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下 第五节

  *

  我们没有喝热汤。因为我们知道其他取暖的方法。

  为什么只要一次稍微动摇的对视,就能如此迅速地相互理解呢?我们不需要良好的氛围和隐蔽的暗示,总是突然的、不分场合的开始。上一秒还在普通的生活着,等回过神来,却已在彩夏拥抱中,呼吸火热的从彩夏的肩头看着天花板。就如同刚才明明还是晴天,不知不觉间车窗玻璃却已经被雨水淋湿一样,眼前的景色变了。

  今天早上是在客厅的地毯上开始的。床上当然很舒服,但如果要移动的话,那不管是走廊的白色墙壁、冰冷的地板、马上就能关掉的照明开关、前方紧闭房门前那细长的黑暗、还是浴室里洗衣机运转的声音以及通过墙壁传过来震动都觉得不错。

  和她做的时候,有时会感觉一瞬从天堂坠落地狱。然后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如同是在和自己做一样,让我禁不住想叫出声来。在那条道路上笔直地前进令我异常的兴奋,但一碰到拐角处,我又像是见了鬼一样蹦起来,然后原路返回, 落荒而逃。直到现在我也还是有点害怕。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无法停下来。而是继续沿着那些拐角摸索着前进。

  【你能不能不要摆出这样的表情呢】

  【唉?】

  彩夏歪着头,可怜兮兮的抬头看着我。

  【那个,如果是男人,可能直接就去了吧,但这样收着下巴,斜着脸看着我,我只会觉得是不是傻呀】

  她随意的回了一句“你真烦”,但好像是在无意识的装可爱呢。她脖子以上的部分转瞬间就变得潮红,用腿紧紧地夹住了我的身体。就像是摔跤技巧一样紧紧地挂在我身上, 虽然我大声吵闹的想推开她的双腿,但锁住我的双膝根本就不松开。明明彼此连内衣都没穿呢,真是没办法。当我们慢慢的扭成一团的时候,她开始摩擦起来了,起初我还笑她,但渐渐地,我的呼吸在不同的意义上急促了起来。

  在受到刺激变硬之前,三角形轮廓的乳头,隐约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更喜欢这冒失的乳头。如果受到刺激,露出的尖端就会明显地红润,肿胀起来,就会让我觉得它敏感地过于可怜。

  彩夏身上散发出某种独特的香味,如同两片涂抹了浅浅黄油的饼干之间夹着的酸甜草莓奶油。总体来说这是一种很平常,清淡的味道。然而,若一直沉浸其中,我脑海的最深处都要沉醉了。

  这种香味已经闻过好多次了。起初我还以为是她的香水味,但不是的。在我自己也用上同样的香水时我就明白了。后来我又以为是洗发水、身体乳或者护发素一类的气味,但果然还是不对。不过现在我很明白它是什么气味了。

  这是赤身裸体的我们,相互混合出来的香味。

  没错,我的身上也散发着类似的香味。当有了那种想法,随着体温的上升,费洛蒙就会从腋下和正面的肩膀附近散发出来。费洛蒙明显不是从下半身,而是从上半身溶解出气味的迷雾。腋下、脖子、胸部、心脏……。

  心脏。不会有比它还要性感的身体部位了。如果把耳朵贴在胸前,就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震动也会传递过来,但却看不到,也触摸不到。我焦躁地,如同抚摸一般不停的舔着她左胸隆起根部那个温暖的地方。但果然还是触碰不到。心脏还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坚强地跳动着,连同感情一起演奏出飞快的节奏。正是推动她的生命之源。

  她骑在我身上,也许是满足了征服欲,她那乌黑的眼睛闪闪发光。明明生病的时候绝对不会露出肌肤,或是不管在哪里都像换装一样快速的换好衣服,现在却能如此坦诚相待,变化真大呀。应该是随着身体的恢复,自信也跟着恢复了吧。

  沐浴在朝阳下,彼此间毫无保留地映入眼帘。

  呐,你要永远都充满自信。一直都待在阳光下呀。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只看着彼此。不管是变胖了,还是脸颊消瘦了,即使到死两个人也要在一起呀。

  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美丽,越是能感受到生命的短暂。令人厌烦的意识到我们终究只是拥有有限生命的人类。

  不能很好的表达清楚。但是,我是不会忘记的。

  当她的头落到我的肩膀上,敏感的前端被含进湿热的口腔时,我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声音了。人们清凉的皮肤下面,竟然一直隐藏着有着如此热度的内脏。就像是在日常生活中被理性包裹住的本能一样。我们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都是有着内外的。只有我们剥去表皮,接触到炽热的内部时,才能真正了解彼此的本质。正因为没有任何防护,才会是奋不顾身的冒险。

  只要还活着,人们就需要进食,到了晚上就会睡觉。明明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生殖并不是唯一的目的,但为什么会认为只有这种欲望“总有一天会萎缩”呢。

  总有一天会燃烧殆尽的。不管再怎么努力挣扎,最终也只会剩下骨头。现在唯有行动起来。也许结局可能会非常不幸。无论是自己的手,还是她的手,亦或许大家的手,百年后都终将不复存在。因此有什么必要,故意折磨自己肉体呢?生命很短暂。只是因为爱、荣光、幸福、友情等等这些更加短暂的东西在身边蔓延,才会忘却生命的短暂吧。

  不管持续着的每一天多么无聊,我们都不会停留在同一个地方。时间将不停地前进,使肉体衰弱,必然的让人接近死亡。在变成骨头、灰烬、尘土之前的短暂时间里,有什么必要,来随意地攻击自己或者他人呢。单单只是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对于周围的人来说都应该是奇迹般的邂逅吧。

  ***

  妈妈联系我,催促说如果有空,要我请个假,一个人回家一趟。

  我做好再次被说教的准备,回到老家。但父母却完全没有这种迹象,除了训斥我要更频繁地回家以外,没有任何责备我的意思,反而做了很多料理来迎接我。

  【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才喊我回来的吗?】

  【没那回事哦,只是觉得最近都没见过面,担心你过得好不好而已。你看,你最喜欢的甜辣肉丸子,我做了好多,快吃吧】

  妈妈和爸爸都不是那种喜欢正面争论的类型,因此我们很少会发生激烈的亲子吵架,所以这次两个人的态度也并不奇怪。也许在上次通话后,真的就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吧。虽然这种明显有些回避的态度让我有些寂寞,但看着他们比平时更加温柔地对待我,我也没法再抱怨什么。父母虽然反对我和彩夏,但不并是想欺负我。大概这也是在担心我有没有因此抑郁吧。

  虽然让我松了一口气,但是我鼓起勇气说出来的话,却被当做没有发生过了啊。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只要穿裙子,就会经常自己把裙子掀起来,给大家展示我的肚脐和内裤。我是没多想,只是觉得有趣才这么做的,但父母看到后就会慌张的拍开我的手,把裙子拉回原位。后来我才知道裙子的里面是不能让别人看的。

  想起那个时候,母亲那焦急并略带尴尬的表情、平时母亲提醒我时明明那么的唠叨,对我掀起裙子却又不解释而感到不可思议的我自己、还有那每当一下子掀起裙子时我那天真无邪的自豪感,不禁怀念的微笑起来。当然现在的问题是不会那么简单的。

  尽管如此,父母营造出的那一如既往的轻松氛围,我还是很快地适应了。但是,在吃完全是我爱吃的晚餐之后,当电视里播出了彩夏复出后的第一个广告时,餐厅里突然紧张起来,对这种尴尬场面我也不由得想要苦笑。当彩夏用明亮的声音介绍感冒药的有效成分的画面出现在电视里时,一直在一起看电视的父母同时移开了视线,母亲去了厨房,父亲摊开桌上的广告,遮住了视线。

  洗完澡在一楼的走廊上,遇到了约会回来的望。一段时间不见,她变得更加时尚了,比起以前也更加的开朗了。

  【姐姐,我好想你呀!好久没有在新年以外的时间回家了吧?】

  【是的啊,工作太忙了,好久不见了呀】

  【已经过度工作了啊。不过,姐姐好像一段时间不见,氛围都变了呢。姐姐以前工作好像很辛苦,总是一副很严峻的感觉,现在柔和了很多呀。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这说的是你吧。幸福的气场让你的脸颊都像桃子一样了呦】

  望慌张的捂住了脸。

  【唉,那是说我胖了吗?】

  【不是不是,是光滑又气血很好的水蜜桃色的意思】

  【太好了,明明正在为了能漂漂亮亮地穿婚纱在减肥,还以为脸蛋儿胖了呢】

  如果是平时的望,可能会注意到我和父母之间微妙变化吧,不过现在她正在为和恋人的事情兴奋,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

  虽然有想过告诉望我和彩夏的事情,不过正如父母所说,没有必要在望这么幸福忙碌的时期,让她感到困惑。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就好。但是,那个合适的时机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呢?

  在网络论坛上有个拥有同样恋爱烦恼的人,她在没能和家人坦白的情况下,到了五十多岁。她说实际上是有女性恋人的,但对于年迈的父母来说,没有结婚的女儿更容易接受,因此在他们面前只好那么表现。我们并不是想伤害任何人。更不想让家人、亲人们感到混乱。但是,要在最为亲近的人们面前一直伪装自己,真的很寂寞啊。

  强行避开的界限,似乎只是隐藏了很小的一部分事情,实际上却几乎隐藏了我这个人的一切。如果长年持续的隐藏或者伪装的话,人际关系将不可避免地发生扭曲。明明是自己选择了荆棘丛生的道路,我却还是害怕孤独。让我认清了自己的弱点。即使到了这个年龄,还有和家人商量,并且依赖他们的欲望。

  妹妹房间里的动画海报全部被取了个干净,准备出嫁的行李也几乎都收拾好了。在这房间还是个宅房的时候,我还很了不起的对她说过“你还要在动漫的世界待多久呢?也稍微打扮一下呢?”,但现在妹妹一边照镜子观察全身,一边在胸前和背后涂抹着预防粉刺的维他命混合化妆水。

  【姐姐,能帮我把后背中间涂一下这个吗?我的手够不到。婚纱的设计,后背的露出相当大,必要要护肤的范围也就非常大】

  我从望手里接过玻璃瓶,将淡橙色的粘稠液体倒在手上,均匀地涂抹在她后背指示的位置。

  【后背的那种深V设计,一定很帅吧】

  【嗯,是鱼尾裙那种有着纤细的腰身,性感曲线的礼服。是森也给我选的。对我来说,后背越是敞开,胸口就越能收紧一些,还是挺好的。盛大的舞台上这种贫乳可不能晒出来。但也因此不瘦就穿不了,所以最近一直饿着肚子。啊~,好想吃薯条呀】

  妹妹的话比平时都要多,眼睛也在闪闪发光,光是在她身边,我都开始开朗起来了。

  【实际上,森也是我第一个交往对象哦】

  【我知道呦。我想家里人应该都知道吧】

  【暴露了呀。我都没想过,我会嫁给第一任男朋友。我还以为我会像姐姐一样,会和很多的人交往,通过经验,寻找到适合自己的男人呢】

  【我觉得能早点找到合适自己的人,是件很好的事情呦。和最初交往的人合适到想要结婚,不是很棒嘛】

  【谢谢。姐姐你找到适合自己的人了吗?】

  我不禁微笑起来。

  【嘛,我的事情现在无所谓啦】

  【是呀,姐姐本来就比我更受欢迎,自己能找到喜欢的对象】

  从完全误会的方向,妹妹顾虑着不要伤害到我,真是可爱呀。

  【呐,你和森也相差九岁吧?都聊什么呢】

  【我和森也都喜欢电影,会聊这方面的话题,还有,森也喜欢在国内旅游,会让他告诉我不同城市的情况。对了,姐姐,我还是没能从动漫毕业,而且我的兴趣也还没有和森也提过。他会接受吗】

  【唉,还在喜欢动漫啊。海报不是都扔了吗?】

  【怎么可能!只是收起来了,没有丢哦。我一定会喜欢一辈子吧。呐,如果新房里马上挂上我推的挂历,会不会生气呀】

  那么说着,看到妹妹打开的纸箱里塞了满满的动漫周边,我只好笑了。真是好大的嫁妆呀。

  ***

  黎明时分,我离开了家。因为我担心在日常平和的早餐时间,自己会说一些多余的话。揉着困倦的眼睛喝着味增汤,老家中听着哈欠声和早间新闻播音员声音的平静早晨,我是丝毫没有破坏它的想法。本来彩夏这令我自豪的存在,我应该大声宣告的,但这无疑会扰乱我家人们的和平,我只能默默地为这一事实感到悲伤。与其再次被当做不存在的话,那我不如再也不提及此事。尽管如此,还能像以前一样的对待我,顾及我的心情,对此我还是很感激的。

  喂~,从后面传来声音,回头一看,清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父亲正朝这边走来。

  【出门真的好早呀】

  【昨晚收到邮件,有紧急的事情要喊我回去】

  来到我的身边,父亲就像是识破了我的谎言一般笑了起来。

  【逢衣啊,关于恋人好像发生了很多,但是不要过于急躁哦。爸爸妈妈也没有整理好思绪,说实话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应对很苦恼啊。但为你着想的心情是没变的】

  对于这过于诚恳的意见我只能苦笑。

  【真抱歉,让你们为难了】

  【而且,爸爸和妈妈的意见也有些微妙的不同,所以更加麻烦了。昨天你回家之前,我们也吵了很久哦。妈妈好像还是认为你会听话,不过我觉得有点不一样了,因此争论了很多。你从以前开始就很古怪,爸爸已经放弃了,不过妈妈好像还是希望你走在像她那样幸福的道路上】

  【爸爸,你放弃了呀】

  【是啊,因为我理解力比较好。但是我也和妈妈一样,觉得没必要特意选择一条辛苦的道路。话虽如此,你也没有做错什么。也不是生病了。同样是坦白,我还是更讨厌身体哪里出问题的情况】

  是想要安慰我呀。我的心里热热的。同时,为最近已经很少吵架的父母,制造了争吵原因,感到很抱歉。

  【不过说实话,不管是你冷淡了,还是对方厌倦要放弃你,能干脆的分手那是最好的了】

  【那种事情,对我来说会很难受哦】

  【不过不管怎么说,人的心都是自己决定的,嘛,你身体健康的努力吧。还有,给爸爸妈妈一点时间。我们已经六十多岁了,不能勉强,明白吧】

  【嗯,明白了】

  朝阳照耀下的父亲的脸,依然那么温柔,但却整体小了一圈,嘴角周围和脸颊上也都刻上了未曾见过的皱纹。明明每年过年都有见面,应该知道的,也许是以前年轻时父亲的印象还深刻的留在脑海里,现在才惊讶的发现,父亲也随着年龄变老了。也是理由当然啊,不只是我,每个人的时间都会平等的流逝。

  【不用那么担心,我们不是那么不懂事的父母,你就放心吧】

  和父亲道别,到达车站的时候,这次,妈妈打来了电话。

  【早上起来,发现逢衣不在,吓了我一跳啊。爸爸也不见了,在我想着怎么回事,在家等着的时候,爸爸回来把事情告诉我了。连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也太见外了吧】

  【抱歉,大家好像都还在睡觉,感觉特地喊起来也不好】

  【没必要那么客气的,下次来的时候要好好的打招呼呀。有很多东西想在你回去时给你的。算了,近期你再回来吧】

  妈妈好像还想再说什么,当我慢慢等着,妈妈说了一句“注意身体不要感冒哦”,就挂断了电话。

  *

  彩夏提议说,在复出后真正忙碌起来之前,她希望能去国外旅游一趟。于是,我们临时决定前往夏威夷岛进行一场四天两夜的旅行。我猜测,彩夏可能是看出了我最近因为家人的事情心情有些低落,才提出了这个建议。虽然也为两个人空闲时间重合少,旅行时间短暂而不满,但对第一次两个人单独的海外旅行,还是有着满满的期待。

  比预期更早的到达羽田机场,我们匆忙的在商店里,买了很多到了当天都还没准备妥当的必需品。因为彩夏忘了带行李箱的绑带,我们便在旅行区寻找。货架上挂着的各种各样的绑带,我指着七彩的绑带,开玩笑的对她说:

  【买这个吧】

  【唉~,我要用别的】

  【因为不喜欢张扬吗?】

  【和这个没关系。我只是喜欢浅浅的单色】

  最终彩夏选了浅绿色的绑带,我姑且买了点棉签。我和彩夏不一样,感觉需要的东西我要全部带上才会安心,因此行李箱里面已经被塞的满满地了。

  在登上飞机十个小时以后,我们在夏威夷岛的希洛机场下了飞机。在晴朗的机场里,我们首先做的就是,脱下鞋子和袜子,换上沙滩凉鞋。太阳照耀下的柏油路比想象中的还要热,我们蹦蹦跳跳的从脚尖拽下了白袜子。当然,如果在机场内换会很平静,但我们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一穿上凉鞋就小跑着去了候机厅。

  夏威夷群岛由八个大岛和一百多个小岛组成,其中夏威夷岛是它的主要岛屿之一,面积也是最大的。

  与拥有着威基基海滩和该州首府火奴鲁鲁等景点的繁荣的瓦胡岛不同,这是一座被基拉韦厄火山流动的熔岩所覆盖的黑色大地,也是被狂野的自然风光所点缀的岛屿。在两个人讨论海外旅游候选地的时候,我提起在高中看游记随笔,第一次知道这座岛屿的时候我就心生向往,彩夏听后立刻就同意去夏威夷了。虽然也有直达的飞机,但因为班次很少,我们还是选择从檀香山机场转机。这座岛屿没有夏威夷观光的一大亮点——名牌商店街,主要产品只有咖啡,非常朴素。然而,彩夏对此依然充满兴趣,这让我非常高兴。

  坐上机场前排队的出租车,我们前往莫纳罗亚山脚下的教堂,莫纳罗亚山占据了岛屿一半面积。从东向西,我们沿着横跨岛屿的高速公路前进。在途径一片广阔的黑色大地时,我们欢呼着打开车窗,窗外到处都散落着黑色的熔岩。

  【真的除了熔岩大地以外什么都没有呢!简直像是一个完全被烧焦了的世界】

  【真的呢。但却不觉得它荒芜。好像有种威严的感觉】

  【嗯,能感受到大自然的强大。那边,稍微长了点草,有野生动物生存吗】

  【大多数的动物都生活在火山上吧。那里感觉应该会有植物和水】

  覆盖着茂密的绿树,耸立在远方的基拉韦厄火山与黑色的大地形成了强烈对比。

  行进途中,时而能看到,路边竖立着纯白的大型十字架。上面有用五颜六色的花儿编织的花环,或用白色的石头或者墓牌装饰着。虽然不知道是献给因交通事故而死去的人,还是献给熔岩流的牺牲者,但那星星点点竖立的十字架在漆黑的大地上格外显眼。说起墓地,人们往往会感到害怕,但也许是包含感情进行漂亮装饰的缘故,这些十字架看起来很亲切,即便在盂兰盆节的时期,鬼魂们突然从墓地里出来,回到火山那边,我也不会感到惊讶。虽说岛上没有盂兰盆节,有着别的风俗。巨大的山顶被雪染成白色,可以看出与我们现在炎热的高速公路有着强烈的温度差异。 “夏威夷岛拥有着世界上最多的气候带”,如今我深刻体会到旅行指南上这句话的涵义。

  通过当地的村庄后,出租车进入了陡峭的上坡路段。司机指着一颗深绿色的树,用英语告诉我那是咖啡树。我准备买些这岛上的科纳咖啡豆当做伴手礼带回家。

  再次看到建筑群,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比刚才山脚下的村子还要小的村落,没有商店,只有零星的住宅。我们下了出租车,经过草地,打开了小巧且古老的白色教堂大门。

  佩恩泰德教堂是很久以前比利时的传教士为了向语言不通的夏威夷人传达《圣经》的内容而修建的,由于教堂内五颜六色的壁画过于美丽,成为了观光地。里面无人,入口处的小桌子上放着面向游客的明信片,里面也只有来访者用的长椅和祭坛。佩恩泰德教堂的祭坛,与其说是庄严,不如说是如同是乐园一般充满了明亮的氛围。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栩栩如生的圣人壁画温柔地欢迎着来访者,如同在祝福我们一样。彩夏坐在祭坛前的长椅上,抬起下巴望着十字架。

  【好可爱的教堂呀。虽然旅游指南上只有一小篇报道,不过能过来真是太好了】

  彩夏面带微笑的转过身来,她的茶色瞳孔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比平时更加明亮。

  【在这里面,我最喜欢天花板上那副椰子树的壁画了】

  我指着天花板上天空和椰子树的壁画,彩夏给我和椰子树一起拍了张照片。

  我们住在维克拉村庄希尔顿酒店,它占据了周围辽阔的土地,是一家如同主题乐园一般的度假酒店。由于面积过大,酒店内的移动手段通常以单轨列车为主。我们在欧式度假风格的大堂办理了入住手续,乘坐着酒店内周游的单轨电车,前往下榻的大厦。特大号的床铺非常漂亮,这是一间带着时尚的热带风格,可以让人放松的房间。我们一进去就躺在了床上,享受着刚洗过的亚麻布的香味。但还是舍不得把短暂的停留时间用来休息,马上就爬起来再次行动。

  我们在酒店的私人海滩上游泳,在露天餐厅吃波利尼西亚烤串,在游乐设施中看吞火表演,匆匆忙忙的在各个游乐设施中穿梭。所有的这些都是在酒店里进行的,没有出去的必要,而且即使出去,步行范围之内也什么都没有,因此也会觉得,这会不会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监狱呢。不管什么方面来看,这座奢华的酒店与小岛本身雄伟的自然景观是完全割裂的。

  也许现在是日本来这儿的淡季,几乎没有看到像是日本人的游客。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牵着手在沙滩上漫步,在咖啡店里,和其他外国情侣一样,紧紧相拥的坐在一起。没有一个人关注我们,即使毫不掩饰地表达爱意,也不会有任何人让我感觉到违和感。不管是对这家酒店,还是对其他住客们来说,我们都没有被贴上任何标签,单单只是一对恋人而已。外语轻松的欢声笑语、轻抚肌肤的微风、温暖和煦的太阳、乐园豁达甜美的空气,无论在哪里都悠闲地围绕着我们。吃着在日本无法想象的大尺寸BLT三明治和薄饼,一大口咬下去,笑着注视彼此的脸庞。

  坐着单轨电车摇摇晃晃的回到下榻大厦的我们,还是非常兴奋。

  【没有人会在意我们呢】

  回程的单轨电车是可以躺平的设计,可以在乘坐中欣赏满天的繁星。即使我们用近乎亲吻方式躺在一起,同乘的人们也都不在意,大家都沉浸在夜空中照耀的繁星之中。

  【只是稍微离开日本,就能这么自由呀。感觉我总是在乎着他人目光而活,真傻呀】

  彩夏从床铺上坐起身来,仿佛是回想起至今为止地经历,仰头笑着看向远方。

  【虽然我们这样的情侣并不是不稀奇,但是大家并不吃惊呢。彩夏你可能没注意到,在转机的火奴鲁鲁机场里也有手牵手的男人。但是并没有吸引周围的目光,他们本人也是光明正大的】

  【呐,我们至今为止都在认真的烦恼什么呀】

  和日本的拘束感完全相反,这里的开放,甚至给了我一种荒谬的感觉。与彩夏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眼睛里不禁渗出了点点泪水。用力的吸着鼻子,防止眼泪溢出来。我并不想让气氛变得催泪。根据地方的不同,人们的生活方式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单纯是为了享受而来的海外旅游,竟意外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事实,但还没能完全接受它。

  【干脆移居到这里来?啊,逢衣有工作不行啊。我好像即使移居工作也没问题呢】

  彩夏的话语让我不禁从床上坐了起来。

  【移民,也许不错啊。要是每天都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就太棒了】

  虽然必须要处理的问题有很多,但是突然提及的移居计划还是让我们心潮澎湃,一直讨论到深夜。

  ***

  原本计划好好睡一觉,第二天从中午再开始游玩的。但我们一大早就被好几种重叠在一起喧闹的鸟鸣声吵醒。虽然没有发出公鸡报晓般的鸣叫,但仿佛附近的树木上停留了无数只鸟,即使关上了窗户,也如同是从丛林深处醒来一般的喧闹。这是一个在修缮得很漂亮的人工热带酒店,让人见识到野生动物顽强生命力的瞬间。

  洗个热水澡清醒一下之后,我在木质装修风格的浴室里刷牙时,无意间瞥见彩夏坐在床上的背影。我本以为她在化妆,没想到她是在小声地念叨剧本。

  【这就是之前说的,复出后第一部电视剧的剧本吗?都带到夏威夷来了,真是认真呀】

  【嗯。必须要在回国之前把台词记住】

  【回国之前!?那不是马上了嘛,没问题吗?】

  【本来以为没问题的,但总觉得台词无法和以前一样很快地印入脑海。可能因为空白期使我的记忆力衰退了吧。不过空白期也没多长,应该没问题的】

  【唉,还是充分的记住比较好哦,要是没记住,现场可能会觉得“庄田彩夏果然还是衰退了”哟】

  【那可不行】

  我开始协助彩夏背诵剧本,在她记不住的地方,我毫不留情的让她重复背诵好多遍。

  总算把必要范围内的台词都记住后,彩夏抬起手臂伸了个懒腰。

  【谢谢你,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我们吃点早餐吧】

  【对了,我曾经陪彩夏练习过舞蹈吧。后来我看电视,跳那首曲子的不是彩夏,而是别人呀。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

  【你又把很久以前的事情翻出来了呀】

  【呐,为什么呢,在无法和彩夏你见面的那段时间里,我也一直很在意呀】

  【那个啊,老实说,我只是单纯想和逢衣跳舞而已】

  【唉?】

  【那个时候看的电影里,有一对男情侣在跳舞,那场面非常悲伤。明明两个人是相爱的,却因为紧张,跳舞时表情非常僵硬。那时我就想,要是我们跳又会什么样呢】

  【原来如此,你那时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嘛】

  【因为憧憬电影场景什么的,害羞的说不出口呀。对不起】

  【嘛算了。反正很开心,也算是塔楼短暂时间的美好回忆了】

  【那里是真的很快就被赶出来了呀】

  我们乘坐出租车离开酒店,参加已经提前预约好了的环岛之旅。不是单纯的参观旅游,而是乘坐没有门的直升机,从上空直接眺望岛屿的全貌。这正是我从高中时就一直憧憬的空中漫步。虽然在预约阶段就有强调,如果天气不好,飞行可能会被取消,不过幸运的是,今天天气很好。在小巧的圆形机场里,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坐进了直升机狭窄的机舱。在我的身后,彩夏也慢慢的弯腰进来。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两名观光客也坐了进来。很幸运,我的座位靠窗。飞行员已经做好准备,用英语向我们打了招呼。

  当飞机慢慢的离开地面,螺旋桨旋转的轰鸣声和漂浮在空中的感觉,让我兴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彩夏好像在其他意义上也起了鸡皮疙瘩,眼看着直升机离地面越来越远,在没有门,又被风吹得不稳定的机舱内,彩夏完全不看窗户,面向前方,脸色苍白的僵住了。

  【啊嘞,有恐高症吗?】

  【不是的,这个比我想象中还要狂野】

  可能是因为恐惧,彩夏说话有些生硬。导游最初是用英语进行说明的,但当发现我们不是很明白的时候,导游就会在英语之后用简单的日语向我们介绍下方广阔的景色。

  那是热带雨林,那是彩虹瀑布。我在脑海里边将事先预习过得周游路线和导游的说明一一对应,边欣赏着绝景。虽然没有看见瀑布上架起彩虹,但从空中俯视瀑布流淌而下溅起的水花,更加体现出了瀑布的震撼。

  【彩夏,你看!溪谷里面有瀑布哦】

  【嗯,我待会看】

  【已经要过去了哟!】

  彩夏战战兢兢地把脸凑到窗边,向外看去。也许过于绚丽的景色使她忘却了恐惧,彩夏目不转睛的看着。

  从云端注视着深红的岩浆流闪烁着光芒流向绿色的森林。在尽可能接近火山口的直升机上,也感受到了岩浆的热量。

  张开黑色嘴巴的火山口那绝美的景色令我痴迷。

  安全着陆后我们回到酒店,在餐厅的阳台上简单的吃过午餐,就向着有多个泳池的广场移动。虽然有着浅泳池和波浪泳池,套着游泳圈的孩子和穿着五颜六色泳衣的男女玩的很开心,但我们并不是来游泳的,而是来看海豚的。在这里可以和海豚直接接触。现在是海豚们的休息时间,它们正在两个相连的大泳池里来回穿梭。我们靠在泳池边缘的栅栏上,近距离看着它们,海豚们好像也没有什么目的性的,却灵活的游个不停。水中灰色光滑的背部,不时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

  【这里虽然是个很棒的地方,但是要住在这里的话,却感觉不太对呢】

  当我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嘀咕时,同样注视着海豚的彩夏点了点头。

  【嗯,是不对呢。不过昨天晚上,我是真想移居的】

  当现实的考虑移居时,脑海里就会不断的浮现出在日本的家人和友人的面容,令我无法下定决心。仿佛是在互相试探彼此的想法,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这让我感到很有趣,笑着拍了拍彩夏的肩膀。

  【不要害怕呀。这是我们两个人真实的感受,也没办法呀。这种事情,感觉是很重要的,也不是考虑就能解决的问题呀】

  【不过将来移居这里也不错呢。你看,环境非常好吧。湿度低,即使热也很清爽。最重要的是,我很喜欢这座岛上吹来的风。即使吹得很杂乱,却感觉很温柔】

  【将来是什么时候呢?啊,这个不能问啊】

  【唉,为什么?】

  【因为说起将来的时候,彩夏不是经常生气嘛。说什么“我无法想象自己上了年纪”】

  彩夏笑着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

  【不要提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已经不会有这种想法了。言归正传,那么,那就等逢衣退休的时候怎么样呀?】

  【真是很久以后了。那么到那时候再考虑吧】

  退休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还不清楚在这之间都会发生些什么呢。不过,谈论未来,就仿佛是在创造出一条两个人未成走过的道路,我们走在泳池之间的通道上,谈论起我们未来的种种话题。

  *

  彩夏复出之际,我们公司提出了想要采访她的请求,女性杂志编辑部想到我曾经是她朋友的古老消息。同事黑木便恳请我出面,与彩夏及其事务所进行沟通,促成这次采访。我只好以不喜欢就拒绝为前提,和彩夏提起了女性杂志采访的事情。没想到彩夏爽快的答应了。因为采访的具体安排也拜托给我了,所以我和羽场也打了个招呼。

  【我这边因为留宿的拍摄工作很累。拖了很久直接在摄影棚过夜。暂时不想工作了呢】

  【不要这么说,拜托了。之前喝酒的时候,你不是说,今年要埋头工作嘛。这就要打破了吗】

  【你那是什么话啊。我可是连内裤都没穿的在努力了。忘了带换洗衣物,也没有洗衣服的时间,我直接穿裤子了啊】

  【这可是庄田彩夏的采访。她刚刚复出,关注度很高哦。而且她也是我的朋友。所以要靠羽场的技术拍的漂漂亮亮呀】

  【那样你早点说呀,庄田彩夏的话我肯定去的。嘿,复出了吗?不是生病了吗?】

  【已经恢复精神了。企划书我发过去了,请看一下。还有内裤请到便利店买了穿上。肚子会受凉的】

  发型师河野很快就答应了,把其他的各项手续完成,采访的安排就做好了。

  采访是在我们公司的某个房间进行的,我也和其他编辑一起鞠躬迎接了彩夏和随同她到来的经纪人等人。第一次见到彩夏的新经纪人,他叫武竹田,和米原完全不同,是个有点可怕的肌肉男。

  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来面对彩夏,只好拼命地压抑住自己慌乱,带着不知该如何接触的心情,注意维持着那种“虽然是商务场合,但也是和老朋友见面”的轻松气氛,对进来的彩夏说了声“今天谢谢你”。彩夏也微笑的拍了拍我的胳膊。

  采访是以如何克服全身疼痛为主题,彩夏在采访者的询问下,坦率的讲述了因疼痛而无法起身的过程和在就医后身体恢复直至复出的始末。

  【遭受原因不明的身体疼痛,甚至痛到无法工作,您应该抱有相当大的不安吧。在那么痛苦的状态下,您最坚实的心灵支柱是什么呢】

  【是恋人的存在吧。生病之前的我,虽然在工作中非常的充实,但由于对工作倾注了过多的热情,导致我的私人生活很是孤独。就在那时,那位以很糟糕的方式分手的恋人回到了我的身边,支撑着当时连洗澡都不能一个人进行的我】

  全身的血液感觉都在向下坠去。虽然我努力保持着表情不变,但藏在桌子下面的手已经开始出汗。今天明明穿着灰色的西装,但我还是担心手掌放在膝盖上会让衣服渗出汗渍,只好微妙地浮起来。同样,武田经纪人也一脸紧张地盯着彩夏。

  是想说什么呢,是想要暴露出来吗。虽然有所恐惧,但只是想象着彩夏在公共场合表达对我的爱,我就无比的高兴。如果现在在这里,堂堂正正的表明“她的恋人是我”该有多么幸福。要是大家能明白让她这么振作起来的是我,又该有多么自豪。我低下头,再也抑制不住的微笑起来。果然彩夏的想法是正确的,我们就应该好好的公开恋情,即使大家被吓到,我们也要接受,堂堂正正地向前看。

  当彩夏被问到那个恋人是谁时,脑海里浮现出她默默地指着我的画面,期待和恐惧交织,如同激流一般在我内心盘旋。

  【那个人真的非常重要,对我来说是无可替代的男性。我希望能用一生来表达对他的感激之情】

  突然浑身无力。我连眨眼都忘记了,呆住了。

  【不好意思,刚刚的话请不要写成报道。报道请不要有关于隐私的内容】

  武田用手指做了个叉的手势,用不容分说的严厉语气警告道,黑木慌忙的点了点头。

  【这是当然的,这个我不会按照当初的约定写,以后也会把校样交给您,到时候也请确认一下】

  【很抱歉,说了一些没法报道的闲话。刚才的问题,回答能不能改成,我还是想要回归舞台,作为作品中的登场人物生活。这个也是事实】

  采访结束后,彩夏需要换衣服,我们目送她和经纪人一起出去。

  【房间里很热吧。有吹风机哦,要吹干吗?】

  河野到我身边悄悄地对我说。

  【什么?】

  【南里背后,那都是汗吧?】

  我用房间角落的镜子看了一下后背,灰色的外套上被浸出了如同大陆地图一般的汗渍。

  【啊,真不好意思。确实有点热,没想到出了这么多汗】

  【暖气来得太热了呢。我也觉得热,不过彩夏要摄影穿的很薄,也没办法啊】

  【不,是我太怕热了。我想应该很快就会干了,我们就这么走吧】

  但实际上怎么也干不了,在和彩夏他们一起走出公司大楼去吃饭的时候,被汗水浸湿的衬衫冰冷地贴在背上。

  ***

  饭局上,曾经是主编的部长也在场,以“好久不见”向彩夏打了个招呼。

  【我在好几年前,和这两个人在某个活动上见过面,打过招呼哦。两个人站在一起还是那么可怕,还是以前那么的有魄力】

  【有什么可怕的啊。两个人不都是漂亮的女性嘛】

  当河野这么回复部长时,部长慌忙的摇了摇头。

  【不是,我说的不是外表,而且气场。像我要是出现在两个人面前,不会被骂的体无完肤吗?】

  【部长是说我们像两只杜宾犬啊】

  当我一插嘴,大家就都笑了。那是稍微有点大声表示赞同的笑声,意识到大家是真的觉得有那种感觉,我不由苦笑起来。

  【你说的见过,是什么时候呢?】

  【那是什么时候来着,是我还是主编的时候,大概是八九年前了吧】

  【两个人那么久之前就是朋友了啊】

  彩夏对河野的话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的,我和逢衣是从九年前开始就一直是好朋友了。认识的时候,她还不是这个行业的人,因此不是在工作场合,而是经共同的熟人才亲近起来的。那个时候,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起工作的一天】

  彩夏把视线转了过来,我回应道“是的”

  【什么“是的”啊。今天因为工作才这么老实吧,平时逢衣对我可是非常唠叨的。今天工作之前她也狠狠地叮嘱我“杂志的版面很大,要认真地好好说话”呢】

  【我明白。我和河野,会和南里私下去喝酒,那个时候,也是年龄最小的南里态度最认真】

  羽场的话又激起了大家的笑声,我也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角色,勉强挤出了笑容。

  【我和彩夏已经认识很久了嘛,也明白给她打气,她会更有干劲的】

  【你们俩只是站在一起,就会觉得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呢。长久的友人关系是很珍贵的呀】

  【是的,我停止活动的时候,她也很担心我,也去照顾我,给了我很多的建议,真是帮了我很多。我想和她一直要好下去,她可是我难得的友人啊】

  虽然此刻彩夏的话语让我微笑,也让我在那时抬起了低下的头颅,但是在这之后的饭局中,我却怎么也无法再抬起头来。

  吃完饭,我们在酒店大厅解散,我假装坐地铁回家,但很快又回到了酒店。在酒店的一个角落会合的我们,回家之前又顺便去了不同楼层的酒吧。在彩夏预约的店里,我们坐在最里面的沙发座位上,虽然不是有门的单间,但是有用薄窗帘隔开,再加上灯光昏暗且附近的座位上没有客人,应该可以安静地度过。彩夏像往常一样点了杯spumoni,而我点了一杯solty dog。很快在我面前便端来了一杯鸡尾酒,鸡尾酒的杯口沾了一层薄薄的盐,看起来如霜一般。

  休息了一会后,彩夏开始玩弄起我的头发。我还未脱离刚才的工作模式,她理所当然的举动让我的目光游动起来,担心起万一今天工作的成员在喝酒怎么办,不由得微微拉开窗帘悄悄的环视四周。还好谁都没有来。

  【我回答的很好吧。我打算在其他的采访中也那样的回答】

  【你不是讨厌撒谎吗】

  我们说话的声音自然地变小,说起来悄悄话。和工作的疲劳无关,我从心底感到低落。

  【我很害怕】

  彩夏喃喃自语地说道。

  【我害怕会再次见不到逢衣了】

  我无言的点了点头。看到我的表情,彩夏突然露出了笑容。

  【不过虽然讨厌,但当我说出来以后,就完全不在拘泥于此了。心情反而很平静。一想到我们一生这样撒谎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我也就释怀了。说我们看起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我也能坦然地接受了】

  我一直想让彩夏认同朋友这个词的优点,现在终于是实现了。但是,眼泪一旦开始流出,就会一直流一直流,根本停不下来。为了至少不要呜咽出声,我只好用舌头顶住喉咙拼命的忍耐。彩夏搂着我的肩膀,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头。

  【逢衣,我们结婚吧】

  她的话语深入到我的内心,落在心灵深处,发出了一阵无比悲哀的回响。眼泪如同要把心的内膜都剥离掉一般流了出来。明明不会有比这更美好的言语了,但为什么我会如此的悲伤呢。彩夏带着温和的微笑,眼睛也微微闪着泪光望着我。

  【对于我们来说的结婚是什么呢?】

  【誓言。在神面前宣誓我们会一生依偎相爱】

  我还在品味着彩夏的话语,她握住我的手,缠住了我的手指。然后另一只手从随身的包包里,向我递出了一个白色的盒子。

  即使不仔细看也能明白是什么,看着那个纯白明亮的戒指盒子,我不禁喷笑出来。与此同时,抑制在心田的喜悦绽放开来,自己也用笑容回应着身边心爱之人的微笑。

  打开盒子,里面是两个朴素的银环在并排闪闪发光。出乎意料的展开让我不由得合上了盒子。

  【不是订婚戒指,这是真正的结婚戒指啊】

  【是哟。如果想要订婚戒指的话,我想做成逢衣最喜欢的样式,我们去店里定制吧】

  【不用,只要有结婚戒指,其他的我什么都不需要。不过一个三十多岁都没说过想要结婚的女性,突然戴着这个去上班,一定会引起不少议论吧】

  【在公司不戴也可以哦】

  【不,我要一直戴着】

  普普通通的银制结婚戒指。看到我们的无名指,应该会有人问我们是与谁结婚的吧。但我们只能回答“没有和任何人结婚”。询问的人可能会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们吧。但是现在我连一丁点都不会觉得悲伤。只要是为了能和彩夏一直在一起,不管是何种谎言我都可以说出来。

  我再次稍微打开盒子,从缝隙中望着戒指,又满心欢喜地关上,然后再一次轻轻打开,看着里面的东西,兴奋地不停重复不止。

  【那个,我还没有收到回复呢】

  彩夏微微抬起一边眉角,用温柔催促的眼神窥视着我的脸。

  【唉?】

  【所以说啊,我不是都下定决心求婚了嘛。回复呢?】

  我转过身正对着彩夏,抚摸着她的脸颊。

  【让我也向你求婚吧。彩夏,请嫁给我】

  彩夏慢慢地露出笑容,把脸凑了过来,我差点闭上眼睛,但想到现在所在的位置,我又微微把脸移开。她马上理解过来,眼神中带着一瞬的寂寞,微笑着小声说道。

  【从今往后逢衣的时间,请都和我一起度过。直到死为止,都要在我身边】

  *

  即使不能正式结婚,但在我们调查是否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时,发现了一种叫做婚姻契约公证书的东西,我们马上就开始办理手续。两个人都不擅长办理手续文件,虽然不是很顺利,但也去了公正所,委托公证人完成了婚姻契约的制作。

  得知还可以向区政府提交宣誓书,两个人一起来到了区政府。在保护隐私的环境下领取了宣誓书的复印件和受理证书,离开后,彩夏摘下墨镜和帽子,小声地嘀咕起来。

  【我是明白大家都举行婚礼的意义了。单单只是文件的提交,实在是没什么结婚的感觉】

  【不举行婚礼的情侣也有很多吧】

  【确实是这样,但我们既没有问候两方家长,也没有通知亲朋好友。而且特别是,你不觉得,明明也是有可以正式结婚的国家吗?】

  【当然有想过,不过,正因为生活在这个时代的这个国家里,我才能和彩夏相遇。能遇到最适合自己的人本身就很幸运了,而且还是两情相悦,我觉得我已经很受命运眷顾了。能遇到彩夏,我真的是很幸运】

  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最终我们也只能在互相鼓励中继续向前。只要能燃起对方心头的灯火,看着对方幸福的笑容,我也就会感到温暖。

  【对了,只办个神前式婚礼怎么样?我想在神的面前宣誓我们的爱情】

  彩夏的提议让我立刻点头同意。

  【好呀。是去教堂?还是日式神社呢?】

  【那些固然都不错,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局限于这些,简单点就好。对了,我想向自然之神宣誓】

  【自然之神?】

  【我想说给死后来迎接我们的风之神明听,希望至今为止我们死去的亲人全部都在风之神明的怀抱里,在天空中自由翱翔。“多亏活在这个世上,让我遇到了这么心爱的人,即使我们死后,请您务必也不要让我们分开。”就这样的告诉给风之神明吧】

  【那么,也算上度蜜月,我们再去国外吧。这次要不要规模大一点,在尼亚加拉大瀑布或艾尔斯巨石之类的地方宣誓爱情呢?】

  【不,我想在日本宣誓。因为我们是一起生活在这个国家】

  【是这样呢。那就在国内吧】

  ***

  恋慕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相互重叠。

  曾经的容颜也融入到现在的容颜。

  隐与新颜色之下的旧轮廓,在时光流转中也始终不会消散。

  无论此世如何变迁,吹起何等狂风暴雨,我们的灵魂也将永固,永恒不变的向前行。

  ***

  几天后的周末,我们住进了观音崎附近的酒店。

  酒店附属的温泉设施的水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我们享受了面朝大海的全景露天温泉,也享受了散发着清爽香气的蒸汽桑拿和岩盘浴等等设施。

  我们回到房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在和彩夏一同乘凉的时候,此前在琢磨婚礼上创建的我,飒还有琢磨的群里,得知彩夏复出活动的两人发来了消息。

  【呐,收到了这样的消息哦。两个人都在为彩夏恢复精神感到高兴。现在彩夏的照片可以发给他们吗?】

  当然可以!和开心的她一起对着镜头比着v手势,我随着照片发送了一句“好像真的好起来了,谢谢你们”。两个人的反应都很快,琢磨:“在一起呀!带着笑容就好。恭喜复出”,飒:“和好了吗?恭喜。有精神比什么都好。两个人都要注意身体哦”。

  【有人祝福我们呢】

  读了他们的回信,彩夏开心地小声说道。

  【嗯,有个意外收获呢】

  原本计划早上四点半出发的,结果四点半才起床。然后再吃过早餐,最终五点半才得以出发。

  一望无际的大海和潮起潮落的喧闹声净化着清晨。沿着海边的木板路和木质的过道走到观音崎公园的入口,绿色的篱笆上开满了紫阳花。淡蓝色、蓝色、淡紫色、红色等等颜色的紫阳花根据颜色成团绽放,点缀在离海岸很近的路边。

  昨天夜里刚被雨水淋湿的紫阳花,经过雨露的清刷,呈现出一片水灵灵的美丽色彩。如此自由且清秀的姿态,无法判断是人为的雕琢,还是仅仅依靠自身的力量在绽放。也有从淡粉色到略带黄色的白色的渐变色,让我不由得想起曾经和彩夏一起玩过的肥皂泡。在这梅雨时节些许梦幻的花儿,从淡蓝色到淡紫色细腻的硕大花朵展现在我们面前,不禁将此深深的映入眼帘。一位消瘦的老太太散步经过,盯着篱笆望了一会才离开。

  紫阳花后面耸立着绿树成荫的山峰,前面平坦的草地上,早起的游客们已经搭好了帐篷,做好去海边玩耍的准备。也有带着烧烤炉出来的男性团体。我们从他们的旁边穿过,经过紫阳花的篱笆旁,进入山路。

  在平缓的上坡路上,左侧透过茂密的树木,可以看到散发着蓝色光芒的东京湾。我牵着彩夏的手,快步的向上爬去,看着上方蜿蜒的山路,我们已经气喘吁吁地开始流出汗水。前进了十分钟左右,右手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窟,如同是出现在干涸地瀑布后面的洞窟,避开了阳光的照射,呈现出一片阴暗的空间。这就是权现洞。我们如同被那个空间吸引了一样,偏离道路,靠在它前面的栏杆上,凝视着洞窟的入口。

  权现洞是突然出现在山体锯齿状地层上洞窟,入口处有做石制祠堂。上面写着洞窟的由来,据说是修行中的行基菩萨在此击退了住在洞窟里面扰乱世间的大蛇。虽然现在禁止入内,但在可以自由出入的远古时代,可能也会有人到里面抵御风雨。洞窟深处的黑暗,一般会给人一种恐怖的印象,但这里却没有惊悚的感觉,反而是在凉风吹过时,有种神圣的氛围。

  离开权现洞再走一会,就到了一个广场上,道路也到了尽头。本以为应该也差不多到目的地了,但在指示牌指引下,才知道必须还要爬过狭窄陡峭的山路才能到达。

  在这陡峭且曲折的台阶上,如果有橙子什么的掉落下去,可能会直接滚下去吧。彩夏走在前面,不停的向上攀登,看到登山打扮的老夫妇从山上下来,彩夏和我都走到路边,让他们先行过去。老夫妇对我们点头致意,然后走向山下。

  山中的步道被树木包围,蕨类植物也长得很茂盛,显得很是潮湿。仿佛树木呼出的氧气直接被我们给吸收了一般,四周充斥着浓郁的负离子。彩夏今天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我看着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摇摆的马尾,不停的向前走去,彩夏突然笑着转过身来。

  【有好好跟上来吗?太安静了,我还以为被你丢下来了呢】

  我回以微笑,却已经没有说话的气力了。从满开的紫阳花为起点出发大约二十分钟,我们除了在权现洞前稍作休息,一直在快速的爬山。

  好不容易到达了山路的终点,在售票处买了票,仰望着在阳光的照耀下也是雪白的观音崎灯塔。

  【哇,好怀念呀!小时候看到的时候确实也是这样。灯塔本身不是很高,但是它坐落在山顶,爬上去以后就会觉得很高】

  对彩夏来说,这里是为数不多,充满回忆的全家人一起旅行的地方。日本最初的西式灯塔笔直耸立,上段雕刻的装饰,犹如一个巨大的蜡烛。从断崖稍微向内的山中照亮夜间大海的这座灯塔,昨晚透过酒店的窗户也清楚地看到灯塔上灯光缓缓转动的样子。

  进入灯塔以后,我们开始拼尽全力全速攀登螺旋楼梯。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在爬山的时候,从下方传来了疑似团体游客的欢声笑语。上山路线只有一条,因此他们的目的地一定也是灯塔。在他们上来之前,我们必须要完成一些事情。

  灯塔里面显得阴凉昏暗,空气停滞,还带有一丝霉味。脚下黑暗,楼梯又弯又陡,是个非常不适合全速奔跑的地方。即便如此,我们也只能赶紧上去。

  看到走在前面的彩夏步伐慢了下来,我就推着她的屁股继续攀登楼梯。彩夏气喘吁吁的说着“别推我!”边笑着把手转过来推开我的手掌。她的笑声回响在狭窄的灯塔内部,也让我感到很高兴。

  当我们走完所有的台阶,到达灯塔顶端的时候,我们已经气喘吁吁,连声音都无法正常发出了。不过努力是有意义的,团体游客现在还落在我们远远的后方。

  比在下面更加接近的天空,万里无云。仰望着晴朗的蓝天,明明让人神清气爽,却不知为何也让我感到揪心。凝视着眼前湛蓝的天空,仿佛会被带到某个遥远的地方。汗水从我的额头滴落眼睛,原本树木后面都清晰可见的大海,在晨光中变得朦胧起来。我用手指抹去汗水,把身体靠在灯塔外侧的白色栏杆上。

  栏杆上有被钉子或者其他东西划伤的痕迹,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用心形或相合伞把两个名字连在一起的涂鸦。结果我们也只是想做和他们同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想要铭刻下我们之间爱的证明,让无形之物变为有形之物,拼命地想用如此缥缈的方法寻求永远。在我们人类的人生中不管何时都是用孩子般笨拙的手段来表达爱意,这一部分一定到一万年以后都不会进步吧。

  我在面前把双手合拢成喇叭状迎风呐喊。

  【风中之神!请让我在这里宣誓我们的爱!我,南里逢衣,发誓会把庄田彩夏作为自己的妻子爱一辈子】

  旁边的彩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喊得声音比我还大。

  【神啊!打扰您了!我,庄田彩夏,发誓会把南里逢衣作为自己的妻子爱一辈子】

  誓言很快就随风而去。彩夏取出盒子打开,我们把并排的结婚戒指戴到对方的手指上,在紧紧地握住对方的那只手。然后闭上眼睛,嘴唇贴在一起。注视着我们的风、天空、大海,成了我们永远的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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