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透明的同班同学

  我旁边的座位总是空无一人。

  五人一排,共六排总计三十个人的座位,那个空位就在教室窗边的最后一个。

  现在是六月下旬。

  进入这间彩阳学园高中就读后,已经过了两个半月的时光。

  但是,填满这个空位的人至今尚未现身。

  这个空位,还煞有其事地传出「有鬼住在那里」、「为了等住院的同学出院而留下来的座位」等等传言。

  我也是认为这座位有什么特别意义的其中一人,我认为应该是为了转学生准备的座位。

  怎么看都觉得是为了确保转学生有座位可以坐而空下来的位置啊。

  而且,我看着左边的空位如此想,平常每天都会使用的教室里,有个没人坐的空位还真奇怪。

  这个「教室里的空位」一直让我相当在意。

  不清楚平常使用的教室里为什么会有空位,是负责这班的老师管理太差吗?也或者是有哪个课程需要使用多余的座位而摆出来。

  即使如此,高中、国中、小学的教室里有空位仍旧不寻常,如果摆放空位的理由不够明确,会对其感到好奇一点也不奇怪。

  而在我的班上,就有张不自然摆在教室里,感觉深有意涵的空位,而且还是在我旁边,那当然令人更加在意。

  在意的同时也不禁期待。

  期待着是否会有神秘转学生出现,填满身旁的座位。我不禁抱着这般淡淡的期待。

  我也清楚,这种期待只是个不合乎现实的妄想。

  但即使如此,这也不会成为我不抱期待的理由。

  明显不自然摆放的空位,即使不是转学生的座位,也希望它有特别的意义。

  这个期待在开学不到一周已然萌芽。

  在这两个半月内曾经换过一次座位,但这个座位固定为空位,所以空位的位置没有改变。顺带一提,我狠狠用了奇迹似的运气,再次抽到空位隔壁的位置。这正是命中注定啊,不用说也明白我对空位的期待更加膨胀了。

  我用两个多月的时间不停期待与妄想,且将其化作有形物留下来。

  具体来说,我用可说是我唯一兴趣的绘画把妄想成形。

  开学后两个半月,我想像、幻想着将来有一天填满这个位置的人物形象,每天独自画着隔壁座位的同班同学。我还记得我第一个画出的是在朝阳照射下,一头凛然黑长发随风飘逸,如大和抚子般※的女性。接下来把头发变短或绑起来,或改变发色,或改变表情等等画了各式各样的人物。

  编注:日本文化的形容用语,指性格文静矜持、温柔体贴并且具有高尚美德气质的女性。大和抚子型女子通常被看作是「理想女性的代表」。

  虽然有点自卖自夸,不过我的画客观来评价也画得相当不错。

  但我的画有个缺点。

  虽然我从小开始画画,但我完全无法使用绘画不可或缺的彩色铅笔、颜料、水彩等能替画作增添颜色或点缀画作的道具。

  我要是使用这些道具,立刻会变成如幼稚园小朋友画出来的幼稚画作,就连感觉应该会最顺手的彩色铅笔,一用便会让我的画变得肤浅而失去所有深度。不管我怎么练习也不见长进,不知不觉中我自己已经放弃替画作上色了。

  那之后我分别使用浓淡不同的铅笔,不停努力试图用铅笔重现我眼中风景的颜色。

  但是,或许也该说理所当然,想只靠铅笔的浓淡重现红、蓝等颜色是很大的难题。

  现在内行人来看大概可以一定程度判断出颜色来,但外行人来看只有「这黑白画真漂亮」之类的感想。

  正因为如此,我也为了提升自己的绘画能力,每天画出幻想中的同班同学。

  我清楚那无法超越幻想的世界,无法超越绘画的世界。

  但我仍想着尚未相识的同班同学,怀抱些许期待持续作画。

  接着,终于,万事俱备了。

  我的妄想,不对,是愿望终于实现。

  在连日典型梅雨季节的天气中,老天心血来潮般放晴的六月最后一天,六月三十日。

  一位少女,填满了班上空缺的拼图,填满了我身边的空位。

  没错。

  那个空位,确实有意义。

  「明天见。」

  「嗯,掰掰。」

  放学前的班会时间结束后约莫一小时。

  教室成了唯我独有空间的刹那。

  同班同学的两个女生结束漫长闲话家常,终于离开教室。

  能够闲聊超过一小时,她们究竟拥有多少资讯,有多大提供话题的能力啊,要是让她们接受什么面试肯定都能录取。

  虽然如此,但我不了解刚刚那两人,也不清楚她们是不是真是朋友。只不过,从她们离开教室后没一起回家看起来,我认为她们其实没有那么要好。

  嗯,但我想肯定是她们彼此有社团活动或要打工之类的其他行程吧。

  话说回来,我对同班同学几乎不了解,当然不可能清楚他人的交友关系。

  入学后约两个半月,班上已经逐渐出现要好的小团体,如阶级制度般开始形成名为「教室」的阶级社会。

  一部分的人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好而做出花俏打扮,试图维持我无法理解的威严。又有另一部分的人为了避免自己被花俏的人主宰,怯懦的人们群聚,试图维持着又是我无法理解的自信。

  就这样,从入学后差距逐渐扩大。学校实际上是相当残酷的世界,甚至令人恐惧。

  但是,虽然听起来极度事不关己,对我来说怎样都无所谓。

  因为我身处于这个阶级社会以外的地方,但我不会干涉他人,他人也不会来纠缠我。

  也就是所谓「孤单」的人种。不对,严格来说比起「孤单」,或许说「孤独」更加正确。

  而且因为某个原因,我国中毕业后到高中入学之间有一年的空白,所以年龄比身边的同班同学大上一岁,这件事更加重我的孤立状况。另外,因为我的兴趣是画画,也替我和身边的人筑起一道墙。

  只不过,即使我这样的态度仍然有认知其存在的人物,像班长「水树同学」,或去借美术教室钥匙时都会接触的班导向井老师等等。

  但我至今和这些人几乎没有交集,今后大概也是如此。

  那么,教室终于成为唯我独有的空间了,赶快把画作完成吧。

  只用休息时间及上课中的空档没办法画完,所以我放学后还会留下来享受我的兴趣。

  这与学生在放学回家路上和朋友一起玩乐没有任何不同。

  今天的画设定成「面对不熟悉的日本课程仍认真听课的金发留学生」,虽然是金发但因为我只靠铅笔绘画,究竟会有多少人发现这是金发呢?算了,反正也没打算拿给谁看,或许不需要在意这种事。

  「嗯~~~」

  当我伸展因为长时间维持相同姿势而僵硬的身体时,发出这样松懈的声音。

  画的进度很棒,已经可说完成也不为过了。

  接下来用深色铅笔加强整体的颜色浓淡后就大功告成。

  最后的同学离开教室后又过了三十分钟,教室时钟上的短针与地面垂直,指着正下方。

  为了慎重起见我也拿起手机确认时间,上面显示六月三十日的下午六点。

  啊啊,我又来了。

  首都近郊从这时段开始是下班巅峰期,回家的电车会挤满人,所以我总是会稍微提早回家,但当我专注作画时偶尔会出现这种状况。

  搭挤满人的电车回家很痛苦,真想干脆就此住在学校里,反正回家也空无一人。

  当我的心情如窗外可见的夕阳般,逐渐下沉陷入沉思之时,教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将黑发高高绑成一束的少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教室。

  少女一看见黑板劈头就说「哈啊哈啊,果然忘记了啦……」,接着朝用白色粉笔写满大量文字的黑板跑过去。

  肯定是值日生还是什么的,忘记要把黑板擦干净了。

  我想说都放学了黑板上却还留下满满文字,以为今天的值日生跷班了耶。

  但和我的想像不同,尽管已经接近最后离校时间,她还为了自己忘记的工作回来教室,让我不禁钦佩她真是守规矩。

  而在我眼前的马尾,我感觉似曾相识。

  黑白分明的大眼给人深刻印象,穠纤合度的健康身形,以及每次看见她灿烂笑容时都会随之摆动的黑色马尾,她就是「水树同学」。

  我不知道水树是姓氏还是名字,但我知道她是我们班上的班长。见她守规矩也还是忘掉工作这一点,真是个有点小迷糊的班长呢。

  水树同学慌慌张张要跑向黑板,但视线在途中捕捉到什么转过头来看我,看来她是发现我的存在了。

  「啊……那个,你还没回家啊。」

  我撤回前言,和我的预期相反,我好像立刻就要和他人扯上关系了。

  但没想到竟然有人在交代公事之外试着和我交谈耶,吓我一跳。

  竟然会找我说话,她还真是随和的人。守规矩、有点小迷糊且随和的班长,我总觉得她真忙碌。

  「嗯,是啊。」

  「这样啊,话说回来,你刚刚有看到……?」

  但水树同学的样子有点不太对劲,她用学校书包遮住下半张脸,模样莫名坐立难安。

  「『刚刚』指的是你匆忙跑进教室时的事?」

  我一问,水树同学没被遮掩住的大圆眼相当不知所措,稍微看了一下,她的脸庞在夕阳照映下显得特别红。

  肯定是难为情带来的红潮,但我完全不清楚她害羞的理由。

  「本宫同学,拜托你当作没看到。」

  「我该把哪件事当作没看到才好?」

  「我跑得很匆忙,所以那个……可能裙摆有卷起来之类的。」

  啊啊,原来指这件事啊。

  「别担心,我想应该没被我看到内裤之类的。」

  「啊!笨蛋,别直接说内裤啦!」

  她的脸更红了,这次还蕴含些许怒意,我感觉她都要把手上的书包砸过来了。

  我对自己的神经太大条致歉。

  但与人对话这件事本身已是我遥远以前的记忆,所以希望她能原谅我。

  ……咦,等等喔,刚刚水树同学是不是喊了我的姓氏啊?

  我记得她喊了「本宫同学」。

  「你刚刚是不是喊了我的名字?」

  「咦,嗯,你是本宫同学对吧?怎么了吗?」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说起我的名字,应该顶多只有入学当初自我介绍时提过一次。

  「什么为什么?我们是同班同学,当然知道啊。」

  水树同学手抵着嘴边露出温和苦笑说道。

  如果这是当然,那我不就是异类?

  「本宫同学完全不和大家说话,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但我今天也不是第一次和你说话就是了……」

  老实说,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有人对我感到好奇太令我惊讶了。该怎么说呢,身为一介同班同学,这是我至高的荣誉。

  但我没有过去曾和水树同学说话的记忆。

  「我不是值得好奇的人,没朋友也很阴沉,而且和我扯上关系会变得不幸。」

  我在语尾还小声加上「我是瘟神,所以不能和我扯上关系」。

  水树同学听到我的话之后,露出苦瓜脸般的严肃表情,也感觉那之中带着股哀伤。

  但她立刻表情一变,若无其事地,换上认真的表情对我说出超乎预料之外的一句话:

  「但你很会画画。」

  「什么?」

  「你休息时间总是在画画对吧,我之前看到你摆在桌上的画,吓了我一大跳,我觉得你画的画好漂亮。」

  似乎不知何时被她看见了。被人看见自己画的画,有种害臊的感觉。

  「你刚刚也是在画画对吧?不介意的话让我看嘛!」

  用这种笑容逼近我,就算我想拒绝也拒绝不了。所以我就说擅长社交的女生很恐怖嘛。

  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的我,与站在黑板前的水树同学,我现在才发现我们隔着遥远距离对话,但肯定因为有这个距离,我才有办法正常和她对话。

  因为我不与他人往来,当然对异性完全没有免疫力,而且她的魅力破坏力强大,也能理解她受到众人支持成为班长的理由。班长不该有的小迷糊也是她的可爱之处,让她更加受大家欢迎。

  水树同学没等我回答就朝着我走近,抱着我前面座位的椅背反坐下来。

  反正我无法拒绝,给她看画也无所谓,但离我这么近让我很伤脑筋。

  「虽然不值得给人一看,但如果你不介意就请看。」

  水树同学听到我的回答之后笑得更加灿烂。

  「我还没有画完,所以希望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加上这句话为自己铺后路,把刚画的画递给面前朝我伸出手的班长。

  她伸手等待的样子跟小动物一样可爱,让我想要稍微吊她胃口,但这得保密就是了。

  「喔喔!好漂亮的画喔!这还没有完成吗?这个金发的女生是拿谁当模特儿啊?背景是这间教室对吧?」

  下一秒,我遭受她的提问连番攻击,但这之中包含绝对不容我错过的一句话。

  水树同学看见只用铅笔描绘出来的画中人物后,立刻说出「金发」。

  这代表我的画确实呈现出我想要的目标,他人给出的评价让我感到满足,但同时也对以为是绘画外行人的水树同学能看出我的画中颜色感到惊讶。

  「你刚刚说金发……」

  「嗯?啊啊,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起来是这种感觉。为什么呢?明明是铅笔画的画还真是不可思议呢。先别说这个,你是以什么当模特儿画的啊?」

  果然,水树同学似乎能看见我画中的「颜色」。

  我不清楚水树同学是会画画的人,或者隐藏着与绘画有关的天分,但不管怎么说,我都想要对老天抱怨,不是说「鱼与熊掌无法兼得」吗?既然有集容貌、人缘、才华于一身的人,就代表这世界并非公平地对待着每一个人。

  「模特儿就是这个空位。」

  「啊!你旁边的位置!但这个女生是谁?该不会是坐你旁边,只有你能看见的鬼同学吧!」

  说「鬼」或许也不能算错。

  「大概是那种感觉,但再怎么说也不是鬼,我觉得班上有空位很不自然,觉得其实应该有人坐在这边吧,所以就画了幻想中的『透明的同班同学』。」

  无法否认有种不小心趁势脱口而出不必要的话的感觉,但我自认「透明的同班同学」这形容妙极了。

  「这样啊,总觉得好浪漫喔。但是,如果有转学生来确实感觉会很开心!」

  水树同学边感到佩服,边开始想像未知的同学。

  但是……

  「但你老是画画会交不到朋友耶。」

  我的班长还说出这种话,多余的鸡婆。

  「我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交到朋友,我都这样避免与人接触耶。」

  没错,我这三年来,过着没和他人往来的生活。

  不,正确来说是避免与他人往来的生活。

  因为和我深交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那我和你往来,我来当你的朋友。」

  她眼神认真地如此对我说。

  她为什么如此想要和我扯上关系呢?单纯鸡婆?或者只是我自我意识过剩?

  即使班上风云人物提出这令人感激且让我承担不起的邀约,但只要这是「我要和他人来往」,我就无法老实应允。

  面对着我的水树同学,大概现在才对自己的发言感到害臊,边别开视线边等待我回答。

  我想,水树同学大概是不等大脑思考就先行动或把话说出口的人。

  「如果因为觉得我这样孤立的人很稀奇,因为好奇而说出这种话,那我劝你别轻易接近我比较好。」

  「才不是那样。」

  「我的意思是,好奇心不只会杀死一只猫。」

  「这样喔,算了,今天时间也晚了,我就放过你,但我可不会放弃的!」

  看来班长似乎无法容忍班上有同学孤立。

  「好啦好啦,回家路上请小心。」

  我随意敷衍应和。

  「咦、啊、嗯,谢谢你。」

  「然后,也别忘了原本的工作。」

  「啊啊!黑板!」

  水树同学跑到黑板前,迅速地消灭成排的白色粉笔文字。

  「我差不多该回家了,本宫同学要把画完成之后才回家吧?」

  「是这样没错。」

  她为什么知道我的行程?

  「这样啊,那你加油涂鸦吧。」

  什么!我至今以来的努力,竟然被讲得像小孩子画画一样的「涂鸦」,太屈辱了,水树同学啊,你刚刚不是还说我的画很漂亮吗?

  「啊,然后还有一件事!」

  原本即将走出教室的水树同学再次折返。

  还有什么事吗?明明那样瞧不起我的画……

  「本宫同学,你就是这样才记不得同学的名字吧?所以说,起码要把第一个朋友的名字记起来喔。」

  这到底是指谁呢?我的朋友?如果说这位成为我朋友的人是水树同学,那我早已记得班长的名字了。

  所以,我就说给她听。

  「我的名字是?」

  「再见,水树同学。」

  我如此呼喊她的名字,但突然想到如果这是名而不是姓……算了,别想了。

  站在教室门口的水树同学露出惊讶表情愣在原地。有这么惊讶吗?

  水树同学短暂沉默几秒后露出满脸灿烂笑容。

  「嗯!明天见!」

  水树同学说完,非常满足、非常开心地,踏着节奏轻快的脚步声远离教室。

  「真像来去匆忙的台风呢。」

  我脱口说出一句对水树同学的印象。

  突然现身,扰乱我的情绪之后迅速离去,就跟台风没两样。

  她总是话题中心人物,影响身边人的模样,正如同台风眼呢。

  只不过,连和他人有所接触时总是举止诡异的我,水树同学也毫无顾虑地和我说话,这或许正是她最大的魅力,她的人品。

  但话说回来,从我极力抗拒与他人往来的原则来说,她无疑是我需要警戒的对象。如果她接下来还进一步想靠近我,或许我得思考对待她的方式才行。

  ——当当当当。

  熟悉的钟声打断我的思绪。

  这是通知下午六点半,最后离校时间的钟声。

  差不多该把画完成了,我想在学校警卫开始巡逻前离开学校。

  我如此想着,再次转头面向桌面。

  寂静闯进再次独留我一人的教室中,平时我不会多加在意,但前一刻还在和水树同学聊天的事实让我感到有些寂寥。

  我的感情历经数年岁月已然麻痹,久违与他人的交流让我回想起「寂寞」这种感情。

  我不需要的感情,明明几年前已经把这种东西抛下了。

  我拍拍脸颊转换心情,「啪」的干燥声响伴随刺痛刺激我的脸颊,给了我转换心情的助力。

  我按下干劲开关,准备拿起铅笔时……

  「咦?」

  我完全找不到完成画作所需要的深色铅笔。

  不在铅笔盒里、不在书包里,也不在抽屉里。

  这枝铅笔除了画画以外不会拿出来用,所以我想应该不可能不见,看来是不知摆在何处了,希望是放在家里。

  算了,不在这的东西也拿不出来,去借一下吧。

  虽说要借,没朋友的我当然没朋友可借,所以要跟学校借。话说回来,就算我有朋友,要期待有朋友过了最后离校时间还留在学校,或有朋友拥有平常不用的深色铅笔,这也有点困难。

  我再次翻找书包,找到铅笔以外的目标物品,拿出物品站起身。

  除了我以外的学生应该已经全部离校,东西全丢在教室里也没关系吧,我将教室门大开,离开教室快步朝目的地走去。

  我所在的一年三班教室位于校舍二楼,我走上楼梯朝三楼的目的地前进。

  这个时段在学校里移动给人莫名兴奋雀跃的感觉,或许起因于不可以被警卫发现的轻微危机感,以及放学后独有的昏暗走廊创造出恰到好处的紧张感吧。

  我边品味着这种冒险感觉,不一会儿便抵达静静伫立于三楼尾端的教室前面。

  我用从教室拿来的东西,打开眼前上锁的教室门。

  我从自己书包里拿出的目标物品,就是美术教室的钥匙。

  频繁使用美术教室的我,每次都跑去找美术老师、同时也是班导的向井老师借钥匙后,不知从哪天起,整间美术教室连同钥匙都交给我保管了。

  老师说我们学校没有美术社团,还有另一支万能钥匙可用所以没关系。

  对我来说相当方便,但我很怀疑把教室钥匙交给学生保管是被允许的行为吗……

  一走进美术教室,好闻的油画颜料气味窜过鼻腔。

  我虽然想立刻走到目标铅笔摆放的位置去,但美术专业道具散乱室内无处可走,在教室内移动充满困难。

  那乍看之下像垃圾山,但不同人来看可谓宝山吧,听说那些几乎都是向井老师的私人物品。

  因为美术课在各自的教室上课,这间失去作用的美术教室已经化身为遗失物仓库。反过来说,或许因为变成仓库,才完全无法发挥出美术教室该有的作用。

  我好不容易走到摆放绘画用品的桌子旁,拿出我所需要的深色铅笔。

  此时发现铅笔心断裂想要找削铅笔机,但想在这只能靠夕阳余晖的空间中,寻找不知摆放何处的物品困难至极。在摆放大量物品的美术教室里找东西,不是一句「千辛万苦」可以形容。

  此时我立刻放弃,时间就该有效利用。

  回教室拿剪刀削铅笔吧,这方法大概比找削铅笔机还要快,我如此想着快步走回教室。

  我顺着原路抵达教室门前,接着感到些许异样。

  平常的我应该会毫无察觉地走进教室。

  但是,今天的我或许比平常稍微敏锐一点。

  异样的真面目在教室门上,关得缝隙不留的教室门,这就是异样的真面目。

  我离开教室要去美术教室时,确实将门户大开的啊,但眼前,教室门密实关上阻挡我的去路。

  一度以为是警卫巡逻时关上的,但现在时间还早,还不到警卫巡逻的时间。

  或许跟刚刚水树同学一样,有人跑回教室来了。

  「……!」

  就在此时,我微微听见教室里传来蚊蚋般的啜泣声。

  我从门上的方窗看室内,看见一个身影坐在桌子前低着头,因为夕阳逆光我看不见表情,但可以看到对方手上有东西。

  我定睛凝视一看,发现那是我即将完成的画作。

  我在那之后迅速行动。

  下意识地打开门,往教室内踏入一步与对方对峙。

  我们两人之间,是教室门到窗边的距离。

  我彷佛受到吸引,一步又一步缩短彼此距离。

  下一刻,原本看不见的对方表情展露在我面前。

  眼前小我一个头的身影也发现我的存在,低头看画的端正脸孔面对我。

  那是堪称完美的美少女。

  她身穿腰间用绑带束起的蓝色花样洋装,线条更显纤细。夕阳逆光下呈现剪影的身影,在我眼中显得特别美。

  少女身下坐着的,是那个空位。

  硕大水珠从她浮现惊愕神色睁大的美丽双眼眼角溢流而出,滑过她肤质极佳的脸庞,顺着美丽的下腭滴落。彷佛不停重播此画面,少女的脸颊湿润着不曾有泪干的一刻。

  少女似乎无法理解状况,一头雾水地愣在原地。

  我也相同,遭遇陌生少女在眼前哭泣的场面让我不知所措。

  但这份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下一个瞬间,少女抱着我的画快步离去。

  「喂,你等……」

  我下意识的呼喊只是枉然,少女及腰长发轻柔飘动从我身旁一闪而过。

  经过我身边时,少女流下的泪珠在夕阳照射下闪耀橘色光辉舞动,几秒后在地板上留下痕迹。淡淡的清爽洗发精香气令人感觉夏日即将来临。

  被独留在教室里的我,只能呆站原地。

  刚才刹那间发生的事情盘据我的脑海。

  清亮大眼与透亮的白皙肌肤令我留下深刻印象,无意识地剥夺我的视线。看见那女孩时,我只是单纯想着「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人」,才会因此盘踞脑海不离开吧。但该特别强调她美丽的理由并非物质层面,而是缠绕其身的氛围。

  如梦似幻。我第一眼看见的瞬间如此感觉。

  而最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少女长及腰间的「白银秀发」,如字面所示的白色头发,感觉并非人工染色,也非老化长出的白发。那宛如我曾在照片上见过的,高挂夜空星河般的神秘美。

  只不过,就连如此美丽罕见的秀发,也令人感觉不过只是衬托少女梦幻的道具。她的美十分异常。

  彷佛并非凡尘俗世之物。

  体感上,我感觉自己呆站原地很长一段时间。

  方才发生的事情彷佛一场梦,但一看我的桌面,才替这件事增添几分真实感。

  我今天画的画消失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有一顶陌生草帽摆在桌上。

  这肯定是少女忘记带走的东西,但不知为何,我冒出「下次见到时再还给她就好了」的想法。明明第一次见到刚才的少女,而且话说回来根本不可能忘记那样特征鲜明的人。从她没穿制服来看应该不是学生,但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教职员。即使如此,我也不清楚理由,但我确定我们还会再见面。

  不对,更详细说,我确定那少女是该坐在这班上空位的人。

  「回家吧。」

  画消失的现在,我也没理由留在学校。我自言自语后,开始准备回家。

  只在学校里用的课本摆回学校的柜子中,把文具收进书包里。

  「姑且也把这个带回家比较好吧。」

  我小心避免弄出奇怪摺痕,把草帽谨慎收入书包中。

  接着发现,摆放帽子的桌子边缘有用铅笔留下的涂鸦。

  用以涂鸦来说过于端正的字迹写出的讯息,就留在桌上。

  『我,喜欢你的画。透明的同班同学留』

  与其说涂鸦,倒不如说留言更正确,还真是耿直的小偷呢。

  这是少女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最后署名「透明的同班同学」,她肯定听见我和水树同学的对话了吧。如此一来,这就与「她就是我至今在脑海中描绘的该坐此空位的人」的事一致了。

  这也是我的妄想或奢望吗?

  若是如此,我直率地期望那位少女能填满这个空位。

  因为我确实想着「想再见她一面」。

  而且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看着我的画落泪。

  我呆呆看着只留下「六月三十日」等字的黑板。

  「明天就是七月了啊。」

  毫无意义的低语在仅留下空虚的教室中响起又消失。

  接着在隔天,正如我所期待的,教室里的空位填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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