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Scene 5.我不知道你还剩多少时间

  1

  十二月二十四日傍晚六点。

  诚来到笑菜家,五个社员久违齐聚一堂。

  笑菜的家人出门不在,她家只有我们几人。笑菜和一花笑闹着带领诚,笑菜房里也早准备好菜肴,我们吵吵闹闹开始举办圣诞夜派对。

  一花替大家夹取料理,笑菜说机会难得,还把她家里的香槟拿出来,小葵全力阻止。

  诚看着这一幕微笑,和我对上眼时,他的眼睛轻笑。

  我忍不住靠近他,在他耳边轻语:

  「感觉会有个很快乐的圣诞夜。」

  诚带着深有感慨的感觉注视着我回答「嗯」。

  看见诚没有任何疑问的样子让我松了一口气,我说着「我去一下洗手间」把这里交给其他人,独自离开房间。

  我在走廊摸手机,为了传讯息给诚的母亲。

  画面显示日期和时间。

  一月十八日 下午六点二十一分。

  诚对今天是圣诞夜没有任何疑问,让我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简单跟诚的母亲联络后,收起手机回到大家所在的房间。

  做着这些事,我还是会想起那天……在病房里看见诚那天的事。

  「这是……怎么一回事?」

  应该因为转学事宜请假的诚在病房中,小葵用诚的帐号,伪装成诚传讯息给我。

  有太多事情不理解,我也不知道诚在病房里的原因。而且还不是一点小伤、小病的地方,是设备完善的单人病房。

  「诚只是单纯失眠对吧?」

  我一问,小葵只是沉默看着我,最后才难以启齿地回答:

  「对不起,不是那样。」

  「那到底……」

  「你听过猝睡症吗?偶尔会在电影里出现的,其实月岛是那种病,会突发性沉睡……但他现在很努力在治疗……」

  「小葵!」

  小葵试图冷静对我说明,我走近她。

  「不是对吧?」

  「什么不是?」

  「不是这样对吧?怎么想都不对,拜托你告诉我,诚的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忍不住抓住小葵制服的袖子问她,她别开视线。

  「我没有说谎,月岛一直深受突发性沉睡的病所苦。」

  「那更早一点对我这样说明不就好了吗?但为什么要瞒我?是为了体贴我?甚至不惜用诚的帐号,装作诚本人……」

  如果单纯睡眠疾病,那就不需要强硬隐瞒起来,对我坦白就好了。虽然我会惊讶,但我不会因为这样过度费心或讨厌诚。

  但诚和小葵,用强硬手段也要隐瞒,这也表示……

  「诚的身体……该不会很不好吧?」

  我放开制服衣袖,用冷静的语调质问,小葵看着我。

  「没有不好啊。」

  「你骗人。」

  「我没有骗人。」

  「那……那你为什么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小葵此时才突然惊觉,用手指擦拭眼角,再次别开视线。

  小葵比她自己想像的更加情意深重,但也因此会发现世界的冷漠与不经意的恶意,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强大而故作冷淡。

  但其实她从小学到现在都没变,非常温柔,她最喜欢消失踪影的父亲,在她父亲离开后,她一个人躲在公园里偷哭……

  「只是因为病房里很干燥,我眼睛干而已,只是刚好而已。」

  回想起来,就是我在公园看见小葵那副模样时,我决定我要一直陪在这绝不在人前示弱,有点笨拙却非常温柔的儿时玩伴身边。

  「小葵……」

  「干嘛?」

  「你总是一直保护着我们对吧,从奇怪的大人、抱着不轨想法接近我们的人手中保护我们……你也是因为这样而想隐瞒诚的病吧?小葵是想要保护我们对不对?但是拜托你,拜托你告诉我真相。」

  小葵没有轻易屈服,她持续从我身上别开视线,沉默低着头。但对她来说也到极限了吧,已经很难独自承担这些了吧。

  最后,一道泪光从小葵眼中滑落,我好久没清楚看见儿时玩伴的泪水了。

  小葵没有拭泪,面对我开口说话。

  我注视着她嘴巴的动作,外头在下雨,持续下着雨。

  「……什么?」

  当小葵全部说完时,我只能呆然站在原地。

  ──月岛,他生病了。

  小葵这样说。这我知道,自从来到这里我已经隐约察觉诚身患什么疾病。但小葵不只说了这些。

  ──今年三月,医生宣告他只剩下一年的寿命,所以……

  只剩下一年寿命?

  小葵重新面对不知所措的我,她已经止住泪水,露出作好什么觉悟的表情,再次对我说。

  告诉我诚今年三月,因为疾病听到医生宣告他只剩一年寿命。

  不仅如此,也把至今发生的事情全告诉我。诚在暑假时出现症状,才被小葵发现他生病,接着两人共同合作拼命隐瞒这件事。

  这全都是诚为了不让我伤心。

  我无比动摇,只能靠着极力否定来保有自我。

  「骗人,因为诚完全没有类似的举动啊。」

  「因为他刻意做出那种假象,人类会把自己感受到的事情当作世界的全部,只要你没有发现,你的世界中就不存在月岛的病。」

  小葵如此断言,我和诚共度的时光无声在我脑海中闪过。诚对我表明心意,不知不觉中开始一起拍电影,开始交往,然后……

  这段时间诚一直承受着疾病,为了不让我伤心,就跟电影的主角一样一直隐瞒自己的病,甚至不惜扯谎说他要转学……

  听完事情始末的我,转头看在床上沉睡的诚。

  我不禁碰触他的手,好温暖,他确实有气息,在呼吸,还活着。

  但再过几个月,这一切会全部变样。

  我没有真实感,即使如此仍让我沮丧。

  如果是电影,此时此刻会用怎样的画面呈现?

  悲伤的是,这不是电影,而是痛苦的、痛楚的现实。

  「那天……诚在社办里果然不是睡着了啊。」

  「对不起,对你说谎了,那是他发病了,我和保健室老师一起隐瞒这件事。」

  知道他们这样保护着我,让我不知道到底该有什么想法才好。

  「那么,你想怎么做?」

  但就在我停止思考时,世界仍不停前行。秒针一刻不停歇地走动,沙漏中的沙子也不停滑落。小葵询问沉默低着头的我。

  「怎么做是指什么?」

  「因为我的错让你发现……但既然你知道月岛的事了,你就得作出决定才行。」

  「那是……」

  「你要不要告诉月岛你知道他生病了,或者……装作不知情。考量到今后的事情,尽早决定比较好,在他醒来之前。」

  我现在不单只是旁观者,而是无庸置疑的当事者之一。

  但我脑袋混乱得无法立刻作出结论,拜托小葵让我在这里稍微想一下,小葵说不知道诚什么时候会醒来,换个地方比较好。

  但如果可以允许,我想要亲眼认知诚的现状,慎重思考之后再决定。

  「我知道了,那我把我的探病证给你,你带在身上。如果月岛醒过来……到时就交给你了。」

  小葵离开,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诚两个人。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注视着诚。

  外头持续降雨,室内也下着雨。

  没有稀哩哗啦,而是一滴一滴落在我手上。

  明明没有诚就要死去的真实感,但所有状况都在告诉我现实。

  病房;持续沉睡的诚;儿时玩伴的泪水;应该寻常无奇的诚至今让我看见的阴影。

  明明是他更加痛苦悲伤,他却不惜说谎只为了不让我伤心。装作转学消失不见,要让自己成为过去。

  但我现在知道诚的秘密了,只要说出口,诚就不需要继续说谎,也不需要从我面前消失身影。

  如此一来,我们就能相处到最后一刻,我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人类会把自己感受到的事情当作世界的全部,只要你没有发现,你的世界中就不存在月岛的病。』

  只不过……这顶多只是对我的最好选择,小葵刚刚那句话,伴随着重量在我心中响起,小葵说出事实与真实。

  如果我说出我知道他生病的事实,诚会有什么心情呢?

  到目前为止,诚拼了命要守护我不知道他生病的世界。

  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仍拼了命守护。

  而我打算要做的事,真的正确吗?

  我可以破坏诚拼了命守护的世界吗?我可以因为自己想和诚一起走到最后的愿望,自私以为对方也同样希望而破坏吗?

  人类的本质,大概在觉悟自己的死时表现出来。

  即使自己处于痛苦状况中,诚仍满心顾虑着我,表示他就是这样的人,是到最后的最后一刻都顾虑他人的人。

  诚这个人活过的证明,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用力握紧自己的手,注视着诚。

  这个世界不确实又含糊不清,有好几个正确答案。在这个世界中,我想要成为和诚一样,到最后一刻都顾虑着他人的人。

  我想让他的心情变得轻松。

  所以答案自然只有一个,我不该以自己的愿望,而要以诚的愿望优先。

  我不能只让诚背负谎言,我也得承担谎言活下去。

  我不能只让诚保护着我,我才要守护诚的世界。

  我决定装作没发现诚的谎言。

  我决定了这正是我的正确答案,现在确实决定了,清楚决定了。

  决定后一切都很简单,接下来只需要执行,只需要继续执行下去。

  我下定决心后再次注视着诚,但感情对我恶作剧,我的视野开始模糊。

  既然已经决定要守护诚的谎言,我就没办法和诚一起走到最后。

  那么现在可以允许我吗?只有现在,可以允许我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吗?

  我绝对不会在诚面前表露出来,所以……

  我站起身靠近病床,把身体靠在诚的胸口。

  呜咽声从喉咙倾泄而出,我对自己的感情束手无策。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放声大哭。

  现在仍满心只有自己的我,甚至觉得可以用我的哭声吵醒诚最好。诚醒来之后,应该会被在病房中的我吓一跳,但他肯定会察觉一切,然后紧紧拥抱我。

  如此一来,我会不惜颠覆决心,告诉他我想和他一起走到最后。

  但诚不单纯只是睡着,不管我哭多大声他都不会醒来。

  不管我说多少次我喜欢他,他都不会害臊地对我笑。

  我如同孩童般哭得抽噎,胸口痉挛,但最后仍止住泪水。

  为了告诉小葵我作出的决定,我只身离开此处。

  2

  隔天放学后,诚若无其事地到社办露脸。

  我也拿出平常的自己面对他。

  戏弄诚、笑闹、一起拍电影。在一天结束之时,也绝对不追上去。不会说出想多和他相处一段时间让他困扰。

  我告诉小葵我的选择,小葵只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为了不让诚起疑,那天的讯息也以自然的形式接续下去。为了让诚在失去意识时也能安心,我们和先前一样互传讯息。

  能和诚在一起的时间尽可能一起欢笑,能和喜欢的人共度的每分每秒都难以取代,越明白有终点也让我越珍爱这段时光。

  但诚拿转学事宜紧迫为借口,降低上学的频率,这是因为他病情加重了,也很少见他来社办。

  接着到了十二月前的某天,我们久违一起从事社团活动后,他说:

  「其实因为双亲的关系时间提前,我今年就要出国了。」

  他已经没办法再来上学,今天也是最后一次参加电影制作社的活动。

  我事前已经从小葵那听到,也为了今天讨论过细节。

  另一方面,不知内情的笑菜和一花单纯感到遗憾,诚不舍地逐一看了每个人,最后看我。

  「诚,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我好好说出口了,为了守护诚的世界,我笑着道别。

  但我表情有点僵硬,拍片时明明那样要求大家,我自己却做不到自然演技。这也在小葵帮忙下,大家一起笑出来之后变得自然。

  诚看到我这模样似乎放心了,我们顺利度过道别的时光。

  只是,发生了一件出乎我和小葵意料的事。

  笑菜约诚参加圣诞夜派对,诚没办法承诺,我还以为他会拒绝,但他最后决定如果有办法参加,当天会和我们联络。

  最后大家一起拍照,在校门口解散,我和诚手牵手前往公园。

  坐在公园长椅上时,我们也没放开手。意识着结束时间的到来,我难过地握紧诚的手,诚温柔地回握我。

  「夜空中闪耀的星光,其实是来自过去的光芒。」

  诚接着抬头看夜空,难得见他说出带有感伤的话。我们仰望的夜空星光,其实是早在几十年前散发出来,来自过去的光芒。

  从诚口中听到「过去」,让我好难过。

  但我没有哭,在公园时,在车站月台目送他时,我都没在诚面前落泪……那也只到目送诚搭乘的电车离去为止。

  我独自站在车站月台上,被自己的情绪玩弄,我压抑声音哭出来了。

  从隔天起,诚没再来上学。他的导师似乎对大家说时间突然提前,他已经转学了,我们班上也有人稍微提到这话题。

  那也在几天内稍纵即逝,我跷课到屋顶看天空的次数变多,满脑子想着诚是否感到幸福呢?

  为了让我得知诚的状况,小葵频繁地去探病。诚过着住院生活,在断绝与世间联系的病房内,宁静生活着。

  但诚没有忘记圣诞夜的约定,他说他把这当作希望。

  对我来说也是希望,因为守护着谎言的同时,或许能再和诚见一面。

  圣诞夜三天前,我听到诚陷入长期昏睡。

  期末考结束后,我开始剪辑要参加电影甲子园的作品。抱着祈祷心情等待圣诞夜来临,但在即将迎接结业式的那天,小葵对我说:

  「月岛他……可能没办法参加圣诞夜派对了。」

  诚失去意识了,但我有另外一个想法。

  「派对不一定要办在圣诞夜,圣诞节当天或是隔天也无所谓吧?」

  只要和笑菜、一花商量把日期换成诚也能参加的日子就没问题,对诚说因为电影剪辑进度拖延,所以把派对日期延后也不会不自然。

  如此一来,诚就能参加派对,大家可以一起创造最后的回忆。

  我还以为小葵会赞成,但她表情不甚开朗。

  「我和月岛的双亲聊过……他们说月岛的病情可能已经进入末期,所以或许没办法两、三天内醒来。」

  我吓得睁大眼注视小葵。

  「听说可能会睡将近一个月,可能要一月之后才会醒来。」

  那天放学后,我和小葵一起前往诚住的病房大楼。小葵已经事前替我说明,我们抵达医院休息室时,诚的双亲也在里面,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

  诚的双亲对我说,他们已经从小葵口中听说所有事情,且说出「谢谢你配合我儿子说谎。」对我鞠躬。

  我立刻鞠躬回应,自我介绍之后询问诚的详细现状。

  即使可供参考的病例不多,但可以肯定诚的病情已经迈入末期,这种情况正如小葵对我说过的,他不可能在十二月中醒过来。

  「我儿子似乎也很期待圣诞夜派对,但是……我也觉得他已经作好没办法参加的觉悟了。」

  诚的父亲很委婉地微笑说道,他笑容给人的印象和诚相似。

  「真的非常感谢你总是替我儿子尽心尽力,当他清醒时,也请自然地和他传讯息,我想他这样就能满足了。」

  诚的父亲如此拜托,小葵点点头。

  「到时我会提起圣诞夜的话题,告诉他大家都很想和他一起过。然后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趁圣诞节让所有社员写一张卡片给他,送给他当作惊喜,他或许也会很开心。」

  诚的双亲也对小葵的提议很开心,小葵接着说起具体事项。

  我听着她说话,逐渐沉默。

  送卡片给诚,或许确实会让他开心,因为他原本就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参加,应该也作好觉悟了。

  但是……这结果太令人伤心了。应该能替诚做更多吧?我拼了命思考,但没办法立刻想出来。

  和他双亲聊完后,我和小葵一起去病房看诚,诚躺在病床上睡觉。

  之前的单人病房也很干净,但现在的房间整体气氛都不同。稳重的内装,轻柔的日光从窗外照射室内。

  诚所在的住院大楼,似乎是稍微特殊的大楼。小葵慎选词汇对我说明,这里是为了让无法病愈的病患能安宁过生活的地方。

  正如她所说,整栋大楼包围在安稳的宁静中。

  回想起来,休息室和病房内都没有电视。但可以使用手机,诚清醒时也会从这里传讯息给我。

  他的手机现在就在床铺附近,当我看过去,小葵拿起手机。

  「你欠我那么多人情,这点小事不介意吧。」

  小葵对持续沉睡的诚如此说道,让我看他手机的锁定画面。

  上面显示电影制作社成员的合照,是秋天换季前拍的照片。由此可知诚有多么珍视大家,让我热泪盈眶。

  照片不只这个,小葵输入密码解锁,虽然对小葵知道解锁密码感到惊讶,但我看见她交给我的手机后顿时语塞。

  上面是我,设定成桌布画面的照片,是怪异打扮的我。

  那是我和诚第一次约会时的照片,我戴着有鼻子和胡须的派对用眼镜,对掌镜者微笑,这是我拜托诚替我拍的照片。

  边想着也不需要把这种照片设成桌面吧,但也感觉或许没有能超越其上的照片了,照片中只有和平的日常。

  无论剩余寿命、疾病、谎言、事实或真实,无关乎任何难事,只拍下和平的日子。

  我的眼头自然发热,虽然没有明确看过,但我记得先前没有设定这张照片,这是诚开始住院之后才设定的。

  大概为了更容易看照片吧,画面上显示的应用程式数量有限。

  不对,但这也有点怪,与其说有限,倒不如说极端少。

  「月岛说他不想知道世间的事。」

  大概发现我有疑问,小葵如此说,我转过头看她。

  「不想知道世间的事……但为什么?」

  「……或许因为,这些已经和他无关了。只要接触世间的资讯,反而会让他更受伤吧。因为他已经没有未来了。」

  小葵的回答令我呆滞,我无法原谅伤害诚的世间事,但这任谁也无能为力,所以诚才会断绝与世间的联系……

  我惊讶地动弹不得,小葵彷佛想要甩开苦闷心情笑着接续说:

  「即使如此,我认为我们还是该努力做能做到的事。笑菜和一花说要帮忙剪辑,我们差不多该回社办去了。现在回去,剪辑工作多少能有进展,如果赶不上电影甲子园,那可没脸来看帮忙我们的月岛啊。」

  小葵努力要将沉闷的气氛变得更开朗。

  我也配合她露出微笑,我们已经得到诚的双亲许可,只要办好手续随时都能来病房看他。对诚说了「我会再来喔。」后,走出病房在宁静中步行。

  「啊,是飞机云。」

  途中,小葵看着窗外如此说,我也跟着她抬头看天空。

  一道飞机云,寂寥地架在空中。

  在宁静的场所注视这宁静的画面,这里隔绝了所有喧嚣。

  不只现实喧嚣,连资讯也相同吧。不会展现出任何世间的画面,不会有人伤害在这里的人。只要没有手机,连对日期的感觉也会丧失……

  ……对日期的感觉?

  一瞬间,我的身体闪过一道电流,那是被称为灵光乍现或直觉的东西。

  被思绪击中的我停下脚步,走在前面的小葵疑惑地转过头。

  「小翼,怎么了吗?」

  我没有回答小葵,更加深究自己的思绪。

  现在,就在刚刚,我想到什么了?有个想法闪过脑海。

  为了不错过这个灵感,我拼命思考,这是我在拍电影时曾体验过好几次的感觉。

  诚、手机、圣诞夜、能替诚做到的事情、应用软体、没有世间资讯的场所、对日期的感觉。

  当我专注逐一追寻思绪联想后,全部串起来了。

  啊,我找到自己的直觉了,接着合理地将其解开。

  这真的可能做到吗?我也不清楚,但或许能办到。

  就算我一个人做不到,只要大家同心协力……或许还有能替诚做的事情,那是、那就是……

  「有办法把诚醒来的那天,设定成圣诞夜吗?」

  我轻声说完后,小葵一脸诧异看着我。

  「咦……什么?小翼你在说什么?」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乎痛苦地专注思考。

  我不想错过这个想法,不对,是绝对不能错过。

  我至今不停创作的意义,或许就在这里。

  「诚现在待的病房大楼里没有电视,不只病房连休息室也没有电视。再来,诚的手机里除了通讯软体外几乎没有其他软体,因为他不想要知道世间的事,没错吧?」

  「是这样没错。」

  彷佛想推量我发言的意思,小葵慎重回答。我们两人间的气氛与那天很相似,在电影即将完成之际,我提出变更方案时相似。

  「然后……你还记得一花在提电影点子时曾经讲过的事吗?通讯软体的收讯和传送时间的日期是和手机本体连接的。」

  我一问完小葵点点头,虽然还需要再确认,但收讯日期等等的或许只要变更手机日期就能刻意调整。

  为了让诚醒来时,错觉当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我认为这是现实可行的方法,就算诚醒来的日子是世间的一月也无所谓,只要诚相信,那天就是圣诞夜。

  事实与真实,它俩也在此露出脸来紧盯着我瞧。

  虽然可能有几项阻碍,但只要配合上就并非不可能。

  只要在下次诚失去意识时,把手机调整回正确日期就好。

  当我接续说明,小葵静静听我说。

  「那个啊,小翼,这也就表示……」

  我还以为小葵要否定我,但她冷静地补充,针对我说明不足处提问,努力让自己的脑袋理解。

  我们总之决定换个地点,前往医院里的咖啡厅。收讯日期等等是否真的能刻意调整,我们有几件事得先确认。

  在小葵协助下,我们试错几次后找到有效方法,成功时我们还不禁互相对视,而且小葵也知道诚手机的解锁密码。

  我们暂且冷静一下,讨论如果要执行此计画,得要怎么进行。

  果然有几个问题,但那并不致命,只要事前做好准备就能安全过关。

  但要执行这个计画,只有我们两个努力还不够,需要请医院帮忙,也得对笑菜和一花坦言诚的事情才行。

  最重要的是,绝对不可或缺诚双亲的协助。

  我们彼此说着要再好好思考一次,回家后各自统整自己的想法。

  《或许可行》

  晚上九点左右,小葵传了这则讯息给我,不只我,连小葵也这么认为让我心情踏实许多。

  小葵替我约诚的双亲,隔天傍晚我们在诚家里,对他的双亲说明计画。我认为自己很冷静对他的双亲说话,小葵也在旁帮我。

  说明或许有点拙劣,但诚的双亲理解我们想做什么,只是还在犹豫。「你们不需要勉强做到这个地步。」诚的母亲挂着微笑也痛苦地说着。

  「我们无所谓,因为是自己的儿子。要我们说谎不算什么,只要不造成他人困扰,我们可以替儿子做任何事,愿意替他低头。但是啊……你们不需要勉强,尽管你们多会演戏,但这样做只会伤你们的心而已。」

  听完这段话之后,「但是……」我知道自己冒犯了仍继续说。「但我们最该优先考量的不是自己而是诚,不是自己而是他人。」

  告诉我们这件事的人就是诚,只要说出诚至今为我们做的事情,不只是我,笑菜和一花肯定也有相同想法。

  我说完这些话之后,诚的母亲注视着桌上一点,她大概正想着在病房中持续沉睡的诚吧。

  诚的父亲只是沉默,深思着什么。

  「我儿子……从小常常生病,所以迟迟交不到朋友。」

  他父亲最后看着我开始说。

  「我一直想,希望儿子有天也能交到朋友。但我这是白担心了呢,现在儿子有这么棒的朋友和女友打从心底替他着想,我真的好高兴。」

  诚以前曾说过我和他的父亲很像。

  说我们活力充沛、天真无邪的部分很像。但我想这是他父亲故意在他面前展现的一面,眼前这个人比任何人都为儿子着想,温柔又深思远虑。

  绝对不造成任何人负担,如果感到痛苦,可以在那个人的判断下中止计画。

  以此两点作为条件,诚的双亲同意进行我们俩想出来的计画。

  一旦决定之后,接下来便迅速行动,隔天是第二学期的结业式,但我们拜托笑菜和一花一大早就来社办。

  我和小葵在那时说出诚的状况,不仅生病和所剩不多的生命,还说出考量他的状况后,我们接下来想做的事情。

  两人惊讶且大受打击,无法轻易接纳现状,但也花时间努力掌握状况后,同意了我们的计画。

  在她们两人拜托下,结业式结束后,我们四人立刻去看诚。

  看见诚现实的状况,一花呆滞后嚎啕大哭。笑菜也感慨万千地看着诚说:「阿诚,就是那个主角啊。」

  诚隐瞒病情不只为了不让我伤心,他也考量所有认识他的人,其中当然包含笑菜和一花在内。

  告诉她们两人计画之后,也需要取得医院的协助,除了诚的双亲之外,还得到诚主治医师的协助。

  诚所在的病房和世间的连结本来就淡,重点放在照护病患的心理状态上。

  请医院帮忙在诚醒来之后,别让他看见月历或文件等会让他发现真正日期的东西。

  只不过,最好的就是诚能在圣诞夜或圣诞节那天醒来。

  因为这可能性也不是零。

  圣诞夜当天,我下午就来到诚的病房。如果诚醒来或许会吓一跳,但我也准备好借口了。我看着诚,好几次想像他现在醒来的画面。

  诚或许会很慌乱,但我会好好守住他的谎言。以此为基础联络大家带他离开医院,聚在一起开派对,为了能一同欢笑。

  但诚没有醒来,没有看见我吓一跳。

  不只圣诞夜,圣诞节当天也没醒来,隔天没有,再隔天依旧。

  我等到二十八日晚上后下定决心,拿起诚的手机。

  边在心中道歉擅自碰他的手机,变更手机的日期,关掉自动调整功能。

  十二月二十三日。

  在那之后,把诚手机的日期变更成十二月二十三日成为我每天的功课。

  为了让诚在醒来时不会难以步行,我也协助护理师定期帮诚按摩。笑菜和一花也来帮忙,小葵嘴上抱怨也一同参加。

  此时也好不容易缴交电影甲子园的参赛作品,全多亏小葵表示「这次就交给我吧。」寒假开始后窝在社办里闭关制作。

  随着年底逼近,世间开始浮躁起来之中,我每天都到诚的病房去。晚上要离开病房时,把手机的日期变更成十二月二十三日。

  考虑诚醒来时的状况,也模拟当天的流程。跟电影剧本一样写出具体流程,请小葵看,也和笑菜、一花讨论计画。

  除夕夜当晚,我们四人先去诚的病房之后一起去敲除夕夜的钟。隔天四个人一同前往新年参拜,虽然大家都没说出口,但我想大家都在为诚祈祷。

  即使如此,诚还是没有醒来。

  新年假期结束,寒假也结束,诚仍然沉睡。

  等待的时间好漫长,反之,日子过得好快。

  一月也已过两周,进入第三周。

  明明得要思考电影新作的事,但我满脑子都是诚。

  不只我,电影制作社的大家都相同。即使聚在社办里也心不在焉,或是滑手机,或是看书,或是看天空无为度过。

  诚真的会醒来吗?那是病例极少的疾病,无法有确切保证。也很可能就这样再也无法恢复意识。

  就在我出现这类想法时,接到诚母亲的联络。

  3

  那天,我一大早泡好咖啡后就在自己房里发呆。

  我很喜欢眺望窗外,看着早晨逐渐膨胀的模样。光线照射在澄清的蓝色世界中,车子和机车驶动,琉璃蓝的天空逐渐转白。

  一天的开始。

  单手拿着咖啡眺望窗外时,解除就寝模式的手机响起收到讯息的通知声。我想着应该是小葵而拿起手机,但我错了,是诚的母亲。

  《诚醒来了》

  这句话虽然简单,却是我活到今天最为期待的一句话。我一瞬间无法动弹,但也立刻回讯。

  从接下来的对话中明白几件事。

  诚毫不怀疑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我急忙告诉电影制作社的大家诚醒来了,每当讯息声响起,都让我感受到大家喜悦的模样,接着,我收到诚传来的讯息。

  《今晚的派对,我可以去参加了》

  诚睡了将近一个月,但他若无其事地联络我。

  不对,事实上就是如此,对他来说确实没这件事。

  我们的愿望,造就出这个状况。

  我也若无其事地回信,接着开始急忙替晚上做准备。

  我事前已经对双亲说明状况,尽管平常日仍请假前往笑菜家。

  我有告诉大家千万不可以勉强。

  但就连一花也请假来帮忙准备派对,装饰笑菜的房间,也准备了圣诞节会有的应时料理。

  在医院里的诚,有诚的双亲和主治医生陪在身边。

  小葵也在下午之后去医院,她尽可能待在诚身边,据说诚完全没有发现真正日期的迹象。

  夕阳西下,诚要来的时间逐渐接近。诚的父亲预计要开车送他到笑菜家,移动中在车内播放事先录好的圣诞夜当天的广播节目。

  我也和诚的父亲事前探勘开车路线,为了不让诚起疑街上为什么没有圣诞灯饰而避开闹区,也避免广告等东西让诚发现西元年或日期。

  小葵定期联络我们一切顺利,诚终于抵达笑菜家门前。

  完全不需要紧张,只要尽情享受就好,这是最自然的应有状态。

  电铃终于响起,笑菜应门,我们三人站在门前等待。

  在我试着要冷静下来时,「唉,小翼啊。」笑菜对我说。

  「笑菜怎么了?」

  「正式开始前,说你平常都会说的那句话吧,这样一来我们就无所不敌了。」

  我一时无法理解「那句话」是什么,但我最后察觉她的意思。

  我回答「我知道了。」后回以笑容,深呼吸之后──说出:

  「那么,正式来啰,准备……开始。」

  几秒后,门开了。

  配合开门拉响拉炮,开门的人吓一大跳。

  站在门前的无庸置疑就是诚,恢复意识的诚,毫不怀疑今天是圣诞夜的诚站在门前。

  「诚,圣诞节快乐。」

  我这样一说后微笑,诚露出感慨甚深的表情。

  「美波同学,圣诞节快乐。」他用令人怀念的笑容回应我。

  圣诞夜的派对,跟那天的庆功宴同样热闹进行。

  只有诚不知道今天真正的日期,即使如此也没有任何问题。

  笑菜和一花言行举止表现真心相信今天是圣诞夜,比平常更频繁找诚说话,而看在诚眼中,大概认为她们两人不舍转学分离而故意特别开朗吧。

  和这两人不同,小葵态度正面得一如往常。偶尔对诚口不择言,诚虽然苦笑,但包含这些在内都是两人平常会有的模样。

  而我认为自己也没有过剩表现,很自然地面对诚。

  圣诞夜派对也兼任新作品的试映会以及庆功宴,我们也试映参加电影甲子园的作品,看完之后大家一起说感想以及反省处。

  过完新年后已经接到落选的通知,但我们没告诉诚这件事。

  接着大家一起吃一花准备的手工圣诞节蛋糕,玩笑菜推荐的桌游。

  在这之中,笑菜一如往常拿出甜酒来,小葵虽然不甘愿还是喝下肚,最后还把一花也拖下水,三人一起在沙发上睡着。

  我和诚就跟那天一样,又只剩我们两人了。

  虽然外面很冷,但我跟当时一样邀诚到阳台去,并肩仰望星空。

  两人的手自然牵起来,好满足,连话语也不需要的时光流逝。

  好像只要说出「玩得真开心」这段时光就会结束,我们两人大概都有相同感受,所以彼此才会一句话也不说。

  沉默中,感受恋人手心的温暖,我思考着死亡。

  死亡到底怎么一回事?从世界上消失到底怎么一回事?

  对现在的我来说,是无法再和最喜欢的人牵手,没办法握他的手,他也无法回握我,再也没办法四目相交。

  逐渐被人淡忘,成为过去。

  「我不会忘记的,绝对不会忘了诚。」

  当我发现时,我已经开口说出可能会让诚起疑的这句话了。

  但那听起来也像不舍转学,而不是与死有关的话。

  看着夜空的诚转头看我,一会儿之后对我说:

  「你可以忘了我。」

  诚虽然垂下眉角,仍温柔地微笑。

  「美波同学你有无限的可能性,接下来肯定会认识很多人,会有很多人看你的电影。我会为你的未来、为你的幸福祈祷。即使距离遥远,也会永远、永远为你祈祷。」

  我无言看着他,「啊,说得好像要分手了,对不起喔。」诚向我道歉,又说「等我们升上大学之后,还会再一起拍电影嘛。」

  诚始终表现得很开朗,他彷佛不禁轻笑般持续挂着笑容。

  「其实我原本以为今天来不了,因为有很多原因,所以真的太好了。最后……可以创造在日本最后的回忆,真的太好了。谢谢你,美波同学。」

  诚的表情神清气爽,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与遗憾。

  豁然开朗,放弃自己的性命,已经对这个世界作好告别。

  现在我所需要做的只是开口说「嗯」,说出「你在国外要好好保重身体喔」尽可能配合诚的谎言。

  这是守护诚的世界所需的事情,我该为恋人做的事……

  「美波同学,怎么了吗?」

  在最关键的时候,应该早已抛下的自我本位对我恶作剧。

  我的视野模糊,泪水溢出,一滴接着一滴流出眼眶。

  别这样,别变得自我本位。哭泣单纯只是让自己轻松的行为,只要冷静下来肯定没问题,我做得到,可以确实说出口,可以尊重诚的愿望。

  肯定也能说出道别的话,所以别哭,别哭啊,我自己。

  「诚,我爱你。」

  爱是我还不懂的一句话。

  但我边哭泣,自然而然说出这句话。即使单纯只是一句话,不对,正因为是一句话,我认为更要说出口才行。

  找遍我短暂的人生,能献给诚的话除了爱以外别无其他,不管多害羞,听起来多夸张,我都需要不惜一切说出口。

  诚听到我这句话吓一跳,但最后露出我最喜欢的温柔表情对我微笑。

  我拼命地继续说下去,即使没出息,即使结结巴巴的也要把自己的感情说出口。这不是事先准备好的说词,而是自然从我心中流泄出的话。

  我大概没办法再喜欢上另一个人能超越诚了吧。

  诚是教会我恋爱的人,让我想真心说爱的人,温柔,明明看起来不强却很坚强,有点阴影,跟电影的主角一样,不对,他就是电影的主角,怎么说也说不完我喜欢他的理由,拍成电影也说不完。

  但,正因为如此,我不想成为诚人生的枷锁。

  我说了,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他也不需要勉强自己回日本念大学,在海外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在各自的环境中,找到各自的道路,然后迈步前行吧。

  我希望诚的人生有非常多的喜悦,有美好的未来在等着他。

  这些话对诚来说或许相当残酷,但为了守护他的世界,我即使边哭泣,也要微笑着送给他这些话。

  诚感动地静静听我说完这一连串的话,中途他的眼中开始泛出泪光,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恋人的泪水。

  诚边落泪,也好几次轻轻点头,努力对着我微笑。

  「我也非常珍惜你,所以也认为现在分手比较好。」

  我双唇发颤,只能回「嗯。」

  「谢谢你到今天的照顾,我可以认识你真的很幸福。」

  我好想舍弃所有,选择和诚在一起的这条路,我拼命扼杀这股冲动,在此也只能回应「嗯。」因为诚所希望的结局就在这里。

  「我也会为你祈祷,希望美波同学的……不对,是希望翼的人生,会有很多的喜悦与美好的未来等着你。因为我也打从心底深爱着你。」

  对我们彼此来说,世界只有此时此刻。即使平常说不出口的话,喊不出口的称呼,也能自然脱口而出。

  「你终于愿意喊我的名了。」

  「我一直都很想这样喊你。」

  「那么今后,当你在心中想起我时,都要这样喊我。但是,你可以创造你自己的世界喔,只有这点千万别忘了。」

  「这对你来说也相同,快点找到比我更喜欢的人。」

  「没办法。」

  「没办法也得做。」

  以这句话为关键,我们尽管哭湿脸颊也互视微笑。

  星空下,我们在开始交往的地点,就这样分手了。

  我在此之前,好几次在最后一刻变更电影的内容。这次也相同,在小葵的剧本中,我和诚的远距离恋爱会在最后自然消灭。

  只不过,大概无意识感受到了吧,这或许会变成诚的愧疚,所以我变更了剧本。正确与否,小葵三人会替我判断吧。

  彼此擦干眼泪,我们回到室内把三人叫醒。

  室内没有酣睡的呼吸声,只有压抑的哭泣声。笑菜把脸埋在沙发椅背上,一花双手捂住脸,小葵把脸埋在抱枕中。

  忍住呜咽声,每个人的身体都在发抖。

  最后笑菜和一花站起身,拥抱诚,边哭边说:

  「你去国外也要保重喔。」

  「我不会忘记诚学长的。」

  另一方面,小葵绝不让人看见她的哭脸。只说了一句「你干嘛没事要转学到国外去啦。」我的儿时玩伴背过脸去静静哭泣。

  不知不觉到了诚该回医院的时间,诚的父亲开车来接他。

  我们一起到大门前目送诚,坐上副驾驶座的诚摇下车窗,「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们。」对我们致谢,也说了「再见。」

  「诚,再见,你要保重喔。」

  「笨蛋。」

  「你可别被金发大姐姐拐走喔~」

  「诚学长,要保重喔。」

  各自打完招呼,目送诚的座车离开。

  就这样,我们顺利地把这个故事完成了。

  到此之前我们都没有好好看彼此的脸,「小翼,你的妆都花了超恐怖的。」小葵如此一说,我一确认确实很恐怖。

  说着「但是,应该没我恐怖啦~」的笑菜的脸真的一团乱,我们看着彼此的脸大笑,故事的最后,确实充满笑容。

  在那两个月后的春假中,我接到诚过世的通知。

  诚的母亲联络我,告诉我详细状况。

  听说诚没有痛苦,如沉睡般离开人世。

  我们四人参加了守夜和丧礼,因为诚对外宣布是转学,所以没有同校的学生,但保健室老师有来送诚最后一程。

  我和诚的双亲也聊了一下,听说诚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发现那天不是圣诞夜,以及小葵以外的所有成员也都知道他生病了。

  他最后还有意识时满脸笑容说着他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有个人活着、死去,我认为对这件事感到神清气爽是个错误。

  但我,也对自己没任何后悔。

  我当然不认为诚死了太好了,只不过,如果诚没有痛苦,守护着自己的世界逝世,那我认为是件好事。

  我在这个春天,失去最爱的恋人。

  在这样的世界中,我依然希望今后也能继续拍电影。

  春假某天,我在和诚第一次约会的公园,拿出拍下这世界的道具。

  拍下天空、拍下绿意、拍下摇晃树叶的风、拍下车子奔驰的样子与人类活动、拍下光、拍下云、拍下大地、拍下大自然。

  但在我知道我也有无法拍下的事物时,我忍不住哭出来。

  我虽然守住了诚的世界,但我的世界也同时失去了决定性的东西,眼睛为此发热落下泪水。

  将来有天,我大概会习惯这份悲伤,但只有现在,我想要惋惜痛哭。

  我在模糊的世界中,无言注视拍下的影片。

  我拍下的,是没有诚,即使如此仍清澈美丽的空白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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