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春天是邂逅与别离的季节——然而这句话有几个前提,或者说是阶段。
即使一月底离毕业典礼还有段时间,校园内已随处可见同学们为选考外校的三年级生打气的画面。由于直升也必须经过考试,图书馆流量与日俱增,在露天咖啡厅手拿单字本点注高糖饮食的人也多了起来。
日野秋晴面对如此与时间赛跑的光景,一肘拄着桌面——
「总觉得比起十二月,一月简直是忙翻了呢。」
将自己在清扫或服务活动中所感到的随口说出。
「还好啦,不都是这样吗。在年底忙的主要都是大人,和我们小孩子本来没什么关系;而且联考都结束了,对考生而言,现在才是最后冲刺。」(注:日本的联考(国立及少部分私立)主要是一月十三日之后的第一个星期六,私立学校大多是二月才考)
来自对面座位的确切回答,使秋晴将脸转正。
儿时玩伴带着标准模范生样的稳重微笑,在温暖宜人的露天咖啡厅里啜饮不太适合冬天的冰柠檬茶。
「都快二月了,再怎么娇贵的大小姐也会有危机意识,对那些有胆到外校闯荡的人更是如此吧。」
「这样啊?话说回来,原来特地考外校的人有那么多,这点我倒是满意外的。」
这让秋晴颇为不解。既然都进了门槛这么高的私立完全学校,何必放弃直升,转考其他大学呢?
拿吸管搅拌玻璃杯的朋美听了问题,眉梢苦笑似的垂下……不对,那是嘲笑人的表情。若四下无人,她的表情一定会更酸。
接着朋美压低音量,证实了秋晴的想法。
「对只想毕业的人而言,直升当然是足够,可是在白丽陵找到志向的人也不少喔?既然有了志向,自然就会想拜读于特定科系的教授门下,像转考音大或艺大的人就很多。」
「啊……原来是这样。」
确实有道理。自己完全没考虑到,高中以下虽有程度之分,教学内容仍大同小异,和大学是两种世界。
明明是同年,怎么我就想不到啊。秋晴佩服地看着眼前的儿时玩伴,她忽然难得腼腆笑了笑,说:
「不过呢,今年好像没人想考艺大,弄不好明年也不会有喔。」
「咦?为什么?」
「因为高手就在她们身边,让她们感觉到实力的差距了吧。少量的刺激虽能带动进步,但过量的刺激就是剧毒了……可以这样说吧。」
听了朋美的说明,秋晴总算是有点概念。就像是,一般高中热血棒球少年见到绝对会在甲子园呼风唤雨的超级高中强投后,感觉到自己的极限一样吧。上了大学多半会放弃梦想,选择其他社团,打打草地棒球满足兴趣就行了。
而相当于超级高中投手的人物,秋晴心中就有那么一个。即使白丽陵高手云集,一旦论及艺术科系,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她。
……而且等等就要和她见面了,会想到她也不奇怪。
「学姊差不多快来了,你不要乱说话喔?就当她是刚出生的黄金鼠,小心一点。」
「拜托,我和樱泽学姊认识得比你久很多好不好?真是的,只是比别人稍微亲近一点就拿翘了……」
秋晴没有多理会朋美的牢骚。
因为更重要的是——
「总之求求你不要说任何会让学姊生气的话。这关系到我的测验结果,失败就惨了。」
「说得我好像很恶毒一样……秋晴啊秋晴,你胆子大了不少嘛?」
说了不太像是和同学交谈的用词后,朋美两眼眯成一条缝,打量着秋睛。
这样一个小动作,却让秋晴背脊发寒、嘴角抽搐。黑心大小姐还是这么可怕,到底要吃什么才会长成只是看见就会造成心理创伤的怪物啊?
无论如何,对上这位造成自己童年无数阴影的元凶,基本上毫无胜算,不如想想该如何让伤害减到最低才是上策。
在秋晴思考如此没志气的突破法……或者说以败者思维找时机道歉时,朋美她——
「——讨厌啦,开玩笑的。」
「…………咦?」
「就是开玩笑的嘛。我这杯喝完就要走了,尽管放心吧。」
秋晴虽惊讶得发出怪声,但也是不得已的。毕竟她可是会在别人伤口仔细涂满辣椒浓缩液再裹上石膏,让人抓不到也洗不掉的黑心儿时玩伴,怎么会大发慈悲先举白旗呢?
换言之……是陷阱的可能性极高……
「怀疑啊?那我就顺你的意思吧。」
「拜托不要!我最相信朋美了!」
使人心底发寒的回答,让秋晴立刻疾呼自己的清白。也许这份清白早已染得乌漆抹黑,然而为求自保,这点小问题就别在意了。
秋晴提心吊胆地看看儿时玩伴的表情——嗯,俨然是一点也不信,就像在说「少假了」一样。
秋晴十分明白一旦认罪只会吃不完兜着走,所以打定主意说什么也要坚称无辜。
只不过……朋美却长叹一声,表情若有所思。
「你反应还真大……算了,都怪我吓你。」
这些有气无力的反省语句,真的是出自那个朋美的口中吗?
超越稀奇直达惊愕的事实,让秋晴目瞪口呆,而朋美像是已经重整心情,又摆出模范生笑容说:
「别管我了,先担心你自己吧。和樱泽学姊说话时,遣词用字要多注意一点喔?」
「呃……这部分应该不用担心。我本来就不打算勉强她答应。」
「都说是测验了,你应该积极一点吧——虽然想这么说,我也觉得别勉强她比较好。」
「是吗?能听你这么说,我是放心很多啦,不过你这次怎么这么无所谓呀?」
「要不是这次测验和之前舞会不一样,我帮不上忙,否则早就用搭档卡拿你寻开心了。可是条件就是条件,我想刁难你也没办法。」
「至少,我还确定能拿到一张卡片……只是代价实在难以想像,能不拜托她最好。」
秋晴脑里浮现的,是神秘柔弱主人&万能危险仆从这对中东搭档的脸。假如拜托爱榭,她相比会爽快交出搭档卡,不过赫蒂耶一定仓从头毒骂到尾,说不定还会因为欠下人情而被迫参加某些邪恶企划,最好能避则避。
然而,这次的选项只有美美奈和爱榭两个。如果小不点学姊下答应,就只能选择主仆搭档了。
「唉……真是的,没事设这种条件干么啊……」
郁闷的秋晴不禁喃喃自语,轻叹一声。
并跟着回想今早整件事的开端——
◆ ◇
原则上,从育科宿舍是两人共用一间房。
因此大多数学生都会自然而然地跟室友一起上下学,但秋晴平时身边不只有大地,还固定有两个跟班。
毕竟上学路是同一条,扣除某人,全校唯四的男性又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也是理所当然……不对,感觉就算大吉搬过来一起住,也一定是自个儿在旁边乱来。
不过,今天没见到大地。他说有事要想就先一步上学去了,所以身边只有轰和三家两个。若大地有烦恼,自己是很乐意替他想办法,但在对方开口前就自荐好像有点多管闲事,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于是三缺一的秋晴等人,就这么通过宿舍大厅前,准备离开宿舍……轰却突然停下。
「喔?四季镜那小妞在做什么啊?」
「啊?四季镜怎么了吗……?」
秋晴一面反问,一面顺轰的视线看去,很快就停在女孩中较高的四季镜身上。
她站在大厅入口边的布告栏前,不知为何铁青着一张脸。
秋晴想出声问问——但在那之前,眼睛先往四季镜所看的纸张瞧了几眼。
「……一月从育科测验简介?」
「咦?在哪里……啊,真的耶。」
「竟然会贴布告,这还真素稀奇。不过深闲老师等等就会当面跟我们说吧。」
轰跟三家也靠了过来,读出纸上内容。
这时秋晴已读到最后,并大致有个概念。难怪四季镜的脸色会这么难看。
纸上没有说明具体内容,但有个非常重大的要点。
「『本次测验须以高中部二年级生为搭档』?怎么会有这么难搞的条件啊?」
说着,秋晴也明白了四季镜脸色为何发青。
绝大多时,四季镜的搭档卡都是来自姊姊沙织,但她是三年级生,无法参加本次测验。也就是最大的优势一开始就没了。
虽有点同情她……但遭殃的不只是四季镜。
「限定二年级啊……怎么办,很难说耶。」
「就素啊。二年级的我只知道几个长相和身材比较好的,认识的没半个。」
三家和轰都拉下脸来,秋晴也知道自己的表情不怎么好看。应该没有哪个从育科生知道后会高兴吧。
若是一年级,有的是上育科生和同班同学能选,不同班级间也有不少见面机会,然而绝大多数和二年级生的接点,大概只有服务活动了。
但不幸中的大幸是——
「……我还有能人拜托,问问看她们好了。就算都失败,错过一次测验也许还好吧。」
「我也要拜托看看在国中部时照顾过我的学姊,不过……我还是很担心……」
自己跟四季镜还算安全吧。秋晴心想。自己还有两位二年级学姊……应该说一人和一组,而四季镜过去就是白丽陵的学生,认识几个学姊也很正常。
对于有搭档问题的其他从育科生们,只能说声节哀。
话说回来,自己都能认识美美奈和爱榭,大地和三家或许也有自己的门路,轰的话就不晓得了。出局率实在太高,就当他直接弃权了吧。
秋晴理完思绪冷静下来,拍拍仍显不安的四季镜肩膀。
「好了啦,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到现在每次都有参加,只缺这一次不会怎样啦。」
离公告上的测验日期还有四天,从朋美和瑟妮亚对四季镜的态度来看,她的人缘似乎还不错,应该找得到搭档。
「你就放心去找吧。」
听秋晴这么说,四季镜点头如捣蒜。
「好、好的……那个,谢谢你帮我加油。」
秋晴笑了笑。虽然不怎么值得道谢,但是四季镜都打起精神了,那些煞风景的话就留在心里吧。
接着往大厅瞄了几眼。
「唔,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测验的事晚点再想,快走吧。」
「嗯,也对。在这里讲些五四三的也没用。」
「三毛做人选真素淡泊。既然机会难得,怎么不趁现在对四季镜讲些五四三的,让她兴呼噗唔!」
见到轰又要口头猥亵良家妇女,秋晴抓紧书包,对轰的侧脸来个全力挥击。
——看着那笨蛋比想像阵更猛的劲道飞走,使他对这惯例般的行为感到无奈和倦意……并突然想到一件事。
不同于惯例,也就是特别。
那么这次从育科测验,很可能会以特别的形式举行,最好将这点放在心里。尽管无法对想像不到的事研拟对策,事先有点心理准备,到时候听到消息才不会太过惊讶。
……话说回来,如果没找到测验搭档,一切都白搭。
秋晴边换鞋边考虑该先问谁——答案很快就出炉了。
当然就是那位乍看是小学生,实际年龄已经该高中毕业的二年级学姊兼享誉全球的天才画家,没有人比她更好了。既然路看来只有两条,其一又铺满地雷,选她准没错。
问题在于——
「……那个消极的学姊会不会答应呢……」
脱口而出的呢喃,反而使得自己更闷了。
◆ ◇
「……测验的,搭档……」
经过一番说明和些许空白,美美奈才挤出几个字,听起来一点都不感兴趣。
对面座位的小小学姊两手捧着热可可亚,沉着脸并不时瞥来几眼……嗯,果然她不会一口答应。
在秋晴开始思考该如何说服时,美美奈放开了可可亚,说:
「那个……要帮你是可以啦……」
「咦,真的吗?那你礼拜日有空吗?」
「嗯,是有空……」
想不到她给的会是正面答覆,但语气支吾得像只犹豫该不该离巢的松鼠宝宝,颇令人挂意。是有什么难处吗?
也许是因为学姊忸怩的态度让气氛有些凝重,敏感的其他桌学生纷纷交头接耳……看来又有新谣言要诞生了……
秋晴才刚消沉下来,美美奈就抬眼看着他,松开小嘴喃喃地说:
「可是,你还不知道测验是什么内容吧?美美奈没有体力……而且,如果考的东西很大小姐,美美奈也不会喔?」
「啊……」
的确,从育科测验大多是事前才告知内容,这次也是。回顾往例,基本上虽不会比拚体力,但下次没人说得准,也可能需要具备大小姐技能。
总之——
「你可以等到内容揭晓再决定参不参加,我不勉强。反正现在拒绝跟到时候拒绝,结果都是没得测验,不用想太多啦。」
「是、是吗?那你怎么不去拜托更适合的人,只找美美奈呀……」
「假如没有只限二年级生的条件,我就会另外再找,不过这次要是学姊摇头,我就放弃了。只缺一次测验不会怎样啦,下次多努力一点就衍了。」
「唔……不是还有赫蒂耶同学吗?」
「我走投无路才会找她。如果又欠她人情,还不知道会被那个侍女勒索我什么咧。」
去年十二月差点被拐的事,还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在开学典礼上,在二年级的行列里发现那好比更衣间的显眼遮蓬时,差点就冲上去念个两句,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主人爱榭是无辜的,毒舌侍女又会用一堆「是你自己乱想」之类的理由把我辩倒,说不定还会亮刀子呢。
要是没事就欠爱榭人情,到最后很可能要用身体还债,非常恐怖。这次指的不是肉体劳动,而是要入赘的意思。
没人会故意挑大风大浪的日子出海找死吧。秋晴苦笑着说:
「所以呢,我是绝对不会勉强学姊的。知道你有愿意帮忙的心,我就很感谢了。」
听了秋晴率直的真心话,美美奈犹豫地扭扭肩膀,脸红得像刚跑完操场。
然后喝了口冷掉的可可亚,抬头对秋晴说:
「既然这样……那好吧,美美奈的卡给你。」
「太好了。谢啦,学姊。」
秋晴放心道谢后,美美奈顶着更红的脸捧起可可亚就喝。怎么说呢,这个画面感觉好温馨啊。对于比自己大三岁的人有此感想好像有点怪,不过她是特例,没问题的。
在秋晴像个老爷爷发现小猫又来院子里玩了的目光下,美美奈放下空杯,用纸巾擦擦嘴说:
「那个,美美奈卡片不在身上。要等美美奈回去拿还是明天再给你呢?」
「我还要回宿舍一趟,就陪你到上育科宿舍那里好了。明天中午和课后都有服务活动,比较没空。」
所谓打铁趁热,秋晴立刻准备动身。再磨蹭下去天就要黑了,而且他桌还不时传来「樱泽同学危险了……」或「一定是被骗了……」之类的话,实在坐不下去。
美美奈轻点了头,两手抱起放在邻椅的素描簿离开座位。
由于目的地是上育科宿舍,秋晴便等着美美奈带路,她却抬着头动也不动。秋晴看出她的意思,带头先走,听见背后立刻有脚步声跟上,不禁莞尔。
虽然这位学姊真的不太积极,令人怀疑是否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但是这么可爱的生物,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贵人相助吧。
自认是其中一人的秋晴不牢骚也不调侃,就这么离开露天咖啡厅,踏上通往上育科宿舍的步道。
「听说琵娜明年也要搬来宿舍住了,是为了跟学姊玩吗?」
「嗯,好像是。她难得来日本念书,原本是想住传统日式建筑,可是为了方便做东西和找人玩,还是决定搬来我们宿舍了……」
「……她在国中部好像没有朋友,大概是因为这样吧……」
「可是她还说,因为四季镜学姊也在那边,所以她也怕怕的。」
「琵娜还不习惯她的『疼爱』啊?也对啦,就算知道她没恶意,对琵娜那种人来说还是很恐怖吧。」
陪紧跟在斜后方的美美奈闲聊了将近五分钟后,两人来到一点也没有日本味的西欧城堡风建筑前。
虽然这一点也没有宿舍的样子,但那早已是秋晴眼中的日常一景,见怪不怪了。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不到一年就能有此改变,人的适应力太猛了。
「你等一下,美美奈马上拿过来喔。」
「呃,慢慢来就好了啦。小心跌倒喔,学姊。」
「美、美美奈才没有那么笨呢!」
秋晴目送美美奈的背影气噗噗地走进宿舍,就斜倚着墙等待。
「现在嘛——」
宿舍里看不见这个位置,只要出入宿舍的人别鸡猫子鬼叫,应该能平安等到学姊回来。
……可是我为什么得在自己读的学校里这么提心吊胆啊,而且人还在宿舍外面耶?我都习惯这种待遇了,那些大小姐却没有一点长进,戒心还是像看见野生西伯利亚虎一样重。这世界还真是折腾人。
秋晴虽要她慢慢来,心里还是祈祷着她早点出现,并望着逐渐染红的天空发呆……
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出来的声响。
美美奈不会这么快,为了不和其他上育科生打照面,秋晴转过身去——
「秋晴?你在这里做什么?」
「嗯?……是瑟妮亚啊?」
一转头往熟悉的声音看去,就看见同班同学的身影。但秋晴眉头一皱,觉得不太寻常。
她的金发电钻还是那么夸张,在制服上穿了件毛皮大衣……到这里都还好。
问题在她拖着的行李箱,大得可以塞进一个人。
「……怎么啦?要去旅行啊?」
没人会拖着那种东西散步,猜旅行不为过吧。
可是今天是礼拜三,明、后天都有课要上。翘课旅游这种事,堂堂上育科生应该不会做吧——
「我不是旅行,是要回老家。礼拜天才会回来。」
……结果是差不多的东西。
去玩跟回家对她来说大概差很多吧。这么想的秋晴看向她的行李箱。
「去热海就带那么大一箱,会不会太夸张啦?那边也有衣服能穿吧?」
「我不是说回老家吗,为什么会扯到热海的别墅去啊?我说的当然是英国的老家啊!」
「啊……说的也是……」
秋晴已完全将热海那间当作是瑟妮亚的家,想到的自然就是那里。她明明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而且长相又这么西方,怎么会没想到外国的可能呢。唉,习惯真是可怕。
在秋晴往微妙的方向感叹时,瑟妮亚不满地竖眉瞪眼,说:
「真是的,庶民就是这样……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耶。」
「咦?……喔,我为什么在这里啊?因为美美奈学姊要回房拿搭档卡给我,所以在这里等她。」
「樱泽学姊……?我先警告你喔,要是你敢对她不检点,小心被她全世界的画迷怨恨一辈子。」
不只这么说,瑟妮亚还眯起眼施加压力。
即使不用她说,秋晴也知道要格外小心。还有,会怨恨的多半不是画迷,而是萝莉控吧。但深知有些话能随便说,有些说了会挨揍的秋晴不打算说出口,只是摇摇手表示没那种意思。
「谢谢你的忠告。话说你怎么这时候回老家?是有法事之类的吗?」
「才不是呢。原本是计划寒假里就去的,不过时间上配合不了就延到现在了。」
「是喔……什么事这么重要,让你要在上课期间回去呀?」
「家里也没告诉我,所以我不知道,只知道是祖父大人直接下令。光是这点就值得回去了。」
秋晴不太清楚瑟妮亚为何说得如此骄傲。若是因为能和祖父母见面而高兴,那还不难理解,可是她的眼闪闪发亮,好像是遇上了某种光荣的事。
这大概是贵族专属的感觉吧。秋晴虽然不解,但仍然——
「要是没赶上飞机就糟了,赶快走吧。」
「……走就走。要是敢趁我不在就败坏白丽陵的风气,看我怎么修理你。」
留下容易引人误会的狠话后,瑟妮亚就拖着附滚轮的行李箱走人了。
秋晴虽想替她拖行李到大门口,然而自己还在等人,不能离开,只能默默目送她离去。
当那头显眼的金卷发消失在远处,一阵轾小的跑步声才从宿舍里响起。
「抱歉,久等了。来,这个给你。」
美美奈稍喘着跑了过来,递出红色卡片。虽要她慢慢来,她还是不希望让人等太久呢。
有些歉意的秋晴仍不忘保持笑容,接过卡片说道:
「谢谢学姊。到时候就有劳你了,希望测验内容不会太为难。」
「唔、嗯……那、那个,刚刚美美奈有遇到弗雷姆哈特学妹,你有看到她吗?」
「啊。她刚刚才走,说有事要回老家一趟。」
「嗯……这样啊……」
美美奈嘟哝着点头,表情若有所思。
将搭档卡收进口袋后,秋晴就好奇地问:
「怎么啦?瑟妮亚怎么了吗?」
「就是那个……弗雷姆哈特同学的老家在英国吧?」
「是没错。」
秋晴无视几分钟前还以为是热海的记忆,点头称是。
「寒假都过了才大老远飞去英国,是不是很急呀……」
「不知道耶,只听说是祖父要她回去的,然后会在礼拜日回来……所以不是得处理好几天的大事吧。」
「也就是很快就能办好罗?」
「啊……她还说不是办法事。」
在一人一句的臆测中,秋晴也对瑟妮亚的「事」愈来愈感兴趣了。
她的父亲外表是个十足的绅士,实际上却稚气未脱,常有孩子气的一面,说不定祖父也是一个调调儿。
这么一来,一时心血来潮办个派对让她惊喜一下,或是临时想陪她看场表演什么的,都不是不可能。毕竟贵族爷爷的心思,不是凭一介学生的普通常识就猜得透的。
想着想着,秋晴又想起了另一个提示。
「对了,她还说过那是从寒假延到现在的。」
「那就是很早就有计划…………啊!」
「嗯?想到什么了吗?」
美美奈难得地大叫,不知道在兴奋些什么,脸有点红。
到底想到什么啦?秋晴疑惑地盯着美美奈,只见小小学姊握起双手靠在胸前,挺腰抬头——
「该不会、该不会是——相亲吧?」
……说的却是不知道从哪个异次元飞来的荒唐念头。
让秋晴差点用「慢着,小矮人」对这位眼泛星光的女孩泼冷水。
她究竟是怎么想到「相亲」这个词儿的呀?而且眼睛闪得吓死人,活像个对恋爱充满憧憬的纯情少女。
秋晴脑中顿时嗡嗡作响,右手揉起太阳穴.踌躇地对美美奈问:
「啊……那个,怎么说呢。学姊,你怎么会那么想呀?」
「因为是家里的事,然后延期也要办……」
「这样就联想到相亲,会不会太牵强啊?」
「会吗?美美奈班上也有几个相过亲的或从小就有婚约的人耶……」
美美奈似乎不怎么有自信,愈说愈小声,但内容依然使人错愕。是时代错乱了吗,怎么这个年纪就在相亲啊,自己果然太小看白丽陵了。连「从小就有婚约」这种只会在电视上或书里看见的情节都出来了,难道上流社会的时光是不会前进的吗?
话说回来,就算这猜测并不夸张,套在瑟妮亚身上还是怪怪的。
「可是……我从来没听她说过这类的事耶?会不会想太多啦……」
「不会,那可难说得很哟。」
「咦?这声音是——」
秋晴立刻转向背后这意外的声音来源。该说不出所料吗,银色双马尾摇摇晃晃的琵娜就在那儿。似乎是已经换上便服,大衣下有两条深褐色裤管。
你怎么在这……才想这么问,秋晴就将嘴里的话吞了回去。这小公主出现在这里,不会有别的原因。
「啊,琵娜你怎么来啦?都这么晚了。」
「嗯,因为本公主到晚膳前都没事好做,所以来找美美奈,顺便讨论一下下一本同人志的事。」
果然如此。该说她是容易猜呢,还是该要她多交点朋友呢,真伤脑筋。虽然第二学期以后,她的聊天对象似乎多了那么几个,但所谓祸从口出,还是少说两句的好。毕竟自己的朋友也不算多,而且该问的是另一句话才对。
于是秋晴转向琵娜——
「你刚才为什么说『很难说』啊?」
「那个头发卷得跟可颂面包一样的女生不是贵族吗?所以有个指腹为婚的丈夫也不奇怪,再说都到了这年纪,有过两、三家来提亲更是理所当然。」
「…………真的假的?」
秋晴错愕地反问,琵娜豪迈点头。
「其实向本公主提过亲的大有人在。即使到了现在,婚姻依然是相当有效的政治手段,正常得很。幸亏不只是父母,就连大臣们也希望本公主能和心上人结为连理,所以全都推掉了。」
「…………是喔……」
或许这时候该说声「不愧是皇族」,但现在秋晴光是挤出一声无力的感叹就很拚了。
总之——瑟妮亚真的可能是去相亲。
然而可能归可能,又不是一定就是相亲,相了又不一定会讲定……不过贵族阶级的相亲,是有可能已经进展到拒绝不了的地步……
「嗯?秋晴,怎么了吗?」
「你在想什么呀?」
「咦?啊,没什么,不重要。」
被娇小双人组一问,秋晴慌忙抬头。
不知不觉就一直往「可能性」里头想了,想这些要做什么呀?瑟妮亚应该还没上飞机,还来得及打电话阻止她,可是这也太瞎了,再说我也没那种权力……糟了,脑袋乱成一团。
说不定还发烧了呢。心脏怎么跳得这么快,头还像温泉泡太久那么昏。
「啊……抱歉,我该回宿舍了。学姊,谢谢你的卡片。」
「嗯……那个,你还好吧?」
「老兄,你脸色不太好喔?感冒了吗,保重身体啊。」
「嗯,知道。之后还要测验,我会小心一点。」
秋晴对抬头表示关心的两人心怀感谢之余简单道别,转身离开。
带着胸中像是郁闷,也像是浮躁的心情,走在通往宿舍的步道上……突然停下脚,搔了搔头。
「啊——!受不了!只好去运动一下或是泡个澡直接睡觉了。」
原本今晚要苦读弱项古文,但在这种状态下根本记不住,只好断然顺延。
若只是一般的烦恼,还能找朋美或大地商量的说……秋晴苦恼地甩甩头。
想着「总之快回宿舍吧」,在徐徐转黑的天空下跨步快跑。
◆ ◇
星期日午后,秋晴在测验指定教室环顾四周,喃喃地说:
「嗯……这次人真的比较少。」
人少是意料中事,想不到的是含自己在内馑有七组;不只是轰,连三家都不在。四季镜看来是成功获得国中友人的协助,得以顺利参加—大地也不愧是大地,但不像过去那样满手卡片,只能二选一。然而,他最近好像还是有事烦心,常显得心不在焉。会有此结果,大概只是因为他这次比较不积极吧。
无论如何,这都让秋晴再度感到这次测验门槛有多高,以及能有学姊相助的自己运气有多好。
既然能参加,就该全力以赴。过了一个晚上,金发电钻的事也被我……没有完全忘记,只是不再多想。现在她应该在回日本的飞机上,晚上就会回来;只要抓时间传封简讯问侯一下就好,想问什么明天再问。
现在,要将心思集中在测验上。然而——
「……学姊?」
「什、什么事?开始了吗?」
「快了。不过……你这样子可以吗?」
秋晴忍不住出声询问。身穿制服的美美奈躲在背后,紧张全写在脸上,手抓着晨礼服下摆不放。
脸色有点白,实在让人担心她是否能参加测验。
怎么会怕生成这个样子啊……虽这么想,但还有一个可能,于是秋晴将它问出了口。
「你在考试前一天,是不是很容易睡不着或肚子痛啊?」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没有为什么啦,嗯……」
这不用特别敏锐的直觉都能看出来吧,请不要用看见超能力者的眼神看我。
秋晴不忍美美奈如此惶恐,开始思考该怎么哄她。这时教室门轻轻滑开,进来的不是别人,就是身穿蓝色女仆装的深闲,没时间闲聊了。
于是秋晴只好先拍拍美美奈小小的背稍微安抚她,掌中传来一阵阵抽动。眼见深闲站上讲台准备说话,便将头转向教室前方。
「——现在,一月从育科测验正式开始。」
深闲老样子地用冰点以下的声音宣告后,拿出一小叠影印纸说:
「本次测验和过去不同,不考实技,只有纸笔或口头问答,请各位上育科同学填写题卷上的项目后交回。之后,测验将分组进行,我点到的组别请立刻到会客室来。」
「不好意思,请问所谓的项目是指哪方面呢?」
提问的是与四季镜搭档的上育科生,有着与「学姊」一词相应的沉着气息。虽希望这儿的小小学姊也能向她看齐,不过看样子还是别指望了。毕竟每个人都不一样。
这时,深闲轻轻推高眼镜,对提问的上育科生说:
「本次要测验的,是『各位对主人的认识有多少』。详情我稍后会说明,主要是与主人本身相关的问答。因此,题卷上要请各位填的都是个人资讯,若不愿向对方透露,则不必勉强。」
说到这里,深闲扫视场中所有学生。
「题卷在这里填写,也在这里收回;问答在会客室进行,将依题卷上的项目出题,再请各位从育科生作答;答案合格与否,将请各位上育科生自行判断。」
听了说明,秋晴在心中表示明白。深闲的意思,是上育科生有权不公布答案,但至少要写点东西好让她裁定正确与否吧。
那么就让我们回答以后,深闲自己对答案不就好了吗……秋晴想归想,说不出口。深闲会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其他组别似乎也这么想,同样不说。
接着深闲确定每个人都听懂似的点点头。
「那么事不宜迟,请各位上育科生留在座位上,从育科生到隔壁教室稍候。稍后叫到名字的,请到会客室进行问答。」
说明一结束,深闲就拿着题卷走下讲台,在第一排课桌各发一张。
由于不得不离开教室,秋晴想在最后为自己的搭档打气……想不到她脸微微涨红,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写个资料用不着这么拚吧……也罢,总比贫血昏倒好多了。
所以,秋晴推推美美奈的背,要她坐到前面座位去,并说:
「我走罗,要加油喔?」
「唔、嗯!美美奈会加油的!」
美美奈握紧双拳看着秋晴,眼里烈火熊熊,简直变了一个人。说不定是被活力过剩老是失控的琵娜影响了。
会有这种事吗?秋晴半感叹半讶异地看着信心十足的美美奈坐定,就出了教室。
离开集合教室后,和从育科的同学们小声闲聊了约莫十分钟。
深闲点名得比预想中早了不少。首棒打者秋晴来到会客室前,稍微深呼吸。
虽不至紧张到要做心理建设,但要在测验中进入平常无缘涉足的地点,还是教人不安。
然而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秋晴便吐口气敲敲门,待门内应声就进去了。
秋晴也曾来过这宽敞的会客室,家具配置稍有点改变;相对的沙发如今排成一列,前面有张气派的办公桌,深闲一手拿着题卷坐在桌后。
学姊还没来吗……秋晴跟着发现沙发椅背上力露出一点蓬发。原来她是娇小得几乎被椅背整个挡住。好在没问出口,差点就要阵前摔马了。
才为自己捏把冷汗,深闲就眯起眼镜后的眼——
「怎么啦?快坐下开始吧。」
「我、我知道,马上坐下。」
秋晴立刻在沙发找个位子坐下,侧瞄一眼。美美奈的脸又紧绷起来,十几分钟前的气势荡然无存,还投来求救般的目光。
这也怪不了她。尽管时间不长,和深闲独处对她而言依然是件可怕的事。不仅无法聊聊天放松心情,而且一点声音都不敢出,难怪会僵成这样。
即使令人同情——
「我有几个问题,要请挑樱泽美美奈同学为搭档的日野同学回答。樱泽同学,请您在听过秋晴同学的答案后表示对或不对,或保持缄默。」
「呃、唔…………好……」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日野同学,准备好了吗?」
一经深闲催促,秋晴反射性地颔首,错失喊暂停的最后机会。
深闲将题卷摆在桌上,视线如子弹般射来,宣告问答开始。
「第一题,樱泽同学的生日是几月几日?」
……怎么一开始就这么难。
最近才差点忘了堂姊的生日,害我慌张一下,结果弄到要送瑟妮亚生日礼物,怎么现在又扯到生日啦?
为了不第一题就丢脸,秋晴摸着右耳安全别针揪紧眉心,拚命地想。
美美奈应该有提过。之前琵娜说她因为早产所以发育得比别人慢时,美美奈也顺着话题说出了自己的生日。
「那个——我记得是………………四月……三日?」
「樱泽同学,答对了吗?」
「……啊,答对了。你还记得呀……」
秋晴对惊叹的美美奈僵硬地笑了笑。其实自己答得一点自信也没有,真是好险。
然而好的开始在心中燃起的希望火苗,很快就被深闲的声音吹熄了。
「下一题,樱泽同学的身高是几公分?」
「嗯……」
这次就完全不晓得了,只能推测。
于是秋晴想了想——
「一百……三十五公分吧?」
「美、美美奈才没有那么矮呢!」
话一出口,美美奈就涨红了脸猛然站起,表示答错。
不过秋晴可不太能接受。你看看,明明就这么小一只,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那你说,其实是几公分?」
「那个,那个……有一百五十九公分啦!」
「……………………这个,灌水也灌太凶了吧……」
「…………」
数字挑得很大胆,可惜太离谱了。虽然拜美美奈所赐,秋晴见到了深闲哑口无言的珍贵画面,但这题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仍坐在沙发上的秋晴搔搔脸颊想着该怎么应对,以处理爆裂物的心情对美美奈说:
「学姊,我跟你说喔?你刚讲的数字,大概已经比大地高了,而且比琵娜高很多耶。」
「美、美美奈比琵娜大,是高中生了,当然比较高啊!」
「……琵娜就算去掉那对超明显的双马尾,也比学姊高很多喔?」
「…………唔唔唔……!」
美美奈像是知道狡辩无益,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投来不服的眼神。
这让秋晴如坐针毡,不敢再说下去。就算自己没有半分错误,她的眼睛仍会令人罪恶感源源不绝地涌上,真是太可怕了。
秋晴不知如何化解这局面,只好以眼神对深闲求救,女仆教师便清咳一声,说:
「……抱歉,樱泽同学。您刚说的跟事前填写的数据……似乎有点差距。」
「那、那是去年量的身高,现在一定…………唔唔……」
「……可以不回答喔?」
明显听得出深闲拿出最大的慈悲委婉暗示「实在太勉强了,我也听不下去」。若与测验无关就算了,考虑到答案是自己事先提供并直接关系到测验结果,深闲也很为难吧。
对受测者秋晴而言,自然希望面对的是真实的答案……但看到那双泛泪的眼,反而像是自己在欺负人,恨不得丢毛巾投降,不管成绩好坏了。
秋晴看着美美奈,等她定夺;她也没忘了这是测验,不时窥视秋晴。瞧她一副小孩子想买糖又不敢说的脸,假如不知道她是故意谎报身高,早就买帐了。
过了好一会儿,美美奈才泄气似的两肩一垂——
「………………唔………美美奈要保密……」
窸窸窣窣地表示投降。
见到美美奈没有赌气死撑,秋晴总算是放下心中大石,深闲的冰霜面具也绽出微笑。
但那只维持几秒,表情随即结冻,重整情绪后又拿起题卷。
「接着是下一题。樱泽同学的出生地在哪里?」
「唔……这好难喔。」
秋晴又蹙眉深思,最后还是举手投降,靠直觉乱猜。
之后一连好几题,秋晴都答得自信全无,发现自己对美美奈近乎一无所知。即使接触机会较同年同学少,但自己当她是朋友,不只是认识而已,这样的结果实在值得反省。
「——最后一题。」
题目在反省途中来到了终末,秋晴立刻挺直背脊严阵以待,企图在最后挽回颜面。
只见女仆教师将视线从题卷转向秋晴,唇瓣微张,送出最后一题。
「樱泽同学将来的梦想为何?」
「将来的……梦想?」
「是的。不是问毕业后的计划那么具体,而是将来想成为什么之类的。」
「………………………将来啊……」
说着,秋晴自然地看向美美奈。
自己从未问过她将来的梦想,只知道人们期望她将来成为什么,而且那些人遍布全球,不是少少几个。
凭她的名字,随便开个个展都能人潮不断,朋美还说她很可能这几年就能获颁文化勋章,可见大家都对她的画家之路满怀希望……可是……
秋晴沉思了将近十秒,终于得出自己的结论,抬起头说:
「……大概是结婚吧?」
这只是自认为最可能的答案,没有任何实据……但深闲眉头微微上浮,似乎有些讶异。
转头看看美美奈,她也是一脸惊愕……糟了,大概错得太离谱了。
原以为正中靶心,却打到别人的靶去了的感觉,让秋晴糗得搔起头,深闲硬质的声音跟着传来。
「樱泽同学,日野同学的答案正确吗?」
「………………………呃…………那个…………算对吧……」
「……咦?真的吗?」
看样子以为铁定答错的秋晴下意识地反问,美美奈俯着脸微微点头。
深闲没说话,表示她没有故意配合而说谎,所以真的是那样罗?
秋晴在强过喜悦的放心感中放松的意识,很快就被深闲一声「那么」拉了回来。
「测验到此结束。樱泽同学,谢谢您的配合。」
「那个……不客气。」
深闲不只道谢,还离开座位向美美奈深深一鞠躬,起身后对秋晴说:
「希望透过这场测验,能够让您知道,即使是愿意合作的搭档,只要接触得少,认识自然就浅。主人不需要熟知雇员的一切,但若想成为一流的执事或女仆,就必须多方搜罗主人的相关资讯,才能随时在主人开口前满足其需求。请务必铭记。」
听了深闲一如课堂上的恳切说明,秋晴默默颔首。现在想想,就算将这次搭档限制在一年级生,结果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自己是上个月才知道瑟妮亚的生日,也不知道从小一起长大的朋美将来有何梦想;对于室友大地的了解,虽能自认较他人为深,但不懂的仍多如牛毛,例如他的过去之类的。
此后定要将此谨记在心,尽量多认识自己身边的人。无论精通多少技术、红茶冲得再怎么香,若不懂对方喜爱的产地或喝法也是枉然。
与其说茅塞顿开……倒不如说亲身体会自己的拙稚,比单纯上课听讲有效千百倍。明明再两个月就要升上二年级了,自己学到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还是皮毛而已。
深闲像是看出秋晴决心奋进般点了点头,眼神稍缓,说:
「日野同学,请回到之前等候的教室请大地同学过来。之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知道了,要顺便去请他的搭档吗?」
「我来就行了,不必费心。」
这部分让学生代劳也没差吧?但秋晴没多嘴,默默离开沙发,美美奈也跟着急忙站起。问候一声离开会客室后,秋晴就直往原先的教室走去,并回头对美美奈问:
「我通知大地以后就要回宿舍了,学姊呢?」
「琵娜说会在社团教室等,所以会过去那边……不过美美奈,想先问你一件事……」
「嗯?什么?」
正想着陪她走到教室前的楼梯的秋晴随口反问,美美奈忸怩地搓起手指,抬着头说:
「那个啊?你怎么知道,那个……美美奈以后想当新娘子呀?」
「啊……」
「美美奈没跟你说过吧?连琵娜也不知道的说。」
美美奈不可思议地问,但其实秋晴根本没多想。
基本上,能答对主要是靠直觉蒙中的,只能说是运气好吧。
至于思考的部分——
「我是没问过你将来想当什么啦,不过『想和爱人结婚,共组美满家庭』,对这年纪的女生而言很正常吧?像我堂姊从小就是这样。」
「……可是美美奈……」
即使这位低着头的学姊含糊其词,秋晴也明白她想说什么。
于是秋晴嘴角一提,略嫌粗鲁地摸摸美美奈的头说:
「我知道学姊喜欢画画,可是那跟将来的梦想是两回事吧?再说,『画家』这个目标已经算是成功了,当作梦想不太对吧?」
「可是大家都……」
「我之前有说过吧,无论什么事,照你想做的去做就好。学姊的爸爸妈妈也不会逼你画画吧?」
秋晴半猜测地问,美美奈频频点头。由于不难猜想,这反应并不令人惊讶。毕竟这女儿好不容易才摆脱病魔,很难想像会受到父母的无理刁难,从学姊平时画图的样子也看不出受到任何压力。
「不过呢,『想和爱人结婚,共组美满家庭』的愿望是很普遍没错,其实难度还挺高的。拿学姊来说,如果不改善怕生的毛病,恐怕很难实现喔?」
「…………唔……」
为了吹散逐渐严肃的气氛,秋晴半开玩笑地这么说,只见美美奈欲言又止地出了点声。
接着不知怎地吊起眼吗,仿佛下了一大决心般深呼吸——
「美美奈身边早就有可以安心说话的人了……当、当他的新娘子好了嘛。」
并顶着红得像颗苹果的脸这么说。
秋晴错愕得眼也不眨地直盯美美奈。想不到她手脚这么快,真是太震撼了。
但他很快就放松紧缉的脸颊——
「是喔?只要不是爸爸那种的,我都支持你喔,要加油嘿。」
即使帮不上什么忙,秋晴仍想让美美奈知道有人会随时声援她。
……然而不知为何,她却崩溃似的当场蹲下。
「…………呜呜…………好想哭……」
「太突然了吧!我说错什么了吗……」
「美美奈都那么努力了,可是……讨厌啦!」
美美奈难得大吼,抱着头缩成一团。
见到如此剧烈的反应,秋晴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该不会是偷偷做了很多努力,可是一点成果也没有,让她很气馁?这么一来,刚那些话真是太不应该了。
可是,在不知道对方是谁、她做了哪些努力的情况下,实在很难找话安慰她。
所以现在能做的,就是蹲在美美奈身边——
「……哎哟,不要难过了啦。只要坚持下去,说不定就会有转机嘛。」
「…………呜呜……!」
伤口搓上粗盐般的呻吟声,宣告秋晴安慰失败。
◆ ◇
告别了消沉的美美奈,秋晴来到从育科生待命的教室通知大地后,离开了第二校舍。
才想回宿舍换套衣服……走没两步,就因为看见怪东西而停下。
有个人影坐在自己刚踏出的第二校舍正门旁。
这人影自己也认识。身穿柔软的灰色针织洋装,脚上套着黑色裤袜,让人看了有点冷。
虽想装作没见着……却在举棋不定时,眼睛不小心和她对上。
而且她还站起来嫣嫣一笑,这下可躲不掉了。
秋晴无奈地抠抠脸,决心先问候这位可疑的学姊。
「沙织学姊,你怎么坐在这里呀?」
「没什么啦,别在意……」
话虽如此,语气一向有如置身花海的四季镜姊姊,现在听来有些无力,像是有所忧心。
秋晴皱眉思忖……很快就想到一种可能。
「你是来看四季镜考得怎么样吗?」
一听,沙织的微笑就稍微黯淡了点。想说平常都是她担任四季镜的搭档才这么问,还真的猜中了。
「请问,测验结束了吗?」
「我的部分结束了,四季镜还没。我看就算拖得再晚,也会在一小时内结束吧。」
「这样啊……不知道早苗她行不行。她和母亲跟祖父一样,手脚都不怎么灵活,我好担心呢。」
说着,沙织托着腮苦恼叹息。
这画面妩媚得令人胸口怦然,但如此有姊姊风范的发言,使秋晴不禁端详起她的脸。
尽管这位学姊没事就东脱西露,又时常爆出脱线发言,事实上还是很疼爱妹妹的吧。想到她甚至会为了家计与人订婚,说不定有点过度保护的倾向。
因此,无论如何都希望沙织能安心下来……虽不至于感动到这种地步,秋晴心中仍漾起了小小的涟漪。
于是他浅浅一笑,说:
「不必那么担心啦,四季镜没问题的。」
「真的吗?你敢用性命担保吗?」
「是不敢啦……不过,我相信她一定没问题。」
「说得这么肯定,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平常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她,今天却特别难缠。这是真的很担心,还是对四季镜没有半点信心?若是后者,刚才就自感动了。
总之,既然她想知道为什么,告诉她就对了。
秋晴摸着安全别针,朝校舍看了一眼。
「因为这次测验最关键的,是对搭档的了解程度……所以我想,四季镜的成绩或许是最好的。」
「哎呀……真的吗?」
沙织两眼圆睁表示怀疑,而秋晴也不是说笑,点点头说:
「在测验中间等深闲点名的时候,我们几个从育科生聊了一下。结果我发现,她不只对自己的搭档相当了解,对其他人的也知道得不少。」
秋晴一面说,一面回想着离开教室前的状况。
虽然成为对话主体的四季镜,对每个上育科生的相关问题对答如流。虽不晓得正确度如何,至少能肯定她知道的比其他人都还多。
或许自白丽陵国中部升上来的她,在这方面较占优势,但不是主因。
「四季镜对他人观察得很仔细,本身又很有亲和力……相信毕业之后,再怎么样都能成为一名女仆的。就算手脚再笨,人家看她那么努力,也生不了气吧。」
虽然论成绩,她绝对是倒数的一群,然而谗也奇怪,自己就是相信她将来一定没问题。不只是因为她活泼开朗,我想,无论她面临何种困难,迟早都会有人叹声「真拿你没办法」就伸出援手……如果能减少粗心搞破坏的次数,当然是再好不过。
这就是所谓的人望吧,自己也得向她看齐才行。
……话说回来,我竟然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那些话。要是被朋美那家伙听到了,不被玩死才怪。
想到这里,秋晴腼腆起来——
「对了,离毕业典礼只剩一个月左右……你都计划好了吗?」
并伸手揠揠突然发痒的左眉伤痕,尝试转换话题。
沙织像是稍微安心了点,表情放松,托起那对巨乳似的环抱两手。
「父亲打工没多久就被辞,祖父的年金又赌马赔光了,所以我不打算考大学,想专心在模特儿事业上。」
……她们家还是一样让人摇头。竟然把还在念高中的女孩当摇钱树,太过分了吧。
或许是心事都跑到脸上,沙织对秋晴吃吃笑道:
「模特儿这一行其实很有趣喔,靠自己的力量赚钱也挺新鲜的,所以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呢。」
「呃……那就好。」
「还有,毕业以后我想一个人住。我们家公寓太小了,工作上又不太方便……只是我很多事都不懂,实在是担心得不得了呢。」
是啊,这个人的生活技能比妹妹还糟,我也很担心。该不会她不只饭不会煮,连家事都样样不行吧?
说不定不出一个月就会变成垃圾山,没衣服能换出不了门,想做点家事就引起火灾……每种都不无可能,真伤脑筋。
只看得见BAD END的秋晴嘴角不禁抽搐——这时沙织突然凑近,在鼻息相接的近距离柔柔一笑。
光是能和如此超高中级绝世性感美女对话就够让人脸红心跳了,现在还——
「假如日野同学不嫌弃的话,可以请你来照顾我吗?」
「呃,你说照顾是……」
「就是煮饭、洗衣,还有扫地。啊,我对洗澡也很拿手,我们可以互相洗喔。」
「慢着慢着慢着慢着!进展太快就算了,那已经不是照顾了吧!」
秋晴一时忘了身分大声吐槽,但这绝对是不可抗力。再说对方还笑咪咪地,一点作用也没有,战况十分险恶。
「棉被床单只要一组就好了吧……哎呀?跟同居好像喔?」
「什么好像!完全是见不得人的关系了好不好!我是指生活懒散的部分!」
「两个人独处不好的话,我可以找早苗一起同乐喔?只是我担心日野同学的体力……」
「光是管教你们姊妹就会搞死我了啦!」
「哎呀……听起来色色的,好害羞喔。」
——不行了,投降。这个人太无敌了,根本不是对手,而且我很想说,现在我绝对比较害羞。
秋晴拿乐得微笑的沙织没辄,只能在令人头晕高速心跳中试着摆脱邪念似的吼着说:
「啊啊随便啦!我要回去了!」
「这样啊。那我……还是在这里等早苗考完好了。」
在沙织一声秀气的「改天见」后,秋晴急忙应声「再见」就快步离开现场。
途中回头一看,沙织的视线就直往眼睛刺来,吓得秋晴撇回头去。那个性感又不设防的人实在太危险了,只要稍微一弯腰,嫩白的肉谷就会挤出领口说哈罗。身为男性当然是很高兴,但美景当前,要保持理性可是很累人的。
……不过,像她那样对男性这么没戒心的人,真的有本钱独居吗,被坏人骗了怎么办?教人不担心也难啊。
先不管照不照顾,是不是偶尔抽空当个护花使者比较好呢。秋晴认真考虑……以致反应慢了半拍。
「——秋晴!」
「喔哇!咦,什么……是瑟妮亚啊?」
突然大声一喊已经够吓人了,一转头就撞见以为还在飞机上的瑟妮亚,差点没腿软。即使几天不见,那显眼过头的发型和容貌还是一模一样,绝不可能错认。
秋晴看着叉腰瞪来的电钻小姐,眨了好几次眼,说出头一个浮现的问题。
「怎么这么早?我还以为你晚上才回来呢。」
「我上午就到日本了,后来和父亲大人一起午餐,所以刚刚才回白丽陵的。」
听到这儿,秋晴才发现瑟妮亚身后的行李箱。居然没一眼就看见那么大的东西,我到底是有多惊讶啊?
等心里稍微平复,脑袋也逐渐恢复运转,想起真正该问的事。
「啊……对了,我有事想问一下。」
「什么?有事想问?」
「呃,那个……」
话一到嘴边,秋晴整个人就紧张起来,支吾其词。顺着闲聊问出口不就好了吗,怎么突然这么难以启齿,连瑟妮亚的脸都不敢看了呢?
瑟妮亚对秋睛的反应很不耐烦,两手在腰上敲呀敲地说:
「有话就快说好不好?长途飞行很累耶。」
「就是……那个,你最后怎么了?」
「什么意思?完全听不懂。」
「就是你祖父找你去做什么啦。在白丽陵这边,已经有人在猜你是去相亲之类的呢。」
所谓的「人」,其实也只有美美奈和琵娜而已。这里就不提了。
终于迂回切入正题后,无法回头的感觉让秋晴面红耳赤、坐立难安。我是怎么了,为什么现在会对瑟妮亚有这种反应啊!
秋晴只知道自己怪得不像自己,不知原因为何,心里涌上莫名的焦虑。这时,瑟妮亚的表情变了。
原以为她会毫不客气地皱眉,但眉间的纵纹却逐渐放宽——
「……我是不知道是怎么传成那样的啦……没有差很多就是了。」
「那……真的是相亲?」
对于秋晴惊讶大于疑惑的问题,瑟妮亚轻叹着摇摇头说:
「不是我啦。是叔叔大人……想请我介绍一个人。」
「……嗯?介绍谁呀?」
「就是……四季镜沙织学姊。」
「啥?沙织学姊?」
听见意想不到的事和人名,也难怪秋晴的音调突然高了八度。
瑟妮亚见到他还状况外地眉间一揪,便不耐地耸起肩说:
「我之前不是说过,沙织学姊的模特儿公司是我祖父大人经营的吗?」
「嗯……好像有这么回事。」
「叔叔大人对碰巧在杂志上看到的学姊很有好感,又知道那是祖父大人的公司,才托我为他介绍的。」
「咦?既然是叔叔,应该有点年纪了吧?」
若不是兄弟间年纪相差很多,和自己父母应是同个世代。
换言之,沙织都能当他女儿了——
「他已经叫十多岁了……虽然年龄上有差距的夫妻其实不少……不过,叔叔和朋友的姊姊这种组合,感觉还是怪怪的呢。」
「所以说,祖父请你过去,是想当面请你作媒吧?」
「没错。祖父看到一直不想讨老婆的叔叔难得这么积极,就忍不住鸡婆起来了……」
瑟妮亚虽说得有气无力,秋晴仍只有目瞪口呆的份。这也太宠儿子了吧,硬找孙女大老远飞到英国帮一把年纪的中年大叔牵红线,真是夸张。
「郡你怎么说,要帮他介绍吗?」
一问到重点,瑟妮亚就拉下脸说:
「你觉得我会吗?说起来,我并不讨厌他,所以替他捎信或问问学姊有无对象这类间接性的忙……我还是会帮,只是我很不喜欢做这种事就是了。」
瑟妮亚的语气虽对失控的亲戚充满无奈,但多少还是会帮忙……该说她是人好还是耳根软呢。
总而言之,不是她要相亲就好了。秋晴放心地吐口气……一声「等等」就冲上心头。到底在放心个什么劲儿啊?
为了摆脱胸口彷佛突然塌陷而产生的疑惑,秋晴再问:
「既然祖父是找你帮叔叔作媒,那他有没有另外希望你怎么样啊?就是顺便替你介绍对象之类的。」
……结果一说出口,就为自己旧事重提深深后悔,想当作没发生过。但所谓覆水难收,为时已晚。
于是秋晴只能微微抱着瑟妮亚碰巧没听到的奇迹降临,诚惶诚恐地窥探瑟妮亚的表情。
只见电钻小姐将她注册商标的直卷发向后一拨、嗤鼻而笑,不可一世地叉起手直视秋晴——
「秋晴,你看不出自己在和谁说话吗?我可是瑟妮亚·伊织·弗雷姆哈特耶!」
「……那个,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会看不出来,我可以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喔?还是说时差错乱笑话又进化出新型态啦?」
「为什么会变成我在说笑啊!」
瑟妮亚像是完全没发现自己嚣张地接了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骂得龇牙咧嘴。
「我要说的是我身上的血统!都特地搬全名出来了,麻烦动脑想想好吗?」
「呃,我还是听不懂,可以请你直说吗?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都看到我这个四分之一混血儿了,你还以为我弗雷姆哈特家会在意家世或血统吗!」
「…………啊,你是说这个啊。」
秋晴听了彷佛气得金龟钻真的要旋转起来的瑟妮亚这么解释,才终于明白她的意思。
也就是说,她们家并不重血统,否则不会允许异国婚姻。
但即使秋晴已经理解,瑟妮亚气犹未消,斜眼一瞪。
「想成为弗雷姆哈特家族成员,不只要兼备健全人格和才能,更重要的是两情相悦!我们家的观念和普通贵族不太一样,真正想要的不是头衔、血统或财产,而是能使整个家族引以为荣的人物。」
「……那么,不会有小说里那种从小就有婚约之类的罗?」
「这个嘛。是曾经有很多人来提过亲啦,不过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是不会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答应的。」
「啊……这样啊。」
看来贵族也不尽然是只重形式,纯为了家族发展而逼迫子女联姻或收受养子。就算瑟妮亚是个特例好了,还是教人吃惊。
回头想想,她父亲也不像是会看重血统的人。他既不威严也不顽固,和女儿的同学下棋,还得下到非得赢了一场才肯罢休。倘若美美奈和琵娜知道她父亲是个绅士举止、外表帅气,实际上跟小孩没两样的人,说不定就不会想到相亲去了。
早知道就问朋美这个包打听了。到现在才开始后悔的秋晴搔起头来,这时——
「——假如真的是去相亲——」
「…………咦?」
秋晴没想到相亲话题仍会继续,傻愣愣地呆看瑟妮亚。
之前的怒颜已不复在,但眼神有如估测着什么般慎重,交抱的手臂似乎非常用力。
「假如我真的是去相亲……或是已经有未婚夫,那你想怎么办?」
「呃……这……什么怎么办啊?」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秋晴一时交不出答案,瑟妮亚看了不太高兴,两唇微微一歪。
「你什么想法都没有吗?例如从中作梗或搞破坏之类的……」
「等等,你当我是会去破坏别人相亲的无赖啊?而且你根本不会相亲吧?」
「就说是假如了嘛!好吧,就不说相亲了。假如我有了论及婚嫁的男朋友——」
瑟妮亚愈讲愈激动,滔滔不绝地说:但秋晴完全跟不上,只能乾皱眉头。
和男友步入礼堂不就是成功完成人生大事,除了祝福之外还能怎样?这电钻到底在说什么啊?
话说回来……既然知道「只能祝福」,又只是假设,自己实在不需要动气,像平常那样随便道个贺调侃一下不就好了?
秋晴愈来愈觉得自己不正常,他忍住咂嘴的冲动,指尖拨弄着右耳安全别针向瑟妮亚反问道:
「男朋友?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啦?」
「当然没有啊!拜托你不要老是问些废话好不好!」
「什么废话,就算全校只有五个男生,这种事也不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吧。」
她到底是为什么激动成这样啊?即使莫名其妙,秋晴仍试图安抚她——
「再说,你问我这些要做什么?我知道被扯进你叔叔有点那个的求爱行动,让你不太高兴,不过没事把自己弄得这么歇斯底里,小心单身一辈子喔?先冷静一点嘛。」
……原想讲些道理镇住这匹野马,结果每一句都让人血压飙升。
奇怪,我怎么弄成这样呢?秋晴为自己的不当发言捏把冷汗。
但后悔已经太迟,混血贵族大小姐已经气到太阳穴几乎爆筋,不可多得的美丽脸蛋充满能瞬间吓哭小朋友的杀气。
手也不再交抱,紧握得直发抖。
「你这是凭什么要我冷静啊!而且我现在说的早就跟叔叔大人无关了啦!」
「那你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啊?」
「还不都是你这个一点也不体谅别人心情的废物庶民害的!」
瑟妮亚不顾形象瞪眼大吼,秋晴也毫不退让地瞪回去。
这家伙说话语无伦次,态度又简直是把人当出气筒,教我怎么受得了啊?秋晴咽不下这口气,决定开口反击。
「你倒是说说我是怎么害的啊。劈头就胡言乱语,在旁边疯子一样钻个不停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又、又把人说得这么难听……疯子是谁啊!」
「怎么想都是你吧!」
争执之中,两人距离在不觉间愈靠愈近,趋近于零。只要瑟妮亚有心,随时都能甩一巴掌或来个大踢腿,不得不防。
其他普通大小姐就算了,她可是第一次见面就一拳挥来的前科犯啊。
然而,即使她真的出手也只有闪躲可选,秋晴仍不服输地反瞪她碧蓝的眼睛。
这反应似乎更加激怒了瑟妮亚,使她恼怒地吊起眉梢——
「啊啊受不了,真是气死我了!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种男人——」
刺耳的吼叫声戛然而止。
不仅如此,空间和时间仿佛都「啪嗒」一声冻结了的感觉也吞没了秋晴。
瑟妮亚大概也差不多吧……但似乎更严重。几秒前还怒气满涨的脸一点一点崩塌,两眼无神地眨着,微张的唇颤个不停,看来不是普通的错愕。
论错愕,秋晴也不遑多让,下意识准备回骂的嘴一张一合。
毕竟要是没听错,她刚才话里的爆点也太大了。
自己气得有些激动,或许没听得很清楚……不过她确实说了「喜欢上这种男人」什么的……怎么可能?
正常来说,那个瑟妮亚——处在斗嘴冤家和嘲弄对象之间,时常保持高姿态高自尊的大小姐,应该不可能看上我这种人吧?
可是她那个样子又不像在骗人……慢着,说不定喜欢我的是哪个朋友,她只是一时说溜嘴……不行了,心跳太激烈,好难受。
总而言之,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是不是听错,得弄清楚不可。
秋晴将不知该往哪儿摆的手用力握紧,踏平心中想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怯懦,鼓起勇气——
「呃,那个……你刚刚——」
「没、没有!你听错了!」
还没问完,瑟妮亚就急着全力否定。
她不顾发型猛力摇头,总是气势凌人的眼神如今软弱惶恐,变化剧烈到令人怀疑她是否真的就是那位挂着金发电钻的暴冲贵族千金。
第一次见到瑟妮亚慌成这副德性,秋晴也只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毫无反应的秋晴让瑟妮亚愈来愈紧张,一手捧着脸颊,视线左右飘移。
「刚刚,那个,是你听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对!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啊……真、真的吗?」
秋晴不由得跟着答腔,瑟妮亚的表情立刻转亮。
「对,是真的!当然是真的!我什么都没…………说……」
瑟妮亚急欲乘胜追击似的飞快地说,却半途停下。
微张的唇瓣显得僵硬,表情像是在忍耐些什么……
「——不对,不是这样。」
紧张担心的秋晴最后听见的,是这样的低语。
瑟妮亚粉唇抿成一线,微俯地看着秋晴,神情严肃到令人想问方才的惊惶都去了哪里。
她的表情充满上战场前的决心,凝视秋晴的碧蓝眼眸中,能感到强烈的意志。
秋晴也就此被彷佛说着「不准逃,我绝不会让你逃走」的眼神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真不像我自己,怎么会想敷衍过去,装作没发生呢?就算出于无心,话还是从自己口中说出,该负责的人是我……再说,我上个月才体验到不会永远有下一次机会……」
她的声音沉静但有力,像是想激励自已、封住退路,企图背水一战。
然而这样的瑟妮亚,却让秋晴感到她又恢复成她自己,并散发某种光辉。让人觉得……美得无与伦比。
若战场女神真的存在,想必是这种感觉吧。对于不看场合胡思乱想的秋晴,瑟妮亚缓缓张唇,说:
「虽然这很不可能,但我还是要说。对啦,我要说了,说就说嘛……!」
「…………你干么那么生气啊……」
「当然生气啊!真是的,简直莫名其妙!为何我会弄得这么狼狈……!」
……咦,奇怪了。还以为她要告白,怎么又一副打从心底厌恶的样子……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秋晴跟不上瑟妮亚怒火轰然复燃的变化,抠了抠脸——
「啊……那个,你刚刚好像说到什么『喜欢』之类的……」
抱着听错的心态问道。
结果瑟妮亚凶狠地一眼瞪来——
「对,你没听错!我就是喜欢你啦,那又怎么样!」
——以恼羞的语气毫不保留地大声告白。
且一把揪起秋晴礼服领口。
「真是,开什么玩笑啊!就算是低俗的法国电影都不会放这种情节呢!为什么我谁看不上,偏偏喜欢你呢,气死我了!」
「那个……你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啊?」
「都有啦!要不是这样,现在就不会弄得这么复杂了啦!」
「为什么要怪在我身上啊……」
秋晴搔头嘟哝,怎么也厘不清状况。
虽然被人告白,但过强的冲击似乎麻痹了所有感觉,高兴不太起来,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现实。
这时瑟妮亚放开揪着领子的手,后退一步。
眼中的火焰仍未消退,嘴形恼怒地扭曲。
「烦耶,为什么你每次都把我的心情弄得这么乱啊!怎么讲都讲不听……我受够了!」
「……那个……所以说……」
「怎样啦!」
「…………呃,没事……」
秋晴被那双见到死敌般的眼睛瞪得胆子一缩,把话收回。我错了,她才不是女神,是妖怪。
瑟妮亚怒气半分未消,像头饥饿的狮子低吼着转身回到原位,抓住行李箱。
然后转过头来——
「我要回房间去了!这个耻辱我迟早会讨回来,你就脖子洗干净等着吧!还有我现在真的满肚子火,请你暂时不要和我说话!」
单方面丢下几句话就躁着脚走回宿舍。
茫然的秋晴慢了半拍才发现自己被丢在原地,急忙朝远去的背影喊:
「喂!等一下!你说了那么多,到底是要我怎么办啊……!」
这丢人的问题似乎完整传进瑟妮亚耳里,只见她边走边回头,大吼一声:
「要怎么办都随便你啦!」
然后就这么走了。
秋晴保持一手伸向瑟妮亚的姿势僵住不动……等到人影消失不见,才慢慢放下手。
……的确,她说的没错。该怎么办,是我自己的问题,中肯得一句话都回不了。
话说回来,她这样突然告白。
还大发雷霆。
可是她一个要求也没有。
和她交往、描述感想、表明心意等等,她能要求的很多,但她没那么做。
只留下对我「喜欢又讨厌、暂时别和她说话、随便我怎么办」就走了——
「…………………所以说…………她希望我怎么办啊……」
秋晴恍惚地呢喃,没有半点头绪。
只能强忍抱头蹲坐的冲动,仰天长叹……
「…………那我……又想怎么办……?」
唯一能回答这问题的自己,仍找不到明确的答案。
只知道自己的心有如深陷五里雾中,模糊不清。
◆ ◇
———周日的白丽陵人迹稀落,音量只要大一点,就能传得很远。
若能有人认出声音是虽而前去查看,也是理所当然。
这样的人,就位在瑟妮亚的相反方……秋晴所背对的校舍椰。激动的两人焦点都钉在对方身上,对周遭的动静不知不觉。
完全没发现后头多了位观众。
彩京朋美从中目击了他们的对话,直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