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下 第三节

  *

  次日清晨,彩夏醒来后,紧闭着干裂的嘴唇,面目无神的盯着一点,一动也不动。现在这个瞬间也在忍受着疼痛吗,她明明刚睡了一晚还是一脸的疲惫。

  不知道是由于生病,还是因为躺着的时间太长了,彩夏好像变成浮肿体质了,昨天为了让她从轮椅上站起来,我用力抓了她的胳膊,直到次日清晨的现在,我的手指印仍然清晰可见的留在她的胳膊上。我拼命的想让她避免受伤,抓她胳膊的时候根本没顾得上控制力度。现在的她对刺激非常敏感,当时应该是相当痛的,却也什么都没有说。仔细一看,她的腿也浮肿得如同象腿一般,脚踝都不见了。

  【早上好。早饭做好了,坐上轮椅我们去客厅吧】

  【早饭我不吃,咀嚼时下巴震动也会痛的,一天两顿就足够了】

  【生病之前,彩夏你就有低血压了,起床后不喜欢马上吃早饭。不要拿生病当借口,快点,一起吃早饭吧】

  彩夏轻轻的,最小限度的手势,拒绝了我伸出的手。

  【不要紧,我自己能下来的】

  【知道了,那我扶着轮椅】

  彩夏用缓慢的动作从床上移动到轮椅上,光是这样,她就已经气喘吁吁,脸色也变差了。

  我做的味增汤彩夏只喝了一点点,还避开其他配料,只吃口蘑,所以我为她的碗里又盛了一些口蘑。在味噌汤、米饭、生姜烧肉都还剩一大半时候,她就从口袋里拿出了药,就着白开水吃了下去。

  【吃的是什么药啊?】

  【止痛药。我现在症状原因不明,所以没有开治疗的药,只是配合疼痛程度开了些止痛药】

  【彩夏的病名,不是电视上说的纤维肌痛综合征吗?】

  【不是,报道只是根据传闻擅自推测的,诊断还没有下来。这种病诊断下来要花些时间,现在我还只是有“那个可能”罢了。只是患有会慢性疼痛的疾病。可能是“纤维肌痛综合征”现在比较有名,所以媒体也想让我一样吧】

  我已经买了很多相关书籍,并且都读完了,现在才知道,就连医生都还没有弄清楚彩夏的病名。

  【医生有说怎么样才能治好吗?】

  【医生明确的说了,这个病不只是身体的问题,也和心理压力有关,好像需要把身体和心理两方面都调养好才行。这不是手术或者吃药就能治好的病。有治好的人,也有一辈子都要和这个病打交道的人。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对讲机响了起来,我按下开关打开了公寓入口的安全门。

  【谁来了吗?】

  【做家政的人。我想去工作的时候,也有人可以照顾你,就把她叫来了。她原本是个护士,所以不仅可以做家务,护理也没问题,应该能让你过得比较舒服吧】

  彩夏的脸色变了,表情也僵硬起来。

  【让她回去。不雇人也没事的。在老家的时候。妈妈出去工作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人过的。我不是客气,我讨厌陌生人到家里来。养病期间,我可不想被偷怕照片并卖掉啊】

  不知道是因为凛的事情,还是在那之后的演艺活动中发生了什么相当讨厌的事,现在的彩夏变得特别不信任他人。我还奇怪她为什么会依靠那个母亲,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抱歉,没想到你会这么讨厌有人来。我要是事先问一下你就好了,我会让她回去的】

  我只好向家政的人道歉,让她回去了,但在上班的时间里,我又很不放心让彩夏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她稍微一动就会全身疼痛,还要她自己照顾自己,这也太残忍了。

  【没关系的,也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只是躺在床上,等药效上来,就又想睡觉了。呐,逢衣现在你在哪里上班呢?】

  【当然还是以前那里哦】

  【唉,还在秀芳社的工作呀】

  彩夏再会之后第一次对我露出了笑脸。

  【除了那里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为了能留下我也是拼命了的。如今也成为正式员工了】

  【一定是非常努力了啊】

  【多亏了彩夏你的介绍啦】

  【早就说了,我什么都没做啊。实现梦想的是逢衣哦】

  【太夸张啦,梦想什么的】

  【我可是一直都希望逢衣能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呢,这就像我的梦想实现了一样】

  听到她说出这么让人开心的话,我不禁喜笑颜开,她的表情却迅速变得严肃起来。

  【嘛,也只是以前的事情罢了】

  虽然我一直在意着彩夏的情况,但工作也不能休息。也不好经常打电话回去,或者在屋里安装摄像机。

  不过只要回家就能看到彩夏,这样的状况让我非常高兴。担心犯错,总是保守的工作态度,也因为彩夏的出现焕发了活力,我甚至想要更加活跃的进行工作。最重要的是,为了早点回家,我加快了工作节奏,效率也提高了。

  和我一个人住的宿舍不同,现在从公寓到公司需要将近一个小时,所以为了能够尽量早一分钟到家,我所有的步行都小跑,包括地铁的换乘也是一样。

  那一天也和平常一样,我回到家,彩夏和早上一样躺在床上,我进入房间后,才微微睁开了眼睛。

  【欢迎回家】

  【我回来了。我备好放那的晚饭吃了吗?】

  【嗯,炸豆腐,炖鸡肉都吃了】

  【太好了。现在准备再做晚饭,还吃吗?我准备做萝卜沙拉和汉堡】

  【不用了,已经吃饱了】

  【不觉得有点闷热吗?要帮你开空调吗?】

  【不需要,还觉得有点冷呢。过会儿能拿条毛毯给我吗?什么时候拿过来都可以】

  【现在就拿给你】

  想着才九月,还在衣柜深处的毛毯,被我取出来拿到卧室,盖到彩夏的亲肤被上。

  【应该把电视也搬到卧室来的。让你感到无聊了吧】

  【没有。就算有电视我也不看。果然让人怀念呢,这公寓的感觉。在床上看着内饰和窗外的景色,可以回想起很多东西,根本不会无聊】

  彩夏用温柔的眼神环视着这间卧室,在装修和格局上,它与以前住过的房间别无二致。

  【可能事务所也对我有所歉意吧,和逢衣你分开之后,我住的公寓比起“天空之城”还要更加豪华。在隐退前的几年,我租住在酒店的套房里,做饭、洗衣、打扫之类的事情都由别人负责。但是不管住在多么豪华的房间,还是在这个公寓里的时候,我的心情才最豪华。那时感觉我就是无敌的。不管酒店的门口站了多少保安,也没有住在这里时安心。】

  我强行忍住眼泪,向她露出笑容。

  【彩夏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奢华呢。我住在建成40年的老公寓中,里面的浴室都需要自己拧旋钮点燃煤气烧水,但我却觉得自己很无敌哦。因为我确信总有一天会再次和彩夏一起生活。我都可以解决大蟑螂了呢】

  彩夏微微一笑,我期待着她的眼神能恢复光芒,她却还是望着远方。

  【和逢衣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曾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怎么能那么的直率,只凭激情就爱上一个人呢。向逢衣你告白,奇迹般地被你接受,成为恋人,甚至都一起生活了,我每天都犹如升天般地快乐。可以和命运之人两情相悦,就让我有点得意忘形,感觉能鼓起勇气真是太好了。因为只要和逢衣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虽然我还想听她说很多回忆,但是她现在的语调和我期望的相差甚远,让我感到不安。我是想把回忆作为我们爱的食粮与现在联系起来,但彩夏却完全把它当作过去来对待。我在彩夏的枕边坐下。她膝盖微微弯曲,在毛毯下隆起了两座小山,她说着话,视线好像是落在那里,但眼神却温柔中带着哀伤地追溯着回忆,根本就没有看向任何地方。

  【但是现在我所剩下的只有后悔。太后悔了,用愚蠢的告白,把逢衣卷入我的人生,强行改变了你未来。逢衣明明是可以好好生活的人啊。

  在交往过程中也是,虽然很幸福,不过却是我强行拽着逢衣你的手,把你带到这边的,我总是担心会不会有一天你会回到普通的道路上呢。所以被事务所强行分开之后,我脑海里每天都在浮现逢衣你忘了我,交往到新男朋友的场景,我都要发疯了。但另一方面,我也为不用看到逢衣自己决定离开我时的样子,而松了一口气】

  我也曾考虑过同样的事情,所以非常能理解她。正因为是被强行分离,迫于外力的强行分离,记忆中的我们才是永恒的。

  即使我喜欢上别人,结婚生了孩子,再也不会想起彩夏,那也是其他世界的事情,我和彩夏,会以中断的形式一直联系在一起。就算再也无法见面了,那也是某种收获吧,在失眠的夜晚我有这么思考过。

  【只要彩夏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逢衣,我明确的告诉你吧。我根本不打算和你复合。等身体恢复了我就会离开这里。我本来是对治疗不抱希望的,想着就一直这样,等着全身疼痛的死去算了,但来到这里,我有了想要治愈的目标了,我还是第一次积极地想要早点治好。我很感谢逢衣给了我这样想的契机】

  现在我的希望是她的绝望,她的希望也会成为我的绝望。两个人所看的方向完全相反啊。

  为什么会那么得想要离开我呢?彩夏想要离开这里的理由,我好想知道,但问出口的勇气我已经没有了。

  【不过具体需要你照顾多久,这取决于病情的发展,我也无法确定。因此,我认为有必要明确一下金钱方面的事情。关于这里的租金、为我准备的随身物品的价格以及照顾我的费用,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别再敷衍我了。我理解刚开始新生活时很多事情难以预料,但为我花了多少钱你总该知道吧】

  【反正就是说了,彩夏你的钱也还被律师管理着】

  【这么傻的谎话别说了,我听着都不好意思。我给银行打电话了,我的账户还在,存款也没问题。虽然逢衣你在公司一直工作至今很了不起,但资金方面还是我比较多的】

  彩夏用手制止了我的开口。

  【我不是客气。只是不想欠逢衣的人情。一想到都是你为我付出,我就觉得沉重,感到不舒服,我是为了自己才想要支付这些费用的】

  第二天,那么讨厌外出的彩夏,出去取了钱,把装着厚厚的钞票的信封递给了我。虽然对于收下这笔钱我很抗拒,但推脱也没意义。我只能通过把钱放在桌子抽屉里,不去使用它来作为抗议。

  *

  她冷淡的态度总是刺痛着我的心。彩夏现在是生病了,和我说话会疲惫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是在向这么痛苦的病人要求什么呢?我如此训斥自己。尽管将过去与现在比较有点不合时宜,但如今我只要稍微表现出一丝深情,彩夏马上就会面无表情地封闭自己的内心,每当看到彩夏那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态度,我就像是被一记沉重的铁拳击中一般,备受打击。同时,我也意识到,以前我一直沐浴在彩夏爱情的雨露之下,那时的我对此习以为常,竟理所当然的认为那很普通。

  本以为我已经度过了与彩夏的热恋期,现在爱意已经平息,曾经的热切转变为了亲人般的关怀。但到了本人面前,果然还是感受到撕心裂肺般地喜爱,让我不知所措。我原以为这种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平稳,没想到我到了三十三岁还保持着同样的热情。而且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总有一天能和彩夏再会的梦想,我不断锻炼,紧致身体,不仅是精神方面,肉体方面也迎来了巅峰状态,真的是无处释放啊。

  另外,在与我分开的时间里,她和很多人睡过的事实,让我久久不能释怀。每当想起来,她的那些话语就一字一句地,在我的脑海里残酷的回响,嫉妒嫉妒,真是无可奈何的嫉妒。度过无数次那样的夜晚,我在她身上残留的痕迹,应该早已消失殆尽了。明显她的身体已经不属于我了。尽管如此,我的身体却还是被她所支配。

  彩夏拥有大量漂亮的衣服和珠宝,在搬去她母亲家的时候都处理掉了。虽然她不出门,衣物简单点没什么问题,但只有三套家居服也太少了,我就为她又买了两套。袜口松垮的袜子、有保温效果的内衣,穿着舒适的棉内衣她都没有。虽然知道她讨厌充满生活感的衣物,但我还是买来,毫不客气地让她都穿上。身穿贴心衣物的彩夏虽然看起来很不满,但看她睡觉的时候不会再挠脖子、内衣的边缘以及脚腕了,果然还是很舒适的吧。

  彩夏以前肌肤中散发出的那种精力充沛地气场消失了,她也失去了从内部支撑起她的那种异于常人地魅力。这种变化远比体力的衰弱要严重。当然,以前一起生活的时候,她那总是缠着我的意味深长的眼神,有些强行的肉体接触,魅惑的笑声也都一并消失了。

  现在只有在需要照顾她的时候,我们才会在同一个房间里,除此之外,都是独自在客厅或卧室度过的。只要我一进入她的房间,她就会不舒服的背过头。在走廊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多半也是低着头,倒是让我可以好好的观察她,在她那凌乱的头发下面,经常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当我把浴巾递给她的时候,她会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谢谢。在我说把她的衣物一起洗了的时候,她害羞似的皱起眉头,说要自己洗,我只好看着她驱使着病痛的身躯站在洗脸台边手洗衣物。从公司回来看到站在阳台上她的背影,担心她会想不开,慌忙拿起外套,以此为借口接近她,给她披上,她那如同被抛弃一般的阴沉眼神狠狠地震撼了我。

  更让我感到可悲的是,中秋以后,多了秋风般风情的彩夏,又不禁让我想要出手。虽然因为吃药导致体重增加,身体轮廓也变了,但还是想要咬上去的脖子、经常垂下的阴沉地眼睛、苍白的嘴唇、留下注射镇痛剂痕迹的雪白手臂、完全虚弱而细微呼吸的肉体、比以前略显低沉的声音、每句话似乎都要先斟酌一下,很是用心对话的氛围、对我视线感到害羞,总是很快背过头的背影。她细微的变化连同焦躁就像雪崩一样向我涌来。不管是卧室、客厅还是走廊的地板上,什么地方都可以,如果能强行推倒她,把全部都夺回来该有多好啊。

  如果不是她生病了,我早就把积存多年的思念利用身体向她发泄了吧。就算她讨厌我应该也会继续,让她彻底回想起我们之间关系的信心我还是有的。

  我真想抱她。但是,对于稍微触碰就会痛的人,除了日常护理也不能碰她。而且我们现在也没在交往。为了不失去理智,我在任何时候都拒绝喝酒,无论她对我多么冷淡,我都能面不改色的照料她,这几个月里我的护理能力得到了显著的提升。

  当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妄想着和她再次肌肤相亲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过于离谱了。在街上,吸引我的仍然是出色的男性,我对彩夏身体的渴求到底是什么啊。以前我以为和男女无关,只是因为是她我才会喜欢的,但是现在我意识到这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同。我喜欢彩夏作为女人的肉体。本该毫无兴趣的同性身体,唯独她看起来是那么特别。明明以前她也是这么看我的。已经是这么寒冷的季节了,明明都住在一起,竟然连肩膀都无法依靠在一起。

  那么我来诱惑她又如何呢。利用这个她以前迷恋的身体,应该是可行的吧。在进入浴室之前,我试着只穿着内衣,表情妩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但望着镜子里嘴巴微微张开,头发蓬乱的糊涂女人,我大失所望。我想就算对着彩夏挤出事业线、用比平时更大的声音向她微笑、从后面拥抱她、还是用壁咚逼迫她,应该都不会有效果吧。和男人恋爱时理所当然的滤镜,和彩夏之间完全没有,媚态好像全部会被看穿似的令人害怕。

  重新穿上衬衫,在玄关穿上跑鞋,告诉彩夏我去一下便利店后,我沿着夜晚镇上的小河跑了起来。想在洗澡前流下汗,把这抑郁的心情也吹走。也许是预防犯罪,路灯间距特别小的小路,我大步流星的跑了过去。左边是一排独栋的房子,也许在洗澡,洗发水的香味飘了过来,还能听到电视的声音和孩子的哭喊声。右边隔着栅栏有一条浅浅的河,路灯的灯光映照在夜色中的水面上。我剧烈喘息起来,不止是持续跑动的腿,就连一直保持弯曲状态的手臂也变得无力了。为什么我会想跑步呢,也是考虑过稍微休息一下,但当我努力让头脑空白,而勉强自己继续跑下去时,便慢慢感到轻松了。并不是进入了跑步兴奋状态,而是在那之前,有一股暂且越过了山顶的感觉。虽说头脑和身体是一体的,但实际上也是分开的,我意识到只要抛去杂念,身体还能越发的轻盈。因吸入夜晚冰冷的空气而稍微开始疼痛的喉咙,渐渐的变得通透。与对面跑来一位跑者。对方戴着帽子,大概也已经跑了很久了,看起来很是疲惫,我们连眼睛都没对上就已经擦身而过了。

  超越了肉体的痛苦之后,关于彩夏的烦恼又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跑步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我摇着头不去想她。即使甩开了一个问题,对将来的担心,公司工作中成果的好坏,杂念却一个接一个地袭来,想要什么都不思考真是好难啊。随着奔跑的节奏摇晃的视野里,圆圆的月亮在远处的大楼群上方散发着光芒。距离真正的跑步兴奋状态还差一点。当到达那种奖励状态的瞬间,肩膀放松了,视野开阔了,心情也兴奋起来,感觉全世界都是自己的伙伴。干脆跑到月球上去吧?我得意忘形的以为真可能做到了。只有所有的痛苦都转变为爽快感的时候,才能摆脱烦恼。

  免疫力和体力的下降、手脚麻木、恶寒、发热、肌肉痛、关节痛、抑郁反应。彩夏的症状涉及整个身体,但她既不哭诉,也不抱怨,一直都忍耐着。她不会主动告诉我哪里会痛,当我以为没事,像平常一样的接触她,慢慢的她的话就变少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的额头布满了汗水,太阳穴出都浮现出青筋了。在这种情况下,她会再吃止痛药,把我赶出房间,并试图入睡。她至今仍不愿意让我看到她痛苦不堪地样子,越是症状恶化的时候,她越是把我赶出房间。和以前即使有点小感冒也想让我照顾、想让我担心的彩夏,态度完全不同。

  虽然医生建议疼痛过于严重的时候不要勉强忍耐,应该去医院打止痛针,但彩夏以讨厌医院和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理由,除了诊察日以外,她宁可忍耐也不愿意去医院。

  当我问她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一年前吧。那段时间持续着舞台致辞那种一直站立着的工作,结果第二天早上,感觉腿部肌肉酸痛还没有力气,我以为过段时间就会好,就没管,但三天后,变成了无法忍受的疼痛了,我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肌肉痛。麻痹般地疼痛蔓延全身,虽然靠打止痛针,吃止痛药撑过来了,但有一天,早上醒来,我无法起床了,只好取消了工作,从那以后,就一直在取消】

  她表明因为类固醇药物胖了15公斤,对长出顽固脂肪而变得又圆又胖的肩膀也是特别悲叹,除了绝对必要的时候,她再也不照镜子了。虽然我一再强调她现在这样正好,不如说二十多岁的时候实在太瘦了,但她却只是摇头。

  【你真是很忙啊。那么高的人气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我真是觉得不可思议,你哪来的那么多精力。身体垮掉也根本不奇怪啊】

  【不管有多少工作,我都有信心完成。干了这么多年,也知道怎么做可以不累了,而且我也喜欢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站在大家面前。倒下是因为太过勉强自己,想要忘记见不到逢衣你的痛苦哦。

  一直都是这样。能够一拳彻底击倒我的只有逢衣。而且一旦在擂台上消沉,除非逢衣伸手拉我,否则我就根本无法站起来。我真是很没出息啊】

  以前我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那么,现在的我呢?我想问却问不出口。

  【那消沉到了某个地方,就只能爬起来了吧。可是有很多人在等着彩夏的回归哦】

  【已经不可能有人会期待我的回归了。年龄也是一个原因,就算没有隐退,以后的人气也只会越来越低。只能靠频繁出场支撑着人气,也没有能留存世间的代表作。嘛,事务所好像还想再赚三年的。也是期待落空了呀,野心总是比别人多一倍的我,竟然比所里其他演员都要先倒下】

  她好像是在客观的评价自己,但实际上很害怕吧。曾经靠着从内涌现的自信而闪耀的她,现在在意着他人的目光,几乎一步都不敢走出去了。

  生病治病和美完全是不同层面的事情。就算不情愿,但当身体被病魔侵蚀,就应该先放弃一直享受的精致协和的美丽世界,应该先努力恢复健康才行啊。但在这方面,彩夏态度的转变很不顺利,依然在用严格的审美意识审视着自己。这样一来,身体无法满足她的标准也是理所当然,她也就不断的和身体产生争执,不断的斥责身体,最后甚至想要放弃了。

  说实话,她对自己身体的态度让我很生气。明明对我来说她的身体是唯一的,真不希望她过早地就放弃,随便的对待自己的身体。

  当我在公司的座位上检查色彩校对的时候,我的电脑画面突然抽搐了起来。虽然有进行保养维护,但长年使用的这台电脑还是时常会发生这种事情。虽然不是死机,但画面会剧烈抖动到无法移动光标的程度。反复地放大和缩小,也曾以为真的坏了,还为还没有保存的文件伤心过,但在知道过几秒电脑就会平静下来的现在,我会停下工作悠闲的休息一下。看着抖动不止,混乱不堪的画面,我觉得好像女人绝顶的样子。真对在工作中考虑这种事情的自己感到可怕。

  *

  晚饭的餐桌上,我把马鲛鱼的鱼肉拆出来,放到彩夏的盘子里。

  【鱼刺应该是全部取出来了,不过吃之前也要注意一下哦】

  【做的真好啊。你会是一个好妻子的。呐,逢衣,为什么不结婚呢?逢衣你的梦想是和男人结婚,生三个小孩吧?把时间都花在我身上,到现在还是一个人,这不是浪费时间嘛】

  【你在说什么,哪来的故事吗?】

  【我们还没交往之前你自己说的啊。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那句话可是在我心里回荡了很久】

  【就算说过,那也只是以前的梦想啊。小时候都有过想要成为花店老板或者飞行员的梦想吧。和那一样,生三个小孩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的梦想了,虽然很美好,但却不是我现在的梦想】

  现在,我的梦想就是能与彩夏一直生活下去。就算没有下一代,今生只要能和彩夏相伴,直至白头,那就是我最大的骄傲。感觉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我只好把这话连同鲛鱼肉以及刚煮好的饭一起,咀嚼着咽了下去。彩夏也用筷子一点点夹起来吃着。现在彩夏喜欢清淡的口味。

  【之前给我的信里,有写飒已经做父亲了呀】

  【那个啊,上次久违的见到他,他已经生二胎了。对了,琢磨也结婚了,我和飒也去参加了婚礼。他们两个人都很担心你。我有个他们约好,在知道彩夏你的情况后会通知他们的。我可以告诉他们,你比之前好多了,现在在和我一起生活吗?】

  【千万别,只会让他们觉得可怜罢了】

  【才没有呢。他们俩已经不生我们的气了】

  【会同情的,特别是飒。因为我,逢衣走偏了多少,他是最了解的】

  我想起飒所说的:和彩夏分手了,我真是放心了。

  【我们四个人一起吃过饭吧。当逢衣和琢磨去卫生间的时候,飒和我说了。什么“逢衣根本不爱彩夏。只是被你的热情推着而已”,什么“拜托你放过她吧”】

  【我还真不知道你们有说过这些啊】

  【但是在事务所里,被想让我们分手的人们包围,那个时候逢衣第一次主动向我说出来“我爱你”。当时我兴奋的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瞬间。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的关系在那里就应该结束的。那是逢衣给我的最后的礼物啊】

  我以为那时候说出口就已经坠落粉碎的“我爱你”,原来彩夏有好好的收到啊。

  【为什么你会以为是最后呢。我那时候想表达的是,即使暂时分开,总有一天也一定会在一起的】

  【抱歉,我是无法相信的。我强行改变了逢衣的人生方向,还总是给你添麻烦。如果没有遇到我,逢衣会家庭美满,过着更丰富多彩的人生吧。我还以为你会像飒说的那样,离开我之后马上恢复理智,喜欢上哪个男人呢】

  确实,我从未好好地传达过我对彩夏的爱意。这既是因为说出口会让我感到害羞,也因为我曾大意地以为我们能够一直在一起。更重要的是,我太过依赖彩夏的深情了。

  和最初印象也有关,我以为彩夏是身披自信昂首前进的人。但事实上,这样的彩夏竟然一直以为我不爱她。而我却无时无刻地接受着彩夏热烈的爱,并以此为养料,在内心孕育着对她的爱。也正是因为有她的爱情作为养分,我才熬过了这漫长的岁月。我也应该早点向她传达我的爱意呀。在被分开之前,如果能紧紧地拥抱她的身心,也许就不会有这么长的空白了。

  【我和彩夏交往的时候就不必说了,现在我也爱着你啊】

  【谢谢。不过,逢衣还是完全可以重来的。在工作中也活跃起来了,越来越厉害了,现在也漂亮得让我看得入迷,可以去找恋人,也还能生孩子。待在我这样没用的废弃物身边太浪费时间了】

  【怎么是废弃物呢!?】

  【我已经是废人了。是被过度使用发生故障后,被当作垃圾扔掉的人】

  【彩夏只要病好了就能复出。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工作都会好的】

  【怎么可能还会有我的位置呢。那可是瞬息万变的世界啊】

  我能感觉出她的这些话是认真的。但在既没有什么特长,也没有什么机会受到别人关注的我看来,她满溢着毫无根据的自信,人生明明比我更幸运,为什么会这样丧失掉了信心呢。

  【在交往的时候,能明白逢衣是真心的喜欢我的,我已经很幸福了】

  【我说了啊,在我心里,我们至今仍在交往啊】

  虽说不该对病人粗暴,但拼命压抑的感情再也无法抑制,不禁抓住了她的手臂。

  【逢衣,被周围人当作异类你也没关系吗?】

  彩夏疼痛的皱着眉头问道。

  【都现在了你在说啥?我没关系哦。彩夏你呢?】

  【我本来就对普通的家庭还有普通的生活方式没有什么憧憬和兴趣。在我小的时候,爸爸就离家出走了,最初家庭就已经破碎了,对那种东西也就没有抱有什么梦想和憧憬。我也近距离的看到了妈妈的辛苦和越发暴躁的样子。虽然不清楚和这有没有关系,但要是问我是否很要孩子,其实也不然。如果对方想要的话,我会想生的,但说实话,生孩子好像很痛,我是很害怕的。

  但是逢衣不一样吧。虽然没见过面,但是你像普通人一样,是有受到恩爱父母的养育的,还和飒这样健壮开朗的人交往到考虑结婚的地步】

  【过去是那样吧。但是现在我只会考虑彩夏哦】

  【如果有那么想着我,为什么那时候不听我的呢?我也不是抱着半吊子的想法要隐退的呀。明明没有比逢衣更重要的存在了,就是绝对不想要离开你才决定隐退的,你却那么干脆的离开了我。如果那个时候逢衣你能坦率的回应我的心意,我们就没有必要各自度过七年的时间,真是太浪费了】

  【我觉得这期间彩夏工作所留下的东西都很棒哦】

  【但我这么勉强努力,结果就生病了啊】

  我无言以对,只好沉默。难道我悲痛的觉悟都做错了吗。把自以为是的想法强加于人,结果却让彩夏付出了那么多的辛劳。我感到支撑自己的脊梁骨都要折断了。

  【对不起。可能彩夏你说的对】

  彩夏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了。

  【不过也有一点是对我有利的。我以为逢衣你已经普通的和男人恋爱,结婚了的。我认为这是对的,也理所当然的以为应该这样。但逢衣却找到了我,还回来支持着我。最近终于意识到了。我的痛苦都是由于无法相信逢衣,内心脆弱导致的啊】

  【这不是谁的错。我们能做的事情都尽全力做了】

  【交往的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感觉凭着气势总会有办法的。但是从现在开始,生活的方向会不断改变,也无法回头了哦。如果再被别人发现我们还在一起生活,背后就会一直被人指指点点吧】

  【无论活得多么认真,多么讨世人喜欢,“普通”的必要条件会接连不断地出现,绝对无法做到的。虽然没打算活得有多了不起,但也不想低着头活】

  彩夏虽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却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用那么笔直的眼神,说出这种话。谁都无法戏弄逢衣啊】

  彩夏一到饭后吃药的时候,就会露出忧郁的表情。

  【我好想快点停掉这个药。它的副作用很严重,明明没怎么吃都会胖】

  【不过吃了会减轻症状吧。好好听医生的指示,可不能自己擅自停药哦】

  彩夏盯着手心两颗白色圆形药丸看了一会后,把它扔进嘴里。平时她都会在药起作用的时候睡觉,但今晚说胳膊肘的疼痛一直不见好转,只好赶紧叫了出租车,去医院打了止痛针。她的病情恶化,大概是因为正面谈论了我们的话题,给她增加了负担吧。在共同生活的过程中,很清楚的了解到,她的病情与精神的稳定程度有着密切关系。偶尔会有以前的事务所会打电话来询问病情、或者承诺过去工作成果的再次使用、又或者是不管怎么都必须在文件上签字的时候,那些日子里她总是脸色很差的卧床休息。反之,在她身体还好的时候,明明说了不用,但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她却特意下床,靠着玄关的墙壁迎接我。

  【欢迎回家】

  虽然只是她的低语,而且凹陷的眼睛,毫无生气的表情让我揪心,但回来就能确认到她的存在,最先感受到的还是喜悦。

  在从事艺能活动的时候,她总是在酒店的餐厅进行洽谈,除了经纪人米原以外,工作有关的人都不曾带回家过。尽管如此,回家以后她都会告诉我每天面对了多少人。特别是完成面对大量粉丝之类活动的时候,那些人们的欢声、华丽和兴奋的余波,通过她潮红的脸颊,涌入了两人的房间。

  『今天写真集的签名会要转好几个城市,坐新干线移动,各地都被围堵了呢。虽然乘坐新干线的时候,是使用行李搬运用的电梯,也是在发车前到了站台迅速坐进去,所以没被任何人发现。但是到了目的地车站,得到消息的粉丝就都挤满了站台,一发不可收拾。这就意味着只能强行突破了,门一打开,我就在保镖的包围下全速奔跑,突破月台。粉丝也追着我们跑了出来,后来听说,检票口都不起作用了。虽然造成大混乱很可怕,但也非常激动人心呀』

  她兴奋的诉说着,散发着一种喧嚷的气场,仿佛众多粉丝的生灵还缠绕着她一般。而现在与我住在一起的她,却被巨大的孤独缠绕

  我们是在交往的中途,由于第三者的出手,被强行分开的,而且相见的门扉也被关闭,继续和发展都因此消失,但正因为如此,这段交往才能在爱情鼎盛的完美状态下保存了很多年吧。感情破裂、衰老、小心思都是长期交往后必然会出现的问题。但我们的交往无需见证爱情的劣化,可以作为最闪耀的回忆,无数次的从记忆的架子上取出来,怀着依依不舍的爱恋惋惜为什么我们的关系就中断了呢。所以与彩夏的恋爱,和我过去的恋爱比,也有被美化的部分。如果只是持续现在这辛苦的现实,不去克服它的话,我和她就都称不上是彼此真正的伴侣吧。

  下班回家的电车上,我发现彩夏母亲有打来电话,下车后我打了过去。

  【你好,好久没联系了。真抱歉刚刚没能接电话】

  【那孩子怎么样了?】

  【已经恢复不少了。身体的症状变好了,疼痛也减轻了,用药量也有所减少。虽然还不能大意,但医生也说这是好转的迹象】

  【哦,为了病情别再恶化,你可要好好干啊】

  我想继续说下去,但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我犹豫要不要把电话的事情告诉彩夏,但考虑到我还无法掌握她们亲子关系的复杂性,担心她会受到刺激,使症状再次恶化,决定还是不说了。

  彩夏最近经常听尼古拉·卡普斯丁的钢琴曲。这位出生于乌克兰的作曲家兼钢琴家,我以前连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在经过播放器时看到显示,才知道这个人的。我没能问出是因为什么她开始听这首曲子的。那如同闪闪发光的锐利刀具一般的钢琴曲,或许和彩夏极其私人的回忆有着密切联系。

  只要一响起这首曲子,虽然不是什么大音响播放,但我都会竖起耳朵听,无论正在做什么工作,最终感情都会集中在曲子上。即使是在读工作原稿的时候,只要听到那醒目的沙沙声,文字就会悦动般地映入眼帘。无法停留在一个地方的性情、刹那间理智的洪流、无论跑得多快都赶不上光的焦急、散发热气的爽快、持续破碎的玻璃、刹那生灭的天才般的灵光一闪,眩晕的恍惚,直到生命尽头都在奔跑的结局。各种各样的形象随着声音而生灭,就如同我无处可去的激情一般让人痛苦。

  我也没有向彩夏称赞“这曲子真棒”,而是保持着只是把它当BGM来听的态度。虽然他的音乐在我心中也开始占据很大一部分了,但我希望它再做一段时间彩夏个人的音乐。因为没有其他音乐能像这样准确地将她内心的混乱不安升华为艺术。

  *

  【头发短了很多呢】

  彩夏洗完澡后,我用吹风机为她吹干头发,一边边用手指梳理着她的发丝,一边低声的说。

  【隐退后症状最严重的时候,连剪头发都疼。为了让以后不管头发长多少都没关系,索性一口气剪到了最短】

  她原本很适合扎头发,不过短发也挺合适,因为短发贴着下巴到脸颊的轮廓很漂亮。但是没想到是因为这么悲伤的理由才剪的头发。下次她换发型的时候我希望会是更积极的缘由。

  【逢衣还是老样子的齐颈短发呢】

  【是吗?现在修剪的比以前长了两厘米哦】

  【这么微妙的差别,才分不出来呢】

  【刘海和后面头发的长度差不多。我觉得变化还是很大的呢】

  我至今无法对自己的工作抱有自信,为了能让自己看起来优秀一点,研究后才固定到这个发型,遗憾的是好像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她望着我的头发叹了口气。

  【不是发型而是整个外表,逢衣的时间仿佛停止了。在妈妈家久别重逢的时候,看到进入房间的逢衣,几乎就没有变化的样子,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幽灵呢。即使岁月流逝,你也有着不变的容颜呢。现在和我相比,明明同龄,我看起来却明显要老十岁】

  【才没有呢。我们两个人容貌都和年龄相符哦】

  彩夏虽然可以用较弱的水压淋浴,但进一次浴缸就会消耗大量的体力,所以洗澡和淋浴只好三天一次,不洗澡的日子我就用湿毛巾为她擦拭。那天也到了她睡前擦拭的时间,我把装了热水的桶放在地板上,把毛巾浸湿后拧干。房间按彩夏的要求只有间接照明,显得比较昏暗。彩夏从床上移动到椅子上,解开家居服的扣子,首先露出了她白皙的脖颈,接着后背全部露了出来,我不禁低下了头。看到我的样子,彩夏微微笑了一下。

  【呐,逢衣,我早就想说的。我是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糟糕的。但每次擦身子的时候都那么快速的背过脸去,就算我也会难过的啊】

  我的头不禁越来越低。一些话根本难以启齿,不是因为不想看,而是太想看了才不得不低下头。对我来说,我更喜欢她现在有所瑕疵或损伤了的身体。以前的她,虽然是真实的存在,却洗练得如同修整的照片,是人工力量的极致体现。虽然有着超强的存在感,却仿佛能透过她那单薄的躯体看到背景,让我很是不安。还是让身体留下岁月的痕迹比较好。正因为彩夏和我同年出生,生活了相同的岁月,这同我一样终将会腐朽的柔软身体,才会让我感到迷恋,这也是自恋的一种吧。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人,但同性同龄的她就如同是镜子里的自己一样。

  【抱歉,我并没有这么想,今后我会注意的】

  我直视着她的裸体,先为她擦拭手和胳膊,然后多次清洗毛巾为她温柔擦拭胸,腹部,后背和腿脚。就如同直视太阳那般的刺激,我眼睛的焦点开始偏移,她的裸体忽近忽远,让我不停的眨着眼睛。

  重逢以后让我彻底明白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身体会产生过激反应。我很有自觉的意识到,只是普通对话的时候我也会想起和她的过去、在看到她为了催促我吃饭而张开的嘴唇时,我瞬间就会妄想把自己的舌头伸进去、每次为她换衣服的时候,我的视线都会紧紧盯着她裸露的肌肤。但她的脖子和肩膀附近飘散着让我难以抗拒的天然香味,所以我才不得不背过脸去,连这个都被禁止的话,真是无处可看啊。

  明亮的天空变得发黄且昏暗,很快就开始听到了雨声,我从厨房的窗口望向天空。我们的房间在五楼,所以天空看得很清楚。连绵的闪电不停闪过,但从只有强烈闪光才会发出的雷鸣来看,这规模比起在秋田感受到的还是要小很多,而且在明亮的室内,彩夏也毫不畏惧地坐在沙发上眺望着发光的天空。

  我买了蒸锅,正在做虾仁烧麦、翡翠烧麦、水晶饺子和馄饨。当形状完美的烧麦在铺了烹饪布盖帘上整齐排列时,我完全迷上了烹饪和手工艺的共同作业。用水浸湿的手指,调整着形状,使水晶饺子呈现出光滑的曲线。厚实的半透明皮那圆圆的形状散发着魅力。

  雨下得很大,即使打开换气扇也能听到雨声。被雨声包围,明明在五楼高的地方,突然感觉好像被困在一个狭窄的地方。

  【逢衣,你知道吗?雷电留下的图案和树展开树枝的形状一模一样哦】

  坐在沙发上的彩夏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发现她的眼睛里慢慢恢复了生机,我很高兴。

  彩夏的身体状况在一点点好转,药量也在逐渐减少。看着之前一直躺在床上,就连上厕所都很辛苦的她,现在用她自己的脚在客厅里闲逛的情景,不禁让人感动。她身体的恢复与精神状态的恢复成正比。虽然心灵无法看见,但只要受伤就会和身体的伤害一样让人虚弱。

  【不知道,但光听着就觉得恐怖呢。就像烧伤的痕迹吗?】

  【嗯,触电以后会留下红色的烧伤。看起来就像血管的凸起,但不是血流而是电流的痕迹。虽然爷爷被雷劈死,但葬礼上也没有让我看棺木里面,我是长大后偷偷搜索知道的。因此我看到了很多在背部或胸部浮现出繁茂树枝图案的照片。不只是人,当雷电落到插在地面的棒子上时,地面上也会留下一片树木的纹路。仿佛是什么信息一样】

  【雷神的信息吗?】

  【嗯。雷电之神的特性,一定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把自己的想法传递出来吧】

  【是想传递什么呢?】

  【不知道。因为和我们人类的表达方式不一样,所以既然人类文明进化了几亿年,也无法解读信息啊】

  不知为什么,当我回想起我们在秋田初遇时,那个电闪雷鸣的日子,就会想起那天为了避雷,我取下来放在桌子上的银色耳环。我非常喜欢那个圈形耳环,但已经不在手边了。就连是扔了还是丢了,我都不记得了。

  【虽然雷电的痕迹还是很可怕的,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在身上留下痕迹哦。怎么说呢,虽然可能表达不清,但当知道“那样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不觉得很性感吗?】

  【嗯?】

  不知道是我的理解力不行,还是真像她说的那样是她表达不清楚,我是压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嗯~,比如说,来碰面的人出了一身汗,就会知道“啊啊,她是赶紧跑过来的呀”、如果脖子上有吻痕的话,就会觉得“昨天是和恋人见面了吧”、如果把肩带移开,看到泳衣的痕迹的话,就会觉得是在为了身材而努力锻炼吧。用这种身体上的标记来让自己感受,让他人不由得察觉,这不是很性感嘛?】

  听到她的话让我回想起,在我们被拆散之前,她曾恳求我给她留下永不消除的伤痕。虽然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让我心情低落,但我知道她完全没有那样的意图,只是在纯粹的发表意见,因此我以同样的态度配合她。

  【感觉好像理解了。脚被鞋子摩擦和鼻子上眼镜的痕迹也是如此吧】

  【那个,稍微有点不一样吧】

  【啊嘞?为什么?】

  【因为一点也不性感呀】

  【为啥?明明都是身上的痕迹呀。啊,这下我明白了。是指起床时嘴角流口水的白色痕迹呀】

  【不是啊!为什么总是选这么微妙的痕迹呢】

  她虽然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我却笑着偷看她那从衬衫袖口露出了的光滑手臂。那个时候没有听她的,让她受伤真是太好了。当然不管她怎么说,我都不打算去做的,但正因为那时候的彩夏已经绝望到只能依靠伤痕了,所以那句话才深深的动摇着我的心。

  彩夏又开始播放那首曲子了。我包着馄饨,竖起耳朵听着那已经渐渐渗透了房间的刺耳旋律。

  【卡普斯丁的钢琴曲和打雷很配呢。相同的激烈,短促】

  【不觉得过于激烈,很吵吗?】

  【没有,我很喜欢哦。有种昏厥前眩晕的感觉。也有种“清晰明了?”的印象。就像是瞬间的灵光一闪】

  【不愧是逢衣,表述的很文艺啊。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就仿佛会沉沦在这激情澎湃且美妙的钢琴曲中。那你慢慢听,我来做料理吧】

  彩夏从沙发上起来,来到了厨房。

  【不用了,我这是准备多做一些保存的,这个馅料都还没包完呢。还是彩夏你慢慢听吧】

  【逢衣你能对我喜欢的曲子有兴趣。我很高兴哦。在某个摄影师给我拍照的时候,他放了这个曲子,后来我就经常听了。感觉扣人心弦的音乐在任何情景下都能听呀】

  在彩夏的劝说下,我坐在沙发上,望着深墨色的天空中那止不住的电闪雷鸣,享受着出色的钢琴演奏,那节奏就如同在水边极速奔跑一般。

  蒸好的水晶饺子,和市面上卖的不一样,很扎实,虽然外形也不整齐,但热乎乎的冒着热气还是很可爱的。彩夏一边用红筷子吃着馄饨汤,一边喃喃自语。

  【说实话,工作中我很开心。能受到很多人的热烈欢迎,很高兴。虽然时间很短,不过我觉得我见到了无人见识到的景色。但是这几年,什么都不在乎,浑浑噩噩地活着也是事实。身子垮了以后,觉得要是被疼痛杀死就好了,根本不想治了。

  不论是体力上还是时间上,都无法全力以赴地面对每一项工作了,排好优先顺序,在哪项工作上投入多少精力,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类似等级的东西,周围一起工作的人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了,总觉得……。当我意识到被消磨的时候,症状已经很严重了。只是稍微休息一下已经无法恢复了】

  【当拼命的忘我工作,就有可能连自己的身体状况都注意不到】

  【我们分开的时间里,无论何时逢衣你的容颜都会浮现在我眼前。是最不想依靠的人,却也是最想要依赖的人】

  【这么突然怎么了】

  今天的彩夏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对我敞开了心扉,也更坦率了。

  【是怎么了呢,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也许是看到雷电,回想起我们相遇的情景了吧。现在我才说得出口,我生病后,逢衣第一次来老家看我,等你回去后我真的想死了。逢衣已经变得比我一见钟情时更漂亮了,还以为已经不愿搭理我了呢。内在的深度增加,还表现出来了,而且还和以前一样是我喜欢的形象,我真是投降了】

  【表情根本看不出来啊!那时的彩夏,表情比驱魔的牧师还要严峻哦】

  【工作关系,我很擅长控制表情。逢衣磨练出了成熟的沉着魅力,而我却只有年轻时的闪耀,年纪越大还越忘不了以前的荣光,只会越来越任性。我只是凭借年轻和盲目的自信向前冲,只是徒有其表,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实力。

  【所以我觉得即使逢衣你对年轻时的回忆无法忘怀,只要你知道了我现在的情况也会离开的。我们的世界,只是在二十多岁的时候短暂的重叠了,即使事务所没有让我们分手,分开的结局也是显而易见的。如果逢衣按照自己的意愿离开的话,这次就真的分别了。那样真的太可怕了】

  我还是小看了时间的流逝。七年间的缺失根本无法弥补,成为了在我们之间的鸿沟。但同时也知晓了积蓄无法忘怀的记忆的重要性。虽然我们只有短暂的共同生活过,但其中也有很多宝贵而无法忘却的回忆。

  即使是音乐,比起只是品味旋律,当它是喜欢的电影主题曲,或者那首歌里回荡着个人的回忆,会更加让人记忆深刻。与此类似,我在享受着与现在的彩夏接触的同时,也会回忆着过去的彩夏,比较她变化或没变的地方,这也能让我感到愉悦。彩夏不太喜欢谈论过去的事情,所以我无法说出口,只能在脑海里不停反刍,与其懊悔无法见面的空白期,不如触碰自己内心积蓄的回忆更让人欣喜。果然过去是无法与实时增加的回忆相比的。

  *

  彩夏的笑容明显比以前多了,精神恢复了,也愿意说话了,身体也开始迅速恢复。

  年初去医院做定期检查,她表情明亮的回到家,把血液检查结果给我看。

  【你看,炎症数值很接近正常值了呢。虽说自己最近也感觉疼痛减轻了很多,不过果然看到报告后才真的有要被治好了的实感呀】

  当出现了治愈的征兆,她就开始特别注意磨练自我,为了让卧床不起而衰弱的肌肉恢复,开始做小负荷的体操、看书研究消除浮肿的方法,按自己的方式进行按摩、在网上买齐高级的基础化妆品,努力进行护肤等,一起都做了起来。也许正是这种完美主义招来了疾病,我虽然有说让她慢慢来就好了,但执着的彩夏根本不听,窝在家里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恢复体力和外表上。

  她也开始替我做家务了,我下班回家后,房间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餐桌上也摆好了她亲手做的料理。她不想去超市,用外卖送来的食材套餐来做饭,她觉得不够,又拜托我下班后给她带大块牛肉之类的东西。

  【好像想出去走走】

  我没有听漏彩夏的嘟哝声。她的体力已经完全恢复到可以呼吸外界空气了,但迄今为止,她除了去医院,根本不愿意出门。当我邀请她一起去便利店,或者稍微在附近散个步,她都以“太引人注目了“这样的理由拒绝我。即使我说没人会看到的,她也会反驳,就算没人看到,但与其这样走出去,我还不如去死呢,说的那么严重的彩夏总算有出门的念头了。我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好!我们走吧。想到了就该行动】

  【但是,都十一点了,时间很晚了啊】

  【晚上不用在意别人目光更好呀。这个时间还开着的地方……对了,要不要去酒店的酒吧?有一家我想和你一起去的】

  【嗯~,门槛高了啊。有些时髦的地方还是没自信。而且即使去了,我也不能喝酒呀】

  【这么说也是啊,抱歉】

  【我想去<御本>呢,很近,而且我记得一直营业到天亮吧。以前两个人住这里的时候,去吃过几次吧。很好吃呀】

  听到这个今人怀念的固有名词我的脸明显的笑开了花。以前住这公寓,当彩夏工作到深夜回来,感到肚子有点饿的时候,我们经常会去那家干到天亮的荞麦面馆。

  彩夏坐在<御本>的吧台喝着荞麦汤,她整个脸都包裹在黑色大连帽衫的兜帽里,在我看来她现在的模样无疑是最可爱的。现在她和25岁时相比,眼神中的忧愁无疑是增多了,但也为她增加了一种迷幻的魅力。如果彩夏对自己现在的容貌失去自信的话,干脆就这样一直降低自我评价,那么我可以随时安慰她,要是能这么一直持续下去好像也不错啊……。

  就在我结账的时候,之前好好站着的彩夏突然一个前倾,摇摇晃晃的走出来店铺,我赶紧收好钱包,追上了她。走到外面的她,摇摇晃晃的靠着行道树,一点点软倒了下去。

  【怎么了!?身体感到不舒服了吗?】

  当我试图触摸她的后背时,她发出了简短的尖叫声。

  【别碰我!症状又复发了,腿脚很痛】

  可能是剧痛吧,彩夏紧紧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呼吸都变浅了,脸色也变得铁青。最近都没见她疼得那么厉害,我感到不知所措。

  【要叫救护车吗】

  【不用了,差不多已经好了。虽然差不多好了】

  彩夏已经完全坐在种植行道树的泥土上了。

  【漏了】

  应该是突然的剧烈疼痛,彩夏的身体没能忍受吧。

  【已经可以触碰你了吧。我带你回公寓】

  【嗯】

  就在我把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一群上班族和OL从荞麦面馆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人向我们跑了过来。

  【果然没认错,庄田彩夏!本人啊!我就说了吧,我很擅长认脸的】

  对于他的指指点点和大声呼喊,他的同伴们也用醉汉特有的大声鼓掌并送上欢呼。

  【那个,刚刚你有在荞麦面馆的吧台吧!?我们也在哦,坐在后面看到两位,还在聊会不会是彩夏呢!荞麦面很好吃吧,我们也是喝过酒说吃了荞麦面才能结束,进的这家店。还顺便见到了彩夏,真是太棒了。好像你已经隐退了吧?真遗憾,我是粉丝来着呢】

  比我们年轻很多的上班族,喝的醉醺醺的,口齿含糊的缠着我们。从他那面红耳赤的脸色和步态蹒跚的步伐中,不难发现他喝了很多酒。

  在一同喝酒的同伴们的起哄和欢声的煽动下,我也明白他会得意忘形,因此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制止年轻的他。

  【我和这些家伙说了好几次,坐在吧台上的你会不会是彩夏,但是大家都感觉不是的,完全不相信我,不过我认为我绝对没错!因为,我很擅长认脸的啊】

  【我们差不多该离开了】

  我制止了好像还有很多话的他,想要架着彩夏的手臂离开,但却无法取得平衡,没法顺利前进。

  【彩夏是倒了吗?你喝多了呀,喝成这样,不是比我们还严重嘛。同伴也只有这个姐姐一个人,搬运很辛苦吧。要不俺现在背着彩夏,送你回家也可以哦】

  还有几分常识的朋友,插嘴进来:“你这是添麻烦,还是算了吧”

  【只有我也没问题的。彩夏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失陪了】

  【这样吗,明明荞麦面馆里的时候看着还很精神,是怎么了呢?最后能和我握个手吗?我自从高中时看到彩夏你出演的电视剧,我就一直对你很憧憬】

  他把自己的手强行伸到彩夏面前,我的烦躁达到了极限,如果无法架着彩夏离开的话,只好背着她了,我正要把她背起离开。

  【没事的,握过手再走吧】

  彩夏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没有必要,稍微碰到一下就会很痛吧】

  彩夏无视我的话语,握住了他伸出的手。

  【好疼】

  喊叫的却不是彩夏,而是男人。看过去彩夏正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指。这时男人主动甩开了彩夏的手。

  【太用力了啊!好疼啊,你看,手都红了】

  【拜拜】

  彩夏向他挥了挥手,我背起她慢慢地离开。一离开他,彩夏就为了忍住疼痛深吸了一口气。

  【手麻了,根本无法恢复】

  【我就说了吧。根本没必要和那种家伙握手的】

  【可以只是嘴里说着可惜就回去,不是很讨厌嘛】

  我虽然想搭出租车回去的,但彩夏却说,与其坐出租车,不如自己走回去。我也明白她不愿搭乘出租车的理由,因此我只能选择自己背她回去。

  从公寓到荞麦面馆,感觉是那种只要想回去马上就能到的距离,我背着她跌跌撞撞的前进着。虽然我认为目前的身体已经比以前强壮许多了,但还是只能拼命抓住彩夏快要滑下去的大腿。我时而向树丛方向踉跄、时而撞上防车杆、时而差点向前摔倒,就这样慢慢前进。她的鞋子两次跌落到地面,每次我都只好把她先放下了,才好捡起鞋子,因此我把她的鞋子就塞进我的外套口袋中了。

  冬夜的寒风无情地吹向在路上行进的我们,我的手都被冻得毫无知觉了。我的鼻涕流到了上唇,进而流进了嘴巴,但我毫无办法,只能放任不管。彩夏也吸起了鼻涕。深夜的荞麦面馆好像还为时尚早啊。

  她和我几乎一样高,与其说是体重,不如说是因为她的身高让我不好背,这个时候不禁想,要是能拥有男人宽阔的后背和大手就好了。但是耳边传来的彩夏痛苦喘息让我振奋起来。毕竟最重要的,不是拥有多么宽阔的后背,而是不管怎样的后背,都能在彩夏有困难的时候随时能帮助她。

  【这个公寓,事务所有租借几间房子吧?从后面进去吧】

  【没关系,之前查了一下,事务所早就撤离这里了,现在租借了更新的公寓】

  回到公寓,直接就进了浴室,我脱下彩夏的衣服,用花洒清洗着她的身体和内裤。彩夏筋疲力尽的坐在浴室地板上,任我清洗。正因为是这种状况,我对她的裸体甚至连兴奋的时间都没有。听着淋浴的声音,把刚洗好拧干的彩夏内裤放在浴缸的边缘。

  等全身清洗干净,状态也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彩夏低着头低声抽泣起来。

  【光是冲澡还是很冷吧,待会儿重新泡个澡吧】

  【好想死啊】

  【不要说这种话啊。不是很好的克服了嘛?果然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危机也是能克服的】

  我尽量不去想背着彩夏时想成为男人的事情,而是鼓励着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满面湿润的彩夏,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了下来。

  【还以为已经好多了,没想到竟然变成那样。果然我是治不好的,一生都不能出门啊】

  即使我跟她说话,她也只是扭曲着面容继续哭泣,我也越发悲伤起来。

  【真是对不起,总是要逢衣你照顾我。刚才很重吧】

  【那都无所谓。彩夏你可不能离开这里,离开我呀】

  我把嘴唇印在彩夏的脸颊上,轻轻地把流出的眼泪吸掉。

  ****

  手机的通知音响了起来,在我看消息的时候,

  【谁的消息?】

  彩夏向我问道。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手机也是响过很多次的,这却是她第一次询问我。

  【工作中认识的喝酒伙伴给我发的消息。说什么,今晚喝酒,一定要来!很突然吧】

  【这样啊。所以逢衣看手机的表情才会那么温柔啊。你去吧,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与其说是朋友,更像是互相抱怨的同事。怎么说呢,这行业压力很大,如果不时常晚上喝点酒抱怨一下的话,根本干不下去啊。今晚就不去了,本来就准备待在家里的,还带回了一些没完成的工作。而且还打算和彩夏你做背部和肩膀的伸展运动呢】

  【你还是去吧!逢衣你玩的太少了。久违的见见朋友也很重要哦】

  【彩夏也根本没有玩啊】

  【我是身体不好没办法,逢衣你这么健康,不要只知道工作和照顾我,偶尔也出去玩玩吧】

  说实话,因为丝毫不想减少与彩夏在一起的时间,搬家后,拒绝了所有邀请我出去玩或喝酒的活动。而且,如果因工作以外的原因不在家。回家后发现彩夏离开了怎么办,这种毫无根据的恐惧也让我没有出门的心情。

  在彩夏的极力劝说下,我只好不情愿的做好准备,在晚上出了门。但我已经决定会尽可能早点回家的。

  不过,在常去的居酒屋里久违地看到羽场和河野时,马上就回想起三人度过的时光,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因为只要邀请就必然会来的我突然不来了,两个人多少有点畏缩。

  【最近南里完全不参加酒会,我们可是很寂寞啊。之前我和羽场喝着酒还聊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呢】

  【喂,等等,南里这表情,好像是真的呢。好像眼睛比以前更有光泽了。和新鲜的沙丁鱼似的】

  【你这个是夸我吗】

  因为还没干杯两个人就一直盯着我的脸,我只好自己先一口气喝了一杯啤酒。

  【不是,恋人我以前就有的,只是那人最近身体不好,我一直在照顾。现在总算好多了,所以今天我才出来的】

  【你有恋人!?一直以来都没说这种话题,我还以为南里一定是单身呢!呐,是什么样的人啊?公司的人?】

  听着河野欢快的声音,我刚把啤酒重新斟满,就要拿起酒杯的手僵住了。

  我不禁想起大学时,和几个朋友一起去海边玩,几个同寝室的人在旅馆屋顶上玩告白游戏的情景。其中有一个外国来的旅客,他说用空的啤酒瓶当轮盘,大家围坐一圈,猛地转动放在中央的啤酒瓶。啤酒瓶旋转着抛洒出剩余的少量啤酒,慢慢的失去了速度,瓶口圆形的空洞稳稳的指向了我。

  羽场和河野都是大人了,应该不会勉强我说私生活的事情,这次不如说是想给我一个秀恩爱的机会吧。我很清楚,不表露自己,只听别人倾诉的人,会显得多么的无趣,会如何被自然的保持距离。

  是这两个人的话,也许可以把彩夏的事说出来。两个人性格都很爽快,还置身于我们这种情侣也不稀奇的行业中,应该也会理解吧。我也根本无法想象她们会和我保持距离。但只是想到全部倾诉后轻松的自己,我的眼泪就差点要流下来了。

  【没什么,只是个普通的人哦。职场不在一起。只是长年的孽缘吧】

  交往了那么久,为什么不结婚呢?明明都亲密到照顾生病的程度了呀?难道是出轨?等等,两个人的脑海里应该浮现出了各种各样的疑问,但她们没有再问我,而是平静的转移到了下一个话题。可能是从我的态度中感到了不想诉说的意志吧。假装没有注意到她们对我的关心,和她们一起欢笑,心中却充满了歉意。虽然并不是不相信她们,但一堵无法轻易跨越的墙壁限制了我。

  一旦说了出来,感觉会说个不停。而且她们是同一个行业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想起被身边人泄露消息的过去。

  彩夏回家后,生长到近肩的秀发变成了卷发。这是一种柔软的波浪卷发,如果不用手按压,只要风一吹,就会蓬松地扩散开来。虽然不知道是美发师烫的好,还是原本发质就好,又或者说彩夏的要求好,这卷发的平缓起伏、恰到好处的光泽、让人感觉有深度的染发都很有春天的气息,很适合她。

  【生病中,你一直想烫头发吗?】

  【没有,我对发型不是特别讲究,只是很高兴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到可以烫发的程度了。生病了我才明白,打扮是只有身体健康才能做的事情。当我的身体虚弱到极限,就算为了提升自己,不管是化妆还是改变发型,都仿佛是天方夜谭。现在正在为自己能慢慢回归日常,而松了口气,想要好好品味一下这种感觉】

  随着身体的恢复,彩夏注视我的次数变多了。但是现在她不像以前那样,自信满满的用妖娆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我,原来的她,就算被我发现也会堂堂正正的对我抛媚眼。而现在的她,手抵着额头,撑着手臂,从手臂的另一侧看我,我一注意到她,就会移开视线。当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虽然有时会感觉到她的突然靠近,但她却从不触碰我。就算我表示有所兴趣,但在感受到她表现出的哀愁后也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样的拉扯让我莫名的觉得在家里比在公司或外边更加无法平静。在她病情严重的时候,还有擦拭身体一类的身体接触,现在她自己已经可以自己做了,互道晚安之后就各自回屋睡觉,真的是连一根手指都碰不到了。

  总觉得,也不是没察觉到已经可以和她亲密接触的迹象,但我却不能出手。如果她并没有那种想法,那我自作多情也得有个度。没办法,只好想着“彩夏喝水的样子好色情啊”度过平时的日常生活。在电影中,可以看到运动后男女挽起衬衫袖子喝水,水从口中稍微有点溢出的性感场面。但我说的不是那么高难度的事情,我已经自我训练出只要看到,彩夏边看电视边喝矿泉水,或者在吃饭时喝茶,就会觉得“今天也看到了好东西啊”。

  我喜欢彩夏那又白又细的脖颈,绝不放过她每一个喝水的瞬间,当她那简直就是要害的喉咙微微一动,我就不动声色的把她吞咽的瞬间刻在脑海中,带回床铺伴我入眠。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啊,现在我不仅是喉咙,就连杯子上留下的柔软唇印也一并享受,所有的这些都相当的让我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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