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三节

  真奈实的搬家终于尘埃落定。她同我取得联系,邀请我去已建成的独栋一户做客,我便回到了当地。这栋崭新的二层楼房墙壁雪白,沐浴在秋日阳光下,状若幸福地熠熠生辉。庭院里植有芳草树木,点缀出一片生机。出门迎接我的真奈实,露出一如既往的活泼笑颜,一面跟我抱怨“还余些纸箱没有收拾,难看的很”,一面领我进屋,但对于这终于建成的新家,看起来很是满足。她带着三个孩子——长男、长女和次男,此外还养一条名为托比的约克夏犬,于是便见她不时来回奔波于其间照顾,却不显疲态,依然精力旺盛。

  “才多久没见,都长这么大啦。”

  对着三个小孩,这么说并不新奇,但他们超乎想象的成长速度,也实在叫我找不出其他话语。上次见面尚还年幼的老大和老二,如今抽条长高,身材也愈显少年少女模样,那流露出的腼腆神色惹人怜爱。而刚出生不久我还来道过贺的次男,转眼间已经长成到在一旁欢蹦乱跳的程度。

  三个孩子一边和乐融融地观看电视动画,一边依序靠近坐于餐桌椅上的真奈实,萌态尽显地撒娇,又是讨要抱抱,又是头枕膝盖。

  “好久不见呀,逢衣。和丸山学长相处得怎么样?”

  真奈实和我,从高中开始就是朋友,自然也知道同一学校的飒。当听闻飒拜访我家,以及时常把结婚挂在嘴边时,她高兴得拍手称快。

  “这明摆着想要结婚嘛!哎呀呀,可喜可贺,从高中时代就知道了你和丸山学长,还有作为你暗恋的支持者,真令人感慨万千啊。”

  “但说是结婚,也只跟拉家常似的聊了聊,可能没什么深意,只是在调侃我而已。”

  “怎么会,这肯定是什么暗示。如果想要确认一下,那么下次再提到结婚话题时,你不经意地打听一下如何?比如‘你是想和我结婚嘛?’这样。”

  “这算哪门子不经意。”

  二人发笑。没错,这种才是我想和彩夏进行的对话。但谁能料到,这个话题竟将事情引至那样的走向。

  “从前那个每天早上都要和生活指导老师冈持大吵一架的你,现在居然要嫁为人妻了,简直不敢相信。”

  “哎呀,都说八字还没一撇了。不过,硬要说的话,还是那个对着客人都能吹鼻瞪眼的服务员真奈实竟然变成一位贤妻良母更叫人震惊。”

  “我的情况是一回神就怀上了,然后转眼间增加到了三个,感觉连心理准备都没有就当了妈。丸山学长在高中时期是个混混,但自从步入社会以后,也变得踏实稳重起来,所以才能安心地把朋友交给他。毕竟选择男人,看他会不会认真工作才是关键。”

  真奈实二十岁就结了婚,在我们朋友之间也是格外早的那一个,除了抚育三个孩子,她还养了一只狗,这样的生活,对于虽有对象但仍独身的我而言,实在难以想象。他们夫妻俩已是结婚第五个年头了,期间虽有争吵,但至今依旧恩爱。

  “会不会认真工作,我认为也没那么重要吧。合不合得来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你在说啥梦话呢,婚后生活中,钱才是最重要的好吧!谈情说爱只在最初,后面就单剩下现实的生活了。如果那时候经济状况越来越糟,两人的关系也会变得紧张兮兮的。逢衣,你还记不记得高中和我同是芭蕾部的美依奈?她摊上一个光顾着喝酒,工作也没有持续性的老公,现在隔三差五哭着给我打电话诉苦。变成那样会很凄惨。但丸山学长我就放心了。”

  真奈实自高中开始,就未曾改变过丸山学长这个称呼,这令我有些怀念。曾经我也如此称呼过飒吧。一想到能够和朋友都打包票的人结婚,我再次感受到了幸福。

  “对了,你认不认识这个人?她和我们同岁。”

  我乍一想起,便把手机上彩夏的照片给她看,她歪了歪头。

  “嗯——似乎看过,又似乎没看过。脸的话,好像在电视剧里见过,但记不得名字。这个人怎么了吗?”

  “没有,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她名气有多大。”

  “既然是这样,那我可不作准。最近几乎都在配合孩子们看动画或者教育节目,对当红的人物可不太了解。”

  虽然她这么说,但归根结底,彩夏的知名度尚且一般才是真正的原因吧。彩夏尽管有在各种媒体出镜,但对于世间的渗透度似乎还很低的样子。关于彩夏的事情,我想跟真奈实商量一下,可此事与飒的事不同,非常难以启齿。

  “对了,要是你和丸山学长结婚了,索性也在我家附近盖一栋房子吧。这样就可以经常一起喝茶,想想就开心。”

  “以结婚为契机回老家确实也可以。你盖的这栋房,住得怎么样?虽然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自己的房子,但想作个参考,如果方便就跟我讲讲吧。”

  “这样的话,那可不得不提浴室干燥机和地暖了!真后悔没有装,但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事后安装的话会有附加费用。除此之外,厕所和卧室的位置也很重要,最好把年老之后腰腿不好的因素也考虑进来,然后再部署这两个地方。还有就是……”

  她告诉了我许多东西,大概是在建造房屋时做足了一番功课吧。

  离开真奈实的家,我通过邮件联系了彩夏。她已经嚷嚷多次要碰面,为了消化约好和她见面的事实,就一直拖至今日。而之所以选择今天,也是因为我觉得,只要保持同真奈实聊天的心境去见她,就能把她当成普通朋友泰然处之。我发出消息:现在方便见面吗?她立刻回道:我在家呢,来吧。于是我迈出步伐,朝着她的公寓走去。

  我一边在想,尽管推三阻四,但造访这栋公寓的次数并不算少,一边站在入口处按响门铃,彩夏解开了自动锁。

  “下午……好……”

  明明已经事先联系她说我现在就过去,但打开玄关门的她依然目光惊诧地看着我。直到方才为止,我还以为这回肯定能够如从前般对话,但见到她面容的那一刹那,浑身便一阵发紧,唯有寒暄的第一个字眼是用正常声音发出来的。我为自己不以为意地再次踏足此地感到后悔。她一身慵懒随意的居家服,未施粉黛地在玄关站立,赤裸着双脚。

  “打扰了。本来不抱希望地发封邮件看看,还好彩夏你正巧有空。”

  “刚收工回家,洗了澡打算睡觉来着。然后在床上正准备设置手机闹铃,看见逢衣你发来消息,就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

  “睡觉?现在才傍晚吧,会不会太早了点?”

  “因为明天凌晨有拍摄工作。”

  “原来是这样,可真忙。那我今天早点回去,不打扰你休息了。”

  “怎么会,想待多久都行。进来吧。”

  彩夏抓住我的手臂,穿过走廊。

  “给。”

  我在她递来的衣架上挂好短外套,再递了回去。

  “谢谢。”

  “这个也帮你挂起来。”

  彩夏把手伸向我腰窝,卷起针织衫下摆欲将它脱下,而里面只余下一件内衣,于是我连忙挥开她的手,并挡住露出的侧腹。她笑出了声。简直丝毫不能大意。

  两个人一起吃着买来的蛋糕,与此同时,我打听起彩夏的近况。

  “最近工作似乎很努力啊。你周五开播的那部新剧我看了,角色真够与众不同的,超能力者来着?”

  “嗯,我演的配角,出场数没那么多,已经全部场景都拍完了。”

  “哎,都拍完了吗?那你肯定也知道结局是怎样的吧?告诉我呗。”

  彩夏徐徐摇了摇头。

  “我不。要是告诉了,你肯定就此满足,不再看电视剧了。”

  我是那样的人么?她兴许是为了塑造人物,缕缕发丝被挑染成银色,均匀地分布在秀发之中,有种层次分明的纹理感。

  “虽然阴险狡诈的超能力角色也很有趣啦,但接下来我想演个青春恋爱剧。若是现在,我觉得胸有成竹。无非把对你的感情表现出来罢了。”

  我思索不出任何能立刻回应的俏皮话。

  每每从彩夏口中耳闻对我的倾慕,心里便乱作一团。这究竟是为什么?总觉得心烦意乱。浑身都在叫嚣着拒绝——不想再听她说话,不愿再知道她所思所想。甚至还想一个巴掌甩过去,让她强制噤声。

  “彩夏啊,你一直在说喜欢我喜欢我,那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啊?”

  “不一一解释不行么?”

  “可是,我是真的一头雾水呀。”

  “我也不知道。我不擅长口头表达,让我解释为什么一见钟情,真的太难了。”

  尽管如此,但看到我一声不响,彩夏还是蹙着眉头挤出话语。

  “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异常漂亮,我直觉不妙,便想躲着你,但你一靠近,我的心就怦怦乱跳,怎么也按耐不住想看你的欲望。明明我是喜欢琢磨的,进展也很顺利,但为何会那么在意你,我至今也不明白。”

  她磕磕巴巴地解释着,舔润了下唇。

  “后来我们独处的那个时候,你不是保证过雷不会击中我们么?那便是最后一击。最终沦陷了。”

  “?本来对女人没兴趣,怎么会那么简单就喜欢上呢?”

  “才不简单。我自己也很苦恼。但就在打雷的那个时候,我无可挽回地喜欢上了你,连自己都没办法再糊弄过去。”

  听到彩夏这么说,我反而松了口气。

  “果然如此。彩夏啊,你误会自己的感情了。打雷当时,我们因为吊桥效应非常容易陷入心动的状态。过吊桥时,不是会提心吊胆然后心跳加快吗?许多人都会错把这种心跳加速理解为对一起过吊桥的人的心动来着。”

  彩夏一声叹息,似是在说:你没明白。

  “逢衣啊,说实话,当时雷电就在附近,你说‘我们一起跳起来’的时候,我其实是在想:这个人怎么净胡言乱语。”

  记忆回笼,真的好囧。

  “我确实是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但能有什么办法,我也很害怕好不好?”

  “嗯。不过你说‘跳起来!’时所露出的那种认真的眼神,我真的喜欢得不得了。好像无论眼前这个人说的话多么荒诞不经,我都能深信不疑一样。正因为喜欢的心情无法看见,所以也无从误会。不管情不情愿,自己都心知肚明。这样炙热的情愫,不可能和对雷电的恐惧而滋生的心动一样。区区吊桥效应之说我也知道,别当我是傻的。”

  彩夏以淡淡的口吻断言。随即又用那种搅得我不得安宁的认真目光,专注地凝视过来。

  “从在酒店前厅见到你,我就已经不行了。哇!这个人真是我的菜!我鬼使神差地如此想到。但在此之前我想都没想过能对女人有什么嗜好,所以对于立刻浮上心头的这个念头,我自己也相当惊愕。”

  “怕不是彩夏你当时戴的那副墨镜,被人做了什么手脚。”

  我一边用手搔挠后颈生起的鸡皮疙瘩,一边如此说道。彩夏一脸陶醉,呆呆的,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我最初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一时想,这肯定是搞错了。但每当和你单独相处,我都没办法控制加快的心跳,可糟糕了。车厢内二人独处的时候,吹肥皂泡的时候,还有露天浴场的时候。平时我和初次见面的人也不会那样沉默,可光是掩藏感情,就用尽了全力,已经无暇再顾及自身在你眼中的形象了。”

  已然无心遮掩的彩夏,周身毫无保留地透出先前被我错认为威压的气场,仿佛一有契机,立马就会近身前倾过来似的。她托着腮,凝望过来的目光始终胶着。

  徐徐动作的手臂畏畏缩缩,彩夏柔柔地将我拥住。

  我当即想起身离开,但又生怕她看破我的在意。身体便自然而然向后仰去。

  “有一种方式,它要比言语说明来的更快。”

  说话间,彩夏发生了莫名的变化,她的音色略微改变。

  “真不可思议呢,逢衣。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会搅动身心的化学反应,就好像浴室里氯系除霉剂和酸性洗衣液混合在一起会产生有毒气体一样。尽管比方打得不好,但正是那种感觉。被酸涩苦闷填满了的心房,无休止地被你吸引。”

  还真是个恶劣的比方啊!我很无语,但仍坚定地断言。

  “很遗憾,产生化学反应的只有你。”

  “或许是你单纯没发觉呢?你只是在掩盖自己的感情,可对?”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自信的?我只把你当成朋友,不管你再如何接近我,也不会发生化学反应。”

  我尽可能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强调了“化学反应”四个字。

  “嘿——可真敢说。那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能无动于衷对不对?”

  彩夏眯缝着眼睛看我。我误解了她投来的视线的含义,原以为其中流淌着狡黠的心思,但其实是在细致观察我的一举一动,而因我过度反应的缘故,她的目光才显得那般锋利。

  “你干嘛?不是在打什么奇怪的算盘吧?”

  “瞧,你害怕了。”

  “我没有。因为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问了一下而已。只要别像上次那样强吻过来就好,我会不舒服,其他的话请随意。我不会对女孩子有任何感觉,理当如此。”

  “是吗?”

  她用空着的手抚摸我的脸颊。手指顺势而下勾勒到下颌线,自是泛起些痒意,但丝毫没有其他变化。不过脑海中乍一闪现这样的疑惑:这称不称得上是出轨呢?但是参考秋田旅行中飒玩色子游戏时露出的反应,估计就算见到我被彩夏任意施为,也只会哈哈大笑,然后就结束了。

  实际上,我也想笑出来了。想笑出……。

  不知不觉间,彼此的距离缩短,咫尺之近就是彩夏那全神贯注的目光,我不禁敛住呼吸。她没碰我的唇,却将自己的唇贴在了我的脖颈。唇瓣一路向下滑,顺着颈动脉描画流连,在锁骨的凹陷里止息。于此期间,她用手掌轻柔地抚摸我的背部,接着徐徐拉下针织衫的拉链。

  我不由自主想抽身后退,彩夏便马上将我用力搂紧,深深吸一口气,嗅闻我头上洗发香波的气味。她的鼻头触在我耳边,执拗抚摸脊背的手滑进了拉链的开口,触碰到生裸的肌肤。她每一个干脆利落且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都令人吃惊无比。

  “嗳,你当真一点不心动?”

  “一点都不。”

  本想一笑置之地回应,然而身体却慢慢紧绷起来,只发出了被压得低沉的嗓音。那些与她相触的地方一阵火热,可以感觉到那份传递过来的强烈的感情。她细细软软的发丝拂着脖颈,沁人心脾的浆果香气萦绕在其间。

  “逢衣。”

  彩夏在耳畔呢喃叫着自己的名字,我只觉得顿时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翻滚奔腾。移转视线,便对上一双近在眼前的牢牢凝视我的眼睛,仿佛要被吸引进那涩然的瞳孔深处。随着彩夏凌乱的心跳声,随着她清浅的呼吸声,我也再次奏起了共鸣。

  不知什么时候,我完全陷在了她孕育出的浓厚氛围当中。本该坚固无比的过滤屏障,渐渐地飞速消融着。

  当她低头向我的唇靠近,便仿佛产生一种无形的强力磁场将我吸引,我也同样侧过脸,就将接受彩夏的吻。

  而在千钧一发之际,我恢复理智,把脸扭向截然相反的方向,用手臂推开了依在我肩头的彩夏。

  “好了,到此为止。看来我还是没办法把你当做恋爱对象。”

  彩夏的手,轻移到我的锁骨下方,将手心贴在了胸口中央。

  “真的吗?但你心跳得好快,还有耳朵也是通红的。”

  说着,她特意挑开我侧旁的发丝,使掩藏其下的耳朵露了出来。可真难对付。面对她既非找茬又非揶揄的坦然嗓音,我愈加感到一种如坐针毡的羞窘,便粗鲁地将她推开,抬手拢好了衣襟。

  “别说傻话了,被人抱住,任谁都会觉得惊讶的。我先走了。彩夏,你身体还没好透,不趁着能休息的时间好好休息可不行。那么再见。”

  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持平常的言行。可是,方才的余韵,还留在彩夏身上,留在房间里,也留在我心头,我只能拿上短外套,逃跑似的打开玄关门出了房间。这里果然是龙潭虎穴,宛如与世隔绝,让我和彩夏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独处。她抱过来时余留在我身上的馨香,和令人舒适的重量,都还尚未消散。一点点被下的毒倏然间周流全身。

  怎么可能,我怎么就被轻而易举地诱惑了?

  不行,危险,不要再深入去想了!

  我猛然吸一口气,给思绪踩下刹车,但即使如此,也还是无法停止。脑海中已经满是她和我沉浸在急不可耐的彼此亲吻中的场景了。这简直就是清醒着的噩梦!莫非,彩夏所说的“化学反应”就是指的这种?

  终于乘上电梯,我为来到这间公寓感到懊悔。为什么明知山有虎却还偏向虎山行?

  当想着一切都是荒唐的,就能心安理得地过。我无法理解,也不愿理解,因为我知道,只要越多地如此思考,就越能平和地生活。仅仅是险些失了一条界线,就让人如此心神不宁。尽管那条线,并非我亲手划下。

  所有的思绪,仿佛都被巨大的浪潮卷走,我的日常如同一个空壳,不见一颗海藻,不见一枚贝壳,只剩下荒凉的沙滩。甚至,让人感觉忘记了一切,记不起自己是思考着什么生活至今的。即使和飒说话,与他同塌而眠,也仍然魂不守舍,没有一点食欲。每每回过神,那日与彩夏的交谈,便已在眼睑里清晰浮现。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彩夏靠近过来,伴着她的吐息,她的味道,还有可以感觉出的被衣服包裹的肌体轮廓,我的身体便真切地令人无措地发生了变化。只一个瞬间,紧张和戒备就被融释了,身体于舒适之中由外而内地浑融为一,体温在升高,背后因汗而濡湿,提不起力气。她只是轻揽我的腰往她的方向带去,我就险些情不自禁地抱拢她。

  她的目光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之中。即使做着其他事,现实的视野中也会铺展开一层薄薄的光幕,上面浮现起彩夏的面庞,唤醒一幕幕与她共度的时刻。这肯定只是受了她影响而已。在倾听各种经过的过程中遭到了洗脑,不,是遭到了诅咒。头脑就像在热水中游曳,心神久久不能回归现实。

  彩夏的话在我身体内部回荡。她说我是她喜欢的类型。我也曾有过迷醉在彩夏的美色之中的时刻。但那种感情,就跟买回来的丽佳娃娃很可爱,很讨人喜欢一样,即便错得再离谱,也不会当做恋爱对象来看待。而如今呢?难道就没想象过若是能够与她再次紧紧相拥,该是多么满足?以往不经意看到的她的身体,只要将那些散碎的片段拼接起来在脑内放映,自己都能感觉到体温在逐渐地攀升。

  至今为止,对于那些喜欢同性的人,我并没有觉得特别怪异,但真临到自己,就仿佛立在车站月台的黄色警戒线上,一条绝不能跨越的界线。不然,电车驶过,一个不慎可能造成接触伤害。我应该尽快后退才是。

  可为什么会这么心旌摇荡,明明最稳妥的办法不外乎付之一笑,做个了断罢了。如果我像往常那样,把所有事情对飒和盘托出,想必他会大吃一惊吧,但肯定不会对彩夏发怒,充其量只会感慨:“真是个复杂的姑娘,竟喜欢上你,琢磨为这样的女子耿耿于怀也是悲惨。”

  也许他还会给予同情:“她那么喜欢你,你也别彻底断了,结婚之后偶尔给她见见怎么样?”紧接着,我也大致地答应:“世上的人真是多种多样啊,尽管她的想法我全然不懂。”一声喟叹之后,我只需把她忘得干干净净便好。仅此而已的事情。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彩夏的告白仍旧无法消散,等我注意到时,她已经将我的思绪全部霸占。

  至于为什么无法从心里散去,我自己想了许多。原因之一是由于第一次受到女性告白,这给我带来了过于强烈的冲击。我还未曾被一直当作朋友的女性用那种眼光看过,这才方寸大乱,导致了念念不忘和心扑通直跳?

  二是由于……我从彩夏本人身上感受到了魅力。我不得不将其作为一种可能性来考虑,否则便无法前行。换句话说,我被彩夏吸引了,无关乎性别的,而今,在知晓她也喜欢我的情况下,我不清楚自己该是欣喜还是忧伤,所以才这般心慌意乱吗?

  “只有这个绝无可能。我就是把她当作普通朋友却遭到背弃,才这么深受打击的。”

  无意中发出了声音,为了避免吵醒身旁的飒,我用枕头捂住嘴。

  不过之前被彩夏抱住时,为什么身体像有一股异样的电流掠过似的颤动了下,俨然连周遭的一切都显得纯明清澈了?

  还有四唇相碰的那个时候又是怎样的?面对她流淌而来的过于炽烈的情意,真的能永远自欺欺人,装作不曾发现自己内心的镔铁早已弯成绵软的弧了吗?

  即使知晓会别生枝节,我还是找了借口去见她,简直多此一举。早知今日,当初被告白时就该狠下心来再不相见。

  心底冒出一个个锥心刺骨的拷问。理智拼命安抚着,想要阻止,阻止将被莫大的感情洪流冲刷走的自己。而在飒的身旁纠结这些,使我感到歉疚,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自己也无法控制,终于,我一夜未眠,迎来清晨,枕着枕头吐出哼哼声。

  这可如何是好,这样下去,精神和体力都不堪重负,更何况今天也有工作的啊!

  “这里好像在举办说明会,要不要去旁听一下?”

  飒在某个建筑物前停下脚步,终于让恍恍惚惚行走在街上的我回归现实世界。一座崭新的小教堂静立在我们眼前。

  “去干什么,难道要做礼拜?”

  “想啥呢,我又不是基督教徒。刚才车站的宣传海报上,贴的就是这个教堂吧。你好歹也听听人说话啊。”

  确实下了电车后,飒好像手指着海报说了些什么,但我想不起具体内容。

  只见他一马当先抬脚走进教堂旁的建筑物,里面有一处婚礼咨询台,吓得我瞬间忘了关于彩夏的想入非非。

  “哎,那购物怎么办?你不是说有一款想实际看看的鞋子吗?”

  “等下看就行。您好,我看到海报上说今天举办说明会,请问没有预约可以进去吗?”

  “当然。现在还空着一名婚礼策划师,我带您过去。”

  策划师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有结婚的预定,径自推进着话题,从婚礼日期,宾客人数,到婚礼中新娘的换装次数,我无痛痒地敷衍回答,但却浑身沁出了冷汗。

  “那推销的话术也真是厉害,确实很会抓气氛啊。”

  走到外面,飒笑着如此说道。我不知该怎么应声,便回了一个暧昧不清的笑容。

  也许,飒并不是在单纯戏弄我。在听策划师说话时,我屡屡感受到他窥探似的投过来的目光。

  或许,他是用这种方式给予我暗示,告诉我是时候做好心理准备了。可为什么,当飒似乎在认真思考和我之间的事的时候,自己脑海中浮现的,却都是彩夏的身影?我决定,还是不要被多余的事情所干扰,只着眼于和他的未来便好。

  洗完澡,待飒睡着后,我从被子里爬起来溜出房间,坐在电脑前,将策划师作为到场纪念赠送的存储光盘放进去打开。里面有几种不同格式的邀请函,是专门为那些自制请柬的情侣们准备的。

  “早立婚约的我们 尔今举行结婚喜筵 迈出崭新的第一步……”

  我选出一个字面简约的模板,在收到人的空白栏中,敲入了“庄田彩夏小姐”几个字。

  “很高兴你能再来。之前以为惹你生气了,让我担心了一场。而且今天还不是突然过来,事前也给我打了招呼。”

  一周时间不到,我又再次造访,彩夏用一双闪着熠熠萤光的水润眸子出门迎接。她喜不自胜的样子被我一眼看破,我一边附和笑着,一边连忙移开视线。

  “因为要是没我看着,你说不定又要偷懒。而且我也受了米原小姐的委托,所以必须作为朋友严格监督你才行!”

  彩夏的笑容霎时凝固了。

  “谢谢你担心我。对了,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来,但以防万一,我一直在练习做千层面。有一次我们出去吃饭,你拿到菜单浏览了一下,二话不说就点了这个,我就想你应该很喜欢。”

  “真是火眼金睛!你说的没错,这是我最爱吃的食物。可是千层面做起来很费功夫吧?”

  “因为是从和面开始的,确实很有难度,但练习了几次后就能上手了。今天可是做得最好的一次!还吃得下吗?离晚饭的时间还很早,但你要是饿了,我就去加加热端出来。”

  “嗯,午饭吃的比较少,现在就想吃。真期待!”

  而实际上,我简直没有半点食欲,紧张得连喝口水都能吐出来,但为了能在和和气气的氛围中提出话题,我欣喜若狂地高声欢呼。

  “你坐在那儿等一下。”

  她有意无意欲用指尖触碰我肩膀将我领到沙发上,我一个心惊,避了开去。她的瞳孔好像倏地蒙了层黯淡的薄纱。我在她进入厨房后,从包中取出了那个装有结婚请柬的红色信封。

  须臾,彩夏用包裹在连指手套中的双手,端着LE CREUSET的脆皮烙菜盘出现在客厅,同时飘逸出浓郁的肉糜和奶酪的美味烤香。

  “做好了!趁热吃吧。”

  “等一下。在吃之前,我有话要说,一分钟就够了。”

  彩夏把盘子放在锅垫上的动作僵住了。

  “什么事?”

  “我今天来,是想给你这个。”

  拿出请柬的我指尖微颤,一如那场旅行的最后一天,彩夏将手写字迹的联系方式递给我的那一刻。

  我紧张的心情感染到彩夏,她一下子如临大敌,表情严峻地接过信封。打开信封后,她浏览着邀请函。

  “上个周末,我和飒去了惠比寿那边的教堂,他们给介绍的婚礼很棒。教堂小而典雅,在那样的氛围中,可以和来场宾客无拘束地接触欢谈,我和飒非常中意,于是决定在那里举行婚礼。事不宜迟地预约好之后,连请柬也开始制作了,是不是很迫不及待?本来也可以邮寄请柬,但反正今天要见面,就干脆亲手给你了。日子定在明年九月十四号,怎么样?有空吗?虽然还早得很,是一年之后的计划,但你在我朋友当中也属于非常忙碌的人之一,所以得早早预约才行。”

  待将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全部说完之后,我暂且松了口气,强作笑颜,望向彩夏。只见她依然视线低垂地落在邀请函上,身体一动不动,表情也不分明。

  我无法忍受这份沉默,便抄起叉子伸向盘里,氤氲的热气在餐桌上空盘旋。

  “哇,这看上去真好吃!彩夏,你去当大厨得了。这要怎么做,才能烤出这么漂亮的金黄色?下次你教教我制作方法吧!现在,我可以开动了吗?”

  “逢衣,你这是在,在意我?”

  彩夏的声音无任何波澜,我的假笑就此凝固在脸上。

  彩夏抬起脸,唰唰作响地甩着请柬,同时,微微笑了。

  “专门送这种东西过来,这算什么,多此一举。真要讨厌我,你今天大可不必过来,不对吗?”

  “什么意思?”

  “别装傻。在使用这东西之前,还是先让我,好好确认一下你怎么想的吧。”

  “你是不愿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参加呀。等我们之间的事情解决之后。”

  “彩夏,我早就很在意了,和你说话时,总有一种我和飒的关系被轻视的感觉。你光顾着自己怎么想,却不在乎我的感受。我已经有一个叫飒的重要的伴侣了,没有你插足的余地。”

  就像告诫一样,我发出声音明确宣告,同时也把这段话讲给了自己听。

  “很遗憾你似乎并不祝福我和飒的婚礼,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像之前那样以朋友的身份欢笑。或许你现在当局者迷,但过个几年,就会意识到自己的错乱。只要过段时间的话,肯定会。”

  明明自认为辞顺理正,但每发一言,心情便沉重一分,内心摇摆不定。确实,无论多么炽热的感情,放置不管的话都将冷却。但那是怎样一种活着?真的能算得上是活着吗?

  我从椅子上起身,走出了彩夏的房间。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大差不差地办完,却毫无一丝满足,空洞虚无地使人窒息。肺萎缩得像被扯下两三根肋骨,脚步落在走廊上如踏云端,飘忽无依。我没有心力像往常那样等待电梯,抬脚直接下了七层楼的台阶。

  她说的没错,为什么明知她的心意,却还特地亲手奉上什么请柬?那并非是要刻意伤害,而是想给自己的感情画上休止符。可到头来,反比先前更为动摇。

  到达一楼后,我看见电梯显示从七层下降的标志,6、5、4、3,看着依次亮起的显示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慌忙奔向出口。手机铃响,来电显示是彩夏。就在我无视电话,将手机放进兜里匆匆急行时,身后传来快速奔跑的脚步声,我的手臂被抓住,然后被拉到出口侧信箱区域的过道中。

  彩夏忽然间抱过来,我后背撞在了信箱上。她的力气一把就能推开,可我却低垂着头,毫不抵抗地任她施为。她用手臂环住我的背,加深这个拥抱,并将自己的脸埋在了我肩头。

  “不要走。”

  “放开我,要是有人来怎么办。”

  我压低嗓音,可她只摇摇头,并不松手。

  “这里是死角,没关系。”

  “哪里没关系了!要是有人来取件,立马就被看到。”

  “那我马上松开,让我说完这段话。对不起,是我心生嫉妒,口不择言。我和你又不是情侣,根本没有任何责备你的权利。我没办法不怀芥蒂地为你和飒先生的结婚感到高兴。就按照你说的,当朋友就好,只求你不要和我断绝联系。我不会再做惹你讨厌的事了,好不好?”

  说罢,彩夏如约松开手,同我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下四目相对,两人都有着些微喘息。

  “但以我们现在的心情,是没办法继续做朋友的。”

  为什么,为什么当视野被她全部占据的那一刹那,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倏然淡出了。就像浴室的玻璃门内热水淙淙流泻,很快热雾弥漫朦胧,什么也看不见。

  彩夏含泪的目光探着我眼底的眸色,仿佛要被吸引而去,我快速将视线转向出口的自动感应门,害怕被她察觉出心思。

  出口就在那边。此刻尚能将一切化作回忆,随时都可以拂袖而去。只要,我改变脚尖的朝向。

  进入玄关,关上门,甚至无暇脱下鞋子,我们便吻在一起。我愈发渴望着她柔柔拨动的小舌,无可自拔地使自己的舌尖与之缠绵。

  只觉得难以自恃,气息让人沉溺。敛起下巴艰难地分开唇舌后,“啵”的一声亮响,直教人羞悔交加。而后我们复又唇齿交缠,紧密相连。

  她给了我满足,也给了我绝望。我恐惧着这一时刻的到来,却又始终期盼着。

  正如一心不乱一词有精神高度集中之意,但不知为何又给人缭乱的印象,而此时,她对我就是这样一种专注而又情思缭乱的神态。彩夏凭着本能野蛮地驱使舌头,我感觉全身都像快要融化了一样。这个吻,和以往其他人的吻不同。时至今日,每当和男性接吻,总会感叹男性口腔的阔大,而在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口腔内舌尖纠缠时,则陷入了一种与自身接吻的错觉。

  彼此呼吸的律动默契交织,对方的渴望仿佛通过唾液径自流淌入喉一般。而当彩夏开始用手指解开我衬衫的纽扣,心生怯意的我通体温度骤然下降,喘息着抬手制止了彩夏的动作。

  “对不起,之后的不行。”

  彩夏的唇短暂离开,旋即去而复返,依依不舍地在我沁出汗水的锁骨之间印下了重重一吻。

  那一夜,我与彩夏同塌而眠。

  翌日,我向飒提出分手,他一开始只当我在说笑,询问我开这种玩笑是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而当发现我是认真的,他渐渐收敛了话语,脸上蔓延开一丝薄恼的怒意。

  “喂,这也太突然了。虽然这几天就发现你一直兴致不高,我以为你又在为工作上的事情发愁。可到底因为什么,你想起来要分手?”

  “我有喜欢的人了。”

  飒站起身对着脚边的洗衣篮猛地一踢,已经洗完还未叠好的衣服,当场散落在客厅的地毯上。

  “你就这么讨厌和我一起生活?”

  “没有讨厌。一直觉得很快乐。”

  我颤抖着声音回答,因着再也无法回头的恐惧而晕眩。

  “对方是谁?”

  十分难于启齿。在宛如利剑穿心的痛楚中,我下定决心豁出去。

  “庄田彩夏。”

  “什么?!”

  因愤怒而红了眼的飒瞳孔混乱地颤动着。

  “你是说你喜欢上了琢磨?”

  “不是。是彩夏。前不久她跟我告白,我也同样喜欢她。”

  飒重重呼出一口气,口袋旁的手握紧成拳。

  “事到如今别再遮遮掩掩了,哪怕撒谎就不能找个更靠谱点的理由?你认真地告诉我,到底是谁?我不生气。”

  我反反复复地告诉他这不是谎言,可他就是不相信。

  “那我直接问色子。即使你们想统一口径合起伙来骗我,我也能看穿。把电话号码给我。”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跟彩夏说明情况之后,她回信她也有话要说,于是我用自己的手机给彩夏打了电话,然后递给了飒。

  飒一开始语调还颇为轻快,后来从听见彩夏说话开始,脸色就渐渐染上了一层愠意。

  “什么你是认真的?哈?从旅行的时候开始的?!你也太肆意任性了。打从一开始你应该就知道我和逢衣在交往吧?而且你身边也有琢磨。你说你喜欢她,但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这是双重的背叛?只顾着一己私欲,横刀夺爱抢走逢衣。”

  挂断电话,险些就将手机扔出之际,飒收了手,叹口气。

  “你和那个女人,脑袋都被驴踢到门里挤了!连我都快要疯了!”

  看来,从我提出分手三个小时过去,彩夏的那通电话终于让他开始意识到我所言非虚。

  “你们不过是因为秋田的那些快乐回忆,产生了这是恋情的错觉而已。你再重新考虑一下,不管多久我都可以等。”

  我深深低垂下头。

  “真的对不起,我知道这很过分,但真的……对不起。”

  “你听我说,我们可不是那些刚交往不久的小情侣,怎么能因为区区一个色子一拍两散!何况你迄今为止也没有任何跟同性交往的倾向不是吗?还是说,只是我一直没发现而已?”

  “不,这是第一次,我自己也很吃惊。”

  “是错觉。”

  “不是。”

  回过神来,两人不吃不喝,就这样时钟转过了深夜十二点。每当提高声音驳斥,都感觉大脑缺氧,头痛非常。

  “为什么要说那么残忍的话?你以为这世上会存在认真考虑过结婚却被告知这种荒唐事还能满不在乎无动于衷的人吗!”

  飒在认真或愤怒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咬合臼齿,从脸颊到颞颌关节凸出的斜向咬肌清晰可见。这使得他的面相凶狠可怕,而这,也正是我以前被他所吸引的瞬间,因此比起恐惧,我更先地想起了那份恋慕之情,一时间泪水涌落。明明,我曾是那样喜欢过。

  听到我的哭声,扭曲了表情的飒阔步走出房间,玄关门发出一声巨响关上了。

  我打电话告诉父母和飒分手了,母亲疑惑不解,刨根问底地追问分手的理由,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开诚布公地把彩夏的事情说出来,只好以最近终于意识到,我和他对于未来的构想完全相左一类模棱两可的理由搪塞过去。而飒的父母虽未直接说什么,但毕竟从以前开始就多有叨扰,承蒙照顾,想必他们也非常诧异吧。我们住在同一屋檐下,飒他几乎不再回来。

  同样把分手的事情向真奈实报告后,电话另一头的她在询问缘由前先表示了担心。

  “那你没事吧?声音听上去蔫了吧唧的。我随时都可以去听你发泄,孩子的话就先放在老家。”

  温柔的话反而使人愧疚,我并不是能够承受得起这样的话的立场。

  “谢谢你,我很高兴。不过等我平静一点再跟你说吧。现在还没整理好心情。”

  “那你慢慢消化,我随叫随到。不过话说回来,真不敢相信丸山学长居然会在订婚的时候变心,好过分哦。这种情况岂不是能要求赔偿?”

  “不,是我变了心,然后决定分手的。飒没有任何过错,一切都怪我。”

  真奈实听完我的话之后,沉默了。

  这间虽然小,但却充满两个人诸多回忆的房间里如今堆满了纸箱。几经商量的结果,飒决定搬去一个人住的房子,而我则暂且回到老家。

  “逢衣,你的行李都收在一个地方了,今天寄个包裹带走吧。”

  “谢谢帮忙。那我打电话叫快递过来了。”

  傍晚时分,精力充沛的快递员上门,在他们的来回往返中,纸箱眨眼间被搬出。空荡荡的房间比想象中还要冷清许多,虽有快递员在场,但眼泪仍是止不住地落下,我自始至终立在窗边,以袖拭目,等待着搬运结束。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时,蹲在墙角的飒轻声说道。

  “也许,是我太大意了,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死心塌地。”

  他眼中隐有泪光,唇角牵起的笑容中流露一丝交往期间从未见过的痛意。我不忍目睹地阖上眼睑,蓄满眼眶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当回忆起他总是若无其事不遗余力护着我的身影,心里有种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电闪雷鸣的那天,我和彩夏能够在屋檐之下安然处之,也是因为他们二人浑身湿透地冒雨找来救援的缘故。

  “逢衣,果然你和我在一起时,还是觉得有些勉强吧。”

  “是么?”

  “嗯,我注意的到。高中社团里,你明明是所有学弟学妹们中最引人注目最生龙活虎的那个,但开始交往后却突然变得小家碧玉起来。虽然受到你温柔的照顾很开心,但我并不是因为这个喜欢你的。之所以会在社团酒会后跟你告白,是因为你的笑容依然那么自由灿烂,就像高中时代,没有丝毫改变。而考虑跟你结婚,也不是欣喜于你对我尽心尽力,而是觉得或许结婚了,你就能变回那个朝气蓬勃、气势凛然的逢衣。所以从现在开始也不晚,我们再一次,彼此以真实的自己重新交往怎么样?我们的话,一定可以。”

  飒,我一直仰慕的人,他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可我为何就是回答不出一个“嗯”字。

  “我没有自信如果跟你求婚,你会给出肯定的答复,所以就一直观察着你的反应。早知如此,我是不是应该更果断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向你求婚才好?畏畏缩缩的态度可真不像个男人。”

  飒在地板上放下一个纯白色的盒子。

  “这就是我如今的心意。虽然可能有些晚了,但我相信你会接受的。房产公司的钥匙我去还吧,你就不必再过来了。”

  飒出了房间,我流着泪凝视着放在地板上的小盒子。为避免泪水弄脏盒子,我洗过手后一打开,里面果然静置着一枚瑰丽夺目的订婚钻戒。钻石折射出的光芒盈满了祝福之意,晶莹透丽得使人悲伤。

  怔然失神之中,时间流逝着,到了夜晚,空无一物的房间没入了黑暗,一切都再也看不见。

  从父母家去上班的日子过了不到一周时间,飒联系我说想要最后再谈一次。我自觉并不是能理直气壮拒绝的立场,便同意赴约,但也没想到居然是要四人同框的场景。在询问完彩夏的意见,她回复没问题之后,我也做好了思想准备。

  聚会的饭店是我挑选的,不过当我最先到达并进入预约包间的瞬间,就意识到自己选错了地方。明明可以随便选间安静的咖啡馆,但因为是重要的谈话场合,就选择了正儿八经的西餐厅,结果给我们准备的包间连个逃跑的地方都没有。

  在这种地方展开错综复杂的分手话题实在太过奢侈。我对着碟盘上折叠成三角锥状物的餐巾等待片刻之后,彩夏、琢磨和飒依次到来,三人无不满脸疑惑地环视着包间。包间里置有各种装饰物品——暖炉、摆满古典西洋书籍的书架以及插有花卉的花瓶等。

  飒大概是退房检查的时候,在空荡的房间里找到的那只白色行李箱。那天他走后,我终究一次也没碰过那枚戒指,就那样离开了房间。

  要说的话有千言万语,以至于,一句都没有了。我们没有目光的交汇,各自注视着盘中折叠的餐巾。

  “这店真是够气派的。”

  与我正对而坐的飒小声说。

  “对不起,预约的人是我,我也没想到会正式到这个地步。”

  “横竖是没来看过,光看网上的图片就预约了吧。”

  “不好意思,正是如此。”

  与飒交往期间,这样的对话已是家常便饭,而此时,我注意到飒往彩夏那儿瞥了一眼。彩夏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盯视我们。看上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不知是不是将将收工归途,头上仍编结着两个髻的惹眼发型,或许,她有在尽力隐藏,可细微之处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情绪。

  “大家想喝什么?我第一杯先来个福佳白吧。”

  飒从旁探头看琢磨翻开的饮料菜单。

  “那,我来瓶健力士。”

  彩夏接过递来的菜单浏览起来。

  “我要杯香槟。逢衣你呢?”

  “巴……巴黎水。”

  其实很想喝杯暖茶定定神,哪怕一点也好。

  等琢磨跟服务员点完所有人的饮料,房间就被无声的寂静笼罩了。

  “在秋田时真是没想到,我们再见会是以这种形式。”

  飒的话使大家作了一个苦笑。

  “啊,要是彩夏小姐从那时就已经盯上逢衣了,应该早就预想到了。”

  带着轻笑追加的这句话,使人精神再次紧绷起来。

  “你们俩不用那么紧张,放轻松点。今天叫你们出来又不是打算说教或者强迫你们复合什么的。”

  琢磨对飒的话点了点头。

  “嗯,没错。昨晚和飒喝酒聊天,我们的共识就是虽然希望你们幸福,但担心的情绪更浓。所以,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你们的前男友们想知道你们对于今后的道路有何打算——这才是今天交谈的主题。坦白地说,这段恋爱想来不会一帆风顺那么简单,我们很担心,所以想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无所畏惧。”

  琢磨的语气依旧温和,但为什么总感觉话的字里行间都含针带刺,是我的错觉么?

  “不要说昨天,我们哥俩这段日子几乎每天晚上都一起喝酒。多亏了你们,我们回到了小学时候的死党关系。”

  飒说着,服务员端来饮料。各自的饮料倒入各人面前的玻璃杯中,细腻绵密的气泡冉冉升起。

  “干杯。”

  “怎么了,你们两个?话这么少。”

  服务员把空了的前菜餐盘撤下时,飒说着这话看向了我和彩夏。等下一道料理上桌前,我面前除了饮料别无他物,没办法埋头进食蒙混过去,于是勉强作了一个笑容。

  “没什么,只是有些紧张。是吧,彩夏?”

  彩夏沉默着郑重其事地点了好几次头。

  “放轻松,说不定这是我们四个人最后一次见面,既然这样,还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

  “虽然我和琢磨倒是希望能永远像这样四人聚聚的。”

  “那不好吧,太打扰了。”

  琢磨笑着拍打飒的肩,我偷偷瞄一眼旁边的彩夏,她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姿态僵住了。而一想到接下来要送上来的大鱼大肉等各种料理,我也顿觉食欲大减。上完菜之前还不能离席走人,这地方真是挑错了。

  明明吃完前菜时就已经饱腹,不用想都知道再吃面包会怎样,但实在受不住这尴尬的气氛,于是手取面包,撕下一块,一口吃下,希望借此平稳心态,渴望得到刚烤好的面包中,那香醇黄油的芬芳治愈。

  坐在正对面的飒,不时朝我投来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强烈视线,仿佛我身边的彩夏不存在一样。

  “彩夏,许久不见感觉你憔悴了不少啊。有好好睡觉吗?”

  琢磨神色担忧地望着彩夏的脸。

  “谢谢关心。角色需要罢了,不用担心。”

  “这样,很努力嘛。彩夏她啊,凡是涉及到工作都非常自制克己。以前演一个空手道部的角色,每天都要前往道场,然后我来当她练习对象。彩夏还没走红时,我们几乎每顿饭都在一起吃,也因为这样,她不得不瘦身塑型吃营养餐的时候,我也跟着瘦了。”

  内心的罪恶感超乎凡响,恨不得立马跪地磕头。我勉强牵动嘴角对琢磨说。

  “原来琢磨先生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着彩夏啊。”

  “是啊是啊。可到头来,却被轻而易举甩了。”

  “喂喂,琢磨。不是说好不扯这事儿的嘛。”

  “瞧我,对不起啊两位,不小心说漏嘴了。彩夏,我知道你那是工作,但是健康第一,千万不要勉强。虽然我最近也喝闷酒喝得厉害,毫无节制就是了。”

  “我也是啊!”

  原本还担心,要是因为尴尬没人说话怎么办,但总算交谈是进行了下去,两位男性也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至少表面上是。

  这情形……似乎比想象中还要令人如坐针毡?

  服务员端来一盘浇上了柠檬黄油酱的蒸烤真鲷鱼。新鲜的真鲷鱼块肉质嫩滑,烤得焦酥的脆皮也很美味,但就是这块并不太大的鱼,却不论怎么吃都不见减少。

  “说起来,逢衣你今后打算住到哪里?不能一直呆在父母家吧,况且离公司又远。要找房子我可以帮你。”

  飒一边喝光健力士黑啤,一边向我询问。

  “谢谢。但是我打算暂且住在彩夏那里……”

  飒变了脸色,我话末的声音小得近乎消失。

  “又要一起住?但像彩夏小姐住的那种豪华公寓,即使只要承担一半房租,你能付得起吗?”

  和飒同居期间,由他负担了更多租金。

  “我那儿是事务所用经费租的,所以没问题。我也没付租金。”

  “原来如此,不愧是你。但事务所的人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房子,肯定做梦都没想过其实是提供了供你俩同居的住所吧。”

  “原来彩夏住在那样的地方。我因为她说不能被媒体发现,还一次都没去过,所以一直不知道。”

  琢磨这句语调轻快的低语,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鲷上淋满凤尾鱼风味的柠檬黄油酱,酱汁缓缓滑过喉间。只喝巴黎水可能会被认为太煞风景,因而点了一杯葡萄酒。酒劲上头,几分醉意开始袭来,视野虚晃一片。不论怎样都无法把豆子扫到叉背上,想用叉腹捞起也会在盘里滚来滚去,用叉齿一戳则跳跃着落在了葡萄酒杯旁。我把它捏起去除之后,白色的桌布上留下了圆豆大小的渍印。

  男性阵营为搭配肉类料理,把啤酒换成了红葡萄酒。

  当铁板上厚厚的和牛牛排,滋滋作响地放在我面前时,我不由自主后倾倒在了椅背上。

  “和我分手的事,已经告诉你父母了?”

  “嗯,决定回家的时候,就被问了什么原因。”

  “和彩夏小姐开始交往的事情也说了吗?”

  “还没,也没打算说,和父母又没什么关系。”

  “彩夏,你和事务所的人怎么介绍的逢衣小姐?”

  “朋友……”

  “原来是这样,所以才允许你们像合租一样住在一起。”

  琢磨以优雅的手法,将渗着血水的牛排用餐刀慢慢切开。平常状态下能大饱口福的上等牛排,此刻却总也无法下咽,快要把喉咙整个堵住。

  好不容易刚解决完主食,熔岩蛋糕和看上去风味浓醇的乳酪蛋糕又被盛在盘子里端了上来。仅凭小小的叉子和满满的胃袋,这是不可战胜的强敌。但是大家都在吃,我也没敢说一句已经吃不下。放在平常,这只是一口气就能吃个精光的量。

  “我说逢衣啊,你不是知道琢磨被彩夏小姐甩了之后有多痛苦吗?也亏你还能生出和彩夏小姐交往的念头。”

  飒一边吃乳酪蛋糕,一边语调轻快地如此说道。我顿了顿,随之用低若蚊鸣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朝琢磨低下了头。

  “不用不用,我已经不在意了。爱上了,便再也奈何不得。这种感觉我也清楚。但同时,我也很担心彩夏和逢衣小姐你们的将来。毕竟不管怎么想都免不了前途多舛。尽管已经分手了,但怎么也是自己曾交往过的女性,她能过得幸福才更让人安心。在这点上,飒也是一样的想法。对了,逢衣小姐,跟我们讲讲你喜欢彩夏什么地方吧。”

  听了琢磨的话,乳酪蛋糕的糕底部分堵在了喉咙。今天,我的吞咽功能不比平常。虽然摄取了那么多卡路里,但依旧手脚冰凉,肩周围也更加地瑟瑟发寒。

  “怎么?难道答不上来吗?”

  琢磨进一步趁势追击。没办法,只能豁出去。

  “喜欢她用深情包裹我的地方。”

  “理解,我曾经也很喜欢彩夏这点。热情似火是不是?但也有种说法叫做盲目冒进。”

  或许曾经,琢磨先生也如同现在的我一样,受着彩夏猛烈汹涌的爱意。那我会不会也有一天像他那样,被彩夏告知另有所欢而被抛弃?我不想被看穿心里闪过的不安,埋头往嘴里送一口乳酪蛋糕。倘若不是此情此景,蛋糕会更加美味,而现在只觉得堵塞在胸,使人透不过气来。

  “彩夏小姐呢?不用顾忌我们,你可以尽情秀恩爱。”

  “这不是该在这种地方谈论的事。”

  对于彩夏毫不客气的回答,飒略为光火的声音传了过来。

  “逢衣都已经说了,彩夏小姐要是不说的话,人家会闹别扭的不是?还是说一下罢。”

  “逢衣不是那种性格。”

  “你错了,她这人意外地很记仇的。毕竟交往了那么长时间,我很清楚。”

  “我不那么认为。”

  飒拿着叉子的手完全顿住,怒目圆睁地瞪着彩夏。彩夏则低垂眼帘,继续不停地往嘴里塞蛋糕。

  “算了算了,就当逢衣小姐拥有各色魅力好了。你说对么?逢衣小姐。”

  笑吟吟的琢磨脸色也同样足够怵人,我想都没想就站起身。

  “不好意思,去趟卫生间。”

  把凭着毅力一扫而光的空盘子留在桌上,我走出了包间。

  空无一人的化妆室中,我站在洗面台前,等待着胃部平静下来。坠重的肚腹,沉郁的心情,无措的疲倦。洗手时,也没在乎妆会花掉,就掬起水轻拍在脸上,给火辣的肌肤带去了几分舒爽。

  我双手撑在洗面台,对着镜子,镜中照着一张可笑可怜、缺失生气的脸,这副面容绝对不会使人联想到,这是位正在享用盛宴大餐的人。由于一直俯面不动的关系,脖子有些酸疼。

  希望能这样相安无事地撑到最后。等胃部的烧灼感消退,我再次打上洗手液,在流水下冲洗双手,接着用手边的毛巾擦干,扔进脚下的篮篓中。

  不得不回去。不想回去。

  化妆室与寂静无声的包间不同,里面流淌着背景音乐。即使是几无古典音乐素养的我,也认得出这段动感妖娆的旋律。是《卡门》中的曲子。

  出了化妆室,琢磨站在那里。我正要打招呼让他先过,他开口道。

  “看你脸色不太好,没事?”

  “没事没事,可能是光线原因。”

  我仰着头看天花板的灯搪塞过去。

  “今天的聚会,感觉很怪呀。尽管过来之前,我也想过会是怎样一种气氛。”

  琢磨如此说着,作了一个苦笑。他穿件轻薄的黑色针织衫,发色也略微偏黑。如今的季节下,那明媚的夏日尾声已经一去杳然,秋意渐浓,正向着冬日移行。他的外观和表情,似乎也随着季节的脚步变得沉稳平静。彩夏啊,真是可惜。琢磨站立的姿影像一幅画,使我不由得在心中冒出这样不负责任的感叹。恐怕即使他被甩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也不会立马相信吧。

  “刚刚也说过,我已经没在期待和彩夏复合了。但是,请允许我说几句坏心眼的话。”

  我无法直视他,便凝视着挂在走廊上的镜子点了点头。镜中琢磨也忽然凑近了身子,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逢衣小姐,说实话,在我看来,你和彩夏之间怎么都不像是爱情。我这么说,可不是出于你们都是同性的关系,即使把那些刻板成见全部抛开,也只能看到你们俩针尖对麦芒,互为对立。彩夏的性格我自认为还是很了解的,你们终有一天,免不了要因为彼此的倔强要强而激烈碰撞,而互相伤害。”

  他浅浅地微笑着望我的脸,目光中充满对横刀夺爱之人的的愤怒,燃烧着赤焰似要说些什么。我从未料到有一天,会从一位男性而非女性身上,看到这样的眼神。

  嫉妒。

  “如果我和彩夏之间不是爱情,那我不懂,到底什么是爱情。”

  脱口而出的话,使自己也为之一惊。想必这就是他说我倔强要强的原因了。琢磨神色落寞地微笑着。

  “很开心能听到你铿锵有力的话。或许,这回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原以为不仅能和飒,兴许还能和逢衣小姐成为朋友,但是很遗憾。多保重。”

  和琢磨一同返回包间后,貌似正在争吵些什么的飒和彩夏立刻止住了话。与琢磨的交谈太令人紧张,都忘了这边也是两个人独处。不知道这边的二位究竟谈了些什么,飒面色如常,彩夏的脸却没了血色。

  我坐到座位上,面前又静放着一只盛有冰激凌的盘子。我忘了,甜点有两盘。从来不曾觉得等候餐后咖啡的时间,竟然如此漫长。我心一横,刚把小勺子拿在手里,彩夏的手心就轻轻搭上了我的左臂。

  “还好吗?吃不下就别勉强了。”

  声调同之前的迥然不同。那是静静浸透着爱怜的恋人的声音。我不自禁地望去,只见她正目光专注地看着我。神情一如带走我的一切那时,只一个瞬间,我就再次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未来,能够与这个人一同生活的喜悦,如同星火燎原,使我心头滚热,身体里积蓄的酒精在瞬间里迸发。

  “噢——秀恩爱是吧?看样子,我们的担心似乎是多管闲事了。”

  飒无语,低声道。

  “不,真的谢谢你们各种忠告。知晓我们的情况后,两位会担心也是当然的。正如你们指出的那样,我们还有很多欠考虑的地方,今后我们会好好沟通,谨慎行事。”

  彩夏低下头,我也随之效仿。尽管也想用自己的话说些什么,哪怕只言片语,但紧跟着彩夏那串从容沉静的言辞之后,总觉得说什么都多余,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逢衣啊,你真的没问题吗?有没有自己认真地思考?而不是被彩夏小姐推着走。”

  我点点头,飒深深叹息一声,用手指揉了揉眼角。

  “看你俩这模样,一副不管说什么都是徒然的表情。琢磨啊,我看我们还是死心喝酒去吧。昨晚也是两个人喝着喝着,就得出了认命的结论。真是的,琢磨都快成为我唯一的挚友了。像这样几乎同时被甩,对彼此的心情感同身受至此的人,恐怕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感觉连我们都快要好上了。”

  尽管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该作何反应,我很迷。

  飒和琢磨从椅上站起身,彩夏轻拉住琢磨的黑色腰带,说:“琢磨,等一下。房间里有几样东西借了还没还你,给。”

  熟练的动作使人联想到他们交往的时日,我望着,心底不由得泛起酸意,立刻挪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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