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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夜殇
「柊殿下,瞧,这里也有好多蕈菇!」说完,欣喜的萤在蕈菇群生的树根旁蹲下来。
「你对找寻蕈菇真的很有一手。」
柊也蹲下来,将手上的篮子递给萤。篮子里已经有成堆的蕈菇了。
祓禊之河所在的这座山长了许多野生蕈菇。才刚祓禊完的萤匆匆擦了两下,便任一头栗色头发滴着水,乐颠颠地将蕈菇放进篮子里。
过去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被舅舅当下人使唤的萤,被选为护国之神的巫女——朱华姬至今才一个多月。当初本是假扮,不料本应不在的守护神竟然现身,于是萤成了如假包换的朱华姬。
萤瞄了旁边一眼。
二皇子柊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他是萤的亲卫,照顾、护卫朱华姬便是此亲卫之责——尽管皇帝称之为「下人」。
柊有一头滑顺的黑发,一双淡然的蓝色眼眸,容貌昳丽。然而,由于他眼神锐利,平常不苟言笑,显得冷漠无情。萤常觉得可惜,因为柊笑起来明明温柔极了。
「篮子满了。该回去了吧?」
「是啊。」
萤点点头想站起来,柊却说了句「在那之前」制止了她。
「萤,把脚伸出来。」
「呃?」
她僵了僵。
「为、为什么?」
「你从刚才走路就一直拖着脚。」
「没有啊……。」
「萤。」
柊又简短、犀利地重复说了一次「把脚伸出来」。这么一来,萤就不敢反抗了。
「是。」
卷起裙摆,她怯怯地将脚往前伸。柊脱下萤的鞋与足袋,磨破皮、泛红的脚跟便坦露无遗。
这是走山路时,鞋子磨了脚。柊皱起眉头。
「伤到的时候为何不马上说?」
「没有那么痛……。」
「都脱皮了。」
柊从怀里取出手巾和小罐伤药,开始处理伤口。
以前的我不会因为这么一点路就受伤的。看着柊帮自己治疗,萤感到过意不去。
在舅舅家做事时,每天都要上山采野菜、蕈菇,穿着草鞋走上半天都没事。现在是因为穿着不习惯的好鞋子,但主要是她的肌肤变得脆弱了;每天不用上山,又包裹在柔软的足袋和鞋子里。再加上——
柊的手,轻轻地用手巾将萤的脚裹起来。他的神情虽是冷若冰霜,触碰她的动作却总是无比温柔。
处理好了,柊便熟练地抱起萤。
萤急得叫道:「殿下,您已经帮我治过伤了,我能走。」
「怎可拖着伤脚勉强走动,要是恶化了如何是好?」
柊不顾萤的抗议,抱着她就迈开步子。萤只能在心里暗自叹息。
——柊殿下每次都这样,动不动就抱着我走。
她的脚,已经脆弱得像养在深闺的贵女。
遇见柊的那时,她不巧伤了脚,他因此不让萤走路。伤愈之后,柊也因山路不好走、路面湿滑等等理由抱着她走,显然是深怕萤受伤,还说过「小动物会因为一点小伤就致命」这种话。
可是,越是这样被护着、宠着,自己会越来越软弱,这让萤害怕。就像脚上的皮肤变得娇嫩,动不动便受伤一样。
她怕再这样下去,没有柊,她便活不下去。
「下次我会带草鞋来。那样就不会受伤了。」
「无论如何,山路都很危险。我抱着你走就行了。」
「我觉得……不太好……。」
「你不喜欢?」
柊顿足,低头看她。萤赶紧摇头。
「不、不是,不会不喜欢。」
「是吗?」
柊松了口气一般,笑了笑。
萤只觉心头一紧,什么都不敢说了。
她不想变弱。她变得越弱,就越加重柊的负担,最后什么都要靠他。她不愿意变成那样,却又无法让他明白。
过度保护不是好事。她不希望柊动不动就抱着自己,不让她自己走。但是,若直言相告,柊一定会受伤,露出比他刚才问「你不喜欢」时更落寞的神色。
柊在宫中被称为「钢之皇子」,人人畏惧他,对他敬而远之。
一个身体如钢铁般不会受伤的皇子,即便受了伤也会立刻痊愈,因而尝过无数次所谓「痛得要死」的滋味。
每当思及此事,萤便心痛不已。
他说,这是秽神作祟,邪秽会治好他的伤。萤亲眼看到之时,因一时惊惧而伤了他的心。萤再也不想伤害他。
而且,萤最烦恼的是,自己并不讨厌被柊这样抱着。柊温柔的抚触让她很高兴,正因如此,尽管心里想着不能依赖,结果还是任由他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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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以后,今天是要向桃花司司头学习史书是吧?」
回去的路上,柊在爱马安斗上执着缰绳询问。萤点头。柊怕她落马,扶着她的腰。
桃花头,乃辅佐朱华姬的一众女官所在的桃花司之长。桃花头的名字是丝,是个美丽的少女。丝与萤同龄,却成熟得多。萤便是要受教于她。
萤身为贵族千金却一直被当成下人使唤,所以根本不识字。在柊的教导下,如今已能读、写简单的文章了。其他课程本来也都是由柊教授,但由于进度缓慢,丝便也加入进来。
柊的教法,由丝来看,便是「过于宽松」。
「我想,她的教法一定很严格。」
一想像,萤便有点胆怯。
「你不想让她教,就回了她。」
「不!」
萤猛摇头。现在的她,严格一点才正好。
「我不能一味增加殿下的负担。」
「我从不觉得是负担……。」
柊说到后来便支吾其词。
「怎么了吗?」
「没什么……之前,教你是我一个人的工作,不是吗?现在被人抢走,有点——失落。」
柊的笑容中有点苦涩的味道。
失落。听到这个词,萤感到手足无措。她没想到柊会这么觉得。
「怎么能算被抢走呢?我是希望尽量不要给殿下添麻烦,才……。」
「没事,我明白。是我失言了,忘了吧。」
柊有点讪讪的,接着便没再说话了。萤也安安静静地望着前方。
一道朱漆大门就在眼前,越来越近。这是晓国国都寿生最北的一道大门,也是皇宫——春杨宫的宫门。
萤每次从这道门走进春杨宫时,都会感到一阵不安。
「不可以靠近皇宫。」
因为如今卧病在床的母亲从小便这样嘱咐她。
一旦踏进皇宫,便会发生祸事。
所以,千万不能靠近。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靠近的。
萤仰望红色的大门。
「萤,怎么了?」
「没事。」
穿过大门时,萤感到莫名恐惧,身子往柊的胸前靠近。柊顿时全身一紧,环在她腰上的手也紧了紧。
母亲曾无数次叮咛萤,千万不要靠近皇宫。
以及——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是先帝的女儿。
当今圣上乃是先帝的远亲。先帝死于十六年前的政变,当时,母亲身为女官,蒙先帝青眼而怀了萤。母亲对承宠于先帝一事秘而不宣,也隐瞒了萤的父亲的身份。所以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父亲便是先帝——应该。
萤不知道若是有人知道了会如何,母亲所说的「祸事」又是什么。但是,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她这样觉得,因而万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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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萤在宫中的居处泳宫大门前,她靠着柊的帮助下了马。
「您回来了。」
守门的卫士笑盈盈地迎接她。
「看,今天找到了杖茸。」
萤让他看了装有蕈菇的篮子,其他卫士也纷纷聚拢过来。
「又摘了好多回来啊。」
「有好好祓禊吗?」
卫士们随兴地与萤说话。萤回头去找独自伫在后面的柊。
「这是我和柊殿下一起摘的呢,对不对?殿下。」
卫士们的脸色顿时僵住了。
「殿下帮忙找到了这边的野菇。然后啊……。」
卫士们仍僵着脸,匆匆回到自己的岗位。萤连忙挽留他们。
「那、那个,这些野菇……。」
「萤,进去吧。」
柊平静地说道。萤紧抱着篮子,低下头。
「对不起。」
「为何道歉?」
她很希望其他人也明白柊是个温柔的人,一点也不可怕。可是,不但一点进展也没有,还每次都伤了他的心。
柊抱起萤,走进大门。此时,萤不敢叫他把自己放下来,老老实实地被抱着走向殿舍。
从大门到殿舍只有一小段路。柊抱着萤,正要走上殿舍的阶梯时,忽然停下脚步。只见他皱起眉,环顾四周。
「怎么了吗?」
「没事。就是有一股血的味道,不知哪来的。」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滴水从柊的头顶啪嗒地滴落在他脚边。柊迅速往后退。
水滴啪嗒、啪嗒地从屋顶滴落。
天空晴朗无云,所以不是雨。而且这水滴是红色的,还有一股腐坏的、腥臭的……血腥味。
砰!一团黑色的东西从屋顶掉落,深红色的水滴四溅。在认出那是什么之前,萤早已被柊按在胸前,什么都看不见。
只听见大门旁的卫士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这、这是?」
「去禀报皇上。」柊以低吠般的声音吩咐卫士。「调集人手,查看附近是否有可疑人物。」
萤的头还埋在他胸口,就这样被带离现场。
「我们要暂时离开这里。得把那个清理干净。」
「那、那个是?」
再次被扶到安斗背上的萤要回头看殿舍,却被制止了。
「别看。是狗。」
柊压低声音这么说,跨上安斗,便离开了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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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无妄之灾啊。」
他们回到收拾好狗尸的泳宫时,皇帝也来了。他的相貌凌厉,与柊很像。皇帝的亲信巫术师青蓝也随驾前来。
「已经在调查是谁搞的鬼了。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如今还有人会干这种形同恶作剧的把戏。」
萤是神明认定的朱华姬,对萤如此不敬,无异于忤逆神明。
「卫士们说,自你们离宫到回来,大门无人进出。看来,得查查人是怎么潜进来的,或者是里头哪个人在作怪。」
「没有诅咒的形迹。」
青蓝禀报。据说有些咒术是利用动物死尸施行。
「也就是说,这是单纯的恶作剧了。」
只是很残忍。皇帝说着站起来。
「除了卫士,我已加派兵卫加强警备。今后应该不至于出大事,但护卫朱华姬之事就交给你了,柊。朱华姬千万不能出事。」
柊行礼称是。萤看了看皇帝的脸。
「萤,怎么了?」
「没什么……您不像以前那样要我当诱饵了。」
之前她遭到暗算时,皇帝曾打算以她为饵诱捕犯人。
皇帝笑了。
「不明对方的目的却放出诱饵,只是徒增危险罢了。况且,如今的你无人可取代,毕竟千依神很中意你啊。」
千依神是晓国的守护神。皇帝说「如今的萤」,换言之若是以前的萤便有人可取代。
柊的脸色沉下来。
待皇帝和青蓝离开后,柊低低地喃道:「父皇那般将人当棋子看待,委实不妥。」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萤。
「无论神明中不中意你,你都无可取代。」
柊说这些话时的眼神和语气都无比真挚,让萤一阵心颤。
「谢……谢谢殿下。」
柊一本正经地摸摸她的头。
「你不用怕。我随时都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的。」
萤低下红透的脸,说了声「好」。
然而,血腥的恶作剧仍持续出现。
诸如在泳宫回廊上泼洒牲畜的血,在房门前丢死猫死老鼠尸体……柊尽力不让萤看到,但这样的情景只消一眼便烙在眼底挥之不去。全都是这类残忍的恶作剧。
「唉。」
萤无力地吐了一口气,拿起饭碗。
这阵子,她实在没有食欲。内膳司很用心,准备的都是蒸白肉鱼淋芡汁或鱼冻等清淡易消化的菜色,萤觉得不吃过意不去,都是用硬塞的。
今天的汤里有鱼丸和海菜。她拿筷子挟起汤里的料,但奇妙的触感让萤很讶异。就鱼丸而言也太硬了,颜色也很奇怪……
挟起那块东西仔细一看,她突然发出不成声的尖叫,扔掉筷子。
「萤!」
柊一把捞过她抱在怀里。萤的头被按在他胸前,眼前一片漆黑,但刚才看到的东西却已映入眼底。
细细长长、泡发的紫色手指——
像是一条毛毛虫。之所以知道那是人的手指,是因为上面有变成黑紫色的指甲。
「呜……。」
萤反胃想吐,赶紧按住嘴巴。不能吐在柊的胸口。她拼命忍住。
柊抚着她的背。
「膳食是谁端上来的?」
「是……是奴家,但、但奴家也不知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萤听到女官以颤抖的声音回答柊的质问。柊叫来仆从,吩咐调查配膳的女官与厨房的人。吩咐完,他便抱起萤走出房间。
这回,萤也不敢说要自己走了。
「小姐,您还好吗?」
萤躺在寝室的寝榻上,巴儿担心地看她。萤微微点头,抚抚胸口。
被柊送回寝室之后,她换上寝衣便歇下了。刚才饭只吃到一半,但现在的她一点食欲也没有。
「小姐,好歹喝些水。」
巴儿说着,将一个玻璃杯递过来。萤只喝了一口,便把杯子还给巴儿。
「小姐,什么都不吃会伤身。这阵子您吃得很少,会撑不住的。」
巴儿提议去端些粥来,但萤摇摇头。一想到碗里有手指,就怎么也不敢把汤匙伸进碗里。
脑海里再度出现刚才的手指,萤捂住嘴巴。
「小姐……。」巴儿哭丧着脸,抚着萤的背安抚她。「我去请柊殿下过来吧?」
「别去……。」
看到她如此软弱的样子,柊一定会很担心。不如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到时候才好见面。
萤是这样想,柊却放心不下。
「萤。」
寝室的门开了,他探头进来。
「殿下。」
萤赶紧起身。
「别勉强,躺着。」
柊阻止了,来到她身边。
「奴婢正要去请殿下。」
听到巴儿这么说,柊微微皱眉。
「出了什么事?」
「没出事,只是奴婢看小姐心神不宁。」
巴儿接着说了句「请殿下陪在小姐身边」便离开了。萤心想,别说这种让人担心的话吧。果见柊忧心地皱眉看着她。
「殿下,我已经好了。对不起。」
「怎么可能好,你脸色很差。」
柊在榻的一端坐下,将手里的玻璃碗递过来。
这时,萤才注意到他手上一直拿着那个碗,也闻到一股轻柔的香甜味。碗里盛着切成小块的橙色果实。
「是杏子。」
这么甜美的香气,萤心想,一定是那些种来上贡的杏子,被她误食而遭到柊责问的杏子。
「很香吧?我想这个你应该吃得下。」
「所以您才特地带来给我?」
萤的心头一阵沉沉的颤动。
「什么都吃不下,一定很难受吧?」
柊拿汤匙舀起切成一口大小的杏子,送到萤嘴边,意思是要她吃。甜美多汁的香气扑鼻而来。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吃得下这个。
萤要起身,柊又一次制止了她。
「别动了,我喂你。」
「呃,不,那怎么行?」
柊把汤匙抵住萤的嘴唇,将杏子送进她嘴里。甘甜馥郁的果汁瞬间在唇齿间溢开。
吞下杏子,萤双眼发亮。
「真好吃。」
柊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容。
「好久没看到你这个表情了。」
说声「多吃点」,柊又舀起杏子让她吃。萤乖乖地张嘴吃了。真好吃,彷佛全身都被杏子的甜美滋润了。
「您怎么知道我吃得下这个?」
萤好奇地问。她自己完全没想到任何想吃的东西,还以为自己可能有好一阵子什么都吃不下。
「我想起以前我娘卧病的时候,也曾吃过切成小块的果子。」
「殿下的母亲也曾抱病吗?」
柊说「是啊」。
「很久之前就过世了。」
萤大为吃惊。
「已经过世了?」
「她本来身体就不好。」
「这样啊……。」
萤还以为殿下的母亲住在后宫。
柊舀起杏子喂她。
萤边吃边打量他的神情。柊在母亲卧病时,也是这样细心地喂母亲吃果子吗?一定是吧!
吃了杏子,萤觉得连手指头都有力气了。这样应该也吃得下其他东西。
「可好些了?」
「好些了。谢谢殿下。」
柊伸指轻抚萤的脸颊。萤的心为之怦然。
「你瘦了。」
「有……有吗?」
「既然你吃得下,我就多拿点杏子来。」
「啊,不了,我现在已经饱了。而且这个,难不成是皇上的杏子?」
「你不说,没人知道。」
「殿、殿下……。」
柊轻抚了萤的脸颊,然后拿着碗站起来。
「今天好好休息吧。明天起,用餐前我会先看过你的膳食。我说我会保护你,却让你担惊受怕,对不起。」
「哪里,没有的事。」
萤拼命摇头。
「刚才是我这阵子第一次觉得东西好吃,这都要谢谢殿下。有殿下在我身边真好。」
听萤这么说,柊腼腆一笑。萤的心又一阵狂跳。她觉得最近自己的心脏很奇怪,只要柊在面前,就会这样慌乱得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萤,安歇吧。」
「殿、殿下也是。」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之后,柊那腼腆的笑容仍然久久不消,让萤难以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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柊想着,必须早点找出那个恶作剧之人,回到自己的房间。
目前虽然尚未危及萤本身,但残忍的手法仍摧残了她的精神。吃不下饭,本就纤细的少女更加削瘦了。
她肯吃下方才送去的杏子,好歹让他松了一口气。
柊坐在床榻上,望着自己的手。刚才轻抚萤的脸颊,苍白又憔悴。他发过誓要保护她,却一点都没做到。
他羞愧地放下手。
若是抱在怀里片刻不离,能够保护她吗?但这样,萤也不愿意吧?
即使是他这个人称「钢之皇子」且敬而远之的人,萤也不排斥他的碰触。她接受他,这让柊很高兴,更想接触她了。
每次触碰,心中都感到一阵甜美的酥麻。那阵麻意似乎一天比一天强烈,令他困惑,却甜蜜得不令人讨厌。
柊再次望着自己的手,想起萤柔软的肤触,又是一阵酥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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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早餐,萤好好地吃下去了。
吃得下饭,便觉得体内生出了力气,觉得不能认输。
为了消食,她在露台吹笛子,心情是许久未有的明朗。
露台底下是池水。池子正中央有一座红色楼阁,与露台以桥相接。楼阁是神明的居处,但现今,千依神并不在此。
这十六年来,千依神都不见踪影。
详情虽不明瞭,但应是十六年前政变之际,千依神与秽神大战后身负重伤而被迫离开。神明不在的晓国连年农渔歉收,名为「灵腐」的怪病蔓延,萤的母亲也罹患此病而病倒。
前些日子,远去的神明在萤面前现身了。原来神明是因疗伤而再度回归神之国,并说只要她召唤便会前来。
神明不在,此事是皇帝与其亲信青蓝以及萤之间的秘密。但,得知神明并非自愿离开,伤愈后便会回来,三人多少松了一口气。
萤的笛声高高扬起,纯净的乐音响彻池面。
千依神说他喜爱萤的笛音。萤的笛子,是政变中遗失的神器。而这支笛,是母亲给她的。十六年前,母亲究竟是如何得到这支笛子的?即使去问,母亲也已因病而无法与人沟通。
「萤,桃花头就要来了。快准备吧。」
以琵琶与萤合奏的柊说道,一边站起来。今天是丝来授课的日子。
「啊,好。」
萤回应道,心里却有点奇怪。准备也只是准备纸、砚罢了,大可等丝来了再停下演奏。毕竟,朱华姬的第一要务便是奏乐。
千依神是循着初代朱华姬的乐音而来到晓国的,自此之后,以乐奉神便是朱华姬的工作。
「不能再吹一下吗?悠宜大人也会开心的。」
悠宜是神明的名字,据说千依神是族名。悠宜说,在乐宫——位于大海极东之处的神之国——也能够听得很清楚,所以这样吹奏,悠宜大人应该会很高兴。
然而,柊却不高兴地闷不吭声。
「殿下?」
「已经吹得够久了。神还要你演奏吗?」
朱华姬以外的人看不见神明,加上柊并不知道神明不在,也许他以为悠宜就在萤的面前。
最近奏乐,柊都提早喊停,是开始嫌合奏麻烦了吗?此刻的柊也显得很不高兴。想一想,这阵子发生了那些恶作剧,他一定也累了。
「对不起,殿下,您都累了还要您陪我奏乐……。」
「我不累。」
「可是……。」
「我喜欢和你合奏,但——」
柊望着池水。不知是不是萤多想了,看起来更像是瞪着池水。
「我不喜欢千依神。」
「咦?」
萤吃了一惊。
「可是,那可是守护神呀?」
「我自然是崇敬守护神的,但也不必非喜欢不可吧。」
萤倒是觉得对神明哪里有资格说喜欢或讨厌。
「而且,我的任务便是不让你被千依神夺走,讨厌也是正好。」
「啊,噢。」
悠宜想将朱华姬带回乐宫为妻。初代朱华姬以自己已婚为由拒绝了。当时,假扮丈夫的便是二皇子。从此,二皇子便以丈夫身份守在朱华姬身侧——这便是亲卫的由来。
换句话说,柊是萤的限时夫君。
的确,悠宜想带走自己的妻子,或许做丈夫的讨厌他才自然。这么一想,她便觉得柊的话很有道理。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柊贴近萤的脸,像说悄悄话般低语。这般近看着柊美丽的眼睛,让萤心跳不已。
「你说,假扮丈夫,具体该做什么才好?」
被这样一问,萤不禁思索起来。真要说起来,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像夫妻。
「感情融洽呢?」
「感情融洽吗?」
她自己也觉得这答案未免太笼统。
柊执起她的手。萤的心猛地一跳。
柊的手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我不知道什么叫感情融洽……是像这样接触吗?」
「也……也许吧。」
指尖好热。手被柊握住,听他在耳畔低语,萤整张脸红透了。
「两位不妨进屋再说如何?」
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萤回头一看,丝就站在敞开的露台门旁。
「丝。」
萤站起来要朝她走去,但柊的手使了劲,她往前一扑,膝盖着地。
「殿下,您的手……?」
「抱歉。」
柊一副不情不愿地松了手,活像瞪人般注视着丝。因为萤以前被桃花司那群女官欺负过,柊对身为桃花头的丝也没有好感,随时提防着,就怕萤会再被欺负、受到言语折辱。
「两位可明白何谓假扮夫妻?」
丝对跑向她的萤询问。丝是个秀发乌黑亮丽、气质凛然的少女,自从萤获得神明认可以来,她对萤便毕恭毕敬,但萤对此万分不自在,求她别这样。于是,丝才提议两人单独相处时以平辈相交,而柊总是与萤形影不离,所以实际上都是三个人在一处。
萤说当然知道,并在心里复述了一次「假扮夫妻」,然后点点头。
「所以我才会说要感情融洽。」
丝定定地俯视萤。
「感情融洽固然好,但成了真正的夫妻可不行。」
「真正的?」
萤只觉脸上一热。
「你胡、胡说什么,当然不会那样。」
「没错,那可就麻烦了。你可是朱华姬。」
丝一转身,往屋里走去。她在花毡上坐下来,以眼神示意萤也坐。萤便在黑檀几前坐下,打开几上的书。柊则坐在萤的斜后方。
「上次我们说完了神话时代,今天要讲皇帝的祖先。这比千依神循着朱华姬的乐音而来久远得多。」
丝要萤读出史书上的这一部分。
丝不会像柊那样读给她听,对于才刚识字的萤而言,实在是万分吃力,一遇到难字便打结。每次丝都会仔细教导,但若是在同样的地方出错,便会明确提醒「这上次教过了」、「你没复习」。
「这又没什么,读给她听不就好了。」
柊这么说,但丝反驳:「只把别人给的东西记起来对学习没有好处,必须养成主动学习的态度。」
「你的教法太严厉了。」
「是柊殿下的教法太宽松了。」
这两人不时便为教导方式针锋相对,居中调解可不容易。
今天,萤也在两人「严厉」、「宽松」的争辩中读了好几次史书。一开始结结巴巴,但熟悉了之后便流畅起来,也能顾及内容了。她读过好几遍之后,总算理解了书中所记之事。
皇帝的祖先是神明。很久很久以前,一位神明自乐宫而来,与人有了孩子,皇族便是该族的后裔。
「那么,现在的皇帝也有神明的血统了?」
萤低声问,丝点点头。
「不过是旁支就是了。直系在先帝那一代便断绝了。」
「先帝」一词一出,萤便心头一跳,尽管心里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不能露出任何异状。
「你可知先帝与其父君之间为何起了争端?」
丝心血来潮地问。萤摇头。
「事情的开端在于太上皇针对先帝无太子一事多番干预。」
「没有太子?可是我记得先帝有好几位皇子呀?不是年纪最大的皇子就是太子吗?」
「当时我国皇位继承并非立长。据闻有择定之法,但仅有极少人知道其法为何。」
「这样啊……。」
萤都不知道。
「政变当时也尚无太子。只不过无论有无,所有的皇子都遇害了。当今圣上便颁布新令,立长男为太子。」
萤点头说「原来如此」。丝也教导她政事真是太好了,柊总说这些是俗事,不愿教她。
当天下课之后,丝露出微笑看着萤。
「听闻昨晚也出了事,我还怕你会消沉,没想到精神不错。」她说:「那我就放心了。」
原来她也在替自己担心。「我没事,谢谢你。」
「你可是我的主上呢,岂能为这点小事叫苦。」
丝傲然说完便回桃花司了。
「桃花头对你说话的语气不会略嫌失礼吗?」
柊皱眉望着丝离去的方向。
「怎么会?而且,是我请她这么做的。」
柊的视线转向萤。
「你对桃花头说话也很随兴。」
「咦?因为我们都是女生,又同龄。」
而且,初识时起过冲突,说起话来反而没了顾忌。
柊面无表情地盯着萤看。
「若我也是女的,你也会随兴地对待我吗?」
「咦?」
萤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直愣愣地看着柊的脸。「可是,我觉得现在已经很随兴了,或者说,与我最亲近的就是殿下。」
萤这么一说,便看到柊那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一丝喜色。
「是吗?」
柊像刚才那样执起她的手。指尖被轻轻握住,萤的心又慌乱起来。
「昨晚,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保护你。」
柊握着她的手,呐呐地说。
「好比这样——」
他一拉,把萤抱过去,纳入自己怀里。
「若是我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呢?」
萤的心跳陡然加快,简直要破胸而出。
「时……时时刻刻,不会太为难吗?」
「你果然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应该说是,生活起来不太方便。」
在那之前,她的心脏可能就受不了。
「那么,该怎么办呢?」
柊认真沉思。萤都要因为心跳太剧烈而喘不过气了,强忍着说:「殿下,请不要一心想着保护我。」
柊一脸讶异。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我想,这样并不是保护我。」
她抬头看柊。
「因为,我现在并没有遇到危险,也没有受伤。丝也说了,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就叫苦。所以,无论有人做什么,只要我无动于衷就好。」
「意思是你只要忍耐就好?」
柊皱眉。萤摇头说「不是」。
「我希望自己很强大。」
只要有一颗屹立不摇的心,那种程度的恶作剧根本不算什么。所以,她想变得强大,不让柊为她心痛。
柊显得困惑不解。
「你不必忍耐。而且,我就是为了保护你才在这里的。」
「这……话是没错啦。」
但她不愿意一味让人保护。萤希望自己能变强,也希望能有所贡献。她不愿意只是躲在这座宫殿里,等着恶作剧结束、等着犯人落网。
她想到一个主意。
「不如我们将计就计?」
柊微微偏头。
「将计就计?」
「我们来调查是谁在搞鬼。」
「皇上已经在查了。」
「可是,一直待在这里,不就形同在等待对方下手吗?我觉得窝居在此,反而方便对方动手。为了不让他们得逞,我们要展开预期外的行动。」
柊双臂环胸,沉思良久。
「你的话也有道理。考虑到泳宫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也不能说待在这里就安全。待征得皇上的许可后,就稍微活动一下吧。」
「好!」
萤用力点头。
「调查归调查,却也不能让你冒险。我想先请教皇上目前所了解的情况如何,再收集讯息……。」
柊若有所思地喃喃说道。萤听了便说:「既然如此,去问那一位不是最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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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萤便前往后宫。请女官通报后,稍事等候。过了一会儿,她被领到那个位于庭院里的凉亭。
柊不能进后宫,便候在大门处,但也能清楚望见凉亭。
萤猜想,是不是考虑到柊不能进后宫才如此安排?虽然她不确定让人去通报的那一位会不会这么贴心。
正想着,那一位就来了。
柊的异母兄长,皇太子萩。
「今天倒是从大门走进来了啊,萤。真没意思。」
萩面露微笑说着,在凉亭的椅子上坐下,茶金色的头发松松地挽在肩头,美貌灿然。
「你大可像上次那样爬树过来啊。」
萩说的是之前她曾悄悄从泳宫潜进后宫的事。
「能不能请您忘掉那件事?」
「想忘也忘不掉啊。那时候,我可是好久没看到那么有趣的事了。」
女官上茶上点心,是萩喜爱的甘茶和蜜莲子。
「放心,点心和茶里都没有手指头。」
萤差点没把嘴里的甘茶喷出来。被这样一提醒,回想起来反而更恶心。
「看来你没有我以为的软弱啊。」
萩边吃莲子边打量萤。
「听说你昨晚很不舒服,我还以为你要嚷嚷说不当朱华姬了。」
「真不知您到底是从哪里听说这些的?」
「我说过,我耳朵很灵,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萩在宫里消息灵通。萤也是为此而来的。
「萩殿下,您知道是谁在恶作剧吗?」
「难说。『言祝之仪』之前的话我知道,但如今,下手的意义和目的都不明了。」
所谓「言祝之仪」是朱华姬的就任仪式。萤便是在仪式上获得神明认可,成为正式的朱华姬。
「这些事就单纯的恶作剧而言太过恶劣,却又没有实际伤害你。父皇怎么说?」
「皇上说还不知道,目前正在调查。已经查过出入泳宫的人,但没有可疑之人。」
「而且若是外来者入侵,就必须经过两道大门的其中一道。但卫士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萤眨了眨眼。
「您连这些都知道?」
「就跟你说我耳朵很灵啊。但是萤,你还猜不到吗?」
「猜什么?」
萩笑了。
「要进入泳宫,不必非从门走不可。这一点你不是亲身证明过了吗?」
萤「啊」的一声张大嘴。
「爬树?」
「对。从回廊屋顶爬树下去,就不会被卫士发现。而要爬上回廊的屋顶,并不是哪里都可以,难免有人看到。但……。」
萩举起一只手往旁边一指。
「从后宫就能避人耳目,好比和你上次一样,从那里的树爬上回廊。与泳宫的回廊屋顶相接的,只有后宫的回廊。只要有几个人计画一番,利用梯子爬上屋顶也是轻而易举。」
换句话说,他怀疑犯人是后宫的人。
「可是,后宫的人为什么要那么做?」
萩朝殿舍瞥了一眼,凑到萤面前压低声音说:「今天幸好我在,不然你可别贸然找来。」
「为什么?」
「因为大蛇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你。」
「大蛇?」
「你会被一口吞掉喔。所以,最好别再靠近这里,知道了吗?」
「请问,您说的大蛇到底是——」
萤问到一半就中断了。因为萩捞起了一束她的头发。
「你想知道?」
萩的脸骤然贴近。萤想往后退,但头发被扯住而躲不开。平常的萩总是笑盈盈的,因此她没发现,他的目光近看竟比柊还锐利。
「萤,我可以帮你找出是谁对你下手,但是,我要回报。」
「回、回报?」
「说到这个,之前甘茶的事你也欠我一笔。再加上这次,就是两笔了。说吧,你能帮我做什么?」
她有什么呢?
「我又没有任何可以献给萩殿下的。」
「有一个啊。」萩望着萤的双眸说:「你自己。」
「我?」
萩无声一笑。
「你别当朱华姬,来当我的妃子吧?」
萤不知如何回答。
萩会以一本正经的语气开玩笑,萤不知道他的话里有多少正经。
「我不能当妃子,但我会好好想想有什么可以回报萩殿下的。」
萩笑出声。
「无趣的东西我可不要喔。期待你的回报。」
说完,他吻了吻握在手中的萤的头发。她吓了一跳。
「柊殿下!请别为难属下!」
听到卫士们慌张的声音,萤回头看大门。卫士们正在阻挡柊闯进来。
萩放声大笑,放开了她的头发。
「真的是个不懂得玩笑的人。去吧,萤。」
萤正要站起来,萩又以一句「对了」叫住她。
「你有没有听到一则传闻?」
「传闻?」萤回头问道:「什么传闻?」
「没事,不知道就算了。刚才说的你可别忘了。」
「回报的事吗?」
「不是——是你别再靠近这里。」
说完,有那么一瞬间,萩收起笑容注视着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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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殿下为什么会那么说?
那一晚,萤泡在热水里思索。
后宫里有什么呢?是那么可怕的地方吗?
他所说的「大蛇」指的是谁?最后,萩还是没有告诉她。一个他不敢在那里清楚说出来的人,他也害怕的人。只怕是比他地位更高的人。
那不就是……?
想得忘了时间,差点泡昏了头,萤赶紧从热水里爬起来。她忙着擦干身体,在旁边准备寝衣的巴儿犹豫地开了口。
「小姐,您听说传闻了吗?」
「传闻?怎么连巴儿也知道。」
和萩说了一样的话。
「什么传闻?」
「没什么……。」巴儿纠结一阵之后,说道:「听说秽神就在宫里。」
萤睁大了眼。
「宫里不是屡屡出现邪秽吗?本来,有守护神在宫中,不应该会那样的……大家都说这是因为有秽神在。」
萤无言以对,沉默不语。
——秽神就在宫中。这是事实。千依神就是这么说的。
十六年前,这秽神逼走了千依神,从此栖息于宫中。
然而,知道这个事实的只有萤、皇帝和青蓝三人。
那么,为何会有这样的传闻?
「然后,那个秽神就附在柊殿下身上。」
「咦!」
萤大吃一惊,擦拭身体的布巾应声而落。
——这什么胡说八道!
「最先是秽神在宫中的传闻传开来,接着就有人怀疑和柊殿下有关……不是说柊殿下被秽神作祟了吗?后来就变成『被附身』。」
「真是岂有此理!」
为什么会传出这种传闻?这样柊的立场会更险恶。说起来,他们怎么会知道秽神的事?
萤正在沉思,却听巴儿惊讶地喊「小姐」,看着她的后腰。
「您腰上的胎记……。」
「嗯?」
萤扭头去看后腰的胎记。母亲说那个胎记和先帝一样,是个花朵状的红色胎记——
「啊!」
看到胎记,她也愣住了。胎记变大了,花朵的花瓣变多了。
「怎么会?」
她盯着胎记看,满心的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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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麻烦了。」
青蓝奉命来到皇帝私室,一进门,皇帝便如此说道。
「麻烦?您是指泳宫的恶作剧吗?」
「不。你没听到宫里的传闻?」
青蓝一脸正色说道:「您是指秽神一事吧。」
「没错。那件事只有你、我和萤三个人知道,怎么会传出去?」
「臣并未泄露。」青蓝当即答道。
皇帝笑了。
「又没问你这个。只有三人知道的事外泄了,源头一下就会查出来,谁会做这种蠢事。」
青蓝微微皱眉。他誓死效忠皇帝,无论蠢不蠢,都不会泄密。
「您就不肯说一句臣不可能那么做吗?」
「理所当然的事,何必特地拿出来说?」
皇帝说得不以为意。青蓝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您应该特地说的。与其据理而言,您的金口一言更令臣下欢喜。」
「谁有心力没事讨臣下欢心。」
这个皇帝就是不会口头上攀交情说软话,所以人人都以为他冷血无情。
「除了我们,也有人知道秘密,和蛊惑神只伯那时一样。」
神只伯受人蛊惑暗算萤,最后被邪秽所噬。那背后的人物不但知道萤是假朱华姬,也知道皇帝所称得神谕而选萤为朱华姬是谎话。这岂不是表明,此人也知道千依神不在?
「会是谁呢?」
青蓝称此人为「某贵人」。换句话说,此人的身份较他高上许多。
「对萤的恶作剧,我想是后宫的人干的。从后宫到泳宫,只要翻个屋顶就能轻而易举地潜进去。」
「后宫?」
不久之前,宫中各处出现能招来邪秽的香。那香便是来自后宫。
「或许,是该把脓挤出来的时候了。」
皇帝微低着头,吐出这句话,然后抬起头说道:「说到麻烦,还有一个。我不是要人去调查萤的父亲是谁吗?」
「是。」
萤的生父不知其人。皇帝好奇,命人去查。萤的母亲曾于后宫担任女官,但当时的女官大多死于政变,幸存者寥寥无几。皇帝便是想向这些仅存的幸存者打听消息。
「我先问了当时幸存且仍在后宫的女官,别说父亲,她们连萤的母亲都不认识。于是接着找出了宫的幸存者,终于找到了一位与萤的母亲同一司的女官。」
萤的母亲是水司的女官。
「我想此人应与萤的母亲熟识,本想去问她……。」
皇帝一脸凝重地靠在桌上,支起下巴。
「出了什么问题?」
「那人是冰见家的。」
冰见,即右大臣一族,是为旧世家之首,与皇帝不睦。
「右大臣那家伙一知道我想问话,就把那人藏起来了。一下生病一下天气不好,每每找理由不让我见。」
皇帝不悦地皱起眉。
「会不会是有什么不便外传的内情?」
「那只要灭口就行了。他分明是想与我作对,要不就是拿来作为交易的筹码。」
也就是皇帝若想问话,就得给他好处。
皇帝说「我可不想和他做这种交易」,神色更加不悦了。
「君上何妨稍稍让步?」
青蓝一这么说,皇帝便一眼瞪过去。
「我干嘛非要让步?」
「君上对旧世家过于严苛了。明知对方有此不满,仍置之不理,非君上之所为。」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沉默不语。
皇帝厌恶旧世家,如果可以,巴不得将他们远远逐出政坛。先帝与其父太上皇之间的争执,他们非但不加以劝谏,反而火上加油,因而埋下了十六年前那场政变的导火线。
那些人眼中只有家族利益,只知盘算投靠先帝还是太上皇更为有利,结果逼死了先帝父子。
青蓝望着面沉如水的皇帝。皇帝从不多说内心想法,但青蓝知道皇帝对旧世家没来由的反感最深处的原因。
先帝与皇帝亦亲亦友。两人均为皇族,年纪相近,先帝极为信赖时任中纳言、做事能干的皇帝。对皇帝而言,先帝是能坦诚相交的少数友人之一。
因此,皇帝无法原谅旧世家。
但他或许更不能原谅没能拯救先帝的自己。
「不过,至不济也就是丢下女官这个线索。」
皇帝这么说,往椅背一靠。
「您有其他线索吗?」
「刚才上呈了一份摺子,『灵腐』病治疗有望。」
「灵腐」是因千依神不在而蔓延的怪病。
「虽然因人而易,但据说已经开始有人能够下床或恢复神智了。」
「这是因神明曾短暂现身之故吗?」
「也许。若萤的母亲能恢复神智,直接问她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皇帝的神色仍不见开朗。
「您还有何顾虑?」
没什么。皇帝轻轻摇头。
「冰见家那个女官也可能一无所知。但她若知道些什么,右大臣多半已经问出来了。若他是知情才对我的要求推三阻四,那么萤的父亲很有可能会是谈判的一大筹码……」
皇帝双臂抱胸,瞪着半空。
「但愿不会演变成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