,阿德尔行走的速度并不快。
和艾黛儿共骑的欧帕拉从刚刚起就一直觉得很不自在。
这当然和欧帝斯频繁看着两人的视线有关,欧帝斯从刚刚起,反覆表现得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停下来、蠕动嘴唇好几次。
这也是因为欧帝斯一开始主张要让艾黛儿骑自己的马,对此格律劝戒他:「我认为,这种时候显现出你狭隘的度量实在不太好。」
彷佛可以听见皱起眉头、一语不发的欧帝斯,心里正说着:「虽然有自觉,但我就只有这点不肯退让。」
艾黛儿离开欧帝斯身边靠向欧帕拉,因为他身上有伤,却还是想以艾黛儿为优先。
这个判断,让欧帝斯露出宛如巨大岩石砸在头顶般的表情。虽然心情稍有动摇,但艾黛儿经由欧帕拉协助上了马。
「王后殿下,就快抵达普洛城了。」
欧帕拉体贴地对艾黛儿说。因为中途穿插休息与其他事务,太阳已逐渐西下,不过应该可以赶在日落前抵达。
抵达普洛城之后,首先要让医生看看欧帝斯的伤势,确实进行疗伤才行。
接着,艾黛儿视线偷偷观察着一旁。近卫骑士在路过的村庄找来一辆货运马车,而在沼泽旁接近艾黛儿他们的男人们就在车上,他们的双手反绑在背后。
艾黛儿回想起和他们的对话。
男人们都是附近的领民,是艾温曾提过半游牧一族的男人。
他们面对拔剑的赫莱布,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没有对战的意思。为了慎重起见,赫莱布等人搜身之后,把他们绑起来。
遭到突袭的不仅只有艾黛儿等人,包含路贝卢姆在内的多数人,也遭到身分不明的阵营射箭攻击,还有人因此受伤。
「因为我们不想被连带受罚,所以才来向领主夫妻自证。」
领民有气无力地阐述,在埃格尔茨地区有数个维持传统生活习惯的族群,他们猎杀野牛或驼鹿,将肉作为食物,毛皮和角则换成金钱,因此和商人之间有所交流。
因为和领主之间的契约,祖先代代传承下来的生活得以保留,在领主许可的范围内狩猎,并把一部分金钱与猎物当作税金缴纳。
在埃格尔茨地区的领主换代时,情况开始出现变化──年轻领主想推动让追逐猎物、移动居所的半游牧一族定居下来。
对于这个政策,半游牧一族分裂成赞成派与反对派。
而反对派最近和某个商人有所接触,花言巧语的商人拢络对于艾温•洛多维克改革不满之人。
「只要在近期造访塔瑟里的国王夫妻面前,让洛多维克领主失态,他就会失势,如此一来就对我们有利。很遗憾的是,有反对派出手协助商人的计画,我听说其中一部分的人已遭到逮捕了。」
照这样下去,住在这一带的人全部都会遭受连带制裁,连女人和小孩都会承受严厉惩罚。男人们为了请命,因此尝试接触领主夫妻。
「商会名字是?」
「……贝特伦商会,会跟我们收购野牛皮和角。」
男人回答格律的提问。
欧帝斯决定暂时把他们都绑起来,带回普洛城。因为无从判断证词真伪,也必须向艾温和芙娜问话才行。
(商人们想让对他们有利的人当领主吗……?)
塔瑟里是这个地区的贸易中心,只要人与货品聚集,牵扯利益之后就会有各种算计交错,其中也有反对艾温的人吧?
正如欧帕拉所说,普洛城马上映入眼帘,高塔尖端朝天空突出。
随着接近熟知的建筑物,心绪安定下来。
接近城堡的正面玄关之中,马匹开始减速。艾黛儿想,首先要确认路贝卢姆和蓓尔贝亚拉他们是否平安,想必也让洛多维克夫妻担心了。
艾黛儿压抑雀跃的心情下马,没想到却收到超乎预期之外的消息──
蓓尔贝亚拉遭到不明人士绑架,而路贝卢姆身受重伤。
回到城堡、接受疗伤换完衣服后,欧帝斯召集相关人士。听格律、赫莱布以及洛多维克夫妻报告,填补这段空白时间的消息。
野牛群失控的原因,在于另外一处正在进行狩猎行动。
明明早已布达「王族将于这段时间到访此处,严令禁止在这段期间内进行狩猎」的消息。
但进行狩猎的猎人们则反应:「我们前一天才听说禁止狩猎啊。」这其中还有很复杂的内情。因为猎人们是用古老的历法,而传达领主命令的人用的是大陆历的日期。
这是因为双方认知不同产生的误差,双方都指责对方有错,互相推卸责任。如果此事本身受旁人指点,表示有熟知地区风俗的人协助。
「我刚刚去对遭逮的人说,有其他领民投降了。」
「他们大概因此放弃挣扎,开始慢慢说出口了。」
格律说完后,赫莱布接着说,因此得知射箭攻击欧帝斯等洛多维克家宾客的人,果然是住在这地区的半游牧民族。
「但他们也说只是想要吓吓人,没打算要杀人。」
「对我们射箭的人也是……大概没有杀人的经验,前一刻突然害怕起来,所以没有完全消除气息。」
「我已派人去追缉凶手了,只要抓到就会立刻处刑。」
赫莱布淡淡回应,没人有异议。那个人对国王行凶,而他们必须维持秩序。
「彻底调查谁在幕后主导这件事,好好倾听提供消息的领民们的请求,虽然无法减轻行凶者的罪刑,但我不打算连坐处罚他们的家人。」
他们只是被拿来当棋子利用而已。
「陛下,这一切原因全出在我施政不力,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艾温的脸已经丧失所有血色,变得一片惨白。
他趴伏在地,他身边的芙娜则说:
「抬起头来,现在首先要厘清事件的全貌。」
被认为是幕后黑手的商人不满艾温的存在,或者商人也是其中一个棋子,有另一个想让艾温失势的某人,策划了这次的事件。
如果让王族及外国宾客受伤,身为领主的艾温就得负起责任。
(但是……想让事情朝他们有利的方向发展其实十分困难,若是领地被王家没收,下一个领主是谁全凭国王决定。)
不过,只要阿谀奉承新领主,趁早取得新领主的欢心,行事就能得到各种方便。
「洛多维克卿,请你告诉我你对贝特伦商会的了解。」
「贝特伦商会吗……?」
话题突然转换,格律接着加以补充。
听完说明后艾温轻轻点头,视线看着半空中,像在从脑中找出必要的资讯。
「贝特伦商会创业于距今约四十年前,前身是在马里诺特河沿岸乡镇村庄行商的商人,和塔瑟里的小盘商女儿结婚后,把商号改名为现在的贝特伦。原本只是小商会,后来逐渐茁壮扩大,现在由儿子继承为第二代老板掌家,他们在塔瑟里城墙外、马里诺特河沿岸有好几个仓库。」
他滔滔不绝地说出商会的历史,贩售的商品、交易往来的商会,以及最近船只货运状况等等,令人不禁惊讶他到底记得多少。
「你对其他商会也记得同等的资讯吗?」
「这、这个……」
欧帝斯忍不住一问后,艾温支支吾吾,芙娜代替他开口:
「恕我僭越了,陛下,我的丈夫对读过的文件过目不忘。」
芙娜微微骄傲挺胸,她开朗声音的后半句话和敲门声交叠。
侍从进房来,欧帝斯询问他另外一件挂心的事情。
「路贝卢姆的状况怎样?」
「关于这个……」
听完侍从的报告之后,欧帝斯带着格律和赫莱布前往蓓尔贝亚拉的房间。
在失去主人的房间里,安德夫人显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她披头散发,不在乎任何人地大声叫喊:「妮雅大人,快把妮雅大人带回来啊!」
虽然凡谢的骑士们安抚她,大概她对自己人相当不客气吧,骑士们只好向洛多维克家求救。
对于女官惊慌的失控举止,前往应对的洛多维克家家仆也十分恐惧,便向国王的侍从求救。
王女和侍女被带走是主人家的失态,她会失去冷静也无可奈何。
这种时候,上位者必须出面。
「打扰了。」
房间周遭相当混乱,凡谢的女性们躲得远远地窥探房内状况。从她们完全染上恐惧的神色,可得知安德夫人有多么失控。
首先由格律开口:
「为了弥补这次的失态,我们现在已派出骑士寻找蓓尔贝亚拉王女殿下的下落。」
「你!快点,快点把那孩子,快点把那位大人带回来!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没有用!就在这样拖拖拉拉的时候,不知道那位大人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安德夫人顶着恐怖的表情抓住格律。
「我十分理解你担心蓓尔贝亚拉王女的心情,她年纪还小应该也很不安,不过我听说侍女也和她在一起。」
路贝卢姆和路涅被人发现倒在普洛城外的树林里后,立刻被带回城内,听说路贝卢姆短暂恢复意识时,只说了一句「王女她们被绑走了。」
为了这句话,留在城堡里的两国骑士与佣人们外出搜寻。
欧帝斯回到城堡、接到报告后,他也要求近卫骑士加入搜索,同时命令留在塔瑟里的密探小组送上报告。
此时又接到一个消息,表示普洛城里所有马车的车轮都遭到破坏,大家一致认为应该是凶手集团做出的好事。
「那个小丫头是生是死都无所谓!比起她,要快点找到妮雅,请以那位大人的人身安全最优先考量!如果那位大人有个万一,我到底该怎么对第一王妃大人,该如何、如何解释才好啊……」
安德夫人开始全身发抖,最后无力瘫软在地上。
她不停重复说「啊啊……拜托、拜托请千万平安……」
格律转过头看欧帝斯,他的眼神诉说着「有什么不对劲」。
欧帝斯也有相同感受,她只担心妮雅那女孩一人,甚至非常不敬地说蓓尔贝亚拉王女「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你担心的对象不是蓓尔贝亚拉王女殿下,而是侍女妮雅吗?」
格律单膝跪地,探头看向女官的脸。
「蓓尔贝亚拉王女算什么!」
大喊出这些冲动的话语,她才惊觉眼前是奥斯特洛姆的人,亦或是察觉自己说过头了吧。
她立刻闭上嘴。
「那女官会担心名为妮雅的侍女,也是当然的。」
第三者的声音吸引所有人目光。
菲基乌站在室内,他态度悠然地看着安德夫人。
「他不是单纯的女孩,而是我的异母弟弟倪齐亚斯对吧?」
「什么──」
惊讶转变为动摇,接连听到好几个无法分辨的惊呼声。
菲基乌不理会这些声音,一步又一步往前进。
接着在安德夫人面前停下脚步。
格律稍微站远了一些。
「那是第一王妃生的王子,倪齐亚斯对吧?第一王妃托付给你的重要王子遭到绑架,所以你现在才会如此惊慌失措,根本没有余裕理会蓓尔贝亚拉王女。难道不是吗?你的主子是第一王妃,你该考虑的是倪齐亚斯的安危。」
「唔……」
彼此没有别开视线,互相凝视好一阵子,安德夫人一脸惨白、瞪大眼睛,宛如遭到冰冻般一动也不动。
「旅途中我并没有发现,因为蓓尔贝亚拉王女的侍女们都是十岁出头的少女,所以我完全没留意。但抵达奥斯特洛姆,开始有机会近距离看见妮雅这个侍女,我便感觉不对劲。」
嘴角带笑的菲基乌彷佛对答案般继续说。
一群人都没有插嘴的余地,只能看着两人对话。
「那女孩乍看之下态度敬畏,但身为侍女却搞不清楚身分。不仅想躲到奥斯特洛姆的王后殿下身后,尽管身边人的地位都比他高,他也从不曾显露出尊敬的态度。要是我责备他,蓓尔贝亚拉就会使出全力,让我离他远一点。」
菲基乌语调平板地继续说。
菲基乌对稍微瞥见的面容有点记忆,虽然一年仅能稍微看异母弟弟几眼,但想到蓓尔贝亚拉背后的靠山是第一王妃,以及妮雅无论面对谁都想平等以待的态度──
那是被人伺候长大的人才会有的态度,是受到身边人溺宠,不需要在意他人者会有的行为。
王族的侍女仅限于出身自一定身分地位的人,她们回到家中,也都是使唤佣人立场的女孩。
但这些女孩们的父母都会特别交代,要对王家的人展现敬意。更别说他国的王族,甚至还是国王夫妻了,况且此次访问的目的是促进两国和睦。
「这些小小的疑问,只要察觉出『那女孩是倪齐亚斯』,就全部得到解答了。第一王妃让自己的儿子假扮成侍女,想偷偷让他逃出凡谢,对吧?」
「你……你凭……凭什么这么说?」
安德夫人似乎在听菲基乌解释之中逐渐冷静下来。
她慢慢站起身,眼睛忙碌地转动着似乎正在寻找打破现状的方法。
「这全是殿下的妄想,那女孩是支持第一王妃大人,某位贵族大人的女儿。」
「你要如此主张也无所谓,只要询问妮雅本人就好了。」
菲基乌用冷静的声音,静静微笑地宣告。
「难不成……难不成……殿下,是你……是你指使的……」
安德夫人脸色瞬间变化。
「不过只是贵族的女儿,对第一王妃来说就跟棋子没两样吧?替代品多的是。」
安德夫人全身发抖,用彷佛看着恶魔的表情大喊:「你这家伙!你把倪齐亚斯大人带去哪里了!」试图上前攻击他。
就在她即将碰到菲基乌身体的瞬间,她的身体顿时瘫软。
因为赫莱布从她背后打昏她。
室内随即陷入寂静。
菲基乌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昏厥的女官。
「菲基乌殿下,你该不会──」
欧帝斯开口,除了他以外,无人能打破这个沉默。
「不,我向韦耶神发誓我绝对不是凶手。我只是想确实揭穿妮雅那女孩的真面目,所以才对这女官摆出彷佛我就是凶手的态度。」
他如此陈述的声音相当冷静。
欧帝斯没有完全信任菲基乌说词的根据。
但也没有他就是凶手的证据。
「虽说如此,在此伤害妮雅──倪齐亚斯而可以从中得利的人,只有我。」
「……这件意外是在我国发生,现在必须优先考量两人的安全,采取最适合的行动。洛多维克卿已经派人到邻近的村庄,带着两个少女应该很醒目,肯定会有人目击。」
「是的,我也已派出凡谢骑士去搜索,虽然没知会您一声,但我判断此事刻不容缓。」
外国骑士在他人领地擅自行动可能会招致误解,不过菲基乌坦承后,欧帝斯摇摇头。
「没有关系,但希望你待会可以把离开普洛城的骑士名字告诉格律。」
「好的,人选是波亚斯挑的,我会命令他去向史坦伊斯卡卿报告。」
接下来的事情没必要在这房里谈。
虽然主人不在,但在分配给女性居住的房间赖着不走,实在有失礼仪。
菲基乌开口喊住朝门口走去的欧帝斯。
「那位女官──安德夫人的处置,可以交给我处理吗?」
「这是无所谓,她想攻击的是凡谢的王子,如果要惩处也是归你。」
菲基乌对欧帝斯的回应致谢。
欧帝斯轻轻点头后,离开房间,前去询问路贝卢姆事发的经过。
二
「路贝卢姆,把嘴张开。」
「不、不行……那个,我不能劳烦嫂嫂大人这么做……」
「你的手受伤了,而且母亲大人也再三吩咐我要好好照顾你。这种时候就不用跟我客气,尽管依赖我。」
艾黛儿用汤匙舀起一口汤,送到路贝卢姆嘴边。
日落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目击蓓尔贝亚拉遭掳的路贝卢姆勇敢地与贼人对抗,被打得浑身是伤。在昏厥状态中,有人发现路贝卢姆和路涅,并将他们送回城堡里,让两人接受悉心的照护。
当艾黛儿前来探望时,侍从告诉她「他正好清醒了」,看侍从手上的托盘摆着汤,艾黛儿便自告奋勇要照顾路贝卢姆。
大概因为生了儿子,艾黛儿十分理解宓尔特亚的心情。想救娇弱女性的行为很了不起,但他要是有个意外……思考至此让艾黛儿眼中慢慢泛出泪水。
「我、我已经快满十四岁了……」
另一方面,路贝卢姆哑着声音,拼了命想阻止嫂嫂的离谱行为。他往艾黛儿的身后看,杨尼希克夫人和侍女也在房内,但没有人想帮忙阻止,大家都对艾黛儿的心情感同身受。
「你是我很重要的小叔,这种时候就乖乖听话,好不好?」
艾黛儿微笑着想让他安心。
路贝卢姆在艾黛儿近距离注视下,脸颊越变越红。
一段沉默之后,路贝卢姆小声地说:「……只、只有今天,我会乖乖听话。」
再次把汤匙送到他嘴边,琥珀色的清汤没有配料,因为路贝卢姆的腹部遭到踹击,为了慎重起见,今天准备了不会造成胃部负担的食物。
一口、两口,艾黛儿殷勤地把汤送进路贝卢姆口中,他也乖乖喝汤。平常如果时间允许,艾黛儿也会亲手喂佛提斯吃饭……儿子有好好吃饭吗?一不小心,她就把儿子和眼前的小叔交叠。
「路贝卢姆,你还挺有精神的嘛。」
当碗里的汤剩下一半之时,如同冰冻世间万物、暴风雪般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哥哥哥哥哥!」
「欧帝斯大人。」
不知何时,欧帝斯站在艾黛儿背后,一双蓝眼冷冷地低头看弟弟。格律和菲基乌也在他后面。
「看他也有食欲,我也放心了。」
艾黛儿微笑道,他肯定也很担心弟弟吧?
「那真是太好了,既然有精神,应该也能自己吃饭吧。」
「这这这这当然!」
欧帝斯的声音冰冷堪比流冰漂浮的海水。暴露在他冷酷的蓝眼中,路贝卢姆用力地频频点头,格律则在欧帝斯身旁扶额。
「艾黛儿,我决定了,亲手喂佛提斯吃饭也只能喂到他三岁。」
「我觉得三岁还太小耶……」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突然提到佛提斯,但三岁这个年龄,应该还想对母亲撒娇吧?
「艾黛儿,提斯和路贝卢姆都是奥斯特洛姆男儿。我没想把弟弟和儿子养成软弱的人,吃饭这种小事能自己做到吧,他又不是双手骨折了。」
「这当然!」
连菲基乌在旁也忘了,面对说起自己育儿理念的欧帝斯,路贝卢姆赶紧回应。
「……陛下,你确定了自己的教育方针是很好,但这件事晚一点再来讨论如何呢?」
格律在此终于出口劝戒,感觉他的声音有点发抖。
欧帝斯紧紧皱起眉头。
路贝卢姆这才发现一连串的互动全被菲基乌看见,原本惨白的脸瞬间染红,小声说:「先把汤撤下去吧。」
让人撤下餐碗,除了相关人士之外全部离开房间。艾黛儿原本也打算起身,但她被允许同席,于是便留了下来。
开始询问路贝卢姆关于蓓尔贝亚拉遭绑的事情。
路贝卢姆说出四个男人的特征,包括发色、身上衣物的特色、身高多高、用哪种语言说话等等。
「他们说的大陆公用语和我在卢库斯常听到的不太一样。」
「口音是什么感觉?」
「这个嘛……」
路贝卢姆描述了几个子音和母音的发音。被当作大陆公用语使用的语言,会因应国家与地区出现些微变化。依地区不同,即使同一个单字,语尾可能会有不同,或者发音带有口音。
艾温也马上被找来,人潮会经由马里诺特河从各地来到埃格尔茨地区,听到路贝卢姆说出的特征后,他侃侃而谈地回答:
「这个特征的话,大概是南边……普罗迪夫那一带的人。」
他更进一步说明几个西南地区使用的发音,以及单字的变迁。
路贝卢姆回答贼人们的特征时口条十分清晰,但讲起蓓尔贝亚拉遭掳前后的详情后,他的话开始变少。他有所保留的停顿方法,欧帝斯不可能没有发现。
「来这里之前我们已去看了路涅,也问他相同的问题。他说他比你还早失去意识,看到的事情比你还少。」
「唔……」
平淡陈述事实的声音,让路贝卢姆抖了一下。
「他表示,这样模糊不清的记忆可能会说出错误的证词,最后说了『路贝卢姆殿下说出口的话就是真相』。」
路贝卢姆听完这番话后抿紧嘴唇,非常苦恼地低下头,室内沉默了好一阵子。
这段时间,大人们只是静静在旁守护。
「……蓓尔贝亚拉王女……」
路贝卢姆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从男人们手中救下我和路涅的性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面对贼人应该会更加恐惧,甚至连话也说不出口才对……但她在男人面前态度大方,还用对等的口气和他们说话。」
随着他把话说出口,大人们身上的气氛也开始出现变化。
「而且如果要掳人勒索,应该会先绑明显身穿高贵衣服的蓓尔贝亚拉王女才对吧?」
但事实却相反,男人们绑走的是侍女。
蓓尔贝亚拉的衣服布料高级,且四处缝上辉石装饰。另一方面,妮雅身着浅黄褐色、没有任何装饰的衣服。
比较两人之后,瞬间就能判断谁的身分地位更高。
路贝卢姆接续如此说道。
从这里可以推导出──
「……难不成,蓓尔贝亚拉王女是绑架妮雅的帮凶……?」
艾黛儿这句难以置信的话在房内回荡。
欧帝斯等人也哑口无言,无法动弹。
「从她和男人们最后的对话中,我感觉蓓尔贝亚拉王女只是单纯负责把妮雅交出去。但结果,为了牵制我们,男人们也把她带走了……」
路贝卢姆声音沮丧地如此下了结论。
三
「进去,你就稍稍待在这房里呗!」
听到带有口音的粗俗大陆公用语的同时,蓓尔贝亚拉被推进简陋房中。
「你要是被冻死就伤脑筋了,这拿去盖呗!」
「水放在木箱上,要喝就喝。」
有东西同时掉在蓓尔贝亚拉头上,那有点沉重的东西似乎是毛毯。并非宫殿中使用的高级品,不仅带着一股霉味,摸起来的质感也十分粗硬。
男人说完必要事项后就离开了,门扉「喀嚓」关上的声音特别响亮。
因为被绑了很长一段时间,蓓尔贝亚拉感觉全身上下都很痛。
情势发展下变成她和男人们同行的状况,因为被用物品一起藏起来,身体无法自由活动,顺带一提,她不清楚这里是哪,也不知道现在的时刻。
(隐约知道已经完全天黑了…此外,从移动的体感上感觉,我们大概是回到塔瑟里了。)
室内昏暗,连蜡烛这类贴心的物品也没有。唯一有的,只是墙壁高处有个小窗户,月光勉强从那里照入室内。
「……姊姊?」
悄然无声的房内响起声音,因为恐惧,妮雅到目前为止都闷不吭声,全身僵硬如石头,此时才感觉她动起来了。听见布料摩擦的沙沙声,有人在旁的感觉纠缠着蓓尔贝亚拉。
「别靠近我。」
接收到斩钉截铁的抗拒后,妮雅顿时停止动作。蓓尔贝亚拉对这感觉松了一口气,往旁边移动。很想和她,不对,是和他拉开距离。
也不用把两人关在同一间房里吧?蓓尔贝亚拉不禁抱怨起离开的男人们。
「姊姊,我好冷。」
妮雅──弟弟倪齐亚斯靠在蓓尔贝亚拉身旁。此时节秋意已浓,凉意从裸露的地板一路往上,剥夺身体的热度,不难理解他想依赖他人的心情。
但蓓尔贝亚拉没有任何人能依赖,一直以来,她的身边都没有在寒夜中能温暖她的人,一直孤零零地忍耐着。
讨厌,别靠近我,为什么偏偏是你试图靠到我身边来呢?心胸深处无可控制地变得好痛苦。
(这孩子根本不可能懂我的心情!)
深受母亲溺爱,也受到女官们重视的你,怎么可能会理解我!
母亲说不需要她,还说过「要是你死掉就好了」,这些话化为尖刺,刺在蓓尔贝亚拉心胸。
「我出卖了你耶!原本应该只有你一个被那些男人带走的,你理解这件事吗?」
回过神时,蓓尔贝亚拉已经大喊出声。
「……姊姊……讨厌我吗?」
「对,我讨厌你,超级讨厌!在第一王妃庇护下舒服自在地过着日子,一哭就会有人帮你、安慰你。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永远是个软弱的爱哭鬼吧?我最讨厌你那恃宠而骄的个性!」
盘据心中的黏糊心情从肚子深处往上爬,冲过喉咙从嘴巴飞窜出来。
「你母亲也是,以为身边的人全都得听从她的命令,是个无比自己为是的女人!只因为对自己有利,就擅自出手救我的母亲,让她继续活下去,甚至还来卖我恩情,说这全都多亏有身为第一王妃的她帮忙,要我听从她的命令──那一天她就是这么说的。」
就连这个亲善使节团,也是个天大的闹剧。
「只为了要让你从奥斯特洛姆绕路逃往普罗迪夫,竟然要我成为才刚出生的婴儿的妻子。」
要让溺爱的儿子回到自己的母国,让他在那里累积将来成为国王的力量,这就是第一王妃的目的。现在普罗迪夫的国王是她的哥哥,足以成为倪齐亚斯的靠山。
连凡谢国王也被瞒在鼓里的这个计画,实在令人怀疑:「这人是认真的吗?」第一王妃在最爱的儿子──第一王子因故死亡后,就陷入疑神疑鬼的状态。
她只为了要让倪齐亚斯绕路奥斯特洛姆逃往普罗迪夫,就把身边的人全拖下水,对丈夫耳边献计,思考出让蓓尔贝亚拉到奥斯特洛姆的这个理由组织了使节团。
「姊姊……不想要……成为……佛提斯王子的妃子吗?」
「你这弟弟也太让人烦躁了吧!我就是想挫挫你那个以为全都能称心如意的母亲的锐气!」
蓓尔贝亚拉拽着发出愚蠢声音做出回应的倪齐亚斯的脸颊。
这就是为什么蓓尔贝亚拉会同意跑来接近她的那男人的提议。
应该要逃往普罗迪夫的倪齐亚斯却在异国之地被其他人拐走了,第一王妃日后将在凡谢听闻这个消息。被她以为只是傀儡的女孩反咬一口,不知那女人会出现什么反应。
就算傀儡也有自我意识,她想让她领悟这一点。
「……我啊,并不讨厌,蓓尔贝亚拉姊姊喔。而且我想,大概是喜欢。」
「是吗?」
倪齐亚斯缓慢地斟酌选字把话说出口,但蓓尔贝亚拉只冷漠回应。
「大家对我很温柔,但并不是看着我……我就像是兄长大人的替代品,他们只是装作看着我而已,只是……想让我成为下一任国王。」
窸窸窣窣说出口的声音,被石墙所吸收。
昏暗中看不清倪齐亚斯的脸,所以只能想像他现在脸上有什么表情。
「大家都很温柔,还说全都是为了我……但是,我一直想,『为了我』,到底是为了我的什么?因为……我……我……根本不想……当国王啊。」
胆小又极度怕生的弟弟,根本没有胆识能和菲基乌竞争王位。
「蓓尔贝亚拉姊姊总会听我说完所有的话……虽然常常摆出冷淡的态度……但是啊,正因为这样让我感觉,你是在宫殿中最看着『我』的人。」
手在昏暗中碰到温暖物体,那是倪齐亚斯的掌心。蓓尔贝亚拉明明想挥开这个紧紧握住她的温度,但不知为何就是做不到。
他们的相遇只是偶然,倪齐亚斯不小心迷路,闯入蓓尔贝亚拉居住的小宫殿。
说让倪齐亚斯到郊外的离宫避难只是掩人耳目的谎言,其实他被严密地藏在第一王妃身边。
可看出经过相当仔细的梳整、光泽闪亮的浅棕发,身穿上等绢丝衣服。小男孩的脸颊看起来好软嫩,灰绿色的眼睛纯粹得不知道何谓怀疑。
珍贵娇养的弟弟,和自己完全不同。
要是被人知道他出现在第三王妃的小宫殿,即使别无他意,也会遭受不必要的怀疑。明明立刻把他赶走了,但他几天后再度现身。他竟然说自己在追蝴蝶,理由实在胡闹得不得了。还说这里和他住的小宫殿里种植了不同的植物,所以还想再来,又说在这里可以静心看书……总是用许多小理由,频繁造访蓓尔贝亚拉住的小宫殿。
明明不管他就好了,蓓尔贝亚拉却不自觉地开始会陪弟弟说话,共享午后短短的自由时光。
「……笨蛋。」
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呢?
「没有关系,是笨蛋或什么都好。」
在身边的明明是弟弟,声音却听起来有点成熟。
蓓尔贝亚拉用力回握倪齐亚斯的手。
经过多久时间了呢?意识在听见外头传来的钟声后逐渐清醒。
一睁开眼看见倪齐亚斯黏着自己,即使披着粗硬的毛毯,寒气仍不留情地攻击两人,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相依偎着睡着了。
室内还很昏暗,抬头确认窗外,黑暗中混杂着一点蓝色,大概快天亮了。
「咦……呜哈?」
定眼凝视后起身,背后传来倪齐亚斯的声音。蓓尔贝亚拉想起男人昨天说的话,努力捕捉墙壁与四处堆高的箱子的轮廓,找到水瓶。
就在先让倪齐亚斯喝水之后,感觉有人靠近。
听到开锁的金属声之后,门扉伴随着「叽──」声打开。在手拿烛台的男人背后,有着满脸胡渣的男人说:「我来迎接你们啰,两位小姐。」
挺着大肚腩的男人看起来和父王差不多年纪,大概是将满五十岁左右。
看见陌生人出现在眼前,倪齐亚斯全身僵硬。
「有两个人呢,是要带哪位小姐走啊?」
胡渣男询问一起进房间的另一个年轻男子。虽然打扮得和市民没两样,但他其实是『那男人』的帮凶,其中一位凡谢骑士。蓓尔贝亚拉有好几次都透过他接受指示。
骑士男人用平板的声音,指着倪齐亚斯说:「这边这个少年,虽然现在打扮成女的,但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
男仆拿高烛台照亮倪齐亚斯的脸。
「喔……这就是那位身分高贵的大人啊。」
「你要是再多说几句,可能会招致毁灭喔。」
遭男人警告的胡渣男夸张地耸肩道:「哇喔,好怕怕。」
「姊姊!」
男仆单手扛起倪齐亚斯,他朝蓓尔贝亚拉伸出手。蓓尔贝亚拉反射性抓住他的手,他就要被带走了──为什么?时至此时,这个事实重重压上她的胸口。
「不可以!」
蓓尔贝亚拉顿时抱住倪齐亚斯,她的身体遭受强烈冲击。
「去!碍事,如果不快点就赶不上早上装货了!」
男人强硬地将她从倪齐亚斯身上拉开并用力抛出去,后背遭受重击,她痛得无法起身。
「别太粗暴,这女孩还有利用价值。」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只要她乖乖的,我就不会对她出手。」
两人在蓓尔贝亚拉头上擅自对话。
「等……等……」
混杂在呼吸中的声音,被「喀嚓」的关门声掩盖。
四
蓓尔贝亚拉两人遭掳的隔天,欧帝斯比平常还早起,和格律与赫莱布会面整理得到的消息。
「虽然埃格尔茨地区领民妨碍自然观察的事件也很重要,但现在首先得确认两人的安全。」
「是啊,虽然蓓尔贝亚拉王女协助凶嫌一群人的可能性极高,但也不清楚她被带走之后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原以为已加入第一王妃这一派的蓓尔贝亚拉王女,其实背叛了他们……那么,到底是谁吸收了王女啊?」
格律思索道。
菲基乌说他发誓绝对没有危害倪齐亚斯,但欧帝斯对菲基乌的人品并没有熟知到能全然信任,无条件相信他的话相当危险。
以奥斯特洛姆的立场来说,并不想过度插手他国的继承人纷争。最多只能做到找出蓓尔贝亚拉和倪齐亚斯,将他们平安送回凡谢而已。
「接应贼人、破坏马车车轮的,可能也是蓓尔贝亚拉王女,或者和她连成一气的凶嫌所做的好事。为了要寻找陛下,那天许多人都离开普洛城,因此城堡内几乎没有人。」
「蓓尔贝亚拉王女的首席女官身体不适,也是她在后面做了什么小手段吧?」
大概对她下药了,还真是准备周到,而且幸运女神也站在她那边。
那天几乎所有骑士都外出,领主夫妻也前往拜访住在附近的半游牧民族。于是创造出白天也难被人注意到的状况。
(但这未免太天时地利人和了……)
欧帝斯感到不对劲。
有可能如此轻易得到幸运女神眷顾吗?在接应贼人这天,来访城堡的主要人员全都这么偶然地不在城堡内?
再怎么说都是要绑架王子,绝不允许失败,会设计把运气全交给老天决定的草率计画吗?
确实清空普洛城里的人员,引开身分地位高的人,如此一来骑士们也会跟着出门。
原本以为这一连串的骚动,是为了要让艾温失势。
「这样说起来,贝特伦商会也和凡谢人有贸易往来。」
「以塔瑟里为据点的商会,基本上都会使用马里诺特河行商,不仅那个商会,也有许多其他商会和凡谢往来吧?那个商会有什么可疑的点吗?」
欧帝斯点头回应格律的疑问。
「我怀疑他们为了能顺利带走倪齐亚斯王子,而策划了妨碍自然观察这件事。」
「但是,蓓尔贝亚拉王女当时也遭到野牛群追逐,吓得吃不消了不是吗?」
赫莱布客气地插嘴。
「是没错,但那天并非所有人都外出前往原野。菲基乌王子留在城堡内,包含波亚斯在内,王女的女官和侍女也相同。只要能把奥斯特洛姆这边的人赶出城堡,就不需要由蓓尔贝亚拉王女负责把倪齐亚斯王子带出去。」
使节团中肯定还有其他帮手,虽然最后是由蓓尔贝亚拉带走倪齐亚斯,但其他人想和一介侍女的妮雅接触并非难事。
「我认为,昨天洛多维克卿提到的贝特伦商会经手商品当中,或许也包含佣兵斡旋在内……确实存在『给得出酬劳,就愿意接下肮脏工作』的商会。」
由于曾有过战争中透过商人召集佣兵的事例,考量这些事情后,赫莱布也表示认同。
如果有找佣兵的门路,肯定也清楚哪些人愿意为了钱接下绑架工作。
「有需要再次询问洛多维克卿关于贝特伦商会的人际关系。」
「是想问出有没有证据显示他们和进出凡谢宫殿的大商会有所连系吧?」
格律接下这个任务。
时间宝贵,根据问话调查后的结果,必须立刻离开普洛城回塔瑟里去。
就在要去找艾温途中碰上他,芙娜也跟在他后面。
发现欧帝斯的艾温低头致意。
「陛下,我们从附近的村庄调度马车过来,找来了好几辆,等抵达后就能立刻回塔瑟里。」
他昨天派传令兵去村庄时,也顺便安排了吧。
与其在普洛城指挥搜寻,倒不如回人员与消息聚集的塔瑟里会更方便。
「感谢你迅速的安排,我打算自己骑马回塔瑟里,但我妻子他们没有办法。」
「陛下,您太勉强自己会让伤口裂开的,毕竟昨天才刚缝好而已。」
听见格律谏言,欧帝斯这才想起自己腹侧还有伤口。
「时间宝贵。」
普洛城到塔瑟里的距离,若是早上出发,大概也要到了傍晚时分才能抵达。
虽然途中得替换马匹,但策马奔驰只要大约五、六小时。
「洛多维克卿,我有件事想问你,你清楚贝特伦商会的交友关系吗?我们正在调查他们和凡谢人之间是否有私交关系。」
欧帝斯带着他们走进邻近的房间里。
格律立刻重说了一次刚刚的对话内容。
「现任贝特伦商会长的女儿嫁给凡谢人商会长,我记得……应该是第二夫人。」
「你知道名字吗?」
「知道,桑玛拉特斯商会,因为这层缘分,他们也在塔瑟里展开代理店业务,科冯城内应该有保管代理店开业登录证与许可证的复本。」
他又接着说「我记得是两年前的事」。
现在只能彻底调查所有的可能性。
彷佛看穿欧帝斯立刻就想冲出去,格律开口:
「我和洛多维克夫人先回塔瑟里去,陛下请搭马车。夫人,你知道文件收放在哪吗?」
「是、是的,只要问执政官就知道了……」
「那么,格律,先遣部队的指挥就交给你了。昨天派出去搜索王女的骑士或许会在途中和你会合,他们也给交由你指示。」
欧帝斯点头应允,若是现在太勉强自己,在紧要关头伤口发痛就伤脑筋了。
「我、我也一起去。」
就在事情即将谈定时,艾温突然插嘴。
「但你──」
「现在可不是胆小懦弱的时候,而且……我的妻子是马术高手。我是她的丈夫,我相信她。只要把我绑在她的背上,就算我因为恐惧昏厥,也能抵达塔瑟里。」
他的斗志令人佩服,但他的脸已经比死人还更苍白了。
「夫君……」
丈夫的男子气概令芙娜声音颤抖。
「这是当然,就让我和艾温大人的身体紧紧缠绕在一起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带你回塔瑟里!」
芙娜凑上前来握住丈夫的手,艾温因此染红了一张脸。
五
欧帝斯想寻找艾黛儿、转达她刚刚决定的事项,便得知了她去探望路贝卢姆。
阳光从窗外照在路贝卢姆身上,他的脸色比昨天还好,听说把早餐的面包粥全吃光了。
还特别加上一句,再三强调:「我有乖乖自己吃。」
看见弟弟健康的模样,安心的同时也感觉自己昨天太幼稚了,欧帝斯在心中反省。
再怎么说,即使是弟弟,但最爱的妻子亲手喂自己以外的男人吃饭耶!他都要十四了,别说令人莞尔,欧帝斯只有满心嫉妒。他在心中反驳拼命忍笑的格律:「心胸狭窄哪里不好了。」
先把这些纠结摆到一边去,迅速传达决定的事项。
「我也要和欧帝斯大人一起回塔瑟里,毕竟王族分成两批就表示得增加护卫人手,现在请尽量把人员分派在蓓尔贝亚拉王女的搜索工作上。」
「我知道了,但不确定借来的是怎样的马车,没办法保证旅途的舒适。」
如此补充说明后,艾黛儿用力点头表示「没问题」,路贝卢姆也跟着频频点头。
在出发前没有太多时间,欧帝斯离开两人去找菲基乌。
前来接待欧帝斯来访的是菲基乌的侍从,八字眉让人印象深刻,面貌老实忠厚的健壮男子。
欧帝斯立刻被引进房内,接着发现熟悉的脸孔不在房内。
「话说回来,科里斯卿呢?」
「波亚斯今天一大早离开这个城堡了,大概很担心蓓尔贝亚拉吧?他说想尽可能得到最新的消息。他是我父亲的臣子,如果王子和王女失踪,他也很可能会被究责。」
他是随同使节团的贵族,这是会左右他政治生命的重大事件。
「这次的事情,蓓尔贝亚拉似乎也参与其中,我也说了我会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但他可能仍坐立难安吧?即使很晚了,昨天还来请求我的允许。」
「可以理解他的心情。目前无法使用我们搭来的马车,但洛多维克卿从附近借来马车,准备好之后我会立刻回塔瑟里,菲基乌阁下怎么打算呢?」
「我也与您同行,若是分隔两地,共享资讯的时间也会产生差异,而且……我非常想知道,为什么蓓尔贝亚拉要把倪齐亚斯交给落魄佣兵?她到底在想什么?我想多少理解她心中的苦恼。」
菲基乌低头看交握放在腿上的手。
「陛下以前曾经问过我,我对倪齐亚斯有什么想法,对吧?」
「……是啊。」
菲基乌舔舔下唇,彷佛正在思索如何整理心中漂流的词句,睫毛微微发颤。
「我……我想再见到弟弟。他为什么要伪装成女性来到奥斯特洛姆?我有好多疑问想问他……但最先想看见他平安,这是我现在最真实的想法。」
菲基乌抬起头,他的眼中有宛如太阳从天笔直照射下来的光芒。
「……这样啊。」
「希望我们也能成为陛下和路贝卢姆殿下这般,感情融洽的兄弟。」
菲基乌突然皱起表情,与方才的表情不同,顿时表现出残存少年青涩的面容,这让欧帝斯想起,他也不过只有十九岁。
但他或许想借由说出真心话,以获得欧帝斯的信任。
异母兄弟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他怀抱自己不可能理解的感觉,大概也在本人没有意愿的状态下,被周遭的人擅自创造出对立关系吧?
即使如此,他也展露出他想真诚对待异母弟弟的一面。
「老实说……我没有办法全盘信任你。」
「是的,我当然理解陛下的立场,我只能让陛下看见我的诚意。」
菲基乌爽快点头,他理解欧帝斯背负着国家的立场。
那是年轻人特有的直朴敦厚。
或许因为如此,欧帝斯多加了这句不像他会自己说出口的话:
「我和路贝卢姆能有现在的关系全多亏我的妻子帮忙,和家人之间的关系等等的,不管从哪里起头……今后想怎么建立都是能做到的。」
「是的,我会努力。」
两人一起步出房间。
坐在马车中,艾黛儿脑中想起认识蓓尔贝亚拉之后的交流。
她是成熟的少女,相当能干,艾黛儿一开始还差点就要败给她了。
但她心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心思呢?
不是所有家庭都能有深厚的家人感情,因为自身的境遇与经验,艾黛儿十分理解这点。母亲不同,居住的建筑物也不同,既是家人也是外人;这点从蓓尔贝亚拉和菲基乌之间的互动,就能隐约观察到。
但是……蓓尔贝亚拉在面对侍女妮雅时,偶尔会展露出爱操心姊姊的一面,那画面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你太天真了──
艾黛儿突然想起姊姊说的话。
艾黛儿很清楚自己太天真,但欧帝斯对艾黛儿说,她可以保持原状,要她别忘记自己的温柔。
蓓尔贝亚拉的所作所为绝对令人难以苟同,因为那是会改变倪齐亚斯的命运,甚至可能夺走他性命的行为。
(即使如此……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劈头指责她……而是要询问她为什么做出这种行为,希望她能说出口。)
想再次和她说话,艾黛儿这么想。
欧帝斯的手覆盖在艾黛儿的手上。
「别那副走投无路的表情,有我在,没事的。」
「欧帝斯大人。」
强而有力的声音放松了她身体的紧绷,没错,丈夫就在身边,之前也跨越了无数的难关啊。
所以,这一次也绝对能找到他们两人。
马车持续前行。
车上没什么对话,同坐一台车的是奥斯特洛姆王家的三人,两位骑士在前头轮流驾车。
可以在中途的聚落替换马匹,顺利的话,会在晚上六点过后抵达塔瑟里。
就在太阳即将被地平线完全吸收时,他们碰上塔瑟里派遣出来,要去普洛城的传令兵。
听到马夫座位传来了紧急报告的传言,欧帝斯命令马车停下。
前来的传令兵是欧帝斯的骑士,只不过他身穿一般市民的打扮。看来他是混入塔瑟里市民中搜集消息,大概还在继续调查蓓尔贝亚拉和路贝卢姆被野狗攻击的那件事。
「你说凡谢骑士和市民在塔瑟里街头爆发冲突?」
打开马车车窗,听见骑士报告的内容后,欧帝斯发出比平时更响亮的音量。
超乎预期的报告,让艾黛儿也觉得心跳加速。
骑士音调平板地报告事实。
有几个凡谢骑士没有一同前往普洛城,而是留在塔瑟里。因为还有仆从及男仆等使节团的成员没跟着一起去,所以也顺道留下来保护他们。
听说起因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概因为主子不在而肆无忌惮了吧?凡谢骑士在酒吧里喝醉,和塔瑟里市民起了争执。
「然后进一步发展成杀人事件了。」
遭杀害的是隶属塔瑟里参议会的男人。听说加害者的凡谢骑士大声宣言,自己受到凡谢法律保护,奥斯特洛姆人没有资格审判他。
「这件事转眼间散布开来,接着没过多久,又流传起另外一个谣言。」
「到底是什么?」
「谣传说凡谢的蓓尔贝亚拉王女殿下想伤害艾黛儿翠亚王后殿下,而且她在普洛城里成功达成目标,王后殿下现在下落不明。」
「──唔!」
无从判断是谁倒抽一口气。
「不能原谅伤害王后殿下的蓓尔贝亚拉王女,凡谢现在仍虎视眈眈想要奥斯特洛姆的土地──这类的主张已在塔瑟里散播开来了。」
「等一下,再怎么说,谣言传播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路贝卢姆大喊。
艾黛儿也意见相同,自己在湖水地区和骑士们走散一事,才不过是前天发生的事。
即使这个事实传进塔瑟里,也是留守科冯城的洛多维克家的家臣或骑士团先知晓,而且这类消息必须视为机密。
此事却在民众间传播,太奇怪了,正如路贝卢姆所说,大众得知此事的速度未免过于迅速。
「市民们责难的对象指向蓓尔贝亚拉王女殿下,还说王女殿下袒护犯罪的凡谢骑士,不打算让他偿罪,要直接带回国。」
骑士感觉到这是有人刻意为之,便急忙决定快马前来报告。
「格律他们知道这件事吗?」
欧帝斯这才说出格律和艾温等人已经先行一步回到塔瑟里。
骑士表示他没有回科冯城,而是直接冲出塔瑟里。
「某个怀有恶意的人故意散播谣言,还有许多人负责在旁搧风点火。」
「欧帝斯大人。」
艾黛儿不由得抓住他的衣袖。
不知不觉中身体开始发抖,感觉有什么巨大风波朝着塔瑟里前进。
欧帝斯抱过艾黛儿,感觉他扶在背上的手用力。
「艾黛儿,别担心。」
即使这种时候,他的声音仍强而有力。
欧帝斯放开艾黛儿后,轮流看了路贝卢姆和骑士。
「我先回塔瑟里,骑马的话,从这里到塔瑟里的距离也不长。我和格律他们会合后,就去贝特伦商会。」
「路上请小心。」
「好,我会拼尽全力,不会出现让你伤心的结果。」
欧帝斯的掌心温柔滑过艾黛儿脸颊,艾黛儿贴上他的手,紧紧握住。
视线与欧帝斯看着她紫水晶眼瞳的眼交缠,彼此轻轻点头,他放开手。
艾黛儿沉默地目送欧帝斯的背影离去。
六
潜藏在市街内的密探骑士,低声对走在一旁的欧帝斯追加报告。
「在野狗袭击事件中,我们怀疑是凶手的男子,其尸体被发现漂浮在马里诺特河上。」
男人的身分为贝特伦商会雇用的佣兵,似乎遭灭口了。
他接着报告塔瑟里市民狂热的模样,市民们首先去找住在奥伦宫的凡谢人。
洛多维克家的骑士团接获骚动后前往帮忙,让凡谢人躲进科冯城内避难,而这个举动也背离了市民们的情绪。
欧帝斯朝菲基乌的马车走去。
他告知菲基乌方才收到的报告,菲基乌也露出和艾黛儿等人同样惊讶的表情。
「看来有人不愿看见奥斯特洛姆与贵国建立良好关系。」
「是的,似乎如此。」
菲基乌坦白同意,周全计画到这种程度,自然而然会推导出答案。
「我国,以及贵国,有一定数量的人希望爆发战争。」
「虽然理由各有不同,但的确如此。为了夸示国力,为了夺取领土获得财富等等,大概有这些主要的理由。」
「菲基乌殿下,你希望与我国战争吗?」
欧帝斯直白地询问,他很犹豫是否该把自己手上拥有的消息全部与菲基乌分享。
「包含我在内,我母亲一族人都与凡谢国内的主战派保持一定的距离。要是现在发生战争,我绝对得以指挥官身分亲赴战场。如此一来,很可能在继承王位前战死,我的兄长就是前例。我的母亲相当担心这点。」
「比起战争,先以确实继承王位为优先啊。」
「是的,而我个人的想法是,战争会致使民心疲惫,特别会降低国境地区的生产力。『反正努力耕田也只会受到破坏』,土地遭受破坏的人民,只会期待所需最低限度的收成。我希望人民可以得到富饶生活的回报与丰硕的成果。」
菲基乌热切阐述,真有年轻人风格,但欧帝斯并不排斥。不想习惯让人民流血,虽然只要剥削他国就能增加财富,但己方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他理解这件事。
「凡谢主战派的规模多大?」
「我的父亲……非常胆小,他坚信位于东北的奥斯特洛姆迟早会攻击我国,既然如此,就在那之前……以上是主战派的想法。现在因为先前战败而没有余力,我母亲娘家也压抑着这股势力,他们想以我的人身安全为优先。」
大概在菲基乌即位之后的几年间,主战派的势力不会有所增加。
虽然不能全盘信任,但从谈话中可感觉到对王位有野心的菲基乌自己,也不想埋下不必要的纷争种子。
「我们前往普洛城时发生的事件,幕后黑手看起来是塔瑟里的贝特伦商会,听说这个商会和贵国的桑玛拉特斯商会有着姻亲关系。」
欧帝斯对菲基乌说出他的推论,蓓尔贝亚拉可能与认识贝特伦商会的哪个凡谢人有联系。
「桑玛拉特斯商会啊,那是在王都斯拉泰修拥有据点的大商会。这样啊……只要发生战争,便会有物资需求,像是武器、铁以及粮食,此外,从各地找来佣兵也是商人的工作。若是知道绝对会发生战争,就能趁便宜从各方搜集物资,接着高价卖出。」
对商人来说,战争爆发有许多好处。
开战后可以大赚一笔,只要有需求价格便会水涨船高。进价相同下高价卖出者就能赚更多。
「对于塔瑟里发生的杀人事件,有人意图让人民的不满指向蓓尔贝亚拉王女,甚至还谨慎加入暗杀国王夫妻未遂一事。想煽动爱国心高涨的人民很简单,只要一句『别原谅蓓尔贝亚拉王女,把她揪出来审判』就能办到。」
「假设凶嫌集团已经掌控蓓尔贝亚拉,只需要在人民的激愤涨到最高点时,把蓓尔贝亚拉送到他们面前就好了。无法控制的人民会包围她,把憎恨全都发泄在她身上。」
欧帝斯也同意菲基乌这个推测。
人民会将憎恨集中在凡谢王族其中一人身上,而若王女在外国受害,凡谢人也不会坐视不管。只要凡谢国内也有人操控起人民的仇恨,大叫「报复奥斯特洛姆」就好。
「听路贝卢姆说,蓓尔贝亚拉王女会被带走似乎只是偶发事件,但他们可能原本就预定会找什么理由,把她从我们身边带走。」
「这样说起来,蓓尔贝亚拉主动开口说她遭受野牛攻击感到很恐怖,所以想尽快回塔瑟里,当时我还以为只是她在耍任性……」
「大概是幕后黑手指示她,把倪齐亚斯王子交给佣兵之后,就早一步回塔瑟里吧?」
实际上因为蓓尔贝亚拉也真的被吓得不轻,没有人感到不自然,凶嫌大概预定是要在回程途中绑架她。
「陛下,我也有事情要报告。」
菲基乌面露难色,开口说道:
「昨天得知蓓尔贝亚拉两人被掳走之后,前往营救的其中一个骑士,在返回普洛城途中和我们会合了。」
「他有什么成果吗?」
「他的证词如下:凶手有普罗迪夫的口音,所以很可能沿马里诺特河支流南下。他报告完以后,便带着另外一个骑士脱离马车队伍。」
欧帝斯心中感到些许不对劲。
「我们昨天听过路贝卢姆殿下的证词,和掳人凶嫌对峙的只有殿下和路涅两人。殿下他们被带回普洛城当时,只提到蓓尔贝亚拉两人遭掳一事。而我们是在该骑士出城搜索之后,才从殿下口中得知凶嫌的相关特征。」
「那么,这个人怎么会知道疑似凶嫌者的特征呢?」
「昨天接到报告后,我立刻命令骑士去追踪蓓尔贝亚拉的去向,人选是由波亚斯挑选的。」
如果他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骑士,便极有可能将搜查引导至完全错误的方向。
「陛下的骑士和洛多维克家的骑士也参与了蓓尔贝亚拉的搜索行动,我听说他们也到邻近的村庄去问话,但据说并未问到任何目击证词。尽管如此,又为什么在地理不熟悉这点上不利的凡谢骑士,有办法得知凶嫌的特征呢?」
「光靠这些,也很难怀疑科里斯卿。」
「没错,但如果该骑士为吸收蓓尔贝亚拉势力的其中一份子,比我们更早得知贼人的特征也不奇怪。」
「科里斯卿今天一大早便离开普洛城,希望他真的是因为担心蓓尔贝亚拉王女而行动啊……」
「反过来说,若他真与此事有关,就给了他得以操作的空白时间。」
再怎么说,目前为止都没有人怀疑过他,而这也让他有机会早大家一步回到塔瑟里和协助者取得联系。
「我原本想派人跟踪那骑士……但在异国做这种事实在太过显眼。做出密探类的行动,可能会让我们蒙受不必要的怀疑。」
就欧帝斯的立场来说,很感谢他的顾虑。
「我先带几个随从骑马回去塔瑟里,可以请菲基乌阁下就这样搭马车回来吗?」
「我明白了。」
菲基乌立刻应允。
七
远处传来钟响,大概是教会钟楼的钟声。随着次数增加,钟声的数量也变多,钟声一般来说也兼具时钟的功能。
这次总共响了十二声,从外头的亮度来看,也可推测时间刚过正午。
孤零零的室内寂寥又冰冷。
倪齐亚斯最后呼喊着「姊姊」的声音,纠缠着耳畔不肯离去。
蓓尔贝亚拉用力握住手腕,指甲已深陷布料中,但她根本不在意。
她现在非常担心倪齐亚斯。
因为想重挫第一王妃的锐气、答应参与那男人计画的是蓓尔贝亚拉自己,而目前压在她身上的罪恶感,就是给她的惩罚。明明给予蓓尔贝亚拉温暖的,就只有那孩子而已啊。
「咚咚咚!」,在夕阳西斜之际,门上传来敲门声。
「波亚斯。」
「王女殿下贵安,虽说发生了意外事态也是无奈,但让您委屈了。」
门打开,出现在眼前的男子优雅行礼,他的动作完美得让人不禁忘了这是间简陋的房间。
「……你把那孩子带去哪里了?」
「哎呀,出卖弟弟的人是您耶,您竟然会在意吗?」
「……是你对我说不会亏待他的,我可不想要睡不好觉。」
彷佛想逃避挑起单眉打趣的波亚斯,蓓尔贝亚拉嘀嘀咕咕地说道。
没错,他确实说过,不会杀了倪齐亚斯。就算再怎么不喜欢第一王妃,要是因此害死人也会在她心中留下阴影。
在蓓尔贝亚拉犹豫着该不该拉住他伸出的手时,眼前这男人对她轻语:
「我可舍不得让年纪还小的王女殿下,背负那般的罪恶感啊。」这最后一句话推了自己一把。
「是啊,我当然没杀了他。不过,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爱好者,令人意外地,也有不少对稚嫩少年才能提起性致的人呢。别担心,倪齐亚斯王子乖巧又温驯,肯定可以蒙受宠爱的。」
波亚斯流利地回答。虽然并非完全理解他的话中之意,但从枝微末节中可以判断,他把倪齐亚斯卖去的地方,不可能是什么好地方。
讨厌的情绪在肚子里累积,不舒服的感觉让她快吐出来了。
「您好不容易可以抢先第一王妃殿下一步了,再更开心一点如何呢?安德夫人也是,多亏有我给你那个药,她也卧床痛苦呻吟了吧?」
「……那个药相当有用,我要倪齐亚斯拿去她就乖乖喝下去了,真是蠢蛋。」
为了支开碍事的安德夫人,波亚斯事先给了蓓尔贝亚拉药物。
如果那女人够小心,是不是便不会发展成现在这种状况了呢?
(不,那时的我应该还是会想尽办法带倪齐亚斯出门……)
要引诱倪齐亚斯出门相当简单,只要说几句吸引那孩子好奇心的话就好了。
只不过,安德夫人非常棘手。因为她总想把倪齐亚斯放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就那女人的立场来说,主子把重要的儿子交付给她,要是第一王妃的计画失败,也代表她会一同毁灭。
「说起安德夫人,在她身体恢复的同时接到倪齐亚斯遭掳的消息,可是非常惊慌失措呢。而且,接着又被菲基乌殿下揭穿了妮雅的真面目,她还因此起身攻击殿下。真悲哀,不知道那女人会因为不敬之罪遭受怎样的惩处。」
波亚斯的音色改变,呵呵窃笑声莫名地回绕在耳边。
「……我参与绑架妮雅的事情,肯定也被大家知道了吧?」
被发挥正义感、正面对抗男人们的路贝卢姆撞见那个场面。
年龄、体格以及经验,明明双方每一方面都相差甚钜,他却一心一意只想拯救妮雅。
看他被打的画面令蓓尔贝亚拉太过痛心,忍不住插嘴。
他肯定因此领悟蓓尔贝亚拉与这件事有关了。
和男人们用对等的口气说话,明显并非即将遭掳的可怜王女。
「进行密谈的仅有王族成员,我无从得知。」
「……这样啊。」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即使用「只有我一个人得救了」的脸回去,倪齐亚斯也已经不在身边了。
「『那么,我们现在立刻与欧帝斯国王陛下等人会合吧』,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在那之前,您还有一个任务必须要完成。」
波亚斯的声音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什么?」
蓓尔贝亚拉不自主地反问,波亚斯又加深笑意,彷佛锁定猎物的狐狸。
「其实,现在塔瑟里正大为骚动中。」
波亚斯态度不以为意地转变话题,对他像要开始闲话家常的表现,蓓尔贝亚拉皱起眉头。
他不停歇地继续说下去。因为一些意外,留在塔瑟里的凡谢人和城里的居民起了争执,这件事转眼间就在居民之间传开。
与之同时,城里也开始流传起一个谣言。
那就是「蓓尔贝亚拉王女谋策杀害艾黛儿翠亚王后」的谣言,而实际上王后真的下落不明。有人说王后遭杀害后被弃尸到湖底,不对,是遭到野兽咬死了。深爱王后的国王相当悲伤,拼了命地寻找王后的尸体。
「什么……」
艾黛儿翠亚王后确实在自然观察的途中遭到野牛群袭击而失踪,但那为什么会变成蓓尔贝亚拉所计谋的事情呢?
「胡说八道!我那天也很狼狈耶。」
「我想也是,一个弄不好您也会受重伤了。虽说如此,得要让您毫发无伤地平安回来才行,所以我特别交代千万不能伤害您。」
他神色自若接续说下去的这句话,让蓓尔贝亚拉背脊发寒。
波亚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他的脸直朝蓓尔贝亚拉接近。
「塔瑟里居民们的怒气全指向您,绝对不能轻饶杀害黑狼王之妻的您。这就是我的剧本。」
「……你……在说什么……」
「您会遭到化身暴徒的塔瑟里居民杀害,越惨烈就越精彩。只要亲眼看见凶手死亡,再激烈的程度市民也都能接受,火烧是不是比较好呢?还是要用长枪刺穿身体好呢?」
波亚斯近在眼前的淡褐色眼睛闪闪发亮,无数脱离常轨的话语,让蓓尔贝亚拉全身如坠冰窖。
宛如要追加攻击般,波亚斯又继续说:
「原本的计画,是要让遭到野牛袭击的蓓尔贝亚拉王女因恐惧而不住发抖,先行一步回塔瑟里。接着,运气不好地被卷入暴动当中,遭到暴徒们杀害──这样的剧本呢。」
「什么……」
「原本预定能将黑狼王牵制在荒野当中的,但真不愧是惯于战斗的狼。或许是我的协力者们对他感到恐惧,意外地太早回来,打乱了计画,可让我焦头烂额呢。」
波亚斯无奈地左右摇头,他不满嘟囔着「得从委托费中扣除这部分的损失才行」。
「……那还真是令人遗憾,但你不认为要让遭不明人士绑架的我在塔瑟里街头被施以火刑,是有难度的吗?」
蓓尔贝亚拉勉强只能挤出这句反驳。
「这点请您放心,优秀的凡谢骑士追捕贼人,顺利救出王女,但才回到塔瑟里不久就立刻被暴徒们发现了。接着,他们包围与骑士共乘一匹马的王女……大致上是这样。」
「……已经完美修正好计画了啊。」
「很荣幸能得到您的赞美,这次事情都有照着计画在进行着。虽然,听到您要到塔瑟里城里逛街时,临时建立的计画是以失败告终就是了。」
「那、那时会被野狗袭击也是……」
「真是不该那么做的,但因为协力者急于看到结果,计画太过草率。被金钱蒙蔽双眼的男人还试图接触王后,增加我们不必要的麻烦。」
那件事的主谋不是菲基乌。
全都是眼前的波亚斯所策划的。
「为什么非得杀了我不可……?」
「在促进和睦的交流当中,蓓尔贝亚拉王女惨遭杀害。凡谢国民们会对你悲惨归国的模样泪流不止吧?艾黛儿翠亚王后殿下还活着,但凡谢王女却因为塔瑟里市民的误解被杀,怎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为了祭奠蓓尔贝亚拉王女,出兵吧!将对王女所感到的悲伤,化为我们的力量!这次绝对要压制野蛮的黑狼们!』可以借此提高这等机会呢。」
波亚斯用彷佛正在演讲般的激昂态度说着。
实际上,设计野狗攻击并将事情包装成艾黛儿翠亚王后是幕后黑手,还有这次的绑架事件,这两件事根本不重要。
重点在「只要蓓尔贝亚拉王女死在奥斯特洛姆国内」即可,她的死,若能令凡谢国民越悲痛越好,凡谢宫殿中会充满悲伤,只要有人说要报复,这意见便能立刻扩大蔓延。
凡谢国内存在不少主战派,只要声量够大,中立派肯定也会倒向主战派。
波亚斯接续如此说着,蓓尔贝亚拉趁他换气时插嘴:
「发生战争后,你能从中得到利益,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不讨厌您这意外冷静的个性,也相当有胆识。」
「谢谢夸奖。」
真不甘心遭眼前这男人随心操弄,既然他说到这种地步,就下定决心到最后一刻都不会哭。很不凑巧,自己也不是会沉迷于悲剧女主角角色的个性。
「只要发生战争,就能趁乱杀害拥有王位继承权的人,如同几年前的第一王子那样。」
「那不只是个意外吗?」
蓓尔贝亚拉忍不住大喊。
「因为没有任何人关注,才让我顺利成功,但这次,引发战争就能得到杀害菲基乌殿下的机会。我是凡谢国王的心腹,当然可以煽动国王命令第二王子殿下领军。」
他打算趁着战争混乱时杀了菲基乌,且这次也成功除掉倪齐亚斯了。
现任国王还活着的儿子只有这两人,只要他们死亡,就得回溯王家的族谱。
(还有谁还活着吗?)
现任国王继位时,杀尽其他有望继承王位的人,这是为了彻底斩除祸根。
「我啊,身上流着王家的血统喔。」
彷佛看穿蓓尔贝亚拉的思绪,波亚斯如此低语。
八
奔驰于通往塔瑟里的道路途中,欧帝斯顺利与格律会合。
「蓓尔贝亚拉王女有可能被囚禁在塔瑟里市内,必须以救出她为最优先。」
格律大概从欧帝斯这句话中,明白他已掌握塔瑟里正发生的事态。
「贝特伦商会仓库的位置都记在我脑中,为了慎重起见,我也记下其他和桑玛拉特斯商会友好的商会仓库位置了。」
有多年交情的好友是可靠的存在,欧帝斯带领几个骑士加速狂奔。
太阳已经落入地平线的另外一头,时节即将步入冬季,白天时间也变短了。
围绕塔瑟里的城墙影子逐渐变大。
大概因为燃起的篝火数量比平时更多,塔瑟里感觉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明亮。
蓓尔贝亚拉人到底在哪?
首先,她遭囚禁的可能性十分大,抱持这个想法,他前往建造在马里诺特河沿岸的仓库街。
「这里就是贝特伦商会的仓库。」
紧邻好几栋相同建筑物的冰冷道路上几乎没有灯光,笼罩在一片冰冷的气息当中。
为了不错过任何在黑夜中闪动的影子,欧帝斯等人不断四处张望,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其他建筑物也相同,亦不见船只有移动的迹象。
「看来不在这附近。」
「也没感受到人的气息。」
似乎扑空了。
「我们兵分两路。你们进城去查探暴动市民们的状况,若是找到疑似王女的女孩,就加以保护,并知会洛多维克家的骑士们一声。我沿着城墙外绕一圈看看。」
如同与菲基乌谈过的,幕后黑手的目的,一定是想刺激奥斯特洛姆和凡谢发动战争。
要利用蓓尔贝亚拉的死,作为开战理由。
如果想写出这个剧本,幕后黑手就需要让塔瑟里的市民们认知自己「现在要袭击蓓尔贝亚拉」,并让他们发动攻击。
如此一来,必须先告知市民们「蓓尔贝亚拉就在这里」。
协力者们大概会大声宣传蓓尔贝亚拉的存在。
就在他们朝塔瑟里城墙正门折返的途中,远远便看见两个骑着马的男人,那是受过训练的人才会有的动作。
欧帝斯对阿德尔下令,领会主人指示的它加快速度。
「你们就是受到科里斯卿指示的骑士吧。」
格律追上两人后大喊。
听到呼喊的男人停下马,两人都转过头来看向这里。
其中一人抱着一个用布覆盖的大行李,无法看见里头的东西。
并排在身边的格律拿起提灯,两个骑士稍微变了表情。
格律再次开口。
「请问搜索王女殿下有成果了吗?」
「……」
两个骑士沉默以对。
欧帝斯自然地占据了阻挡骑士们前行的位置。
「这是在欧帝斯国王陛下的御前,老实回答。」
「……」
格律再度询问,但他们仍没有回答。
「你们手上那个行李还真不小呢。」
这次由欧帝斯直接开口。
抱着行李的骑士操控起缰绳。
他打算从正面突破。
欧帝斯无言地连同剑鞘拿起剑指向前方,剑指其中一位骑士。
马吓得前脚高高举起。
「唔!」
骑士拼命撑住身体、保持平衡,但欧帝斯没给他重整姿势的机会,拿剑鞘用力朝他侧腹一击,转眼间便击败一人。为了慎重起见,还加上一脚踩昏对方。
欧帝斯眼神锐利地看向另外一人。
「乖乖投降吧。」
我方包含自己在内有四人,与之相对,骑士单手抱着行李,无法自由拿取武器。大概不愿就此放弃,骑士对马匹下令。
「别让他逃了!」
欧帝斯立刻和赫莱布前后包夹试图逃走的骑士,观察彼此的呼吸,举剑刺向骑士的要害。
骑士身体失去平衡,行李从他手中滑落,另一侧的赫莱布飞身下马,惊险接住坠落的行李。虽然情况千钧一发,但欧帝斯相信他能做到。
双手得到自由的骑士拔剑,面对明显的宣战,欧帝斯也同样拿剑摆出架式,这次他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在欧帝斯挥剑了断眼前骑士的同时,赫莱布也大声宣告:「找到王女了!」
九
大家都尽了最大的努力。
即使摇晃剧烈,也想尽可能让马车全速前进。
艾黛儿咬紧牙根,若不这么做,就会咬到舌头。
夜幕低垂,随着夜色越深,心情也越加焦躁。
视野隐约看见城市的光亮,让她更为急躁。
在即将靠近城门前转弯,由于科冯城位于城市的最深处,有可以直接进出城市的门,要从那个门进入城内。
因为篝火的数量比平时更多,周边相当明亮。
「艾黛儿翠亚王后殿下回来了!」卫兵的声音往城内接连传递出去。
不久后,芙娜和艾温跑过来,波亚斯也迟了一会儿跟在他们后面。
虽然感觉身体还在晕晃,但一刻都静不下来的艾黛儿朝芙娜跑过去。
「塔瑟里现在的状况怎样了?」
「被煽动者们所怂恿,市民们情绪十分激昂,正在寻找蓓尔贝亚拉王女。听说还出现想把浅亮发色的少女拖出来的人,骑士们也忙着应付这些事情。」
芙娜边领着艾黛儿往城内走,边说明现在的状况。
「怎么会这样……」
超乎想像的事态,让艾黛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她们不远处,波亚斯和菲基乌亦有相同的对话。
「我们在回塔瑟里的途中听说了骚动的部分状况,波亚斯,在这么糟糕的状况中,幸好你平安无事。」
「非常感谢殿下担心,我在日落前结束搜索,穿过城门打算前来科冯城。但发现街上的气氛似乎非同小可,正好在附近发现洛克维多家的骑士,询问他们详情之后,便接受他们的保护。」
从他的声音当中,可以听出街上气氛紧张的模样。
波亚斯报告完之后,气得吊高眼角向菲基乌控诉。
「菲基乌殿下,您怎么会在这种非常时期回到这里呢?请先考量自身安全后再行动,要是连您也有个万一……」
「考虑那个距离之后,回来塔瑟里比较快。而且只要和王后殿下及路贝卢姆殿下一起行动,也能受到奥斯特洛姆骑士保护。」
「是这样没错……」
责备菲基乌的波亚斯似乎仍感到不服气,他就是如此担心菲基乌安危吧?
另一方面,菲基乌已经开始俐落地分配起接下来的工作。
「洛多维克卿,其他凡谢人呢?」
「我让他们全聚集在餐厅里,由于塔瑟里也有少数凡谢人居住,我暂时提供了庇护,让他们同样待在餐厅里。」
「身为王族,请让我向你对国民的顾虑致上谢意。」
「不会,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那我们也过去吧,一起在餐厅里等候。现在不允许任何人在科冯城内分别行动。」
菲基乌声音严肃地宣告。
「王后殿下,请先进建筑物内。」
陪在身边的欧帕拉为了慎重起见,催促艾黛儿先行避难。
街上的情势比想像中更加紧张,即使目前只能澄清造成本次骚动原因之一的「王后下落不明」,她也希望可以立刻做出行动。
自己的声音或许会遭到掩盖。
即使如此仍想尽己所能,因为再这样下去会让无罪者受伤,艾黛儿不想要只有自己享受安全,她牵肠挂肚地转头看向城门。
耳朵听见些微地鸣声,欧帕拉似乎也听到了,停下脚步。
在场所有人的意识都被城门外吸引。
(该不会是……)
心胸被期待所胀满。
在吞咽口水静观之中,几头马匹气势凶猛地穿过城门。
男佣与侍从们手上的火把立刻照亮男人们的脸。
「我们回来了!成功保护蓓尔贝亚拉王女了!」
欧帝斯嘹亮的声音响彻周遭。
她人在哪呢?艾黛儿急忙张望,接着看见和格律共乘一匹马的蓓尔贝亚拉。虽然她全身无力但还有意识,艾黛儿放下心中大石。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艾黛儿和路贝卢姆相互握手,一起欢呼。
与开心地眼睛泛泪的艾黛儿不同,欧帝斯的表情仍相当严肃。
他俐落地跳下阿德尔马背。
接着看向一位男人,张口说道:
「波亚斯•科里斯,我以绑架蓓尔贝亚拉王女的罪嫌逮捕你。」
十
凡谢的王位继承斗争极为激烈。
国王有三位王妃,每个王妃都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
因此,兄弟间的感情淡薄,若为同母兄弟感情还算良好,但在凡谢历史中,反覆出现国王之子们兄弟相残的状况。
波亚斯是在自己十岁时,得知自己的身世。
他出生的家很贫穷,住在王都斯拉泰修平民区集合式住宅的一角,一家三口静静生活。
住在那地区的人几乎都以打零工度日,只能赚取微薄的金钱。即使这样也没关系,每天都能在哪找到工作,只要拿到薪水就能生活。
在这之中,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父亲,会教导住在附近的小孩文字与数字。父亲说,只要活着,知识就能派上用场,母亲面对父亲这与娱乐没两样的行为表示「那就是你父亲的优点啊」,连同丈夫的工作份量也一肩挑起。
他们家人感情十分亲密。
但是,幸福的生活并不长久。妹妹出生的那年冬天,流行病席卷斯拉泰修,居民密集的平民区也不例外。
妹妹病死,母亲病倒,最后连父亲也染病了。
失去了守护自己至今的慈爱双亲,今后必须靠自己赚取每天的粮食才行。
为了活下去而拼命工作,从那之后,经过多少时间了呢?
某天男人们出现了。他们身穿高级服装,带他到一栋豪宅,中庭还有用大理石做的喷水池。
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完全不同的世界。
豪宅主人告诉波亚斯一件惊人事实。
波亚斯的父亲是前任国王的儿子。
波亚斯说着「怎么可能」而一笑置之,但对方断言肯定没错,还说已经彻底详查过。
豪宅主人似乎听闻了父亲在平民区教孩子们读写的事情。
不知不觉中,波亚斯成为科里斯家的养子。
第一次穿上身的丝绢衣服滑顺的不得了,真想让母亲也穿穿看。
使用大量肉、蛋制作的料理,每次端上桌的量都多得吃不完。
「你的父亲太善良了,但人光靠善良无法活下去,想保护眼前的家人也需要力量。」
科里斯家的家主不停灌输波亚斯这个观念。
「你身上流着王家正统血脉,也可能取代现任国王及他的儿子们,坐上王位。」
波亚斯逐渐对自己的遭遇感到郁闷,想着若有哪件事不同,双亲和妹妹是否都不会死了。
长大成人的波亚斯,佯装一无所知地到宫殿工作,任职于国王身侧。
总有一天要成为国王──不知不觉中,这成为波亚斯的野心。
为此,必须排除阻碍才行。他拢络期待战争的商人,对任职于小宫殿的女人们友善,有时还会顺从她们的要求,做出近似以色侍人之事。
多亏如此,他得知第一王妃的图谋,也和蓓尔贝亚拉牵上线,那个小女孩太容易拢络了。
失去两个儿子的第三王妃患上心病,对女儿完全不闻不问。
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个棋子,非常具有利用价值。
王女若是在和睦的交流中惨遭杀害,他就能得到足以引发战争的动机,也得到支持主战派之一的桑玛拉特斯商会协助。
听到迎接使节团的地点为埃格尔茨地区时,他和桑玛拉特斯商会主大为欣喜,感谢己方得到韦耶神的保佑,因为这块土地上有桑玛拉特斯家主第二夫人的娘家。
因为彼此有贸易往来,即使船只与人手频繁来去,也不会遭人起疑。
虽然出现些许估算错误,但再来只要杀了蓓尔贝亚拉,一切都会顺利发展──
但欧帝斯在最后的最后一刻赶上了。
他救下蓓尔贝亚拉。
明明只要奥斯特洛姆和凡谢引发战争,再来只要趁乱杀了菲基乌就好了!
「……岂能在此结束!」
波亚斯迅速地扫视四周。
至少得报一箭之仇。
他看向摧毁计画的欧帝斯的弱点。
波亚斯拔出藏在身上的短刀。
他朝艾黛儿翠亚的方向冲过去,她露出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表情,但女骑士瞬间挡在她面前。
女骑士拔出剑,波亚斯一口气拉近和她之间的距离,短刀与长剑对峙,状况明显对自己不利,他出拳朝女人腹部挥击。
女骑士反射性用手挡在腹部前防御,他趁她脚步不稳时再度拿短刀攻击,但这被其他女骑士挡开,金属声响起,波亚斯再次压低身体。
「我绝不会让你碰我妻子一根汗毛!」
听到声音的同时,他的后领被人拎起。在脖子被勒紧的同时,手背被剑柄击中传来剧痛,短刀因此掉落。
就在那之后,强烈踹击踢在他的侧腹上。
波亚斯无声倒下,肺部深处的气全吐出来,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呼吸的了。
「艾黛儿,你没事吧?」
「没、没事……」
听见国王担心妻子的声音,那与对波亚斯发出的声音截然不同,充满关爱。
「可、恶……」
岂能因这点小事乖乖束手就缚,只差一步就能完全翻盘了──对了,只要现在杀了菲基乌,如此一来,国王的儿子就全死光了。
「快点动起来」,但就算如此斥责自己,身体也不听使唤。
「把他带走。」
国王一声令下,波亚斯的身体遭到捆绑。
十一
事情转眼间就结束了。
欧帝斯宣布,波亚斯才是绑架蓓尔贝亚拉的真凶。
在那之后,欧帝斯轻而易举地制伏了试图要攻击艾黛儿的波亚斯。
艾黛儿还来不及害怕,事情就结束了。
欧帝斯环抱着艾黛儿,命令骑士将波亚斯关进大牢。除此之外,使节团中可能也有他的帮凶。
出乎意料外的发展让艾黛儿只能睁大双眼。
她有好多事情想问个清楚,但周遭仍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一连串事件的幕后黑手已遭逮捕,接下来,必须尽速平复塔瑟里市民们的情绪。」
欧帝斯一声令下后,洛多维克家骑士团与欧帝斯的近卫骑士们动作起来,与之同时,许多声音交错。
「出现多数伤患!需要能接受避难的地方。」
「出现了打破街上建筑物窗户、抢夺财物的人!」
「杀气腾腾的人扬言要火烧奥伦宫,正逐渐聚集起来。」
令人感受到科冯城外紧张急迫的气氛。
欧帝斯朝骑士们大喊:
「肯定有人在煽动市民,捉拿妨碍骑士们行动的人,同样逮捕对市民们煽风点火的人!」
他接着又继续说:
「除此之外,骑士们,彻底告知所有市民王后平安无事,不管是哪个国家的人,只要犯罪都给予同样的刑罚!」
以此指令为讯号,众多骑士冲出科冯城。
「艾黛儿,我也与骑士同行,你进城避难去。」
欧帝斯如此说完后,和格雷西塔与欧帕拉对上眼。
领会欧帝斯旨意的两人微微行礼,紧贴在艾黛儿两侧。
「王后殿下,我们走吧。」
「王后殿下,科冯城将要接纳伤者入内,请趁现在尽速移动。」
芙娜也开口催促,艾黛儿不自在地点点头。
(但是……我是奥斯特洛姆的王后……我应该也能做些什么。)
自己还只是半吊子,迟迟无法达到理想的模样,只能烦恼迷惘,就连现在也搞不清楚何为正确答案。
即使如此,艾黛儿是这国家的王后,她不想成为只是受到保护的存在。
想和丈夫一起努力到最后一刻,想思考出最好的方法。
「欧帝斯大人!」
下定决心后,发出的声音比预期还宏亮。
不仅欧帝斯,连格律与近卫骑士们都注视着她。
艾黛儿咽了咽口水。
「市民们暴动的其中一个原因,是谣传奥斯特洛姆王后受伤了,对吧?」
艾黛儿往前踏出一步,接着又一步,一步步朝欧帝斯前进。
「是啊。」
「那么,只要让市民们看见我平安无事,让大家知道奥斯特洛姆的国王与王后十分健康,能在大家面前现身──只要展示出这一点,就能让他们热昏头的脑袋清醒了吧?」
「确实,只要让人看见你平安的模样,人们应该能接受吧?只不过,想让已经化身为暴徒的市民立刻安静下来听王后说话,可说是困难至极。」
「这个……确实如此。」
欧帝斯冷静的指出症结,让艾黛儿急躁的心情低落几分。
如果能轻易让他们冷静下来,气氛就不会如此紧张了。
要压抑情绪激昂的众多民众也伴随危险,还可能会出现更多伤者。
欧帝斯也想要尽可能避免无益的冲突。
「只要我的声音能传进大家耳中……该怎么做才好……」
「让骚动的民众一瞬间安静下来的方法……拿水泼他们?不,话说回来,要准备大量的水相当困难。」
欧帝斯也在艾黛儿身边嘀咕着。
「让所有市民的视线一起聚集在你和我身上……如果有什么能吸引他们注意的方法……」
必须让大家确实听见国王与王后声音,如果无法让失去冷静的人们镇定下来,不管喊多大声都没意义。
艾黛儿也努力思考。
「……只要教会的钟声响起,就会让人产生『这样说来,现在几点了啊?』的想法,就能在一瞬间分散他们的意识。」
「那个钟发出的声音是满大的,但在这场暴动当中,教会应该也有定时敲响钟声吧?」
「确实如此……钟声与生活太过紧密,肯定也不会太在意。」
每小时在固定时间会听见的声音过于理所当然,不足以让人讶异地停止动作。
「洛多维克卿,塔瑟里的教会是以怎么样的频率敲响钟声?」
欧帝斯询问艾温,依地区与国家不同,教会敲钟的频率也有所不同,不见得与卢库斯相同。
「每小时零分敲响,从早上六点到晚上七点,夏天日落晚,所以会到八点。」
「现在时刻是……?」
「最后一次钟响已经敲完了……」
艾黛儿听到这句话,才发现连自己也没注意到这件事。
太过理所当然了,这么一来,无法作为让所有人停止动作的方法。
原本以为是个好方法,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此时,在艾黛儿身边的欧帝斯露出灵光一闪的表情,抬起头。
「通知时间的钟响声,与通知紧急状况或祝贺的钟响应该不同吧!只要敲响与平常不同的声音,说不定人们会因为不知发生什么事,而瞬间停止动作。」
「与之同时,发射礼炮如何呢?这应该能做为『通知大家王后殿下平安无事』的讯息。」
艾温也提出建议。
欧帝斯询问是否能办到之后,艾温用力拍胸脯保证:「我去做准备。」
「别让钟声有停顿,我会和艾黛儿一起站在科冯城正面的门楼上,让大家看见我们平安无事的样子,也会宣告给予罪人适当的惩处。」
「或许市民们会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包含着期盼能如此发展的愿望在内,其他人在旁应和。
胸口深处涌起紧张情绪,希望能顺利解决问题,大概所有人都有着相同心思吧,大家眼中充满希望。
「安静下来之后,若有人高声责备蓓尔贝亚拉王女,就当场将之逮捕,因为那很可能是波亚斯的人手。」
「陛下,我去通知科冯城外的骑士们这件事。」
格律说完后迅速行动。
「派人去塔瑟里内的教会,在礼炮响起后,所有教会同时尽可能用最大的音量,敲响祝贺用的钟声。」
艾温也为了下指示离开,原本让人感到些许畏缩的模样,在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表现出身负重责的领主风范。
所有人都为了目前能做到的事情,采取行动。
没问题,肯定一切都能顺利进行,大家如此相信而展开动作。
「艾黛儿,托你的福,我们似乎可以打破僵局了。」
「这全多亏欧帝斯大人愿意听我的意见。」
欧帝斯充满信赖的眼神让艾黛儿心胸深处一紧,可以帮上他,让艾黛儿好开心,而自己心中原本确实有一瞬间产生了「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的不安。
欧帝斯朝艾黛儿伸出手。
艾黛儿轻轻搭上他的手,不说出口也能明白,他和自己都注视着同一个地方。
菲基乌用相当客气而明亮的声音喊了声「欧帝斯国王陛下」──他也还停留在此处。
「我希望你们也进科冯城避难。」
菲基乌摇摇头。
「我要趁此机会,彻底清查使节团内的人员,此外,我要对艾黛儿翠亚王后殿下充满勇气的提议致上敬意。如果两位要在人民面前现身,那凡谢这方也要公平。」
菲基乌的声音毫无动摇,他稍微转头看向背后,蓓尔贝亚拉站在后方一段距离处。
「她已经承认协助了波亚斯的阴谋,也请让舍妹负起责任。」
艾黛儿注视着蓓尔贝亚拉。
如迷途羔羊般不知所措,不停发颤的蓓尔贝亚拉的双眸,在艾黛儿的注视下逐渐平静下来。
接着,她彷佛要展示自己的决心般,点了点头。
十二
足以抹灭灿烂星空的亮光,笼罩着塔瑟里。
单手拿着火把的男人以「制裁蓓尔贝亚拉!」为口号,聚集在广场以及科冯城前。
到处可听见惨叫声与怒吼声。
显而易见不同于平日的狂热,控制了整座城市。
在这之中,有人大喊「放火烧奥伦宫!烧死凡谢人!」的声音,彷佛众望依归般扩散开。
──杀了蓓尔贝亚拉王女,这才是正义。不能原谅践踏奥斯特洛姆王后善意的外国王女──
「给她应得的报应!」,人们就在不清楚遭到谁煽动的情况下,纷纷重复这同一句话。
他们听不进洛多维克家骑士团制止的声音。
即使拔剑威吓众人,大概因为仗着人多势众,胆子也变大了吧,人们甚至反过来包围骑士们,大喊:「你们这些叛徒!」
月亮低头俯视已然化作混沌的塔瑟里。
但在抵达地面之前,月光就被人们高举的火焰消灭。
轰、轰。
彷佛要震裂大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
人人皆闭上嘴,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出声音的出处。
「刚刚那声音到底是……」
「什么啊?」
这震响大脑与胸口的声音,骑士团员起码还曾经听过,但在塔瑟里生活的居民们却相当陌生。
接着,钟声不停歇地紧接着响起。
这并非通知时刻的钟声,夜已深,在这个时期最后一次钟响的时间是……人人脑中皆浮现这个想法。
夜空早已染上一片黑暗。
某人的声音乘风而来。
「这是……祝贺声?」
「为什么现在这种时候会响起这种声音?」
原本怒吼的嘴巴开始发出疑问。
喧嚣当中,一个宏亮声音打断大家。
「接下来,奥斯特洛姆国王陛下与王后殿下即将现身!」
那是几乎让人以为要震裂身体的轰隆声响。
礼炮用了火药。
硝烟气味乘着风飘散到艾黛儿身边。
被这生平第一次听见的声响惊吓也不过一瞬,接着,轮到教会的钟声彷佛要传到城市每个角落般竞相响起。
「艾黛儿,差不多该走了。」
艾黛儿牵着欧帝斯的手,步上楼门。虽然在狭窄又陡峭的阶梯上差点绊倒,但丈夫在身边扶着自己,蓓尔贝亚拉和洛多维克夫妻跟在后方。
楼门屋顶高揭无数火把,底下也同样燃烧着巨大篝火,可以清楚辨识聚集在这一带、底下民众的面孔。
晚风吹拂白银秀发,火焰照射下的银发,明显不同于奥斯特洛姆人的发色。
人们重新认知到王后是来自西方邻国的王女。
身穿漆黑服装的年轻青年牵着她的手,俯视下方的眼中有着冷冽严肃的光芒,对这人潮毫不动摇地悠然伫立。
啊啊,他正是这国家的国王。这个事实重重地打入聚集而来的市民心中。
群聚科冯城前人们的目光皆被年轻国王与其王后吸引。
「奥斯特洛姆的人民啊!」
国王开口,声音宏亮。
塔瑟里的居民们皆屏息以对。
「我的王后毫发无伤、平安无事,现在就站在我的身边,她无庸置疑就是我挚爱的妻子。」
欧帝斯反覆重申艾黛儿是真正的王后本人。
人们的视线一同聚集在艾黛儿身上。
艾黛儿从楼门向下俯视城市,逐一注视每一个人。
停顿了一会儿,欧帝斯再度开口:
「此次发生于塔瑟里的杀伤事件主谋,已经被领主艾温•洛多维克逮捕了。主谋为男性,目的是要创造出我国与凡谢之间的嫌隙。」
欧帝斯说完后,楼门的大门打开。
骑士们从里面推出板车现身,被缚绑在板车上的就是波亚斯。
看准时机后,欧帝斯再度开口。
「这男人就是所有事件的元凶,我向大家保证,绝对会用奥斯特洛姆的法律制裁他!」
听见欧帝斯斩钉截铁如此宣言,群聚的众人彷佛忘记言语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家都被欧帝斯的霸气震摄住了。
这也没办法,对居住于地方的人民来说,国王是等同于童话故事的遥远存在,绝对不可能有拜谒国王的机会。
这般地位高贵的存在,现在就在自己的视野当中,还直接对自己说话,这个事实逐渐在人民心中扩散开来。
艾黛儿用力吸一口气。
接下来轮到自己了,想让大家听见这个声音,希望他们能理解这份心思。
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还是生平第一次。
老实说,不知道能发出多大的声音。
时至此时,她才开始感到紧张,双脚不停颤抖。
贴着欧帝斯手臂的掌心微微用力,意识着身边的丈夫。没问题的,有他在身边我就能坚强。
按照欧帝斯所教的,用腹部施力,把力气集中在一点上,不要意识着喉咙,而是意识着胃部下方的位置。
「塔瑟里的各位,我现在就站在各位面前,让各位看见我平安无事的模样。非常感谢大家替我担心,我全身上下毫发无伤。」
缓慢且仔细地说话,希望大家能听进去,她的话语寄托着这个希望。
艾黛儿稍停片刻,脸稍微转向后方。
接着,在火炬照亮下,有着一头明亮发色的少女现身,人们的惊讶如涟漪般往后方扩散。
蓓尔贝亚拉站在艾黛儿身边。
「我和凡谢的蓓尔贝亚拉王女间,并无任何不睦也没有争执,两国的和睦是我的愿望,希望大家务必冷静下来。」
人们不发一语,着迷地看着打直背脊,凛然昂首挺胸的艾黛儿。
据外表所见,国王与王后都相当健康,且王后与凡谢王女互相对视,彼此握手。
从无声无息注视这幅光景的群众当中,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愿光荣奥斯特洛姆幸福!」
是哪位市民,或者分散在塔瑟里中的其中一位骑士吧?
这个声音相当响亮。
接着,同样站在楼门上方的领主夫妻慢慢屈膝,骑士们同样行礼。
望着国王与王后看呆的人们,彷佛突然清醒过来一般,开始活动身体,一个人,又接着一个人纷纷低下头。
市民烈焰般熊熊燃烧的怒火,被成功浇熄了。
太好了,艾黛儿的心胸充满感动。
「大家都听进去了。」
「是的!」
欧帝斯把艾黛儿拉进怀里。
艾黛儿开心地把脸压在他的胸膛上,可以感受到市民们不知该说感叹还是惊叹的气氛。
艾黛儿这才想起这里是楼门屋顶,且有为数众多的目光。
艾黛儿惊慌失措,欧帝斯充满爱恋更加用力地将艾黛儿拥入怀中。
「让大家更加明白国王夫妻感情和睦,也是好事。」
「……有点害臊啊。」
艾黛儿还不习惯在众人环视下晒恩爱,忍不住想要低头。
但是,两人共同完成一件目标的事实让她心胸充满感动,比起害羞,自豪的心情更胜一筹。
「危险!」
惊喊出声的人是欧帝斯或艾温,之中的谁呢?
当艾黛儿发现时,她已被欧帝斯护在身后,蓓尔贝亚拉也和她一起。
「在东边!快去找!有贼人使用了投石机!快去逮捕凶手。」
欧帝斯大喊,在楼门下警备的骑士们慌慌张张地奔过去。
「艾温大人!」
听见芙娜的叫喊声。
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艾温捂着额头,蹲在芙娜身边。
惊人的事态发展让艾黛儿屏息。
「艾温大人,血、您流血了!」
芙娜带着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从口袋中拿出手绢压在他的额头上。
「怎、怎、怎么办才好,得马上缝合伤口才行,啊啊但是,我不擅长针线工作啊!」
芙娜跪在艾温面前,拼命用手绢压着伤口,硕大的泪水从她眼中不停滑落。
艾温朝她伸出手,轻轻碰触替她整理散落的发丝。
「芙娜,你没受伤吧?」
「艾温大人保护了我,我没事!但、但是您受伤了!流这么多血──」
「我既不强大,也不会骑马,但起码还能保护我最爱的妻子。你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所以,别哭了。」
艾温伤脑筋地微笑着说出这句话,但这似乎对芙娜只有反效果。
「艾温大人!」
她彷佛不知该拿高涨的情绪如何是好,放声大哭紧紧抱住艾温。
十三
逮捕波亚斯后,贝特伦商会主也遭到格律等人缉拿。
被带到科冯城地牢的商会主,全身冒着冷汗,不停陪笑地谄媚讨好,因为情势变得不利让他选择先保全自己。
他说波亚斯委托他把一个少年卖给好这口味的人,虽然波亚斯没告知他少年详细的身分背景,但从女儿夫家桑玛拉特斯商会和波亚斯口中听到的内容,他认为少年的背景相当不单纯,所以决定把少年暂时藏在手边。
暴动平息的隔天,欧帝斯和艾温带着商会主,前往马里诺特河流域的某个城镇。
在贝特伦商会拥有的宅邸一间房内,顺利找到了倪齐亚斯。
「他说,为了以防万一,如果遇到被舍弃的状况,他要把倪齐亚斯当作谈判或是威胁的筹码。还真是精明狡猾的商人。」
这是欧帝斯的感想。商会主轻而易举地出卖凡谢人,表现出他更加重视自己性命。
但这与那是两码子事,在一连串事件中,他与波亚斯联手,实际执行了各种恶事。
平安回到塔瑟里的倪齐亚斯,一看见熟识的蓓尔贝亚拉,立刻扑进她的怀中。
在这之前全身僵硬、一语不发的少年,在姊姊的胸口溃堤般地大哭。
蓓尔贝亚拉手环抱倪齐亚斯的背,不停低语「对不起」,潸然泪下。
又过了五天。
艾黛儿在科冯城内的客房中,呆呆眺望着西边染上霞红的地平线,逐渐被蓝色侵蚀的风景。
手上的高脚杯冒出暖暖蒸气,这是在葡萄酒中加入蜂蜜、肉桂以及果干一起煮热的饮品,如此一来,可以挥发些许酒精更好入口。
边吹气边分成数口喝下,从胃慢慢暖起来,风味会因为添加的香辛料和果实不同而有变化这点很有趣。
「你在喝的东西看起来很好喝呢。」
欧帝斯不知在何时进房来,他探头看艾黛儿手上的高脚杯,接着脸朝艾黛儿靠近。
感觉这和以前的发展有点类似。
「那个,这是刚才,真的是刚刚才请人煮的,我想应该还有多煮的份。如果您口渴了,我立刻请人准备。」
艾黛儿慌慌张张地迅速说完,欧帝斯忍不住咯咯发笑。
接着从艾黛儿手中拿过的高脚杯喝了一口,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味道,马上命令随从准备相同的饮料。
两人一起在长椅上坐下。
「您的工作完成了吗?」
虽然已经日落,但因为日照时间变短,现在还不到傍晚五点。
「贝特伦商会的搜索工作归艾温管,包含波亚斯在内,凡谢人嫌疑犯的询问工作由菲基乌王子接下了。和在宜普斯尼卡城内不同,这里没有政务,我的负担也少。」
「得知波亚斯•科里斯卿是一连串事件的幕后黑手时,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竟然拥有凡谢王家的血统,这实在让我大吃一惊。」
艾黛儿对他只有身为臣子,东奔西走想调停王子与王女之间关系的印象。
而他在这张脸的背后,豢养着巨大野心。
「菲基乌王子好像也不知道这个事实,王子的父亲,现任凡谢国王即位时杀害了他的所有兄弟,听说波亚斯的父亲是勉强保住一命,逃往平民区生活。」
可以窥见凡谢王位继承斗争有多激烈,艾黛儿胸口一阵刺痛。那个国家自古以来就有「治理国家者非得是强者不可」的价值观。
「我们被卷入凡谢的王权斗争之中,第一王妃只为了要让她儿子逃往母国,创造出和佛提斯政治联姻这个借口。」
「该怎么说呢……我们似乎被耍得团团转。」
对此只能无言以对,害艾黛儿为了儿子的将来烦恼不已,没想到对方只是想要个借口而已。
只要能让十三岁的蓓尔贝亚拉出国就好,派出年纪相仿的女孩当她的侍女也不会让人起疑,只要说是陪伴她聊天的对象即可。
第一王妃的目的,在成功让蓓尔贝亚拉出使奥斯特洛姆时已经成功一半,接下来,只需要蓓尔贝亚拉随意延续这个使命即可。
「第一王妃的计画太不严谨,结果被波亚斯得知这个计画,并善加利用。对凡谢王权充满野心的那个男人和国内主战派结盟,企图想让他们和商会成为支持自己的基础。首先要实现他们的愿望,与奥斯特洛姆开战,接着打算趁乱杀了菲基乌王子。」
艾黛儿听说欧帝斯也好几次列席了菲基乌的侦讯。
「我身上也流有王家血脉,以高位为目标,何错之有!」
面对如此展露本性的波亚斯,听说菲基乌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自己也是首次得知在他出生之前的时代,父王的弟弟偷偷幸存下来的事实。他推测父王大概也不清楚这件事情。
他们两人是堂兄弟关系。
听见波亚斯的身世,也理解他的野心,但菲基乌用着冷酷的眼神告诉他:
「你输了,我没打算把王位让给你。你将会在这块土地上殒命。」
正如他所言,预定近期将在塔瑟里的广场上,对一连串事件的主谋们行刑。
而替波亚斯与贝特伦商会牵线的桑玛拉特斯商会,菲基乌也保证回国后会立刻展开搜查行动。
以他的立场来说,亦不能放任这个事件不管。
对贝特伦商会的搜索行动也大规模展开当中,以商会主为首,许多人遭到逮捕。
「没想到,野狗事件也是和波亚斯联手的贝特伦商会做出来的好事。」
「听说是得知王女要逛街的消息后,忍不住急躁起来了,对贝特伦商会来说,波亚斯的提议正中下怀。如果我们因而受害,艾温•洛多维克卿就得为此负起责任。」
如果对凡谢开战,商品会顺势涨价,他们便能从中获益;但比起这个,若艾温能失势更让贝特伦商会感到有利。
「贝特伦商会原想拢络年轻的艾温,但野心勃勃的商会主和坦荡磊落的艾温行事不合,前任领主在他权限内还会稍微睁只眼闭只眼,但年轻的艾温没办法接受这样的行为吧。」
今后他们在艾温底下会很难做生意,该怎样才能排除这些阻碍呢?
既然如此,那换个新领主不就得了?只要艾温在国王面前出现难以弥补的失败,就可能因此地位不保。接下来只要抢先拢络新任领主,就能期待有更好的发展。
不仅如此,还能卖桑玛拉特斯商会一个恩情。
经过各种算计之后,贝特伦商会决定拉拢半游牧民族。
半游牧民族对艾温急躁的改革展现出强烈的警戒心,贝特伦商会主看上他们想反抗试图改变他们生活方式的领主这点,借由卖恩情给他们,希望在今后的交易上也能占领优势地位。
除此之外,也看中他们的射箭能力,预期将来能替他们斡旋佣兵的工作。
「煽动塔瑟里市民的第一步,就是让凡谢人杀害奥斯特洛姆人,从选择对自己不利的参议会成员当作被害者这点,也可看出他狡诈的一面。」
艾温着手调查贝特伦商会之后,还发现该商会有秘帐以及违法文件,现在为此相当忙乱。
他们似乎也和盐巴走私有牵连,关于这件事,欧帝斯已派遣使者回卢库斯,今后将携手合作找出相关的人物,倾全力缉拿这些人。
王家直辖领地生产的岩盐曾有段时间遭盗贼强取,想贩售抢来的岩盐需要商人的协助,其中一个协助者就是贝特伦商会。
「话说回来,我听说从宜普斯尼卡城寄来的书信当中,也包含了母亲大人的信件。」
欧帝斯换了个话题,就表示严肃话题到此为止。
难得的共处时光,艾黛儿也久违地想聊聊家人的事。
「上面写了提斯的近况,说他最近步行的范围逐渐扩大,乳母们一刻都不能别开眼呢。」
「这样啊,他有活力真是太好了。」
「是啊,真想早日见到提斯呢。」
「得让他尽情撒娇才行呢,在那之后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我认为,可以让你亲手喂提斯吃饭到他五岁。」
「咦?」
「……我当时太幼稚了。」
欧帝斯有点尴尬地加上这一句。
说起来,欧帝斯曾在艾黛儿喂受伤的路贝卢姆吃饭时进房,当时也提到佛提斯的教育方针。
「我也对路贝卢姆过度保护了,后来我便稍微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据杨尼希克夫人所说,把即将迈入青春期的男孩当作小孩子看待,反而会被他们冷淡以待。想到他也即将结束孩提时光,我今后会多加注意。」
欧帝斯以前对艾黛儿所做、让她感到开心的事情,她也想对身边的人这样做。虽然有如此理想的动机,但面对男孩子似乎稍欠思虑了。
不仅如此,被兄长看见这一幕,应该也是让路贝卢姆更感羞耻的原因之一。听杨尼希克夫人如此推测,艾黛儿才有所理解并记在心上。
但欧帝斯又嘀咕着加上一句。
「……那或许是因为顾虑我……」
「什么?」
「什么也没有。」
因为没听清楚,艾黛儿惊讶回问之后,欧帝斯却绝口不提。
彷佛想要重振精神,他改变语气说道:
「在这次的事情中,路贝卢姆也十分努力呢。」
「我也得到他许多帮助,很多事情都多亏他才让我发现的。」
「你也一样,这次帮了我好多忙,你是我的妻子真是太好了。」
说这句话时,欧帝斯将她拥入怀中。真是太狡猾了,听他泰然自若地说出这句话,艾黛儿伤脑筋地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今天三人一起享用晚餐吧!」
他还真的相当自然地继续说下去。
这也表示方才说出的话对欧帝斯来说,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事实。胸口迟了一步涌上窘迫,艾黛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紧紧靠在丈夫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