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黄昏的公主 第三章 莫斐斯

  1

  「红色眼珠」虽然试图钻进现实世界,但行动却出乎意料的缓慢。或许是由于空间裂缝十分狭窄,导致她只能缓缓地将身体挤出缝隙之外。只见她现在好不容易才让上半身通过裂缝。

  直人等人透过窗户注视着她的行动。

  「……这代表她并没有让两个空间稳定地串联在一起。」

  由枣搀扶着的绫乃以细若蚊鸣的声音说道。

  「纵使她最后成功地钻进现实世界,那个裂缝还是会立刻自动关闭才对。」

  直人拚命压抑住全身的颤抖。即便如此,依旧改变不了「红色眼珠」即将闯进现实世界的结果。她之所以选择在此现身,八成是为了要取他们一行人的性命吧。

  「我们可以从我家后门逃离这里。」

  枣开口说道。

  「总之,还是先下楼再说吧。」

  枣与绫乃率先起身走出房间。直人则是一边步下楼梯,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

  (该怎么办才好?)

  现在也只能先逃再说了吧。可是,他并不认为光靠更换出口的方式,就能甩开对方的追击。一旦被发现,他们肯定会当场命丧黄泉。再加上目前仍然很虚弱的绫乃又无法快速移动。

  「……把我留下来,你们自己逃吧。」

  来到一楼之后,绫乃开口小声说道。

  「我只会成为你们的累赘啊。」

  「这怎么可以!总之快走就是了啦!」

  枣硬是扶着绫乃走向厨房,直人看见厨房里面有一扇后门。或许会被逮到,不过现在也只能一同经由后门逃走了。就在直人准备随后跟上之际,突然发现不见正宗的人影。

  回过头一看,只见正宗就这么正对着玄关站在走廊上。

  「正宗,你还在发什么呆啊?快点走了啦。」

  「……我要多逗留一会儿再离开。」

  「啥米?」

  「你们三个赶紧逃跑吧。」

  直人一时无法理解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该不会是打算留下来当诱饵吧?」

  「嗯,这个嘛……可以这么说。」

  正宗也很干脆地承认了。直人一听差点昏倒。

  「我不是说过别再想着要独自一人揽下所有事情了吗,况且你已经失去潘塔索斯了耶?」

  「又没关系。毕竟我们几个人里面,只剩你是唯一有能力应战的人。就算是赤手空拳,如果没有充分的体力也成不了所谓的诱饵。所以就由我来负责断后,总比留下半死不活的绫乃要来得有用多了吧。」

  「话虽如此,但是你……」

  他实在无法赞成这个提案。如果就这么将他一个人留下,肯定会害他死于非命。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牺牲某人生命的抉择。

  「我又没有寻死的念头,你用不着担心啦。」

  正宗回头对他说道。

  「我会设法拖延住她一段时间,你们就趁这段空档赶紧想出解决『红色眼珠』的方法。这方面你们应该比我还拿手才对吧?」

  「不过……」

  「我可没有打算独自一人揽下所有事情喔。这就是所谓的分工合作啦。」

  一阵微弱的脚步声自外面传来,直人顿时大吃一惊。「红色眼珠」已经完全钻出裂缝进入现实世界,并一步一步接近这栋房子了。要是再继续逗留不走,一行人将会全数惨遭杀害。

  直人咬紧牙根。正宗生性撒不了谎,他那句没有寻死念头应该是真心话才对。

  「你可千万别太乱来,见时机恰当就赶紧逃走。我等一下会打电话跟你联络!」

  正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玄关,径自轻轻挥了挥手。直人旋即转身跑向在后门外面等待的枣与绫乃。

  后门一关上,一阵短暂的寂静瞬间笼罩住现场。

  「……想也知道不乱来的话,根本就没办法拖延住那个怪物嘛。」

  虽然刚才那句没有寻死念头并非谎言,但他却不认为自己还有很高的可能性得以保住一命。

  (算了,反正截至目前为止,自己不晓得已经死过几次了嘛。)

  当他为了救鸫而决定协助「红色眼珠」时,与自己交手的直人他们始终未曾痛下杀手。要不是他俩挺身相助,自己八成早已率先死在遭「红色眼珠」占据身体的鸫手中了吧。刚刚也是一样,若非两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现身,自己肯定已沦为「红色眼珠」的粮食了。

  两人纵使对正宗发过脾气,却从未要求他赔罪或是报恩,也没有提出什么条件与他进行交易,每次都只是顺从不求回报的情绪采取行动。相信对他们来说,必定认为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反应吧。

  搞得自己偶尔也想顺从这种「理所当然」的念头来展开行动。

  咚。一阵轻敲玄关大门的声音响起。

  「用不着在那边郑重其事地敲门……赶快给我滚进来吧。」

  就在他出言挑衅的同时,玄关大门竟碎裂成粉末状,宛如雾气一般凭空消失。

  「啥……」

  正宗当场吓得无法动弹。只见「红色眼珠」举起右手,静静站在开出一个斗大空洞的玄关入口。

  (这只右手能够分解世界上的任何物体,并吸收该物体所具备的力量喔。)

  原本位于玄关对面的大门与门柱仿佛遭到挖除一般,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肯定是被她那只「右手」给消灭的。正宗没料到这个梦神居然连现实世界的事物都能够吸入自己体内。

  「哎呀,只有你在啊?」

  梦神出声说道。

  「其它人怎么了呢?」

  「他们不在这里啦。」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红色眼珠」似乎察觉到正宗只是拖延时间的诱饵,于是便向前跨出一步,踏进屋里。

  「接下来,我将彻底掌握这世上的一切……等我将你们这些身为『守门之民』的余孽完全消灭掉之后。」

  她说完之后面露微笑。

  「不过,我现在还没决定好消灭你们这群人的先后顺序。只要你肯说出其它人的藏身之处,我很乐意将你的次序往后挪喔。你大可以趁我猎杀『守护者』的期间,赶紧找出杀我的方法。你依旧很想亲手替鸫报仇吧?当然,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会立刻动手将你消灭……决定好了吗?」

  正宗差点笑出来。这段话跟自己先前准备杀死「红色眼珠」时所说的话有点雷同。当时他就是为了逼「红色眼珠」向鸫道歉,结果错失了下手诛杀她的机会。

  纵使透过附带条件想逼她就范,结果还是无法如愿以偿。

  若是换成直人他们的话,八成就不会采取这种手段了吧。

  「这个嘛~~我啊……」

  正宗缓缓摘下脸上那副镜片早已裂开的太阳眼镜。

  「现在仍然很想替鸫姊报仇雪恨。」

  「是吗?既然如此……」

  「不过,就算这件事不是由我完成的也无所谓。」

  他对准「红色眼珠」轻轻抛出了手中的太阳眼镜。「红色眼珠」悄然举起右手,太阳眼镜瞬间应声碎散。正宗则是趁着「红色眼珠」转移注意力的那一瞬间,将身子压低至双手几乎快要触及地板的程度。只见他飞快穿越「红色眼珠」的脚边,接着顺势冲出了门外。

  (……有了。)

  他事先已猜到门外八成会有这玩意儿才对。那便是绫乃他们骑来的越野自行车。正宗立刻跳上自行车,使劲踩下踏板。有了这辆自行车就能多少拉开双方的距离。他骑了一段距离之后才回过头,刚好看到「红色眼珠」冲出马路,正朝着自己疾奔而来。

  (这样就好了。)

  他知道自己得尽可能长时间吸引住这个梦神的注意力不可。

  在离开枣家不久之后,绫乃遭到第一次发作的侵袭。被直人背着的她,体内突然产生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开始猛烈沸腾的感觉。

  甚至连呼吸都感到相当难受。她不禁皱起眉头,用力闭上双眼。这也是先前侵入她体内的「红色眼珠」所造成的影响。

  「绫乃,妳怎么了?」

  直人一脸疑惑地回过头。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隔着衬衫使劲捏住直人的肩头。

  「……我没事。」

  痛楚缓缓消退减弱。只是同样的症状肯定很快又会卷土重来。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在何时彻底丧失理智。

  「要是妳觉得难受的话,记得说一声喔。」

  枣开口说道,亦步亦趋地跟在直人背后。

  三人正沿着饭见町的丘陵地斜坡路段往上走,据说这附近有一座专为梦神设下的「结界」。

  (赶紧杀死我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她是真心这么想的。但是直人却坚持「只要打败『红色眼珠』,一切必定能够恢复原状」。她很害怕丧失理智的自己会胡乱地袭击他人。愈是亲切地待在身旁陪伴自己的人——例如直人与枣——就愈是危险。此外,被「红色眼珠」感染症状逼疯的梦神,会同时解放自己所拥有的潜在力量。到时候,凭他们两个人恐怕也阻止不了自己。

  「……麟堂同学不晓得要不要紧?」

  她听见枣出声询问。

  「凭他那一身好本领,应该是不成问题才对。」

  直人直视着前方开口回应。光听声音就知道他其实也很担心正宗的安危。虽然正宗一副自信满满地说要牵制住对方的行动,但想也知道手无寸铁的他根本无法与「红色眼珠」正面交锋。

  (其实应该是我留下来才对。)

  正宗八成是代替绫乃留在现场的吧。他必定认为凭她的智慧与经验,搞不好能够找出击败「红色眼珠」的方法。

  然而连绫乃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她怎么也想不出如今的自己还能利用剩下不多的时间完成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候,直人停下了脚步。

  「……已经到啰。」

  绫乃闻言抬起头来,顿时睁大了双眼。那是一栋建于半山腰斜坡地带的两层楼房屋,只见白色栅栏的对面有个覆盖着青翠草皮的小小庭院。虽然不是新房子,却散发出一股相当舒适的居住感——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她这时才想起在正宗持有的那张地图上,这个地方也是被标上特殊记号的其中一个场所。

  目前好像没有人居住在这里,看样子似乎是一间空屋。

  「这只是一栋普通的房子吧?看起来不太像是神社啊。」

  枣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地出声询问。

  「嗯……这里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直人开口回答她。而且也是绫乃来到这个世界后,初次与直人相遇的地方。

  2

  正宗卯足全力猛踩越野自行车的踏板。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究竟该骑往何处较为妥当,只能竭尽所能地避开上坡路段与死胡同。

  「红色眼珠」则是逐渐缩短双方之间的距离。虽然她具有非比寻常的速度,但感觉上根本不像在全力奔驰。或许她只是在跟正宗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吧。

  正宗现在火速飞驰于某所学校附近的樱花林荫大道上。他的腿部肌肉已经开始发出悲鸣,像这样到处逃窜总是有个极限——

  (……哇咧。)

  一看到即将抵达的下个交岔路口,正宗差点忍不住用力按下煞车。那虽然是这一带相当罕见的宽敞四线道路段,不过路面上却挤满车辆而呈现出几近交通瘫痪的状态。

  这似乎是行经这个小镇,直接通往都心地区的其中一条快捷方式。大概是来自其它地区的车辆全都受到交通管制的影响,才会造成大塞车吧。他绝不能受阻于此,就算胡来也非得跨越到马路的另一侧不可。「红色眼珠」已经逐渐自背后逼近当中。

  正宗抗拒想要煞车的本能反应,维持原有速度直接冲进交岔路口。他灵活地钻过车辆保险杆之间的狭小空隙,一鼓作气穿越了这条宽敞马路。

  在他准备喘一口气时,原本自背后传来的刺耳喇叭声竞突然消音。他忍不住回过头去,刚好目睹「红色眼珠」以右手消除挡在她面前的车辆的惊人光景。就连原本坐在车子里面的人也不留痕迹地惨遭消灭了。后面的车子连忙紧急踩煞车,接着便听见剧烈撞击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看来似乎是发生了相当严重的交通事故。

  「真的假的……」

  正宗脱口发出错愕的叫声。如果他再像这样继续到处逃窜的话,很可能会导致更多的镇民无端遭到波及,更何况自己的体力也差不多快要到达极限了。

  这时,他突然察觉到自己正奔驰于什么地方。看来大概也只能利用这次的机会孤注一掷了。于是他下定决心,猛然转动手把钻进某条狭小巷道中。

  「红色眼珠」追着正宗行经转角,立刻就发现有座鸟居就耸立于道路的尽头。至于正宗先前骑乘的自行车则是斜靠在构成鸟居的石柱旁边。

  此处乃是「宫守」的住处。

  正宗正好在此时跑进鸟居里面,笔直地冲向座落于庭院一角的组合屋。

  或许自己真的玩过头了,她心想。虽然一方面也是为了确认这具新造肉体的「完成度」究竟有多高,但结果却害她浪费了不必要的时间与工夫。

  她在组合屋前面停下脚步。正宗就是逃进这里的。她伸出右手抵住门扉——无论是梦境或现实,位在该世界的所有事物都蕴含着「存在的力量」。而她的右手则是能够将这股力量完全吸收殆尽。只要她一发动这项能力,世上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抵挡她的侵略。

  让这栋建筑物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力量」,逐渐流进了她的右手中。随着啪一声响起,只见墙壁与屋顶瞬间凭空消失。剩下的只有少许的家具而已,感觉简直跟舞台布景没两样。

  然而她却没看见最重要的、正宗的身影。她确实亲眼目睹他逃进了这间组合屋里面,绝不可能凭空消失。她环视了周遭一圈——随即发现有扇铁门横躺于地面上。

  我的秘密基地(据点)

  这行文字并未引起「红色眼珠」的兴趣。她以右手消除掉铁门,低头俯瞰着眼前这个通往地底的洞窟。

  「红色眼珠」的嘴角浮现一抹笑容。他真以为靠这种手法就能瞒过自己的耳目吗?

  她任由一头鲜红色的秀发随风飘逸,一鼓作气纵身跃至洞窟底部。在浅短通道的前方,有一间灯火通明的小房间。

  房间中央有一张盖上白色塑料布的桌子,正宗双肘拄着桌面,呼吸急促地大口喘着气。他果然是企图躲在这里避风头。正宗一察觉到她的到来,整个人立刻弹也似的直起身子。

  「总算找到你了。」

  「红色眼珠」开口说道。

  「妳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缓缓举步逼近,也差不多该结束掉这场余兴节目了。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守护者』他们究竟跑哪去了吗?」

  「想也知道……鬼才会告诉妳啦,笨蛋!」

  正宗咬紧牙根,将脸撇向一旁。以前明明是个既愚蠢又容易控制的少年,但自从遇见「守护者」之后,他整个人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看样子,我只好赏点苦头让你尝尝啰。」

  她一说完便缓缓举起右手。纵使多浪费一些时间也无可奈何,她打算先从消除掉他四肢中的某一部位做起。她非常清楚人类能够承受何种程度的痛楚、会在什么状况下失去理智、又会在何种状态下气绝身亡。因为她在首度来到这个现实世界及解开封印之后,都曾让许多人类品尝过同样的痛苦。

  正宗一脸铁青地试图往后退开,不过她的右手却抢先一步扣住他的手臂。就从这只胳臂开始吧——

  「什么……?」

  他的手臂并未消失。「红色眼珠」没能展现出自己的特殊能力。

  「……妳果然无法使用那股诡异的力量呢。」

  正宗面露得意笑容。

  「妳难道不晓得自己置身在什么地方吗?」

  「红色眼珠」听到他这么说,开始在意起摆设于两人身旁的物品。那张盖着白色塑料布的桌子,尺寸大小跟这个房间实在是很不搭调。

  「这个世界不是存在着可以便妳那只右手彻底失去力量的场所吗?」

  他用力扯掉那块白色桌布。只见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桌子,而是一座以散发黑色光泽的材质制成的细长台座——也就是黑檀卧榻。

  「希普诺斯……神殿……」

  这座台座简直就跟摆设在郊外地下「结界」中的卧榻一模一样。那是长年来封印住她行动能力场所摆设的台座。为什么这里也会出现一样的东西呢?

  「难道说……」

  「妳总算搞清楚啦?」

  正宗露出了微笑。

  「这里正是专为梦神打造的备用牢房……大概啦。毕竟除了妳之外,还有其它梦神也会闯进现实世界,因此自然得多准备几个封印地点才行嘛。」

  正宗得意洋洋地说道。经他这么一提,「红色眼珠」才想起此处也是位于镇上的其中一座「结界」,同时又是负责看守、保护来到现实世界之梦神的「宫守」住家。

  「话虽如此,但我其实也只晓得家里有这么一个地方。直到前一阵子才得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毕竟先前鸫姊并不是住在这个地下洞窟里头……所以啦,我就把这里当成秘密基地(据点),并且在入口处上方搭建了那间小组合屋。」

  唔。她突然注意到正宗手上不知紧紧握着什么东西——那是一支附有按钮的小巧机械装置,而且外侧只缠着一层隔电胶带,看起来简直就粗糙到了极点。

  「这下子妳暂时休想再回到地面上啰。」

  「你……!」

  她总算领悟到正宗躲进这里的真正意图。她快速采取行动,趁着以身体冲撞攻击正宗的同时,轻而易举地抢下他手上那支机械装置。正宗整个人弹飞出去,直接撞上了墙壁。

  (好,如此一来……)

  然而按钮早已启动。

  下一秒,出口处便伴随着轰隆巨响而坍塌,她也就这样完全被困在这个洞窟里面。

  正宗的背部猛然撞上墙壁,随即瘫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全身动弹不得。

  看样子,这一击似乎撞断了他好几根骨头。每次呼吸便觉得胸腔内部有如遭辗压似的疼痛不已。尽管如此,他仍旧感到相当满足。

  通往楼梯那条走道的天花板应该是几乎全部坍塌了才对。虽然「红色眼珠」八成有办法凭着那身惊人的体能自行脱困,不过大概也得花上相当程度的时间与工夫才能办到吧。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直人。)

  正宗在心里呼唤战友的名字。他已经完成了自己能够完成的事。

  「红色眼珠」依然动也不动地站在黑色台座旁边。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内心此时必定是燃烧着熊熊怒火。

  (不过,我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就是了。)

  这项作战最大的缺点,就是在引爆信道上的天花板时,自己也必须被迫留在地底作陪。问题是若不以自己充当诱饵,相信行事作风谨慎的「红色眼珠」也绝不可能主动进入此处。

  正宗实在不太愿意去想象待会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剧。

  「嗯……?」

  正宗注意到「红色眼珠」的肩头开始微微颤抖着,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起初正宗以为那是她发怒的表现,但是随着音量逐渐变大,他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梦神在笑。

  原本只是蠕动喉头的微弱声音,逐渐转变成几乎足以刺穿耳膜的疯狂哄笑。而且无论经过多久,这阵声音始终未曾止息。全身动弹不得的正宗甚至连举手捂住双耳都办不到。

  她的笑声在狭窄的地下室里持续反射回荡着,最后化作一阵根本不具任何意义的轰隆巨响。正宗再也无法承受,跟着发出了连自己双耳都听不见的惨叫声——

  他不晓得在那之后究竟经过多久的时间。或许自己还一度丧失了意识也说不定。等正宗精然回过神来,才发现「红色眼珠」就站在自己眼前,那阵狂笑声也早已停止。原本陷入麻痹汁态的听觉总算又慢慢恢复原有的机能。

  「……你太令我刮目相看了,『宫守』。」

  梦神以不带一丝阴霾的笑脸说道。

  「我没料到你居然拥有如此惊人的智慧与勇气。你真是一名了不起的人类呢。」

  对方一连串的赞美令正宗颇感困惑。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解读这段本意不明的夸奖字句才好——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虽然表情看来跟开始放声狂笑之前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但从她身上绽放出来的光芒却变得比先前更加强烈刺眼了。

  「希普诺斯卧榻乃是这个『封印』的中心。那座台座具有抑制我们发挥能力的效果……不过呢——」

  总觉得她右手的光芒特别强烈。接着,彷佛在呼应她身上光芒的变化一般,地下室的墙壁开始产生了轻微的震动。

  「你们有可能试图再度将我封印于结界之中……你真以为我事先会完全没考虑过这种程度的小事吗?」

  正宗忍不住瞪大双眼。现在不仅墙壁,就连房间中心的卧榻也跟着震动起来。不对,搞不好其实是卧榻发出的震动沿着地表传递过来也说不定。

  「意思是妳有办法破坏这个『封印』吗……?」

  「我用的并不是什么『办法』,而是单纯的『力量』。既然力量遭到封锁,那就只好凭借更强大的力量来冲破封印了……你们『守门之民』不也是靠着同一种手段来解放自身的力量吗?所以我才会花费漫长的光阴,打造出这副能够解放力量的全新躯体啊。」

  「什么……?」

  正宗差点就把她这番话当成耳边风了。他缓缓抬头看着「红色眼珠」的脸。

  「妳说我们解放了什么东西?」

  这个疑问并未获得解答。只见她右手的光芒愈来愈强烈,正宗甚至无法再睁开眼睛继续注视着光芒的变化。

  (总觉得刚才……)

  似乎听见了一项非常重要,无论如何都得设法转告直人他们不可的讯息。

  「所以,接下来这一带即将消失啰……因为你多管闲事的缘故。」

  正宗瞬间哑口无言。

  「妳说什么……?」

  「我说过要以更强大的力量来冲破封印。你难道真的不晓得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吗?」

  这个梦神若是一鼓作气解放她目前所拥有的力量,究竟会引发什么样的事态——正宗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大爆炸的景象,接着忍不住直打哆嗦。

  「你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类呢。」

  「红色眼珠」如此说道。

  「你以相当漂亮的手段引诱我走进这个陷阱……而我如果不完全解放右手的力量,就无法离开这里,所以也没办法啦,你说是不是?」

  「住手!」

  他嘶吼出声。住在这附近的,全都是他从小就认识的街坊邻居。不过「红色眼珠」再也没有开口作出任何回应。他一边颤抖着,一边注视她右手持续发出的光芒。自己或许无法阻止这个梦神的恶行,但应该还有能力完成什么事情才对。

  为了让自己以外的其它人能够顺利地击败这个怪物——

  原本震动个不停的希普诺斯卧榻突然发出一阵声响,接着崩裂碎散。

  正宗的身体、地下室、地面上的火灾遗址、鸟居、附近的众多房屋、以及居住在屋内的人们……

  ——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3

  直人的父亲孝臣最后一次前去拜访绫乃,是在交通事故发生前几天的事。他当时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太对劲的模样。不仅比平常还要沉默寡言,而且还径自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当中。

  「……我可能已经被『红色眼珠』给盯上了也说不定。」

  孝臣毫无预兆地开口说道。那副穿着朴素西装的背影看起来比往常还要矮小,给人一种活力尽失的印象。一脸正经的他嘴里叼的并不是香烟,而是一根小小的棒棒糖,那同时也是绫乃最爱吃的东西。

  「『红色眼珠』……?」

  绫乃出声反问。虽然对方至今为止已经告诉她许多梦神的相关知识,但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陌生的字眼。

  「这是梦神的名字吗?」

  「嗯,算是吧。我想应该可以称它为梦神……纵使现在……」

  孝臣很难得会以这种暧昧不清的口吻说话。由于生性沉默寡言,因此他平常可说是个爱用简洁且意思明确之字句的人物。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别跟它扯上关系比较好。它实在是太危险了……我只能祈祷它日后不会出现在妳或是直人的面前。」

  孝臣站起身,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把斗大的黑色钥匙,随即递到绫乃的手中。

  「可以请妳替我保管这把钥匙吗?我总觉得还是暂时先别放在我身上比较妥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守护者」而言,这把钥匙的重要性应该远胜过任何事物才对。他至今未曾让绫乃拿过这把钥匙,一次也没有。

  「详情我现在还无法透露……但是,如果我日后出了什么意外,希望妳能依照正确手续将钥匙转交给直人。妳还记得继承仪式的程序吧?」

  这些话听起来简直跟交代遗言没两样。虽然有很多事情想问个清楚,不过绫乃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这表示孝臣遇上了无法解释清楚的严重事态。

  「以直人的资质,只要有妳的协助,或许往后有机会成为一名比我还优秀的『守护者』也说不定……只是现在的他还呆头呆脑的。」

  「……嗯,一点也没错。」

  绫乃只同意这句话的后半段描述。

  「干嘛没事多加一句呆头呆脑的啊……还有拜托妳也别随便同意好不好?」

  直人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他们并肩坐在玄关处的磁砖上面,而这里同时也是两次初次相遇那天一起玩耍的地方。枣在庭院的一角打电话,似乎是正在跟熟识的朋友打听镇上的情况。

  他们目前正在讨论击败「红色眼珠」的方法。孝臣曾经差一点就彻底击败「红色眼珠」,此乃不争的事实,这代表他应该知道什么方法最有效才对。因此直人猜想或许可以从孝臣与绫乃的最后一次谈话中,找出有关那个方法的线索也说不定。

  「别在意那种无聊的小事啦。你以前本来就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哪有资格怪别人啊?」

  绫乃以淡然的口吻说着——但是,现在自己早已对他彻底改观了。这几个月以来,成为「守护者」的直人有了相当大幅度的成长,所谓比孝臣还优秀的预测说不定真的有可能实现。

  (就算少了我的协助,他大概也不成问题吧。)

  绫乃全身无力地斜靠着玄关大门。她尽可能表现出不让直人察觉到任何端倪的神态,但从刚才开始,她体内的「红色眼珠」分身已经反复发作了好几次。她的症状恶化的速度比鸫要快上许多,看样子能维持理智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虽然希望直人他们能趁着自己尚未失去理智之前结束她的生命,但他们八成不会答应吧。既然如此,她也只能设法自行了断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猜当时的岸杜叔叔必定早已和『红色眼珠』交过手,不过却没能完全将她击败……所以,才会警告我与鸫要小心防范她。」

  「老爸当初为何不肯更明确地透露『红色眼珠』与其它相关的事情呢?」

  绫乃差点忍不住笑意。如果是换成直人的话,确实很有可能毫不掩饰地把一切说清楚。不过,她认为这并不是因为他个性软弱,而是信赖他人的意念促使他采取这种做法。

  「我想岸杜叔叔当时也很为难吧。毕竟那是一种完全不知道『红色眼珠』的影响会以何种形式波及到什么人的状态啊。因此叔叔才会只对身为梦神的我与鸫透露最低限度的必要情报。至于直人和水穗则是选择闭口不谈……这应该是叔叔经过一番考虑之后所做的决定吧。」

  「就算再怎么考虑,一旦死了就毫无意义可言了啊。」

  直人忍不住碎碎念。

  「纵使再怎么为难,也该寻求协助并设法保住性命,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绫乃闻言转开视线,总觉得直人这句话好像是刻意说给自己听的。直人见她不吭声,索性接续刚才的话题。

  「照妳所说的,后来『红色眼珠』便下手杀了我爸。没错吧?」

  「嗯。虽然就岸杜叔叔跟我和鸫交谈时的口吻听起来,他好像没有很明确察觉到自己的异状,不过我相信这一定是后来导致叔叔发生车祸的主因。」

  虽然只是臆测,但她自认为这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

  「……等等,妳不觉得这种解释听起来有点奇怪吗?」

  直人开口说道。绫乃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怎么说呢?」

  「老爸当时明明是处在『红色眼珠』并未完全死亡,或许正潜伏在自己身旁也说不定的危险状况中耶。那他为什么还要选在这种时候将莫斐斯交给妳保管呢?」

  「这……」

  绫乃顿时说不出话来。经直人这么一说,她才想起孝臣当时也没提到请她保管钥匙的理由。

  「会不会是叔叔害怕万一自己发生什么意外,结果导致钥匙遗失的话,日后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困扰呢?毕竟这是相当稀有的黑色钥匙嘛。」

  直人仍然是一副无法接受的模样。

  「可是,黑色钥匙不就是用来应付万一的必备道具吗?」

  「……说的也是。」

  这么一分析,绫乃觉得直人的说法确实也很有道理。

  (我总觉得它还是暂时别放在我身上比较妥当。)

  那句话听起来很像是孝臣在表明自己并不配使用莫斐斯。他彷佛认为自己再也没资格拥有这把黑色钥匙一般——不对,身为「守护者」的孝臣绝不可能心生这种消极念头。

  直人的手机突然响起一阵简讯铃声。他才拿出手机,脸色立刻为之一变。

  「是正宗传来的。」

  绫乃顿时紧张起来。打从一行人兵分两路以来,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了。

  「内容是什么?」

  「……这个嘛,我也看不懂。」

  直人将手机画面秀给绫乃看。

  『以力量将封印』

  内文就只有这短短几个字,既无标题亦无其它附档。

  「这是……」

  这必定是在极为紧迫的状况下发出来的简讯,内容也绝不可能毫无意义。直人连忙拨打他的手机号码,但根本完全打不通。

  「他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直人一脸忧心忡仲的表情。

  「话说回来,这封简讯究竟是想表达什么呢?」

  「这个嘛,我想一定是……」

  跟那个梦神有关的情报——然而绫乃却没有机会将这句话讲完。

  她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接着便以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头部。这是一次跟先前的情况完全无法相比的剧烈发作,寄居在体内的「红色眼珠」分身持续疯狂乱窜。一定是身为主体的「红色眼珠」采取了某种行动,才会导致分身产生反应并引爆了发作症状。

  绫乃依稀听见直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她的意识就这么一边听着吶喊声,一边缓缓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绫乃!绫乃!」

  直人不断摇晃绫乃的肩头,但她却没有任何反应。看样子,她似乎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直人迫于无奈,只好先让她横躺在玄关磁砖上头。

  「可恶……」

  一股坐立难安的情绪猛然涌上他的心头。他们到现在还不晓得击败「红色眼珠」的方法,也不知道正宗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几乎可说是陷入了走投无路的绝境。

  「岸杜同学!绫乃!」

  枣的叫声突然从庭院那边传来,直人立刻从杂草丛生的草皮上飞奔过去。只见枣站在栅栏前方,而那附近正好是过去常来家里的虹子习惯拉出躺椅,再悠闲地躺下来休息的位置。从那边可以一览小镇中心地区的景观。

  「你看那边。」

  枣指着离车站有段距离的住宅区一角。只见那一带不断窜出阵阵宛如浓烟的模糊气体,但看样子又不像是火灾。或者该说在那阵浓烟底下,根本看不见半栋建筑物。那个角落已经彻底变成一片空旷了。

  「……我记得几分钟前,那一带附近明明还有很多房屋啊。」

  她的声音颤抖着。直人只觉得有股沉重的压力落到了背上。

  「正宗家……刚好就位在那一带附近。」

  这代表正宗已经惨遭「红色眼珠」的毒手。

  而刚才那封简讯则是他临死前的最后遗言。

  4

  久世家的厨房虽然空无一人,不过摆在角落的那台小小电视却呈现开启的状态。同一个画面上,可看见从直升机上头俯瞰圆形空地的影像,以及内容为「这次饭见町发生了一场神秘爆炸。目前有二十名以上的民众下落不明」的跑马灯讯息相互重叠。音量虽然已经转小声了,不过还是隐约能够听见记者激动的播报声。

  水穗刚好在这时候走进厨房,她看见那幕影像后忍不住皱起眉头。接着便拿起摆在厨房餐桌上的遥控器,啪一声关掉了电源。等确认过瓦斯开关与门窗都有关紧与上锁之后,再度转身走回到坐在客厅的虹子身旁。

  「门窗都已经确实上锁,没问题了。」

  水穗开口说道。

  「等出租车一来,我们就立刻离开吧。」

  她们打算离开这个小镇。由于刚才接到直人打来的电话,两人得知「红色眼珠」已经来到这个现实世界。直人说他们虽然努力找寻可以击败「红色眼珠」的方法,但目前依旧毫无斩获。再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十分危险,因此希望她们能赶紧逃命。

  虹子任由那副庞大身躯躺卧在沙发椅上,目不转睛地眺望着窗外。

  「外面的行人还真多呢。直到几分钟前明明几乎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经她这么一说,水穗才发现有许多民众此时正由围墙外面经过。不但年龄与性别参差不齐,甚至不晓得他们彼此之间是否认识。只见每个人全都不约而同地朝着离开饭见町的方向前进。

  恐怕是先前选择闭不出户的居民们,同时决定要动身离开这个小镇吧。除了为数众多的居民陷入意识不明的状态,现在连房屋与车辆也开始无故消失——这个诡异的现象似乎更加引发了民众们的恐慌。

  「出租车八成是不会来了,还是早点放弃吧。」

  虹子露出一抹苦笑。自从打电话给车行以来,都已经快一个小时了。这段期间虽然接连拨打了好几通电话去催促,却只换来『由于空车量不足,再加上路上交通大乱,希望您能耐心稍候片刻』这个千篇一律的回答。

  「可是……」

  水穗望着放在沙发椅旁边的拐杖。虹子目前有伤在身,根本禁不起长途跋涉。出租车要是再不来的话,她肯定也无法离开这里吧。

  「……水穗。」

  虹子以平静的语调开口说道。她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太阳此时已大幅偏向了西方天际。

  「妳自己一个人逃吧。」

  「这、这怎么可以呢!」

  水穗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她当然不可能采取这么自私的行动。

  「反正我这只脚的伤势还没痊愈,肯定逃不过这一劫了……不过,妳得设法离开镇上才行。」

  水穗用力摇头拒绝。

  「大家……明明都还留在镇上。不论是哥哥、阿姨,还有其它我认识的人。我不能自己一个人逃跑。」

  「我说水穗……」

  「我再去打通电话,试着跟出租车车行……联络看看。」

  水穗逃命似地来到了走廊上,随即拿起手机拨打早已打过好几次的电话号码。电话马上接通了,蓄势待发的她立刻准备开口询问。

  『目前所有服务人员均在忙线中。请稍待片刻,或请挂断再重新拨打一次。』

  然而却只听见一阵毫无生气可言的语音传入耳中。她只能垂头丧气地收起手机。

  如果回到虹子身边,她八成又会说出同样的话来吧。水穗斜靠着走廊上的墙壁,闭上了双眼。

  (我不想离开这个镇上。)

  自己的想法自己再清楚不过。她之所以不肯离开,并不只是因为哥哥他们还留在镇上。

  「红色眼珠」也还在镇上。

  自从父亲不幸身亡之后,有很多事情都起了重大的转变。她甚至觉得连自己的个性也变得不太一样了。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身影,如今仍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中。为什么要下手杀害父亲?对此事对方究竟做何感想?为什么自己非得承受如此痛苦的折磨不可呢?她实在很想向对方问个明白。

  否则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心服口服。

  突然,水穗依靠着的墙壁猛烈震动了一下。

  (地震吗……?)

  她忍不住环顾了周遭一圈——随即发现有一道红色的光芒自客厅倾泄而出。

  明明还不到傍晚时刻啊。一股不安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她蹑手蹑脚地沿着走廊折回客厅。

  只见那里已经不再是原本的客厅。窗户、天花板、墙壁,甚至连家具几乎都统统消失殆尽。看起来就像是有只巨大手掌在转眼间刮走了半边屋子一样。只剩外露的地板还勉强残留在原地。

  「九识……阿姨……?」

  「已经被我消灭掉啰。」

  站在地板上的女子开口说道。她全身绽放着红色的光芒,留着一头过腰的长发。不知为何,水穗瞬间还以为是绫乃站在自己面前。可能是因为这名女子的长相与身材都跟绫乃有点相似吧。

  她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漆黑的眼窝。水穗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甚至连自己现在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搞不清楚了。

  「……『红色眼珠』。」

  水穗几乎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脱口叫出了这个名字。

  「是的。妳好啊,岸杜水穗。」

  梦神踩着滑行般的轻灵步伐来到水穗身旁。对方明明没有双眼,但水穗却很明显地感受到她正定睛凝视着自己。

  「阿姨她……跑哪去了?」

  「我一并夺走了她与这个家的存在力量,所以她现在已经彻底消失啰。」

  水穗突然回想起自己刚才在电视上看到的影像。因为有许多建筑物以及车辆接二连三地自镇上消失不见,以至于很多人也跟着下落不明。现在连虹子也失踪了。自己接下来肯定也会惨遭毒手吧。

  一阵战栗突然袭来,她的牙齿忍不住直打哆嗦。

  「我啊,想见妳哥哥一面呢。」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我……哥哥?」

  「可是,我又不想浪费工夫到处去找他。所以,能不能请妳替我打通电话给他呢?至于重要的内容由我亲口跟他说就行了。」

  「红色眼珠」说完,伸手指着水穗拿在手上的手机。水穗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开始寻找哥哥的来电记录。因为畏惧的缘故,水穗一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对方那番话所代表的涵义。直到即将按下通话键之际,她的手指才突然停下。

  (我有问题想问『红色眼珠』。)

  所以,她才会不愿意离开镇上。

  「我想知道……」

  水穗出声说道。

  「妳为什么…动手杀了……我爸爸呢……?」

  梦神以一副这个问题还真是出人意料的表情注视着水穗。

  「只要我回答,妳就肯替我拨这通电话吗?」

  水穗不发一语。她其实并没有提出条件的打算,只是老实将心里头的疑问提出来罢了。

  「因为他很碍事,所以我才杀了他。」

  「红色眼珠」以感觉有点马虎的口吻随口说道。

  「况且那个男人当时也企图要夺走我的生命啊。」

  「我爸爸……?」

  水穗非常清楚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无法想象父亲会做出试图杀害某人的行为。

  「我、我爸爸他……绝对不会……」

  「会喔,就连妳哥哥也一样。他们都试图要用莫斐斯杀死我……真是有够过分的人类。」

  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不是因为心服口服,而是由于恐惧,导致她不敢再继续追问下去。

  「……马上给我拨通电话。」

  水穗默默遵从她的命令。几乎连等待接通的声音都没听见,哥哥便立即接起电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甚至也不清楚「红色眼珠」要她拨打这通电话的用意是什么。

  『是水穗吗?妳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在九识阿姨……家里。」

  『妳们怎么还没离开镇上啊。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阿姨呢?』

  「阿姨她……」

  她不在,她被消灭掉了。正当水穗准备开口回答之际,一只红色手臂抢走了她的手机。

  「你好啊,『守护者』。」

  哥哥在另一端愣住的气息,透过手机清楚传了过来。

  「嗯……岸杜水穗确实在这里喔……只要你肯现身谈谈,我很乐意留她一条小命……」

  原本因恐惧而停摆的思绪,此时又缓缓恢复运转。这个女人刚才要我联络哥哥,现在又对哥哥说如果想要救我的话,就得立刻过来这里见她。

  这是威胁——「红色眼珠」企图连哥哥也一起杀掉。

  (不仅对爸爸下手,她连哥哥都不肯放过。)

  突然间,一股至今不曾感受过的战栗感窜过水穗的胸口。不论是父亲或哥哥都不可能怀着想要杀害某人的念头,他们一定是迫于无奈才会试图杀死这个女人的。因为这个女人企图夺走太多太多无辜人们的生命。

  她刚才甚至还动手消灭了虹子。

  「红色眼珠」突然将水穗的手机贴近她的耳边。

  『水穗?妳没事吧?哥哥马上就赶过去救妳喔。』

  耳边响起哥哥充满愤怒、焦躁与不安的声音,总觉得好像看见了话筒另一端的表情一样。听着听着,泪水就自然而然地溢出眼眶。

  「我要妳对他说声『救我』。」

  「红色眼珠」在她耳边轻声吩咐。

  「我要妳明确地对他说出『快点来救我』这句话。」

  不知何时,女子已高高举起右手。等这通电话结束之后,自己八成立刻就会被消灭吧。就像虹子与其它镇民一样。

  「哥哥……」

  水穗语带哽咽地说道。其实她已经害怕得快要昏过去了——但同时又有一股怒火自胸口慢慢涌现。这个女人夺走了所有的一切,如果她不存在,就不会有人尝到不幸了。如果这个女人不存在的话……

  「哥哥!你一定要打败这个怪物!」

  水穗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扯开嗓门大吼。她打从出生以来从不曾这样大叫过。

  「用不着救我没关系,你一定要用莫斐斯打败这个怪物!」

  他们都试图要用莫斐斯杀死我。她刚刚确实是这么说的。这表示靠着哥哥所持有的那把钥匙,必定可以杀死这个可怕的怪物。

  手机倏然离开耳际,水穗胆战心惊地抬起头。只见那两个漆黑眼窝正笔直俯瞰着自己,她感受到一股明确的憎恨不偏不倚地锁定了自己。

  绽放红色光芒的右手彻底覆盖住她的脸。视野与呼吸同时被剥夺的水穗使出浑身解数挣扎着。

  「……给我消失吧。」

  身体猛然一震。水穗试图发出尖叫,但原本用来发出声音的身体已不见踪影。下一瞬间,连她的意识也急速模糊淡化,悄然消散至半空中。

  5

  妹妹的悲鸣声戛然中断。

  「水穗!水穗!」

  直人对着手机大喊,冷汗沾湿了他的掌心。他还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惨剧,总觉得只要持续呼唤,应该就能听见妹妹的响应。

  『……已经被我消灭掉啰。』

  但传入耳中的,却是「红色眼珠」的声音。

  「妳……」

  他整个人顿时进入了爆怒状态。不仅父亲惨遭杀害,妹妹、正宗与虹子也被她消灭了,绫乃则是因为力量遭剥夺而即将丧失理智。这个正在跟自己交谈的「红色眼珠」,就是一切的万恶元凶。

  (你一定要用莫斐斯打败这个怪物。)

  水穗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我一定会亲手将妳击败。」

  『好啊……就彻底做个了结吧。』

  对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动摇,这使得直人内心那把怒火烧得更加炽烈。明明已经害那么多人品尝到绝望的滋味,竟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自己说什么也绝不能放过这个梦神。

  『到镇中心来吧,我会安排一个最适合我们展开生死对决的场地。到时会有路标,相信你必定能一眼认出决斗地点的位置。』

  直人结束通话之后回过头,枣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只见他那张铁青的脸上充满了怒火,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直人如此愤怒的模样。

  「那家伙……」

  直人拔腿就要冲出庭院,枣连忙伸手拉住情绪激动的他。

  「岸杜同学,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去找『红色眼珠』那个混帐。」

  直人以沙哑的嗓音说道。这个回答则是再度令她大吃一惊。难道他已经忘记他们是为了什么缘故而躲在这个地方吗?

  「打败『红色眼珠』的方法呢?我们还没找到最有效的方法耶。」

  「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个混帐居然连水穗都不肯放过!」

  直人说着说着,紧紧握住了从口袋里掏出来的莫斐斯。

  「水穗要我用这把钥匙打败那家伙,所以用这玩意儿八成就能收拾她。」

  枣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总之,她得说服他停止这种鲁莽的行动才行。正当她准备开口时,直人却伸手用力扣住了她的双肩,脸庞也跟着贴到她面前。

  「咦?岸杜同学,你这是……?那个……」

  她连挪开视线都办不到。心跳愈来愈快,脸颊则是克制不了地逐渐转红。

  「……在我回来之前,绫乃就麻烦妳照顾了。」

  「咦……」

  直人丢下目瞪口呆的枣,闪身冲出了庭院。枣连忙追上前去,但是他已经飞奔王离此处有段距离的斜坡下方,最后行经转弯处,彻底从枣的视野当中消失了身影。

  (怎么办?)

  没任何计策就直接向「红色眼珠」挑战,简直是自杀的行为。她非得设法阻止他的鲁莽行径不可,因为她不希望看见直人不幸丧命。

  但是绫乃还在这里,自己不能丢下她径自离开。况且直人才刚把照顾绫乃的责任托付给她。

  (纵使在这种紧要关头,他还是不会忘记绫乃。)

  这个事实刺痛了她的胸口。直人压根不把枣说的话当一回事。如果刚才是由绫乃开口的话,想必就可以成功阻止他的冲动行径了吧。因为绫乃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直人的想法。

  突然,地表开始微微晃动了起来,枣一时站立不稳,随后又不知从哪里传出了地鸣声。枣连忙转身跑到庭院里的栅栏旁边,她不认为那只是单纯的地震。

  「啊……」

  只见原本位于车站周边的建筑物全数消失,成了一片只剩地基与网线般的道路残留下来的平坦土地。简直如同一幅由地图标示幻化而成的现实光景。至于那片空白处的中心,则是出现一座巨大又细长的长方体。高度大概跟一栋颇具规模的大厦差不多。那座长方体是以某种绽放光泽的黑色物质打造而成,表面完全没有任何装饰或是花纹。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就跟一块巨大的石碑没两样。只见因日照而形成的长长黑影完全笼罩住附近的住家。

  那肯定是「红色眼珠」干的好事。梦神就在那座长方体的正下方,而仍旧不知如何击败对方的直人,如今也正动身前往那个地方。枣心中的不祥预感持续扩大。那是个类似「红色眼珠」巢穴的物体,直人这样单枪匹马前去应战只会——

  从玄关那边传来绫乃所发出的短促悲鸣。枣回过头去,只见横躺在磁砖上的她一脸痛苦的表情。

  「绫乃!」

  枣赶紧跑到她的身边。

  「绫乃!妳还好吧?」

  她伸手抱起绫乃的肩头,发现她那此时已变得有点透明的身体不住颤抖着。绫乃微微睁开双眼环顾着左右两侧。

  「……直人不在这里吗?」

  枣整个人顿时愣住。直人不在这里,他有勇无谋地跑去和「红色眼珠」决一死战了。枣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绫乃才好。

  「那个,岸杜同学他现在……」

  绫乃的五官再度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这时,枣忽然意识到仍旧持续传出的地鸣声。她总觉得绫乃承受的痛苦似乎跟这阵地鸣有所关连。

  (是「红色眼珠」搞的鬼。)

  八成是那个梦神只要一动用到力量,就会对绫乃造成影响。可见这是类似「红色眼珠」所发动的攻击。

  「枣……我猜啊。」

  绫乃轻声嘟哝着。

  「我已经没救了……大概啦。」

  她露出遥望着远方的眼神。而她这种消极的表现更加挑起了枣心中的不安。

  「所以,希望妳能动手结束我的生命……这样……对大家都好。」

  「这、这种事情我办不到!」

  「………………是吗……那好吧。」

  绫乃突然挺直上半身,接着双手撑在地板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抛下哑然失声的枣,踩着踉舱不稳的脚步走向门口。

  「等一下,妳要去什么地方啊?」

  「……无论如何,我必须找出能够尽早破坏掉这具肉体的方法。因为再继续待在这里,连我自己都不晓得等一下会对枣做出什么事情啊。」

  绫乃以让人很难听清楚的声音说道。

  (她打算自杀……)

  现实世界的物品无法杀死梦神,顶多只能破坏梦神的肉体而已。在那之后,梦神将会如同幽灵般只剩下意识的存在,永远徘徊于现实世界中。

  (我得叫她别走才行。)

  然而她却没有说出口。待在这里,绫乃会渐渐丧失理智,而自己又无法下手结束她的生命——枣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最重要的心意,还是非得亲口传达给妳想传达的人知道不可。)

  不知为何,她的脑中突然浮现母亲在医院说过的这句话。

  「枣……虽然我先前已经说过一次。」

  绫乃背对着她,径自开口说道。

  「直人就有劳妳多多关照了。」

  听见这个名字,一阵宛如被闪电击中的强烈冲击顿时贯穿全身,累积在胸口的各种意念开始交缠融合。枣跌跌撞撞地冲向绫乃,从她背后飞扑而上,以双手轻轻勒住了她的颈项。

  「咦?妳这是……」

  绫乃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枣则是几乎整个人跨坐到她的背上。

  「……不要净说些自己即将消失的话好不好。」

  枣以颤抖的语调说着。泪水夺眶而出,悄悄滑落到绫乃脸上。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哭了出来。

  「不要露出看破一切的表情好不好。明明还活得好好的,不要满脑子只想寻死好不好。不要带着那种表情拜托我做什么事好不好!因为肩负着非完成不可的事的人是绫乃而不是我啊!」

  她伸手拭去泪水。

  「再这样下去,岸杜同学或许再也回不来。他很有可能会不幸丧命啊。」

  绫乃闻言脸色大变。

  「这话是什么意思?」

  枣硬是抓住绫乃的手臂扶她起身,接着带她前往看得见那个巨大黑色长方体的地点。

  「那是……?」

  「我猜岸杜同学大概是跑到那边去了,为了与『红色眼珠』决一死战……问题是他根本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击败对方啊。」

  绫乃的双眼重新散发出光采。虽然还有点摇摇晃晃,但已经能靠自己的双脚站立了。

  「那个笨蛋,为什么做出这么鲁莽的行动啊?」

  「因为水穗的存在遭到『红色眼珠』消灭了。他一得知此事便勃然大怒……我说的话他又完全听不进去。不过,若是改由绫乃开口的话……」

  绫乃伸手捂住嘴,凝神沉思了好一阵子。接着,只见她那惨白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

  「换句话说,妳明知道我连维持自己的理智都有困难,却还是希望我说服直人打消冲动行事的念头吗?」

  枣默默点了点头。她当然清楚自己提出了一个相当无理的要求,但这却是她的真心话。她不希望绫乃满脑子只想寻死,也不希望直人无端丧命。

  「……好吧。」

  绫乃拿出手机拨电话给直人——枣虽然屏气凝神地在一旁等待着,却始终都没有开口的迹象。

  「直人他……似乎没有听到手机铃声。」

  枣顿时哑口无言,这样根本无法阻止他白白去送死嘛。

  「助我一臂之力吧,枣。」

  绫乃开口说道。

  「咦?」

  「现在也只能直接去带他回来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追得上,总之先设法赶往现场再说吧。」

  「不过……要是这么做……」

  绫乃的身体轮廓此时已经显得有点模糊不清,这样的她不知道能在这座结界之外撑多久。她的存在会逐渐变得愈来愈微弱,最后分解扩散于天地之间。

  「我还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撑完前往那里再折回来的这段路程啦。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它方法可以阻止直人了啊。」

  枣定睛凝视着街景。即使在她烦恼之际,时间仍旧一分一秒不断地流逝。看来也只能依照绫乃的提议去做了。

  「……嗯,我知道了。」

  枣让绫乃的手臂勾住自己肩头,扶着她走出门外。通往那个黑色长方体所在位置的路线相当有限,如果直人有在途中停下脚步,或许真有机会追上他也说不定。

  她不希望看见直人白白送死。

  「绫乃……」

  很快就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枣开口说道。她心中还藏有一件想先告诉绫乃的秘密。

  「……我其实很喜欢岸杜同学。」

  枣感受到一股明显的动摇沿着绫乃的手臂传来。但纵使心生动摇,她仍旧不发一语。

  「我甚至还曾有过等绫乃回去之后,或许自己就有机会与岸杜同学交往的念头。不过,我并不是真心希望事情演变成那样……因为纵使能代替绫乃跟岸杜同学成为男女朋友,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啊。」

  6

  直人来到斜坡底端时,正好目睹到巨大黑色长方体出现的景象——那肯定就是刚才在电话中听到的「路标」。「红色眼珠」现在必然就位于那个玩意儿底下。

  (我要救回水穗她们……以及至今为止,不幸遭她消灭掉的所有人。)

  如今的他满脑子只想着这件事。

  愈是靠近那座长方体,路上也变得愈为喧嚣拥挤。途中有好几次甚至非得逆着准备离开小镇避难的人潮往前推进不可,导致他在抵达环绕于长方体周遭的宽敞空地之前,已经浪费掉许多意料之外的时间。

  好几台巡逻车停靠在道路宣告中断的地点前面,一支看似警察的队伍随即映入眼帘。他们好像很频繁地在与某个单位进行联系,每一名警察似乎都不打算前往长方体附近一探究竟。

  在对那座长方体一无所知的状态下,大家恐怕都不敢贸然接近吧。

  看样子可能无法经由这条道路进入了。直人转进小巷道,伸手打开某间陌生人的住宅大门直接走了进去。就算道路遭到警方封锁,一般民宅用地还是另当别论。直人从大半构造消失不见,呈现半倾倒状态的独栋透天厝旁边穿过,举步踏进了那片空无一物的平坦地带。

  他听见某人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或许是团团包围住这一带的警察要求他折返吧,然而直人依旧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迈进。

  脚边延伸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太阳即将西沉。

  整个小镇正在迎接黄昏时刻的到来。

  近距离一看,直人才发现这座长方体虽然很宽,但几乎毫无厚度可言。外观就跟一座巨大的石碑没两样,光滑的表面一个纹路也没有,顶多只看见一道垂直划过长方体中央的淡淡线条而已。

  直人环顾周遭一圈后,并未发现「红色眼珠」的踪影。这里应该就是她说的决战地点没错,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路标」比这玩意儿更醒目了。

  「『红色眼珠』!快点给我滚出来!」

  他放声大吼——仍旧没有任何回应。就在他准备再次扫视周遭一圈之际,突然察觉头上有一股诡异气息。抬头一看,只见一团红色光球正快速朝着地表降落。

  「啧……」

  直人纵身滚向一旁避开。「红色眼珠」伴随着一阵地鸣声降落至地面。看样子,她似乎是一直待在这座长方体顶端,静静等待自己的到来。

  「…………『守护者』,你总算来啦。」

  梦神身体的光芒变得比之前更强烈,一定是因为她吸收了大量的「力量」所致。一股怒气顿时自胸口涌出。

  「水穗跟正宗也被妳吸人体内了吗?」

  他抽出莫斐斯,摆出应战的架势。

  「我不晓得他们俩的意识到底跑哪去了。不过,原本使他们存在于世上的『力量』确实是在我体内没错。他们可是在我构筑这玩意儿时发挥了功效呢。」

  她边说边指向背后那个巨大物体。直人气得咬牙切齿。

  「……妳是说妳为了制造这无聊的『路标』,用掉了原本属于水穗他们的存在之力?」

  「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喔……我之所以利用右手到处吸收『力量』,也是为了这玩意儿啊。」

  直人定睛凝视着「红色眼珠」的右手。他知道自己非得随时防范不可的就是她那只拥有特殊能力、可以吸走一切事物的「力量」,还能使万物分解四散的右手。只要避开那只右手,就有机会以莫斐斯击败这个该死的梦神。

  「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

  「没错。」

  我一定要击败这个家伙,让所有人恢复原状。直人将莫斐斯刺入地表,一扇横倒的漆黑「非存之门」随即浮现。只要开启这扇通往王国的门扉,「守护者」便能获得强大的体能。

  「你打算开启那扇毫不起眼的小门吗?」

  梦神侧着头发出疑问,直人并没有回答她。或许她只是企图陷害自己也说不定。就在直人默默准备转动钥匙之际,「红色眼珠」突然又开口说道:

  「你用不着特地打开那扇门扉啊。」

  直人回头看着对方——一股不安在他胸口扩散开来。她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呢?

  「现场不是已经有一扇通往王国的门扉了吗?一扇最适合用来点缀你我之战的门扉。」

  「……胡说什么啊?」

  他忍不住开口响应。

  「妳说的门扉……」

  我连看也没看到啊——直人硬是将后半句给吞了回去。他抬头仰望眼前那座巨大的长方体,随后便听见由那里传出一阵轻微的地鸣声。只见划过中心的那道垂直线,颜色竟变得愈来愈深。

  「难道说……这就是……」

  「哎呀,你之前都没有发现吗?」

  「红色眼珠」笑着说道。只见这座长方体沿着垂直划过中心的直线裂成两半,再自行朝内侧缓缓开启。位于裂缝另一侧的并非这个现实世界,而是一个充满白色雾状物质的世界。

  这分明是一扇巨大的「非存之门」。倘若真的让两个世界串连起来的话,直人实在不敢想像届时究竟会引发多么可怕的事态。

  (促使梦境与现实世界合而为一,并成为君临两个不同世界的绝对王者。)

  这就是「红色眼珠」的目的——而打开这扇巨门正是她实现野心的最后一个步骤。

  「在这扇门扉完全开启之前,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可以用。」

  梦神说着说着竟露出了微笑。

  「是要我动手杀死你?还是你怀着绝望之情自我了断呢?你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方式吧。」

  绫乃与枣朝着那个耸立在建筑物之间的黑色物体推进。虽然远远地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总觉得不管再怎么前进,仍始终无法接近目的地。

  (……如果直人与「红色眼珠」已经交手了……)

  绫乃用力紧咬着嘴唇。大概连自己也没办法阻止吧……现在的她就连走起路来都显得踉舱不稳,而且也不晓得自己的理智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

  尽管如此,也只能继续往前推进了。

  一直以来,她总是和直人一起并肩作战,总是陪在他身旁替他承受所有的危险,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分隔两地。当时自己如果还有意识的话,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单身涉险。

  「直人说要用莫斐斯击败『红色眼珠』对吧?」

  她开口对支撑着自己的枣说道。自从离开结界之后,这件事就一直令她耿耿于怀。直人明明也亲眼看到正宗的潘塔索斯遭破坏,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想法呢?

  「我也不太清楚……但好像是水穗说的啦。她要岸杜同学用莫斐斯打败红色眼珠。」

  「水穗说的?」

  绫乃愈来愈搞不懂了。水穗对莫斐斯应该很陌生才对,而且她也不记得自己与直人曾经对她作过什么详细的说明。绫乃实在无法理解水穗为何会说出这句话来。

  (以力量将封印。)

  绫乃脑海中忽然浮现正宗那封简讯的内容。那恐怕是他在即将遭到消灭之际,设法发出的简讯。

  就跟水穗被消灭时一样,当时「红色眼珠」必然也在他身边。

  (搞不好……)

  他们两人当时都试图将从「红色眼珠」口中套出来的情报转告给自己与直人知道。假如这些情报就是击败梦神的方法,那么——

  「……对不起,绫乃……能不能让我先稍微休息一下?」

  枣冷不防停下脚步。她不仅呼吸急促,脸色也不太好看。

  「抱歉。总觉得身体似乎变得有点沉重……明明还没追上岸杜同学……真的很对不起。」

  她一说完,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搭住旁边的护栏。也难怪了,绫乃心里想着。毕竟从那栋空屋走到这里的路上,她一直都耗费体力在搀扶着自己嘛。

  「……也好,就先休息一下吧。」

  两人坐在护栏上稍作歇息。其实绫乃自己也感到疲惫不堪。

  这时,对面人行道上一对年轻男女的身影忽然映入她的眼帘。只见两人相当难受地跪倒在地,肩头互靠地交谈着。一副身体不听使唤的模样。

  绫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隔着护栏探出身子,扫视了整条对面的人行道一圈。结果发现居然有好几十个人都是瘫坐在地上,一副动弹不得的状态。他们八成都是从那个黑色长方体附近逃过来避难的民众吧。

  人类无法凭自己的意志自由行动。

  宛如置身恶梦之中。

  她抬头仰望那个黑色物体。发现它的外观已经变得跟先前不太一样。整个物体沿着中心裂成两半,有如一扇双门式的门扉般微微往两侧打开。周遭的空气则是仿佛遭到污染,染上了一层鲜红的色彩。

  绫乃瞬间悟出那个黑色物体的真面目。

  「……是『非存之门』!」

  梦境与现实世界正逐渐串连在一起,枣和那些人全都被这个现象所影响。要是任由那扇门扉再继续开着的话,这个现实世界极有可能会遭到摧毁。

  「岸杜同学就在那边对吧。」

  枣也凝视着那扇门扉。战斗想必已经正式展开了。

  「难道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吗?」

  她的声音听来相当沉痛而沙哑。我喜欢岸杜同学——绫乃想起她刚才说的这句话。枣迟早都会主动向直人表明自己的心意吧。

  而绫乃尚未决定今后的去向。是重返王国好呢?还是留下来和直人一起生活呢?目前一切都还只是一张白纸。

  然而,除非今天能够保住性命,否则任何事都不会发生。

  (……用心思考一下,看看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才好。)

  枣曾说过,希望她能思考让自己活下去的方法。再说她不仅得帮助直人,还得设法关上那扇门扉才行。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这副遭「红色眼珠」的力量侵袭,导致原有力量被剥夺殆尽,形同空壳般的躯体。如今自己有能力完成的事情可说是少之又少。

  但纵使再怎么困难也非做不可——为了要活下去。

  那扇巨大的「非存之门」引发的扭曲现象,为周遭染上一层鲜红的色彩。直人顿时陷入仿佛再度重返那场学校恶梦的错觉当中。

  「……很漂亮对不对?」

  「红色眼珠」一面说着,一面对准直人伸出右手。

  「再也找不到如此漂亮的光景了。」

  才刚避开她的右手攻击,锐利的蹴击也随即迎面而来。光是闪躲就让直人忙得不可开交。虽然借助莫斐斯的效果大幅提升了自己的体能,不过「红色眼珠」的速度却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

  (可恶……)

  她的左拳掠过直人下颚,导致他一时重心不稳而跌倒在地。虽然立刻站了起来,却觉得身上到处都传出阵阵痛楚,嘴里也充满血腥味。由于太过专注于闪避她的右手,以致每次只要一失去平衡,就会或多或少被她的攻击给扫中。

  (……干脆孤注一掷试试看好了。)

  这场战斗绝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一旦「非存之门」完全敞开,王国与现实世界极有可能同时遭到摧毁。

  直人调整呼吸,静待出手的时机——「红色眼珠」箭步飞冲过来,动作极快地试图以右手扣住他的脸。

  对方一开始会以右手发动攻击,到此为止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佯装成来不及作出反应的模样,任由「红色眼珠」的右手触及自己的脸部。她的右手边发出刺耳声响,边维持着振动状态。透过绽放出红色光芒的指缝间,可以清楚看见「红色眼珠」那暗自窃笑的嘴角。

  (就是现在。)

  正如他所预料的,「红色眼珠」的右手在触及对象乃至发动消灭能力之前,会出现短暂的时差。直人趁机快速举起莫斐斯,猛然刺中了「红色眼珠」的手臂。

  莫斐斯一离开掌心,直人随即以背部着地。「红色眼珠」则是维持着右手往前伸的姿势,陷入动弹不得的静止状态。

  「……成功了。」

  直人气喘吁吁地嘀咕着。虽然没能找到能完全击败「红色眼珠」的方法,但只要用这把钥匙刺中她的躯体,便可救出先前无端消失的人们,以及那些灵魂遭到吞噬的无车民众。

  当然也能一并救回自己的妹妹水穗。

  就在他准备起身之际,「红色眼珠」的身体竟猛然一震。直人瞪大双眼。照理说,她应该无法动弹,就连开口讲话都会觉得很困难才对——

  「你以为这样就算打败我了吗?」

  只见梦神缓缓挪动左手,拔掉了深深刺入右臂的莫斐斯。

  「为什么……刚才明明……」

  心中的动摇让直人连话也讲不清楚。被莫斐斯刺中还能任意行动的梦神根本不可能存在。先前在恶梦当中以莫斐斯刺中「红色眼珠」时,她也是立刻便失去了行动能力。

  「『守护者』,现在的我啊……」

  梦神以谆谆教诲般的语气说着。

  「乃是以人类的灵魂、梦神王室成员、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事物……等诸多不同种类的『力量』所打造而成的融合体喔。这种程度的钥匙之力无法完全封锁住我的力量……在力量遭到封锁时,只要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冲破封印就可以了。」

  总觉得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句话——但他却一时想不起来。

  「看样子,你似乎无法灵活运用这把莫斐斯喔。」

  「红色眼珠」说着,步步向他逼近。直人不由自主地试图往后退,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变得异常沉重。

  「咦……?」

  「你总算是察觉到了呢。」

  「红色眼珠」开口说道。

  「旁边有一扇如此巨大的呵非存之门』开着,这一带的环境早就变得非常接近恶梦世界啰。钥匙一旦不在你手上,你便什么行动都做不出来……你这条命也只能乖乖等着被我收下啦。」

  闪耀着红色光芒的右手缓缓靠近直人。

  直人咬牙切齿地注视着那只手掌。这下子全完了,自己无法战胜这个梦神。亏他还为了救回水穗她们,独自一个人赶到这里来。

  (……独自一个人?)

  打从离开结界之后,这还是直人心中首度冒出疑问。为什么他自认有办法独自一个人完成什么壮举呢?为什么要独自一个人前来赴约呢?不对,还有另一个问题更令他摸不着头绪——

  ——为什么我没有与绫乃并肩作战呢?

  「红色眼珠」伸出右手,紧紧贴住直人思绪早已混乱不堪的头部。

  「消失吧,『守护者』。」

  那一瞬间,直人只觉得好像有个红色物体出现在眼前,随后这个物体竟然抓起他的身子,沿着水平方向顺势大步跳开。接着,他便发现自己呆呆地坐在距离「红色眼珠」十公尺远的地方。

  「真受不了,别满脑子只想要独自揽下所有事情——」

  那是打从孩提时代便听惯了的嗓音。也不晓得是何时从「红色眼珠」手中抢回的,直人只知道对方让莫斐斯再度回到他的手上。

  「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啊?」

  站在直人面前的,是个任由一头长发随风飘逸的少女。只见她的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

  「……是我啦。」

  直人开口说道:

  「对不起喔。」

  「算了,自己知道认错就好。」

  绫乃面带笑容地说着。

  7

  「……国王之女,妳怎么会在这里?」

  「红色眼珠」开口问道。

  「妳现在应该是无法动弹才对啊。」

  直人抬头看着绫乃的侧脸,他心里也有同样的疑问。她明明已经被夺走大半力量,又被「红色眼珠」的存在给「感染」,实在让人无法想象她还能如此自由自在地采取行动。更何况她刚才的动作甚至比身体健康时还要来得迅速。

  接着,他忽然注意到绫乃的身体绽放出淡淡的白色光芒。那副姿态让直人不禁联想到先前同样遭受「红色眼珠」的毒手,最后丧失理智状态时的鸫。

  直人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难道说……)

  「原来妳反过来利用被我的存在所引发的『感染』症状,解放了自己的潜在能力啊。甚至还靠着精神力硬是压制住连带产生的疯狂冲动。」

  「红色眼珠」以淡然的口吻点破她目前的状态。仔细一看,绫乃脸上确实不断冒出冷汗。她之所以叼着棒棒糖,或许是希望能藉由品尝喜爱的食物,多少帮助自己维持住理智。

  「不过,这样一口气用光所剩无几的力量,只会导致妳的身体立刻分解四散喔……就像鸫一样。」

  直人一听,全身忍不住开始直打寒颤。无论怎么想,这都是自杀的行为啊。

  绫乃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直人。她就这么挺直背杆注视着前方,开口说道:

  「直人,我的行动能力还可以维持两分钟左右。」

  「什么……」

  这句话听在直人耳里,简直就跟『两分钟后我就会丧命』没两样。

  「在这两分钟里,就由我来充当那家伙的对手。你只管趁着这段空档,赶紧找出以莫斐斯击败她的方法……如此一来,我就不会死了。」

  「我办……」

  我办不到——直人硬是将到口的话给吞了回去。既然绫乃人在这里,那么这世上就没有所谓办不到的事情。直人没有说出这几个字的资格。

  「知、知道了……我一定会找出方法的。」

  直人如此响应,却压抑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我想提示大概就在水穗所说的话,以及正宗传的简讯里。」

  她说到这里,终于转过头来看着直人,并对他露出嫣然一笑。直人只觉得那将会是自己这辈子永难忘怀的笑容。

  「好好加油吧,烂人。」

  「……别叫我烂人啦。」

  妳应该还有其它该说的话吧——?他脑中并未浮现这样的想法。等保住性命之后,再让她尽情地讲好了。

  直人目送绫乃加快脚步冲向「红色眼珠」之后,随即紧紧闭上了双眼。他知道自己一旦看着她挺身战斗的身影,绝对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对策。

  直人拚了命地绞尽脑汁思考着。

  「红色眼珠」之所以锁定自己为狙击目标,是因为认定持有莫斐斯的「守护者」会对她造成威胁,因此使用这把钥匙绝对可以击败她没有错。

  水穗希望自己能用莫斐斯击败「红色眼珠」,这表示「红色眼珠」大概有脱口说出类似的话吧;而正宗传来的简讯则是『以力量将封印』几个字,相信这必定也是出自「红色眼珠」所兰口。

  (在力量遭到封锁时,只要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冲破封印就可以了。)

  刚才「红色眼珠」曾经这么说过。莫斐斯其实也一样……这八成就是正宗试图传达给自己的讯息。只要给予莫斐斯某种强大力量,封印就会自动消失。问题在于这股强大力量究竟是什么。

  上一名使用莫斐斯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孝臣。不过,在与「红色眼珠」进行过一场大战之后,父亲却将莫斐斯交给绫乃保管。

  (总觉得它还是暂时别放在我身上比较妥当。)

  「红色眼珠」明明很可能徘徊在他身边伺机下手……父亲为何还会说出这种话来呢?

  (是因为对自己管理钥匙的能力感到不安吗?)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那一阵子的表现确实不太对劲。绫乃与鸫也说父亲当时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仔细想想,直人这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个中缘由究竟为何。父亲过世时,身上除了车祸的伤势外,并未发现其它不明的伤口。为什么父亲的身体状况会变得那么糟呢?父亲作王国恶梦已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而且后来与「红色眼珠」交手时,也毫发无伤地结束了战斗。

  难道还有其它原因导致父亲的健康恶化吗?直人总觉得那个谜团与莫斐斯的封印息息相关——

  (啊……)

  直人突然听见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掉落在自己膝盖附近。他再也按捺不住,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只见绫乃整个人缩成一团倒卧在地上。她显然已经失去意识,从她身上所绽放出来的光芒似乎也比先前还要微弱。或许是因为她使用了过多的力量。一阵寒颤顿时窜过直人背部。

  「绫乃!」

  直人边大声呼喊,边抱起她的身子,不料绫乃却猛然睁开双眼瞪着他。

  「烂人,你在搞什么鬼啊,你已经找到能确实击败那家伙的方法了吧?」

  「这……」

  直人定睛一瞧,这才发现四周的地面上出现了好几个遭到刨挖的坑洞。看样子,「红色眼珠」刚才大概是将动弹不得的直人镇定为目标,而绫乃则是一直挺身保护着他。

  「……还真是一幅绝景呢。」

  两人回过头去,只见静静伫立的「红色眼珠」浑身散发出如同炽热烈焰般的红色光芒。

  「我这就一并将你们两人给消灭掉吧。」

  此话一出,梦神也同时笔直迎面飞冲过来。绫乃一把推开全身僵硬的直人,利用起身动作有如包裹住那只红色右手一般,以自己的身体挡下了这一击。

  「啊!」

  发出惊呼的并非绫乃,而是受她保护的直人。绫乃挨了「红色眼珠」的攻击后,全身彷佛即将故障的电灯泡一样,呈现出忽明忽暗的状态。

  「想消灭掉妳的身体还真是不容易呢。果然是由于王室血缘的缘故吧。」

  「红色眼珠」颇感佩服地说着。

  「不过,我决定就这么吸光妳体内剩余的力量。」

  直人忍不住扯开嗓门大声咆哮了起来。他的身心灵全都拒绝接受绫乃丧命的结果。他紧紧握住手中的莫斐斯。纵使付出再大的牺牲,也非得冲破莫斐斯的封印不可。

  为此,他需要强大的力量。

  某种拥有强大力量的事物——钥匙持有者伸手可得的事物、能立刻拿来利用的事物。

  唔。直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搞什么鬼啊……他这么想着。

  符合条件的事物不就在这里吗?

  ——我的灵魂啊。

  直人举起莫斐斯再用力刺向自己的手臂。一股难以忍受的痛楚仿佛无数只小毒蛇似的在全身上下流窜着。黑色钥匙宛如觉醒般大幅度震动了起来,看起来就跟生物没两样。

  「莫斐斯!让我一睹你的真正姿态吧!」

  他放声怒吼,动手将黑色钥匙转了一圈。一道更强烈的剧痛浪潮猛然袭向直人,他同时也感觉到莫斐斯正逐渐吸走隐藏在自己心灵深处——也就是沉眠于深渊当中的那股灵魂之力。

  莫斐斯的形状开始产生变化。只见一根黑色握柄彷佛自暗处爬出似的缓缓伸长,直到跟直人的身高差不多之后才停止。紧接着,轮到钥匙前端长出一片新月状的细长尖锐刀刃。

  那是一把巨大的镰刀。

  一把如同以黑夜打造而成的漆黑镰刀。

  「红色眼珠」在目睹莫斐斯真正姿态的那一瞬间,首度感受到恐惧之意。那正是在一年前,前任「守护者」用来破坏掉她当时那副肉体的武器。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现在这具肉体的力量比以前还要强上许多,更何况——

  「……你真的有办法灵活运用那把武器吗?连你父亲当时也都用得很不顺手呢。」

  此时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名才刚继承这项使命没多久的少年,只是一名随时都得劳烦国王之女出手相助,极其脆弱的「守护者」。

  果然不出她所料,手持巨镰的直人脚步显得有点踉呛。莫斐斯的封印之力远比半毁且外形不稳定的潘塔索斯要来得强大许多,因此使用者为求解除封印而必须承受的肉体与精神负担,相对的也会格外沉重。

  在历任的「守护者」当中,应该几乎没人能够灵活运用这把武器才对。

  她一鼓作气缩短自己与直人的距离。只要钻进利刃的攻击范围内,战况应该就会变得对自己有利才对。她展现出与刚才交战时相同的飞快速度,试图以右手横劈直人的身体。

  随着咔锵一声响起,她的右手与镰刀外侧产生了激烈的撞击。

  (居然接住了?)

  她边轻咂舌头,边暂时拉开双方距离。

  「看来妳无法消灭掉这把莫斐斯呢。」

  直人以感觉有点疲惫的声音开口说道:

  「……这把武器跟妳的右手一样,也拥有同样性质的力量对吧?因为两个性质相同的物体,根本无法互相吸收对方的力量。」

  「红色眼珠」提高了戒心。他拥有能够瞬间掌握住这把武器的能力特质,看来他与莫斐斯的搭配度或许格外优异也说不定。

  「那我只要在不触及那把镰刀的情况下,对你展开攻击就行了……正如你只要没碰到我的右手,便可以保住小命一样。」

  她再度纵身发动攻击——直人则以看来不太可靠的摇晃动作,成功挡下了她的所有攻击。明明每一个动作几乎都慢到极点的他,却总是在接招瞬间就变得既精准又迅速。她已经跟好几名「守门之民」交过手,至今却从未碰过这种类型的敌人。看似容易得手,实际上却毫无破绽可言。

  看来必须想办法打乱他的步调才行。她再度拉开与直人的距离。非得设下陷阱引诱对方主动展开攻击不可。

  「你再不快点打倒我,真的没关系吗?再这样下去,时间只会一分一秒地流逝喔。」

  「非存之门」如今已呈现半开以上的状态,隐约可以看到位于门扉另一侧的王国城堡。这扇连接梦境与现实的巨门即将完全固定,往后她便能够自由往来于两个世界之间。届时不管是王国那个死气沉沉的国王也好、现实世界的愚蠢人们也罢,就连哪些粗鲁无礼的梦神,全都得乖乖地匐伏于身为强者的自己脚下。唯一有可能阻碍她的就是「守门之民」——特别是眼前这名「守护者」。

  「门扉就要完全开启了唷。」

  直人脸上首度浮现焦躁的神色。不过,她知道必须再加上一个步骤才能迫使他完全失去冷静。

  「这段期间,我决定静观其变……顺便抓你女友作陪。」

  她跑向倒卧在地上的国王之女。

  「住手!」

  如她所料,直人为了阻止她的行动也快步冲了过来。佯装成准备扣住绫乃当作人质的「红色眼珠」就这么顺势跨过绫乃的身体,进入了他的攻击范围内。

  「咦?」

  直人瞬间脸色大变,随即往上挥动原本斜举于下半身的莫斐斯。

  (……太迟了。)

  她轻松闪过利刃,对准修长握柄的中央部位,由下往上击出一掌。莫斐斯顿时回转着飞向半空中。

  「啊……」

  直人的双膝瞬间瘫软弯曲。看来他已经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红色眼珠」忍住笑意,用自己的手掌抵住他的额头。

  「到此为止了,岸杜直人。」

  「红色眼珠」如此说道。

  「我绝不会忘记你这号人物的,今后……」

  嘶噗。背后突然传来某种物体遭到刺穿的声音。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赫然发现刚才明明已被弹至半空中的莫斐斯之刀竟然完全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这……是……」

  「我刚才是故意放开的啦……为了让莫斐斯能够顺利刺穿妳的背部。」

  直人抓住莫斐斯的握柄,缓缓站起身来。「红色眼珠」的身体瞬间动弹不得。积蓄在体内那股极为庞大的「力量」,早已开始沿着利刃流向莫斐斯。

  「我也不会忘记妳的……另外——」

  他突然露出一脸悔恨莫及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着。

  「我爸当时并非没有能力灵活运用这把武器,全是因为他长期代替我接受『刑罚』,才会导致原有的灵魂之力遭到削弱。若非如此,他老早就将妳收拾掉了……给我牢牢记住这一点!」

  莫斐斯的能力完全获得解放。黑色利刃开始产生剧烈振动,「红色眼珠」原先霸占的所有「力量」则不断遭到吸收,最后甚至连她死前的惨叫声也一并吸收殆尽。

  8

  等「红色眼珠」的肉体完全消失之后,莫斐斯也变回了原本的钥匙形状——不过,其形状却跟化作武器之前有点不太一样。只见浮现于钥匙前端的小小光球一颗接着一颗地缓缓飘向天际。

  (那就是积蓄在「红色眼珠」体内的「力量」吗?)

  刚才吸收了那股庞大力量的莫斐斯,现在似乎开始进行起释放力量的作业。或许必须花上一点时间,不过相信一切迟早都会恢复成原状。

  直人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晕眩,整个人差点不支倒地。莫斐斯必须藉由灵魂之力才能化为武器,而动用灵魂之力似乎也会对肉体造成影响。他甚王觉得莫斐斯仍旧持续在吸收着自己的灵魂之力。

  他总算知道父亲将这把钥匙交给绫乃保管的理由。父亲一定是因为与「红色眼珠」战斗后消耗掉太多灵魂之力,以至陷入了再也无法发挥莫斐斯真正力量的状态。他猜测如果在力量恢复前便遭到「红色眼珠」袭击,非但自己性命不保,甚至连莫斐斯也有可能遭殃,所以才会这么做吧。

  等那阵晕眩感消退之后,直人才举步走向绫乃。她仍然倒地不起,令直人十分在意,内心也觉得很不安。搞不好还有什么问题——

  直人突然跳起身来,连忙回过头一看。

  那扇通往王国的「非存之门」尚未消失。由两片门板组成的门扉,如今已打开至八成左右。周边的空间扭曲现象愈来愈严重,甚至还染上了一层有如鲜血即将凝固的骇人色彩。

  (通往王国的门就要完全固定了。)

  这正是身为元凶的「红色眼珠」遭到消灭后,门扉并未跟着一同消失的主因。看来他只好亲自动手关上这扇门了。直人追着持续缓缓移动的门板,一脚踏进了王国所在地的梦境世界。这扇门似乎就位于城堡附近的样子,依稀可以看见耸立在白雾深处那片即将崩塌的城墙。

  近距离一看,只能说两片门板分明就跟两面巨墙没两样。人力能否推得这两片巨大门板呢?直人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他伸手抵住门扉下方,使出浑身解数拉扯门板。

  「可恶……动啊……快点给我动啊……」

  好不容易击败「红色眼珠」,这扇门扉若不能跟着关上,一切将变得毫无意义可言。

  经过一阵血泪交织的努力之后,门板总算开始缓缓地挪动了。

  「帅啊!」

  或许是只要一移动就会产生惯性作用吧?只见门板以出乎意料的速度回归至原始的位置。还有一片——直人心里正这么想着,不料来到门扉外侧的他竟全身瘫软地跪倒在地。一阵比先前更加强烈的晕眩袭来,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或许是由于刚刚关上第一片门板的行动,让自己已经几近精疲力竭了。

  「怎么会这样……可恶……」

  他设法扶着门板缓缓起身。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时,某个人行经连站都站不稳的直人身旁,快步跑进了王国当中。直人看见对方的背影轮廓浮现于自己的视野尽头。

  (是绫乃吗……?)

  除了她之外,现场也没有第三者了。只见她拚了命地推着门板,结果花费了比直人还短的时间便成功推动了门板。

  (太好了。)

  直人怀着差点当场跌坐在地上的轻松心情,在原地等待随巨大门扉渐渐靠近的绫乃。这下子所有事情总算都结束了。

  直人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突然消失,因为他心里有种推门之人似乎并不是绫乃的感觉。明明身高与一举一动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却一直无法清楚看见她的长相。色彩已经自全身上下消散淡化,略呈灰色的肌肤则像是裹着一层烟雾般,显得格外地模糊不清。

  「绫乃……?」

  直人才开口叫唤,她便立刻停下了脚步。两人隔着即将关上的门扉望着彼此。

  「我的存在之力……」

  绫乃以令人惊讶的平静语气开口说道。

  「刚刚好像全部消失了……被『红色眼珠』吸光了。」

  她丝毫没有离开门扉另一侧的打算。明明只要再往前定一步,就可以回到这边的世界了啊。

  「……妳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快点过来这边啦。」

  直人尽可能以平常的口吻说着。内心则不断用『不会的』这句话来说服自己。打死他也绝对不肯承认这种结果。

  「直人,你听我说……我已经……」

  「想也知道不可能嘛!」

  直人再也受不了了,他激动地放声大喊。

  「『红色眼珠』已经被我消灭了耶?妳一定也能恢复原状才对啊!」

  这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让他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然而纵使直人再怎么不肯相信,只消看一眼,也能清楚看出——

  绫乃的身体并未恢复原状。

  「骗人……这怎么可能……」

  「我的力量有一大半并不是被『红色眼珠』的右手给吸走……所以那一部分的力量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直人很不喜欢她那副冷静沉稳的语调,听起来给人一种彷佛她也情愿接受这种结局的感觉。

  「……总之,妳快点过来这边啦。等门扉关上,就能知道妳有没有恢复原状了吧?」

  「在这个空间消失之际,如果我还待在现实世界的话,将会瞬间消失不见。我不是也说过,我已经没有存在之力了吗?我感觉得出来……我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现实世界那边的法则了。」

  直人咬紧牙根,拚命忍住就快夺眶而出的泪水。

  绫乃则是紧紧握住直人的手,就像直人先前在那个地下室里面所做的一样。只是如今她的手却是这么地冰冷,而且如云似雾般地难以捉摸。

  「我好不容易才打赢了耶……」

  他语带哽咽地说着。这种有如孩提时代的语气令他十分地难为情。

  「我其实一直都很不希望妳回去另一个世界……」

  突然,绫乃主动将脸凑到低着头讲话的直人面前,接着就这么吻上他的嘴唇。就跟她的手掌一样,她连嘴唇的触感都相当地模糊不清。

  直人顿时忘了要哭,只是傻傻地看着绫乃。

  「……我真的很开心喔,直人。谢谢你长久以来的照顾。」

  绫乃面露笑容地说道。

  「绫乃……」

  直人无法展现出同样的笑容。他甚至不晓得此时此刻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定睛凝视着眼前这扇缓缓关闭的「非存之门」。

  「……记得替我向我妈说声抱歉。」

  这是他所听见的最后一句出自绫乃口中的话。

  结果,他们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开口向对方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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