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堂去世了。
萤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话。
「什么?」
「今天早上才知道的。是侍女发现的。应该是昨天深夜走的。」
「去世」这两个字,不断在萤的脑海中作响,就像有人在她的脑袋里敲钟一样。
去世——死了?
母亲死了。
萤按住额头。头好痛,她还在做梦吗?
「萤,这不是梦也不是假的。你要振作。」
「是家母的病恶化了吗?我完全没听说……而且,不是说有些灵腐病人开始好转了?」
「令堂不是因病去世的。」
「咦?」
萤的脑子里还天旋地转着,皇帝却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令堂是自戕的,她以短刀刺入胸口。」
这回,她真的完全无法理解皇帝的话。
「自戕?」
萤摇头。
「家母……不可能做到的。她甚至无法起身,怎么可能?」
「最近,令堂有时会突然神智清醒。虽然一天之中只有短短一刻,但……本来想待她清醒的时间再长一点,便让你们见个面。结果却……。」
皇帝的声音远去——母亲自戕了。为什么?为什么丢下我……
「萤大人的母亲并非一般的自戕。」
萤耳中听到青蓝平静的声音。她的视线转向皇帝身后的青蓝。
「什、什么意思?」
「令堂的遗体身边有施行咒术的痕迹。」
「咒术?」
「不是巫术,而是晓国自古以来的咒术。据闻,萤大人家是代代担任神只伯一职?」
「是的,一直到外祖父那一代都是。」
「依令堂这样的家世,想必也习得了古老的咒术。令堂恐怕是施行了家传的咒术,以性命作为交换。」
「怎么会?」
母亲为什么要那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萤想起那时候,昨夜梦见的母亲。
「我对晓国的咒术也不甚了解,但猜想那个多半是使灵魂与肉体分开的咒术。」
「使灵魂与肉体分开?」
「是的,如此便能使灵魂前往想去之处。」
使灵魂前往想去之处——
萤为之愕然。
难道昨夜在自己面前现身的母亲——不是梦?不是梦,那便是母亲的、母亲的……?
「今后,我也会保护你的。即使看不见我,我也会在你身边。」
萤身体颤抖得厉害。母亲是为了来找我。
「昨夜,家母来了这里,说以后要保护我……会待在我身边。」
萤语尾嘶哑,双手捂住嘴。
「令堂很担心你。」
皇帝说道。
「令堂清醒时,侍女曾告诉她,你成了朱华姬。据说令堂很是惊讶,但因你的身世,她想必非常担心。在意识清醒的片刻,也想立刻赶到你身边,所以才……是吗?」
也为了提醒她,小心芙蓉。
——果然还是不应该踏入春杨宫的。
她应该要听母亲的话,无论如何都该听话的。
那样,母亲就不会死了。
萤只觉得身心都要碎裂了。
她茫然失神,只能望着半空。不知何时,皇帝和青蓝都不见了。
外面吹进来的风,吹动了幔帐。萤回过神,跑到外面。
「娘!」
她来到檐廊,向四面八方大喊。负责护卫的兵卫莫名地看着她。
「您在哪里?娘!您在这里对不对?您不是说会待在我的身边吗?您在哪里——」
「小姐!」
巴儿抓住想下阶梯的萤,拉住了她。萤奋力甩开她的手。
「娘——」
「小姐,您冷静些!谁来帮帮忙啊!」
兵卫赶过来,将发狂的萤带回房间。
萤跌在花毡上,咬紧牙根。她差点就要控制不住地大叫。
全身每一个地方都好痛,也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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柊忽地停住磨墨的手,朝入口处看去。
他总觉得听到了萤的声音。
一定是他多想了。泳宫距离缦宫相当远,即使大叫,声音也传不过来。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在入口看守的一名兵卫朝屋内看了一眼,视线与柊相遇,赶紧又转头向前。
「你们可知朱华姬现下如何?」
柊询问兵卫。
没有人回应,兵卫均面向前方。
他们似乎认为与柊交谈会让邪秽上身,即使柊对他们说话也充耳不闻。
柊叹了一口气,放下墨锭,定定地注视眼前摊开的麻纸。
被关进这座宫殿之后,便完全与外界隔绝了。他将获得何等处置,完全没有眉目。他打算向皇帝上奏章,寻求再次解释的机会,但想起昨日议政官的反应,他的手不禁停顿。只怕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摇摇头,执起笔。此时,响起好几个穿过大门而来的脚步声。
缦宫殿舍小巧,庭院也不大,一旦有人来到马上能得知。他以为是看守的兵卫交班,却见几名兵卫上了阶梯进屋来。
「柊殿下,皇上有令,请您随卑职走。」
「上朝吗?」
我的处置已经下来了吗?柊想着,一边站起来。
在五名兵卫慎重其事地包围下,他走出了缦宫。
柊默默跟着他们走,不久,他出声问走在前面的兵卫。
「慢着。要去何处?」
兵卫回头看了一眼,冷漠地答道:「兵卫府。」
「兵卫府?为何?不是早朝吗?」
「启禀殿下,卑职只是奉命行事。」
听他语气冰冷,柊便不再问了。所谓的兵卫府,便是牢狱。兵卫府里有暂时关押贵人的牢房。
从幽禁缦宫到下狱,这是对他的惩罚吗?是被罚下狱,还是被免除亲卫之后流放他处?
再怎么想,也想不出头绪。他跟着来到兵卫府,果真被关进了其中一间牢房。
「可有人知道这是何处置?」
柊问牢外的兵卫,回答却从另一个地方传来。
「此事便由下官回禀。」
一个身穿紫袍的壮年男子走进牢里,身后跟着两名身强力壮的侍从。
柊认得紫袍男子。
「参议水莲?」
「承蒙殿下惦记,下官不胜荣幸。」
水莲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此人是霄国出身的官吏,昨天朝议也在场。
「说吧。」柊要他直说。
水莲也不绕圈子,说道:「今天早朝决议还是让殿下卸下亲卫一职。」
柊顿时内心一沉。
「可否容我再次解释?我想议政官能理解的。我绝不会伤害萤。」
「您这话就让人为难了,事情已成定局。」
「我会向皇上请求,让我有解释的机会。」
柊想转向牢房门口。就在这时,一阵疼痛贯穿肩膀,他不禁屈膝着地。
「您可不能见皇上。」
水莲的声音从上而下。柊按住鲜血泉涌的肩——他被人刺了一刀。是水莲身后的侍从动的手。
「放肆!这究竟是干什么!」
柊站起来睨视水莲。水莲一双眼睛昏暝犹似混浊的泥沼。
「被秽神附身的皇子殿下,过去是看在皇子身份没有动您,但若让您再活下去,将成为一国之害。此乃我等议政官的共识。」
水莲亲自抽出长刀。
「您将被处死,此时此刻,就地正法!」
「什么?」
柊用力按住肩膀的伤。
「父皇——皇上怎么说?」
「皇上纵然圣明,对儿子只怕会心生怜悯。迫使皇上下令处决儿子太过残忍,这是我们臣下为皇上考虑所做的结论。」
「所以父皇不知道?」
皇帝不可能允许未经同意便处死皇子。这太奇怪了,一点也不寻常。柊盯着水莲混浊的眼睛,一点一点拉开距离。
「听说您受了伤也会立刻痊愈。」
水莲看向柊肩上的伤。肩伤已然开始愈合。「那么将您的身体切碎,丢进海里会如何呢?就像晓国流传的神话那般……。」
神话说,犯了罪的神被切碎丢进海里,最后其身成为国土。
「这么一来,再怎么样也活不了吧?」
柊一阵战栗。这人是认真的。
随从持刀向前一步。他立刻往后退。
「来人!」
进牢时,柊的长刀交给兵卫了。他手无寸铁,牢前空无一人,即使喊人,也悄然无声,未闻任何人过来的动静。
柊心下愕然。
兵卫是故意的。
「可怜的钢之皇子,连兵卫都对你见死不救,没有人站在你身边。」
这句话扎在柊心上,带来的痛楚更甚于肩膀被一刀贯穿。
而真正的刀也刺穿了柊的手臂。
「先砍下四肢好了,省得抵抗。之后,就听那一位的命令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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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躺在花毡上,茫然自失,脑海中空无一物,无法思考。
从入口可以看见兵卫在庭中来回巡逻守卫,人数似乎比今天早上还多。是因为她闹了一场吗?
她眼中映入一张黑檀木桌,桌上放着一个螺钿细工的盒子。那是收放麻纸的盒子。
萤撑起上身,膝行到桌前,打开盒盖,取出麻纸。上面是柊写来让她临摹的字,从容不迫又有温度,字如其人。
看着这些字,她空空如也的心彷佛有灯火一盏盏亮起。
「啪嗒」一声,萤眼中落下的一滴泪模糊了文字。她揉了揉眼,将这些纸抱在胸前。
「喂,你听说了没——」
外面有人窃窃私语。是兵卫在说话。大概是在说什么八卦,压低了声音听不清。
「柊殿下」这个词传进不经意间听着的萤耳中,她心头一凛。但竖起耳朵细听,话声却很远。
她膝行地靠近入口,悄悄从门后向外望。庭中的兵卫聚在一起,神色凝重地交谈。
「可是,真的有那种……?」
「听说是参议水莲大人……。」
兵卫们的低声交谈,还是很难听清。即使如此,从他们的只字片语透出的气氛,仍能察觉出其中的不安。
——难道柊殿下出事了?
兵卫们的神情紧张。萤心中一颤,觉得不妙。
萤干脆开口问道:「柊殿下怎么了?」
兵卫们一惊,回望站在入口的萤,显得十分狼狈。
「没、没有!我们没有谈论柊殿下!」
「可是——」
「柊殿下无恙,请安心。」
萤没有再问,回了房间。他们的态度出卖了他们,如实显示柊出事了。
所谓的「柊殿下无恙」,一定是发生了异变。
受了伤也会即刻痊愈的柊若身上发生了「异变」,一定非同小可。
「殿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萤坐在花毡上。她想确知发生了何事,但兵卫一定不肯告诉她。即使外出也会有兵卫护卫,不能去找柊。就算想爬树溜出去,有兵卫在外面守着也行不通。该怎么做……
绞尽脑汁的萤抬起头。正面那扇门的另一边,可以望见露台和水池。望着那边,她用力一抓花毡——只有这个办法了。
萤来到露台上,跪在边缘,朝池内望去。
她面向水池,悄声呼唤。
「悠宜大人——」
萤望着水面等待。不一会儿,水面开始摇晃,一股水柱擎天而起。
「你叫我?朱华姬。」
银朱色的头发闪闪发光,悠宜现身了。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乐宫了?」
悠宜的身子立刻缠上萤。
「不……不是的,我有事想求悠宜大人。」悠宜似乎又要舔脖子,萤边制止边说。
「有事求我?我可以答应,但办事真是麻烦啊。」悠宜的手指缠弄着萤的头发说。
「麻烦吗?」
「我讨厌麻烦,所以平常都是叫别的神出来让他们去办。」
悠宜大人是召唤神明的神明,却只是因为他嫌麻烦?萤边想,边注视悠宜的脸。
「您肯答应,我就吹笛。」
悠宜「哦」了一声,双臂抱胸。
「不答应,你就不吹?」
萤紧张地点头。他会不会生气?
然而,悠宜长长地「哼」了一声,笑了。
「听不到你的笛声可就头痛了。好吧,说说看。」
萤松了一口气。
「我想请您将我从这里带到我说的地方。」
她指指上空。
悠宜将头一歪。
「哦,这样就好?小事一桩。」
说完,悠宜的身形融化似地模糊了。转眼间,露台上便出现了一只老虎,还不是普通的老虎,那只老虎有一身耀眼的银朱色毛发,背上有一对大鹫般的翅膀。
「如何?很美吧?」
老虎说话了,是悠宜的声音。看来他真的能变化成任何模样。萤抚摸那美丽的毛发,悠宜舒服地眯起眼睛。
「来,骑上来吧。你要去哪里我都带你去。你想飞越山峰吗?还是在海面上奔跑?」
「不。」
萤大吃一惊。神明所说的尺度之大,不可同日而语。
「不用那么远。我只是……。」
想到柊殿下身边。
「要去缦宫。呃,从这里过去不远。我为您指路。」
萤记得柊被幽禁的缦宫位于春杨宫南边。以前丝曾教过她,春杨宫内各宫与官衙的所在与职务。
「什么,不远啊?那一飞就到了。」
悠宜抱怨着「真没意思」,一边搧动翅膀。
萤爬到他背上,抱紧他的脖子。
悠宜在露台上竖起爪子,头一沉,接着便猛然飞起。泳宫的屋顶眨眼间便在正下方。
虽然听到巨大的鼓翅声,兵卫却似一无所觉。看来即使改变了形体,一般人还是看不见神明。不知他们看不看得到自己,但他们没事不会抬头看天,万万不会想到萤会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吧?
「要去哪里?」
萤指向南方,回答悠宜这个问题。「悠宜大人,往那边。」
悠宜凭空一蹬,轻而易举便飞越皇宫,逆风而行。迎面而来的风打在萤的脸颊上、头发上。她拼命抓紧深怕掉下去,好不容易才勉强睁眼往下看。殿舍的青瓦好远。
虽然头昏眼花,她还是指着自己认为的地方对悠宜说道:「悠宜大人,那边——不是有一处独立于其他殿舍之外吗?能不能把我在那里放下来?」
悠宜一沉,便朝那里降落。萤正提心吊胆怕会撞到地面时,悠宜便已拍着翅膀轻轻落在缦宫之前。
「谢谢悠宜大人。」
萤从悠宜背上下来道谢。
「就这样?你的请求就只有这样?我还可以带你去别的地方喔。」
「不用了,现在到这里就好。」
「真没意思。」
悠宜的身形又变了。一眨眼,变成了一只有着银朱翅膀的小鸟。悠宜围着萤飞了两、三圈,准备飞走,却听他说了句「对了」,再次回到她面前。
「你养了个奇妙的东西。」
悠宜停在萤肩上这么说。
「奇妙的东西?」
她分明什么都没养。
「上次我要带你去乐宫的时候,被那个阻拦了。」
——悠宜大人说的是柊殿下?
「哪里奇妙呢?」
「一开始,我以为是邪秽。但他和你一样,有甜美的味道。」
「甜美的味道?」
「和我们同族,是清神的味道。」
萤眨眨眼看悠宜。
「甜美的味道就是清神的味道吗?」
悠宜称是。
那么,悠宜说萤的肌肤甜美,就是这个意思。皇室以清神为祖,她和柊都有清神的味道,也就是说,两人都是皇家血脉?
「他身上有光与影,能为恶也能为善,真是个奇妙的家伙。」
最好别把他留在身边喔——说完,悠宜飞走了。
能变好,也能变坏。
萤思考着悠宜的话,匆匆赶往缦宫。
穿过大门,她发现了一件事。
大门和庭院里一个人都没有。这种时候,这里不是应该有看守的兵卫或卫士吗?
萤一阵狐疑,但还是决定先进去看看再说,便爬上了阶梯。
她推开门走进去,屋里也空无一人。其他的房间也都去了,每一间都空荡荡,不见人影。
「怎么会?」
是她弄错地方了吗?
可是附近并没有其他宫舍,她以为这里就是缦宫。
「唉呀,怎么啦?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身后响起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萤吓得颤了一下,转过身。
芙蓉就站在门前。
「皇后娘娘。」
萤才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单独一人。皇后怎么会连个侍女都不带,自己跑到这种地方来?
芙蓉面带微笑。她身后,门带着巨大的声响关上。
「本来是打算找个机会把你骗来这里的……没想到你竟然自投罗网。」
「骗……骗我来?」
萤往后退。
「你是因为担心柊?可是,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芙蓉轻声笑了。
「不在?为什么?」
「因为,他被带去兵卫府了呀。」
兵卫府?为什么会被带去那里?
「没办法呀,不那样做,香久夜大人就无法复原。」
「香久夜?」
那是——
将悠宜逼走的秽神之名。
「那孩子就是太干净了。我还以为他心里会有更多憎恨呢,那样邪秽早就可以控制他,把他吞噬掉了。」
芙蓉踩着啪、啪的脚步声走过来。
「那是什么意思?」
母亲要她小心芙蓉的警告在脑中作响。然而,萤却被芙蓉的双眸定住,动不了。
芙蓉在她身前站定,露出娇美的笑容。
「十六年前,香久夜大人大战千依神后受了伤,身躯雾散了。千依神不也是吗?是我将香久夜大人留在后宫里休养,利用香和血招来邪秽,为香久夜大人增添力量。」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芙蓉微微偏头。
「因为,十六年前,将香久夜大人放进宫中的,就是我。」
萤瞪大了眼睛。
「就——是你?」
「我说过,我曾任职御门司的女官呀,御门司便是掌管宫钥的地方,每天早上打开大门的锁便是我的工作。」
一入夜,大门便要上锁,绝不能打开,以防入夜后便横行的邪秽入侵。
「那天,我听到了香久夜大人的声音。香久夜大人说他能实现我的愿望。所以——」
她便开了锁。
芙蓉沉醉在回忆中般地眯起眼。
「于是,发生了那场政变。先帝他们都死了,我的丈夫成了皇帝。原以为这样便能重振霄国……。」
芙蓉看向萤,一双眼睛混浊不清。
「怎料你竟然叫回了千依神。」
萤看过这双眼睛,和被邪秽吃掉的神只伯一模一样。
「神只伯真没用,太胆小了。」
芙蓉以柔声斥责小孩般的语气说道。萤望着她那双无底沼泽般的眼——就是这个人唆使神只伯的。
「香久夜大人只差一步却失败,因为雾散了的身躯有一部分回不来,也就是那晚逃进柊体内的那部分。」
萤倒抽一口气。
「逃进柊殿下体内?」
「嗯,是啊。」
柊殿下体内——有秽神。
「怎么会……那么,难道……?」
这就是邪秽会治愈他的伤口的原因?
芙蓉笑了。
「可怜哪,柊就是因此身体才会变成那样的。他本来应该是要抵挡不了邪秽而被吞噬,大概是因为清神之血作祟,让他活下来了。」
她又说,真不幸。
「被吞噬要轻松多了。这样的话,香久夜大人也早就能恢复神力……都怪柊的身体把神力封住了。」
芙蓉露出美丽的微笑说「必须把神力给放出来」。
——放出来?
「你也是。」芙蓉一脸悲伤,却以唱歌般欢欣的声音说道:「要不是当什么朱华姬,就不用死了。」
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暗光让萤一阵哆嗦,一边往后退,背后撞上了墙。
「十……十六年前杀死朱华姬大人的,果然是……。」
芙蓉略感意外地偏着头。
「唉呀,你怎么知道的?明明没有人看见的呀。」
果然是芙蓉杀死了朱华姬。
「您与朱华姬大人不是朋友吗?」
芙蓉、母亲与朱华姬三人明明非常要好。
「我才没有朋友,我不需要。我想要的是重振霄国,把践踏霄国的人杀光曝尸,一个都不放过。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想要。」
芙蓉以干涩的声音这么说,然后从怀里抽出短剑。萤僵住了。
「本来要一并毁掉神器的,神器却没了,一定是你母亲带走了。你们这对母女呀,就会坏我的好事。你当上朱华姬就已经够碍眼了,竟然还是先帝的女儿,真会找人麻烦。」
芙蓉向萤靠近一步。萤慢慢往旁边移动,指尖碰到门。
「早知道,我就更早一点把你杀了。」
芙蓉扬起手中的短剑。萤冲向门,准备逃进隔壁房间。芙蓉却抓住萤的肩,拦住了她。萤挣扎着要逃脱,芙蓉的力气却大得非比寻常,手指都陷进她的肩头。眼看着短剑的剑尖就要朝她挥下来了——
那一刹那,萤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她睁大了眼。
那个人的长发摇曳着,挡在芙蓉之前。虽然只看得到背影,但萤不可能会看错——是母亲。
萤还来不及出声,母亲的身形便射出白光。
芙蓉尖叫着就地蹲下,按着双眼,痛苦扭动。光芒随即消失,母亲的身影也同时消失了。
「娘!」
母亲会保护她的话又在耳畔响起,忍住内心奔腾而出的热流,萤打开门,从屋里逃出来,冲进隔壁旁间。
她伸手去开通往户外的门。但,门打不开。
「为什么!」
萤用力拍门。
「因为从外面闩上了。我不会让你逃走的。」
芙蓉按住双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萤放弃向外逃,转而去推通往后面房间的门。这倒是没有锁,于是她逃向一个个昏暗的房间。
芙蓉以从容的脚步追着萤,不急不躁。通往外面的门都上了闩,而里面的房间是没有出口的。
芙蓉握好短剑,想像剑尖刺进萤柔软身体的那一瞬间,便兴奋得发抖。柔软的身体迸出温暖的血花,充满甜美的味道——可是为什么呢?明明她以前最讨厌血了。
国土因内乱而被鲜血染红,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王宫将大部分的军队派去地方平乱,却遭到另一支叛军的突袭。原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好几个重臣早已勾结叛军,王宫不堪一击。
转眼间,王宫便惨遭屠杀,身为国王的父亲与身为王后的母亲,与太子弟弟都被拖到庭院中活生生打死。弟弟才八岁。
她与侍女扮成做粗活的宫人,惊险逃出王宫,却看到父母与弟弟的遗体被赤条条地吊在城门口。
芙蓉听见心脏被辗压的声音。
驱动她心脏的齿轮在这个时候就坏了,此后的她,是另一个东西。她在听到香久夜的「声音」之后,才知道那是什么。
「你很恨吧?」
香久夜的声音自暗夜中传来。
「你想把某些人千刀万剐杀而后快是吧?我能实现你的愿望。」
啊,是啊,驱动芙蓉的,是灼烧着她内心的憎恨。
复国,再度回国,将杀害双亲和弟弟的人全部杀光。
认清自己愿望的一瞬间,芙蓉宛若重生,只想早日血刃那些可恨的人。后来,她不见血,内心便烦躁不已。
也许想要活祭的不是秽神,而是芙蓉。连心都被秽神侵蚀了,但芙蓉却浑不在意——只要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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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萤停下脚步。她走进的那个房间,除了入口没有别的门。她急着想折回,芙蓉却已经追了上来。
芙蓉面露微笑,步步逼近。萤想从她身旁窜出去,芙蓉却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倒在地。芙蓉骑在萤的身上,一手按住她的脖子,力气大得似乎能直接将她的脖子折断。萤痛得无法呼吸。
「呵呵,灯不来救你了?」
芙蓉扬起短剑,挥向萤的胸口。萤不禁闭上眼睛。
咚!有个撞击的声音。
萤并未感到痛。她胆颤心惊地睁眼,却见短剑的剑尖停在她胸口上方,然后从芙蓉手里滑落,「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怎——」
芙蓉没了平常银铃般的声音,闷哼出声,口中溢出血来。她胸口冒出了一个锐利的刀尖。
血沿着刀尖滴下,落在萤的胸口。
萤抬头看着从背后刺穿芙蓉的人。
「萩殿下!」
刺穿芙蓉的,是萩。
萩面无表情地抽回长刀。血花从芙蓉胸口喷溅而出,她的身体朝萤压下来。芙蓉已经断气了。
萤从芙蓉身下爬起来,萩在长刀入鞘的同时瞥了她一眼。
「没事吧?萤。」
萤说不出话,只能微微一点头。
「还好赶上了。我不见母后,到处找她;途中知道你也失踪了,泳宫闹得人仰马翻。我想难不成你们在这里,幸好猜对了。」
萩淡淡地说着,胸口却剧烈起伏。他一定是匆匆赶来的吧,萤朝躺在地上的芙蓉看。芙蓉睁着眼,死不瞑目。
「我早该这么做的。」
萩低低吐出一句。他以不露半点情绪的眼神俯视母亲的遗体。
「我早就知道,母后自十六年前就变了一个人。这早已不是母后,而是有着母后形貌的『东西』。」
萩痛苦地皱着眉。
「萩殿下。」
「萤,你为何不逃离春杨宫?要是你不当什么朱华姬,便不至于如此了。」萩按着额头。
萤望着他,心想,啊,原来如此。
「萩殿下一直希望我离开这里,对不对?」
「我不是说了好几次吗?」
是的,他说过好几次,一直提醒她,春杨宫是个危险的地方,要她别当朱华姬了。
「但,你却无意离开。我不知多少次……。」
「恶意作弄我,是吗?」
萩不作声了,看着萤。是萩,安排那一连串的恶作剧。
那些都不会直接对她造成伤害,只是在精神上施压,企图让她放弃当朱华姬——
只为了让萤远离芙蓉。
「我手下有几个能干的卧底,安排那种程度的恶作剧易如反掌。」
萩蹲下身,伸出手轻轻让倒地的芙蓉阖眼。
「太子殿下,原来您在这里……!」
慌张赶来的兵卫看到皇后的遗体大惊失色。
「这、这究竟是?」
「母后精神失常,欲杀害朱华姬,我不得已对母后动了手。皇上那里由我来禀告,你们护送朱华姬回泳宫。」
萩说完转身就走。
「还有,找到柊了吗?」
「是,据看守此处的兵卫说,被带到兵卫府了。」
「带到兵卫府?没有这个命令啊?」
「似乎是传达错误……。」
萤站起来。
「萩殿下,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是皇后娘娘说的。」
芙蓉打算对柊不利。他可平安无事?萤急着要走。
就在此时,传来了一阵地动天摇般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