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逐渐逼近的那个时刻

  1

  车子。

  这是支撑人类社会的关键工具。

  从日常生活的移动,到人类靠双脚怎么也走不到的长距离移动,都能以『门到门运输』的方式轻松实现。此外,车子在人力无法应付的物资搬运中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确实是在人类社会中承担重任的存在。

  不知各位是否听说过,有一群奇特的人会从车子感受到浪漫情怀?

  对他们来说,车子——不,车不能只用便利性和实用性来描述。当然这些固然重要,但对他们而言,最为重视的是『速度』和『乐趣』。

  驾驶起来是否有趣。

  是否比其他车子还快。

  迸发的排气声,方向盘传来的振动,以及瞬息万变的景色。

  沉迷于车的男人们今天又再度化为风,而后轰然散落。

  ✽

  「咦,爸爸今天休息吗?」

  爸爸坐在客厅沙发上,用手整理着染成金色的头发。

  「哦,未空。要不要送你去学校?」

  「不用,那样太显眼又太吵了,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

  我的爸爸有三辆车,但在我看来它们长得都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有颜色。

  有白色、黑色和红色。

  虽然班上也有很多喜欢车的男生,但说实话,我完全不懂车子好在哪里。而且爸爸的车都又吵、又晃、又窄,坐起来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呜哇啊,要迟到了。」

  从楼梯那边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姊从楼上跑了下来。她的身上还穿着睡衣,大概是忘了换吧。睡乱的浏海东翘西翘的。

  「唉。姊,你现在才起床吗?真傻唉。」

  「未空,不用你管!爸,今天送我去学校。」

  「交给我吧。」

  「唉……」

  姊还是一样冒冒失失的啊。

  我在门口穿鞋的时候,看见有道人影出现在玻璃门对面,随后门铃声响了起来。

  一大早的会是谁呢?

  「未夜,先去把早餐吃了。来了——」

  妈妈前去应门。

  而出现在那里的——

  「哎呀,是勇啊。」

  是个大叔。

  ✽

  梅雨季之间的晴天。

  碧空如洗,太阳闪耀。早晨湿润的空气再搭配上眩目的阳光,彷佛在为即将来临的夏天进行彩排。

  时间是早上八点半。因为今天得到了休假,所以我一大早就去拜访春山家。

  由于之前在未夜的庆生会上,阿太热情地对我讲授跑车的知识,因此我也开始对跑车产生了一点点兴趣。

  为了让我能当作挑选车子的参考,阿太愿意让我这个连哪种车比较好都搞不懂的人试坐他所拥有的车,所以我今天早上就来打扰了。

  我在春山家的客厅等待,不久后,送睡过头的未夜去上学的阿太回来了。

  「勇,让你久等了。」

  阿太领着我来到外面的车库,车库里停放的三辆车一字排开。

  「喏,你看。」

  「阿太,你有三辆车啊。」

  每一辆都擦得亮晶晶的,相当帅气。

  「你想开哪一辆?」

  「好厉害啊,这是外国车吗?」

  这是一辆带有蝎子车标的敞篷车。

  「是广岛产的义大利车。」

  那是什么意思?

  「啊!这辆我以前坐过。」

  「R34啊。这是在你幼稚园的时候买的。时间过得还真快。」

  还记得我小时候经常坐在这辆的副驾驶座上,被载着到处去玩呢。好怀念。

  「这辆感觉最帅,像钢〇一样。」

  这是辆白色的本田车,红色标志在白色车体上十分醒目。

  「那台叫CIVIC。好,那就来开开看吧。」

  于是我坐上了这辆叫做CIVIC的车的副驾驶座,并往富士山前进。

  「决定好想买的车了吗?」

  「还没,不过果然最基本的条件是要能坐四个人吧。她们几个加上我正好四个人。但敞篷车那一类就……不过我妈是建议我干脆买休旅车算了。」

  夏天来临之后,朝华大概也会回来,在那之前得把车子的事情搞定才行。

  「我劝你最好不要买什么休旅车。听好了,没有变速设定的车才不是车。只是个箱子。」

  咦咦……

  「预算多少?」

  「虽然存款姑且有六百万左右,但应该是不会一次全花掉啦。」

  毕竟人生中总是充满了意外,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留一笔钱在手里,所以希望最好能控制在三百万左右。

  「听好了,勇。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但所谓的汽车,是愈肯花钱就愈能买到好货的。再加上你这可是一生中只会有几次的高额购物。不要随便妥协比较好。」

  「嗯。顺便问一下,这辆的价格是多少?」

  「大概五百万再多一点吧。」

  「要那么多?」

  「当然了,这可是充满本田精神的Type R。」

  「我不太懂。」

  「而且还可以坐四个人。好,差不多到了。」

  阿太把车停靠在路边的空地。

  「换人,你来开看看。」

  「噢,好。」

  我和阿太交换坐进了驾驶座。

  「来吧,让我看看你能开车吗?」

  一旁的阿太咧开嘴角。

  「可别小看我。咦?手刹车呢?」

  「那边的按钮。还有,这台车就算放开刹车也不会瞬间往后退,所以可以直接踩油门。」

  「哦——」

  不久之后,CIVIC便发出咆哮声,爬上坡道。

  ✽

  太一非常震惊。

  以外内外为基础的完美的转弯方式,换档的时机与不害怕拐弯的胆量,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勇第一次驾驶这辆车。

  「喂喂,勇。你以前真的没有车吗?」

  「嗯——因为以前做物流业务,所以每天都会开车。」

  即使在愉快地闲谈中,速度也丝毫没有变化,宛如风一般在富士山上奔驰。

  「不过为了赶上交货期限或是处理不合理的客诉,我确实总在努力用最短的时间赶到目的地呢。哈哈哈。」

  「啊!」

  在即将开到左弯道的时候,突然有只鹿从右边的树林跑了出来。其实在富士山环山道路上,总是会频繁地出现野生动物。

  「唷。」

  勇在一瞬间让车横向滑动到外侧,避开了碰撞时机,紧接着立刻重整态势,从横跨马路的鹿的后侧开了过去。

  千钧一发的瞬间。

  太一朝后一看,发现鹿已经逃到了对面的树林。

  「原来海拔这么低的地方也会出现鹿啊。」

  「喂,你刚才是怎么躲开的?CIVIC可是前轮驱动啊?」

  「问我怎么躲开的……凭感觉?」

  「真的假的。」

  这简直就像……

  太一的脑海浮现了令人怀念的记忆。

  那在几十年前,埋头于血脉贲张的战斗中的自己。这不拘泥于常识的驾驶风格,令人联想到曾让无往不利的自己初尝败仗的『富士白狼』……

  彷佛能让车本身也感受到奔跑的喜悦的驾驶风格。

  没想到当初那个总是一边喊着:「阿太、阿太」一边跟在自己后头到处跑的臭小鬼,竟然能展现出这样的车技。

  明明以前只要稍微加快速度,他就会在副驾驶座哇哇哭喊的说。

  勇把车子停在位于富士山环山道路中间的水冢公园停车场,并稍作休息。

  从这里可以正面眺望宝永山火山口,是个相当宽敞的停车场。

  「喂,勇。」

  「嗯?」

  「这辆车一百万卖给你吧?」

  「咦……咦!?」

  「算是我送你的回乡贺礼。」

  「呃,不过这辆车要五百万吧?可以吗?」

  「没事。更重要的是,你开起来开心吗?」

  「嗯。」

  「那就好。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阿太,谢谢你。」

  就这样,有月勇得到了CIVIC Type R【FK8】。

  2

  时序进入七月,东海地区迎来了比往年稍早的出梅。使人神清气爽的晴空一望无垠,卸下银装的富士山俯视整个城市。

  持续到昨日的阴郁湿气一扫而空,爽朗的阳光晒在皮肤上。街道自然地焕发出活力,人们因为阴雨绵绵而消沉的心灵感受到了夏日将至的预感。

  然而在这期盼已久的梅雨结束之际,却有两个心情郁闷的人……

  ✽

  「唉。」

  我叹了口气。

  「阿真不去吗?等一下会很挤哦?」

  「啊,嗯,我现在就去。」

  「终于能游泳了,我从早上开始就很期待了呢。」

  「是吗?」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雨怎么不干脆一直下到暑假就好了。

  我瞪着灼热得令人生厌的太阳,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更衣室。身上薄薄的布料彷佛铠甲般沉重。

  「走啰,阿真。」

  「喔。」

  我下定决心走向泳池。

  「喂,快看那边!」

  「好猛。」

  「从背后都能看见隆起,到底有多大啊?」

  「妈妈——」

  唉,男生的视线令人烦燥。

  到底为什么要和男生一起上游泳课啊?

  太奇怪了吧。

  虽说是学校泳衣,但在男生面前穿泳衣这种事简直丢脸到了极点。

  根本就是地狱。

  我试图躲在其他女生的背后遮住他们的视线。但可惜因为我的个子最高,所以胸部附近刚好无法遮到,所以这个方法实在不能说很有效。

  假如现在富士山爆发的话,游泳课会中止吗?

  「阿真,怎么了?」

  「没啦,我只是在思考如果富士山爆发的话会怎么样。」

  「以根据最近的研究来看的话,火山灰好像会流到山梨那边,我们这边好像可以安心喔。」

  「这样啊。」

  「比起那个,还是东海地震更可怕吧。」

  我做了一下暖身运动,接着便跳进泳池。

  算了,反正我也满喜欢泳池——

  「哇,好像浮袋。」

  「真让人受不了。」

  「是妈妈。」

  「那样还能游泳吗?」

  真是够了,我都听到了啦。

  「好——今天要测自由式的纪录,按班级来排队。」

  我爬上泳池边,等待老师喊我的名字。

  「下一个,龙石。」

  结果那一天拜心情烦躁所赐,让我大幅刷新了去年的纪录。

  ✽

  「呜呜,泳池啊。」

  「春山同学,你今年一定要努力游过25公尺喔。」

  「好的。」

  虽然我喜欢在泳池里玩,但那和上游泳课是两回事。因为我其实并不会游泳。

  尤其是换气特别地难。

  虽然我明白在水中吐气,然后在脸露出水面的瞬间吸气的道理,但就是怎么也做不好。

  说到底,人类明明就是在陆地上生活的生物,才不会需要什么游泳技术呢。

  「那么,下一位是春山同学。」

  「好、好的。」

  老师哔一声吹了笛子,我随即跳进泳池。

  「哇噗、哇啪。」

  即使我拼命地挥动着手脚,仍然完全没有前进的迹象。

  「春山同学今年也溺水了。」

  「好可爱。」

  「好想亲自教她游泳。」

  「喂,虽然没有龙石那么夸张,但是春山也好大啊喂。」

  「噗哈。」

  结果因为无法呼吸,我最后在十公尺的地方停了下来。呜哇,大家都在看我,好丢脸啊。

  「春山同学,途中脚碰到底也没关系,游到最后吧。」

  「是、是——」

  在那之后,我在途中依旧踩到泳池底部好几次,最后好不容易终于游——又或是说走(?)——完了25公尺。

  「哈、呼。」

  但是,这样又得要补考了。

  ✽

  ——勇哥的房间。

  今天我和未夜都没有社团活动,所以放学时便一起离开了学校。当然,目的地不是我家,而是〈月夜露台〉。

  「唉。」

  「唉。」

  「你们这是怎么了?两个人都在叹气。」

  勇哥露出了平时那种呆头呆脑的样子,都不知道人家的心情。

  我躺到床上回应:

  「不,没什么……啊,你也知道嘛,我们暑假前有期末考。」

  「对对,别在意。」

  「看你们一脸郁闷……对了,不然我们去兜风散心吧?」

  勇哥喜孜孜地拿起车钥匙。

  「这么说来,勇哥,听说你买车了?」

  听说未夜的父亲便宜把车卖给了勇哥。嗯,不过他现在应该只是自己想开车而已吧。

  「听说是我爸送给你的。」

  「是我花钱买的好吗?喏,你们两个快去准备。」

  于是在勇哥的催促下,我们出门了。

  在月夜露台对面的停车场后方车库中停着两辆车,一辆车龄较长的丰田车是叔叔的,而另一辆本田车好像就是勇哥的车。

  「哦——满帅的嘛。」

  看起来结构就很复杂,完全就是男生会喜欢的设计。

  「对吧?」

  「那么,我就打扰了。」

  当我要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时——

  「给我等一下。」

  未夜喊住我。

  「干嘛?」

  「我也要坐副驾。」

  「先抢先赢。」

  「你们别为那种无聊的事情吵架,回去的时候让未夜坐副驾驶座不就好了?」

  「唔,没办法,就这么办吧。」

  勇哥开车上路,他的那张侧脸就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进入外环道路后,我们沿着139号线往西北方向前进。这个时段有很多下班回家的人,所以路上有点塞,不过随着我们离市区愈来愈远,车子也逐渐减少了。

  太阳高挂在西边的天空,晚霞映照着富士山,将其染成一片鲜红。

  「勇哥,我们要去哪里?」

  后座的未夜这么问道。

  「这个嘛,去本栖看看吧。」

  就这样,载着我们的车飞驰而去。

  ✽

  「噢——好大——」

  真昼发出赞叹。

  放眼望去是一片宽广的本栖湖。黄色潜水艇似的船漂浮在左方的湖畔,湖面辽阔到无法将整座湖尽收眼底。隔着湖的正面有座大山,简直像有一个巨人躺卧在岸边。

  「那是老鹰吗?」

  我仰望天空问了一句,正好目睹一只大鸟展翅飞越暗红色的天空。

  「不,是黑鸢吧。」勇哥如此回答。

  「但它在嘎嘎叫,所以应该是乌鸦吧。不过比起那个……」

  真昼不知道什么时后脱掉了鞋袜,赤足踏入浅滩中,开始哗啦啦地踩水。

  「呀~好凉。」

  好羡慕真昼。她的个性依然和以前一样,为人开朗又不拘小节,就算做那种像小孩子般的行为也不会显得太奇怪。

  哪像我,虽然也想那样踩水玩,但还是会担心被勇哥傻眼地说我太孩子气,所以总是放不开。

  可是一直维持着大人之间的距离感,又让我觉得有点寂寞……

  「好,未夜,我们也下水吧。」

  「唉?」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勇哥也变成光脚的状态了。

  「呜噢——好凉,可是好舒服。」

  「未夜也来吧。」

  看着像以前一样嬉闹的两人,我才发现——

  我、真昼、朝华还有勇哥,在这四个人之间,或许根本没什么好客气的。我平时都有点装腔作势,但就算表露真正的自我,勇哥一定也愿意接受。

  「真拿你们没办法。」

  我也脱掉鞋袜,朝那两人身边跑去。其实我早就跃跃欲试了——

  「哇哇!」

  在脚踩进水里的那一刹那,我被沙子绊了一下,以正面跳水的姿势朝水面扑过去。原本已经做好了全身湿透的心理准备,不过幸好真昼和勇哥立刻伸出手帮我稳住了身体,让我免于变成落汤鸡的命运。

  「呼,得救了。谢谢你们。」

  「未夜还是一样冒冒失失的呢。」

  真昼笑着说道。

  「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啊。」

  「唔。」

  在他们两个心中,我的形象到底是……

  3

  星空明亮的夜晚。

  从宿舍单人房的窗户仰望天空,能看到满天星辰正在闪烁。梅雨季节已经结束,夏天也马上就要到来了。

  和那个人第一次相遇,也是在夏天刚开始的时候。

  记得似乎是未夜带着我,我们和真昼一起去了〈月夜露台〉。起初我有点怕勇哥,但感觉就像有了哥哥一样,让人觉得非常新鲜。

  现在回想起来,明明是在高三最忙碌的时期,却还得每天跟我们打交道,勇哥一定也很辛苦吧。

  有时我们还会惹出相当严重的大问题,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但尽管如此,当时勇哥还是没有推开我们。尽管态度不算亲切,但其实相当地温柔。

  「……勇哥。」

  这时,敲门声在一片寂静中响起。我出门一看,原来是天龙寺同学。

  「源道寺同学,我们要一起喝杯茶,你要不要也一起来呢?」

  「……好的。」

  大家在休息室集合,与同窗们享受夜晚的茶会。和同学们一边享用好喝的茶,一边谈笑的这段平静时光,一定会令人感到非常地充实吧。明明必须感到充实才对。

  然而回忆愈是美丽,现实就愈发黯然失色。

  虽然我并不觉得无聊,可是和那个时候相比,所有事情就好像都没有意义一样。

  再也无法体验的童年。

  当时明明希望早点成为大人,可是一旦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之后,居然又开始追求那时候的幻影。

  神是残酷的。

  为什么要把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安排在人生最初的阶段呢?

  简直就像诅咒。

  在今后漫长的人生中,我一定会陷入回忆而无法自拔吧。

  「然后呀,时之宫同学说她没有喝过可乐,我就给她喝了一些,结果她的脸一下子就变红了。」

  「是这样吗?」

  「当时可真是不得了。大家都聚集过来,时之宫同学还泪眼汪汪地要求续杯。」

  「好像很开心呢。」

  「开心是开心啦——」

  不久之后,就快到熄灯时间了,茶会也就地解散。我回到自己房间后,先在附设的浴室里冲过澡,便泡进温水中。大约一个小时后,我结束了沐浴,正喝着咖啡口味的豆浆时,手机响了。萤幕上显示着父亲的名字。

  「喂。」

  「朝华吗?」

  「爸爸,晚安。」

  「最近过得怎么样?」

  「和往常一样。」

  父亲在今年年初离开日本,前往海外长期出差。我对那方面的话题不感兴趣,所以也不是很清楚,但据说他那阵子总是忙着洽谈迁移越南分公司的工厂,以及视察新建工厂等事宜。

  「……这样啊。对了,我听说啰,勇不是回来了吗?」

  「!好像是这样。」

  父亲和勇哥似乎兴趣相投,在十年前关系也相当不错。我在回忆中摸索,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当时我们在玩职业摔角游戏——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和他都十年没见了,真让人怀念。朝华已经见过他了吗?」

  「没有。」

  「嗯,是吗?这我倒是没想到……不过那倒正好。」

  「什么意思?」

  父亲大约是在一周前回国的,应该也是那个时候知道勇哥回老家的事吧。

  「我在想,下次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顿饭怎么样?我差不多这个周末可以休假,所以你周末就回来一趟吧。你们应该也有很多话要说吧,毕竟你一直很想念勇——」

  「……不用了。」

  我打断了父亲的话,这么说道。

  「咦?」

  「为了升学,我这个时期会有很多事情要忙。」

  「升学……不是已经决定直升了吗?按照你以往的成绩来看,接下来只要确保出席天数就足以保送了,不是吗?」

  「总之就是不用了。还有,周末请让我使用湘南的别墅。」

  「咦?富士宫这边呢?」

  「我不打算回去。暑假我也会在湘南度过。」

  「喂,朝华——」

  「我先挂了。」

  我挂了电话,随手把手机扔在床上。

  脑海中浮现了勇哥的脸。

  那个我最喜欢的笑容。

  「勇哥……」

  你为什么十年来都丢下我不管?

  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我现在也一定也能活得很开心的。

  这十年来,我明明一直思念着你……

  这时,手机再度响起。

  萤幕上显示着『龙石真昼』。

  「……喂。」

  「喂?朝华?」

  爽朗的声音传来。

  「真昼?怎么了吗?」

  「没有啦,想说好久没和你说话了。」

  从十年前开始,真昼就是我们三人之间负责带头的角色。虽然我们的年龄相仿,但她也像带领着我们的姊姊。

  「听说未夜生日的时候你来过,我也好想见你呢。」

  「……对不起,因为隔天还要上学。」

  「那也没办法。啊,对了,勇哥也很想你。」

  「!」

  我内心顿时感受到椎心的痛楚。

  「等到暑假来临,你也会回来吧?到时大家再聚一聚吧。对了对了,勇哥买车了喔。然后啊——」

  我听着真昼开心地说着,然而我却只能含糊地随声附和。

  暑假。

  那个人和我们关系开始的夏天。

  夏天要到了。

  ✽

  被挂断了。

  华吉盯着手机萤幕,思索着女儿刚才话中真正的意涵。

  朝华绝对也是打从心底想见勇的。因为在这十年之间,华吉好几次目睹她看似寂寞的模样。

  明明很想念,但她刚才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到底是……

  「……!」

  这样啊。她一定是害羞了。

  毕竟女儿十年前还经常把「勇哥、勇哥」挂在嘴边,把对方当成真正的哥哥一样仰慕。如今十年过去,女儿的身心也都有所成长,感到害羞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从孩子和保护人的关系,转变成男人和女人。

  原来是这样。

  明明很想念对方,却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朝华也终于有少女心了啊。

  即使去掉身为家长的滤镜来看,现在的朝华说是全日本最可爱的美少女高中生也不为过。

  即使如此,华吉至今也从未听说过任何女儿交了男朋友的消息,肯定是因为女儿还忘不了他吧。

  明明在意人家却居然还摆出那样的态度,哎呀呀,青春期的孩子还真是别扭,让人伤脑筋。

  华吉回顾青春时期,想起自己也有过那样别扭的时候。

  故意刁难喜欢的女孩子,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保持距离——像这样没有意义的幼稚行为,也是回忆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没办法。身为父亲,这次就为了女儿奋力相助吧。

  「呵呵呵。」

  就这样,源道寺华吉产生了重大的误解。

  4

  拦在期待暑假的学生们面前的最后一道屏障——期末考试。

  按照惯例,我和真昼决定在〈月夜露台〉准备努力读书。

  因为猜名字的游戏结束了,所以其实也可以去勇哥的房间念书。不过因为那个房间没有空调,所以我们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想到只要闯过这个难关,前方等着我们的就是快乐暑假,我就能继续努力。

  不过实际上还是得准备升学或者就业,所以应该也不能无限制地玩就是了。

  即使如此,今年的夏天还有勇哥。

  我们四个人又可以像那个时候一样玩个够了。

  在那之后,来到考试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六。

  「咦?这么说来,勇哥呢?」

  店里没有勇哥的身影。

  我们进店里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一开始以为他在休息,但好像不是。

  「阿姨,勇哥呢?」

  「勇啊,他今明两天休息。」

  「他出去了吗?」

  真昼如此问道。

  「他说是要去湘南找朝华。」

  「哦。」

  「哼——特地跑去县外找朝华啊。」

  明明那个时候大概有三个月都丢着我不管。

  「未夜,你的嫉妒泄漏出来了喔。」

  「我才不是嫉妒,这只是单纯的疑问。哎,先不说这个,朝华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朝华上次特地来参加我的庆生会,可是却在和勇哥见面之前就回去了。

  勇哥很想见她,朝华一定也很想见勇哥吧。

  十年前,朝华好像是最黏勇哥的人。

  记得以前都是我和真昼把勇哥耍得团团转,朝华则是小步跟在勇哥身后到处走的感觉。

  「我前天接到源道寺先生的电话,他说朝华周末会住在湘南的别墅,还问能不能让勇过去给朝华一个惊喜。」

  「原来如此。」

  「正好勇从阿太那里买了车,我们都在说怎么会有这么刚好的事呢。」

  这时,叔叔嘀咕了一句:「不知道『湘南闪电』过得好不好。」但由于在场的人都听不太懂是什么意思,所以谁都没有反应。

  「所以你们两个也要对朝华保密喔。」

  「好的。」

  「知道啦。」

  原来如此,要是勇哥突然上门拜访,朝华一定会吓一跳,但也肯定会很高兴吧。

  「朝华应该会吓到吧。毕竟分别那天她哭得那么厉害。」

  「未夜当时也在哭呢。」

  「真、真昼不也哭了吗?」

  「我可没哭。」

  「哭了。」

  「那是汗,我的眼睛会出汗。」

  「你是什么怪物啊!?」

  如果时隔十年再次见到勇哥——而且还是个惊喜——朝华会有什么反应呢?

  虽然大约可以想像,但她一定会大哭吧。

  真想快点四个人团聚在一起。

  为此,首先必须通过这个考试。

  「叔叔,再来一杯冰咖啡。」

  「我要漂浮可乐。」

  那天的我们埋头苦读,直到筋疲力尽为止。

  ✽

  我伫立在别墅的窗边,眺望大海。

  天气晴朗,令人心神舒畅。

  海风吹拂着头发。

  即使面对如此美丽的景色,我的心也像沉入了深深的海里。

  若是死了会怎么样呢?——这样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正因为是不可逆的世界,不死一遍就无法知道死后的世界如何。

  死后将会转生为完全不同的人吗?还是说将会是空无一物的世界?也有其他说法认为人死后将会重复同样的人生,或者是转生为人类以外的生物。

  人们有多少种想像,就有会有多少种解释。

  以往的我总是无法理解那些以死亡寻求救赎的人,直到最近我似乎开始逐渐明白他们的心情。

  如果能够重复相同的人生……

  我会再度重生为源道寺朝华,并且在小学一年级的夏天遇见勇哥,这么一想,我突然就觉得似乎产生了一股勇气了。

  没错,假如无数次重复同样的人生,不就能无数次地与勇哥相遇吗?

  无数次体验那一段闪耀的回忆……

  「勇哥……」

  在我拿起相框凝视着四个人的照片时,眼泪突然流了出来。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

  一辆CIVIC行驶在东名高速公路上。

  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富士山牌照的CIVIC飞驰而过。

  「嘿。」

  看准车流,适时变换车道避开堵车,尤其要注意挡住超车路线的卡车,要是大卡车正好占据了左右车道,就会损失不少时间。

  另外也要注意伪装警车,特别是开得很慢的铃木轿车。

  凭着在黑心企业时期所培养出的跑法和直觉,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完二线道,似乎能够比预定时间提早到达。

  途中我还被一辆深蓝色跑车缠上,但对方又在不知不觉间不见了。我不记得有被超车,所以一定是在哪里下了交流道吧。

  「差不多了。」

  时间接近中午了。我转动方向盘,在秦野中井交流道下了高速公路。

  进入市区后,我在附近的便利商店停好车,稍作休息。

  「嗯——」

  下车后,我用力的伸了伸懒腰,结果从身体各处发出啪啪的声响。

  「唔喔喔,好僵硬——」

  毕竟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开车,后背到腰的附近都很疲惫。

  好久没长时间开车了。

  感觉突然想起了在黑心企业工作的那个时候,我一下子郁闷起来。

  那时候每天从早到晚都在送货。回家以后既没有时间也没有体力去培养什么兴趣爱好了。

  只是不断重复着吃饭,睡觉,工作的过程……

  在看不到尽头的地狱中,感觉也逐渐变得迟钝,过着只为了达成每日业绩目标而竭尽全力的日子。

  当时的我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怎样才不会挨骂、怎样才不会累积压力这种事情上了。

  尽管一直以和臭小鬼们的回忆作为精神支柱硬撑着,结果却还是把身体搞坏了。不过我也借此得到空档,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才终于把辞职这个选项纳入了考量。

  误将吃苦当作磨练的自己,真是有够傻啊。

  真的,早知道就更早辞职了。

  ……不行,等一下要和朝华见面,我怎么在想这些让人郁闷的事情?

  「嗯?」

  我发现震动模式的手机有来电显示。

  「喂,你好。」

  「勇老弟吗?」

  「啊,您好。」

  是华吉先生。

  「你差不多要到了吧?」

  「嗯,大概再二十分钟。」

  「朝华已经到别墅了,你就直接过去吧,我也预定会在傍晚过去。」

  「我知道了。」

  「朝华已经成长为绝世美少女了,你可别吓到腿软啊。」

  「哈哈哈。」

  他还真是爱女心切啊。

  「那么,稍后见。」

  「好的。」

  前天华吉先生找我商量,问我要不要给朝华一个惊喜。

  在神奈川的私立女子高中上学的朝华好像很少有机会回静冈,除了未夜的生日以外,在我回老家后的近三个月内好像都没有回来过。

  既然对方回不来,那我就主动去见她,让她吓一跳吧——就是这种像整人一样的作战计画。

  恰巧朝华打算在湘南的源道寺家别墅度过这个周末,而我将会在那里作为惊喜出现,并让她大吃一惊。

  「呵呵呵。」

  那么,朝华长成了什么模样呢?

  是会像未夜一样气质判若两人,又或者是像真昼一样,仍是臭小鬼时代的她……

  我相信只有朝华绝不会变成辣妹或不良少女……不不,可是也听说小时候愈老实的孩子,长大愈叛逆。

  我满怀期待与不安。

  吃了便利商店的便当解决午餐,接着我依照汽车导航的指示再次驱车前行。

  距离华吉先生告诉我的地址还有一段路。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神奈川县。高中之前都待在静冈,出社会之后则是以东京为生活据点,可是我一次也没有来过夹在中间的神奈川。

  移动的时候通常也只是路过,等到和朝华重逢以后再一起观光吧。

  一打开车窗,潮水的气味便涌了进来。

  「真是漂亮的蓝色啊。」

  我侧眼看了大海一眼,继续沿着海岸道路行驶。

  夏天到了啊。

  从车窗照进来的阳光非常强烈,感觉那一边的手臂都要晒黑了。

  沙滩上可见零星的人影,也许海水浴场已经开放了吧。除此之外,还有红白相间的遮阳伞,以及穿着泳衣的女孩子。

  啊啊,如果哪天我也能够和那种身材前凸后翘的女孩子一起去海边就好了……

  我恋恋不舍地告别海边的景色,往树林的方向拐弯。

  『即将左转。前方有弯道。』

  景色由大海转为山林。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在小路上,我的车在狭窄曲折的山路上缓缓爬坡了一会儿。

  据说源道寺家的别墅建在略为隆起的山丘半山腰处。附近有树林环绕,旁边还有私人海滩。

  『即将抵达目的地。』

  汽车导航用无感情的语音如此告知。

  不久之后,两边的树林消失,抵达了一个开阔的地方。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栋小木屋风格的两层建筑,旁边有个很大的车库,里面停放着一辆看起来很高级的轿车及一辆小货车。我把CIVIC停到那两辆车旁边。

  周围树林环绕,从四面八方传来蝉鸣声。阵阵海浪声夹杂其中,隐约传入耳里。

  我慢慢走到门口,把手指伸向门铃。

  ✽

  「?」

  在我看电影时,外头忽然传来嘈杂的引擎声。

  不久之后,对讲机便响起了。

  从窗户往外一看,发现有一辆陌生的白色汽车停在车库里。

  会是谁呢?

  是父亲吗?

  可是,如果是父亲就不会特意按门铃了吧。

  因为帮佣们出去买东西了,只好由我应门。

  还是父亲邀请了客人过来?但是我也没听他提过。

  这两天我只想一个人待着,不被任何人打扰的说。

  「来了。」

  我穿上鞋子走出去。

  而出现在那里的是——

  「嗨。」

  「啊……」

  是勇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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