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7话 和仙台同学间的理所当然

  我不讨厌仙台同学碰我。

  然而只要容许一件事,她就会得意忘形,比我容许她做的想要得更多,所以不能什么事情都容许她。但我满喜欢接受交换条件这个提议,乖乖听我说话的她。

  我坐到放在音乐准备室一隅的旧椅子上。

  「舔我的脚。」

  过去她已经听过这句话好几次了。

  尽管如此,她依旧露出惊讶的表情。

  「咦?」

  「没听到吗?我叫你舔我的脚。」

  「……在这里?」

  「你能在这里舔的话,我就让你碰我。」

  仙台同学几乎不会违背我的命令,不过只限于在家里,再怎么说应该也不会在学校舔我的脚。

  正因为觉得她办不到,我才会选这件事当作交换条件。

  虽然只要是她会想拒绝的条件,无论什么都好,但我想不到其他还有什么会让她迟疑要不要执行的命令了。刚刚下的命令绝对不是个好命令,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不可能成立,因此仙台同学只能死心,意外地是个可以轻松且和平解决问题的命令才对。

  「你知道这里是学校吧?不是宫城的房间喔。旧校舍不太会有人来没错,但要是被人看到该怎么办?即使是交换条件也太超过了吧?」

  不出所料,仙台同学一一陈述起无法接受交换条件的理由。

  「那就当你办不到,可以吧?」

  我开口问她。只见她望向音乐准备室的入口。

  眼神摇摆不定,或许是在思考些什么吧。

  趁着她犹豫不决之际,我决定了答案。

  「当作交换条件不成立就行了吧?我要回去了,仙台同学等等再到我家吧。」

  就算她仍有话要说,回家再说就好了。

  今天的她尽是问些我不想被她问起的事,所以在家我也不是很想跟她讲话,但总比继续在这里说话好。若是在家里,也能用命令强制结束对话。

  我从椅子上起身,拿起书包,正打算走出去时,仙台同学出声叫住我。

  「等一下。」

  说完,她在我开口之前就搬了椅子过来。

  「坐下啦,你想要我舔你的脚吧?」

  「不用勉强。」

  「我没勉强。你安静坐下啦。」

  「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

  「没关系,届时我会说是宫城命令的。」

  「那样我有关系啊。」

  「就算有关系,也是你自己提出的交换条件,所以坐下啦。」

  刚才仙台同学犹豫了。

  没有立刻听从要求,这毫无疑问是令她难以接受的交换条件,最终却决定听令照做。

  纵使得吞下让人犹豫的条件,也想要实现的事情。

  我不认为那单单只是「想要碰我」而已。

  「……你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想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我应该说了吧,只是想碰你啊。」

  「真的只有这样?」

  「对啊,我不会做会惹宫城生气的事。」

  直直地盯着我的仙台同学这么说。

  沉稳的声音不像在说谎,可是我不相信想在不生气的范围内碰我这种事,会让她愿意接受在这里舔我的脚这种条件。真要说起来,她没道理想做这种事,照理说没有这么做的契机才对。

  尽管如此,她的眼里现在只有我。

  让「她为什么接受了交换条件」的疑问成了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她的衬衫连第二颗扣子都解开了,我看得见项炼。

  到毕业典礼前的她就该是这个样子,当下也实现了。一想到这里,我便觉得自己的心情还不错。

  「宫城,赶快坐下啦。」

  提出交换条件的人是我。

  并非听从仙台同学的话,而是为了对自己的话负责而坐到椅子上。她缓缓地跪在地上,脱掉我的室内鞋和袜子。

  音乐准备室的门关着。

  或许是有些不安吧,她像是在确认入口般地看着门。

  没有说话声从走廊传来,也没有脚步声,只听得见她轻轻呼出一小口气的声音。

  视线从门移回我身上。

  不是舌头,而是指尖滑过脚背。

  柔软地压上来的手指感觉痒痒的,我轻轻踢了仙台同学的脚。

  「不是这样,用舔的。」

  犹如回应我的话,她握住我的脚跟,脚被她稍微抬了起来,靠向她的脸。不像舌头那么湿的东西压上我的趾根处──我马上就知道那是她的嘴唇──伴随小小的声响,嘴唇一再碰上脚背。

  我以脚抵着她的嘴唇,借此抗议她没有遵从我叫她舔的命令,比嘴唇更热、更湿的东西随即朝脚踝移动而去。

  「这样就行了吧?」

  仙台同学抬起头问我。

  「不行。」

  当然不行。

  决定实践这件事的是仙台同学。

  怎么可能容许她就这样敷衍了事?

  「你好好舔啦。」

  「我舔了吧?」

  「刚刚那样不算。」

  「我觉得算啊。」

  「不算。」

  斩钉截铁地说完后,仙台同学把我的脚拉过去,咬了脚拇指,虽然有控制力道,咬我的力气依旧不小,很痛。尽管开口想抱怨,但在说话之前,我的脚背就被舔了。

  舌尖一路滑动,爬上脚踝。

  温热的舌头宛如抚摸着肌肤般移动的触感,感觉没有那么不好。

  第一次被仙台同学舔脚之际,虽然是自己提出的要求,我仍觉得有些恶心。然而像她这种跟我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听从命令,舔我的脚这件事,让人有股近似于优越感的感受。

  可是现在跟当时不一样。

  滑过骨头上的舌头令背脊一阵发麻,简直宛如电流窜过的感觉,跟恶心截然不同。

  我脚上稍微用力,抵着她的舌头,舌尖便贴在我的脚上,用力抵了回来。

  她的体温在称不上温暖的音乐准备室里感觉相当舒适。明明愿意接受这种条件,却有不肯退让的事,让我对她相当不满。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去念外县市的大学?

  执拗地要我改志愿,自己却没打算要改。

  不,我晓得她坚持要念外县市的大学,是因为家庭环境。但她都在学校做出这种事了,却不愿意考虑一下我曾说过一次的「留在这里」,让人很不爽。

  即使想像得到原因,我依然无法接受。

  所以才不想把大学的事情告诉她。

  尽管曾跟舞香说我想跟她报考同一所大学,但要是告诉仙台同学相同的事情,她八成会认为我是在追随她的脚步,感觉很讨厌。

  但是我很在意。

  倘若说出这件事,她会用触碰我的舌头、嘴唇,温柔地以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温柔的声音,说些什么呢?

  「宫城,还要继续吗?」

  「继续舔啦。」

  我轻轻踢她。

  她一瞬间板起脸,不过立刻垂下视线,既非舌头也不是嘴唇的东西碰到我的脚──她的指尖抚过脚跟,奔上小腿肚。裙子被掀起,柔软的嘴唇碰触膝盖,湿滑的舌头爬了上来。

  舌头缓慢,时而用力地触摸着膝盖。

  那显然与刚才不同的舔法让人忍不住想缩回脚,但马上又被拉回去。

  心脏彷佛紧紧地收缩,好难受。

  她宛如要拭去打翻的液体,不断地舔着我的脚。

  这下不妙。

  虽然不想回忆,记忆却重新复苏。

  暑假最后一天,在我的房间里,仙台同学──

  我屏住呼吸,伴随流泻的记忆吐出一口气。

  一旦松懈下来,事情总是会变成这样。

  之前命令她舔我手指时,她也不肯普通地听从命令,用了比起舔舐,更会让人联想到别种意义的方式来舔。

  「停下来,结束了。」

  我伸手推着她的头,想让她远离膝盖。

  然而别说远离,她反而更用力地吸吮、轻咬。

  暑假时,我觉得跟她做那种事情也没关系,当时的确有过这种想法,现在却不认为彼此该做那种事。

  差点觉得可以继续下去的我错了。

  这并非该对仙台同学怀抱的感情。

  她的嘴唇碰上比膝盖略高的位置。

  「仙台同学,住手啦。」

  在音乐准备室的一角,我没有讲得很大声,但她不可能听不到。

  即使如此,她仍超乎必要地掀起我的裙子,吻上膝盖内侧。

  原本藏在衣物下的部分接触到准备室里的冷空气,应该要觉得冷才对,却只有她碰触的地方很热。

  嘴唇再一次压上来,传出小小的一声「啾」。

  她的手轻轻握住我的膝盖往外侧推。

  温热的东西在紧贴上大腿后离开。

  却很快地又贴了上来,用力抵着大腿。

  感觉很痒,我的身体微微扭动。

  她原本碰着膝盖的手缓缓滑动,滑溜地想钻进我的裙底深处。

  ──这样下去不行。

  我把手伸向仙台同学的头。

  就这样按住她的头,重新审视自己的腿。

  这模样还真糟。

  她的头不但在我的两腿之间,裙子还乱得见不得人。一想到只有我是这副模样,总觉得好丢脸。

  别说一句,我甚至想抱怨个十句二十句,但还是先一把推开仙台同学的头,整理好凌乱不堪的裙子。

  「我没叫你做这种事。」

  我把想抱怨的话浓缩成一句丢出去,瞪着表现得一脸若无其事的她。虽然下过很多次要她舔我脚的命令,却从未遭受这种对待过。

  「我只是照宫城说的舔脚而已啊。」

  「才不是只有舔呢,你还做了奇怪的事。」

  「那这样的就行吗?」

  她稍稍掀起我的裙子,舌头舔上膝盖──这个我没吩咐的行为让人吓了一跳,脚也随之一颤,犹如湿润软糖贴在皮肤上的触感逐渐接近大腿。我按住仙台同学的头。

  「住手啦。是说那里根本不是脚。」

  「是脚吧?那里是膝盖耶。」

  「不对,膝盖不是脚,膝盖是膝盖。」

  「照这个说法,从哪里到哪里算是脚啊?」

  说完,仙台同学摸了一下我的小腿肚,手指还很顺便地爬上来。我拍掉她的手。

  「就此结束,脚的范围根本不重要。你再退开一点。」

  我用力推开她的额头,她乖乖地退开了,让人有点意外。然而只有一开始听我的话,她马上又抓住我的脚。

  「帮你穿袜子。」

  「我自己穿就好。」

  「你的袜子明明在这里耶?」

  挤成一团的袜子塞在她方才帮我脱下的室内鞋里,鞋子则在她旁边,不是坐在椅子上的我可以轻松拿到的位置。

  「还我啦。」

  「都说要帮你穿了,你继续坐着。」

  我的脚被她抓着,想站也站不起来。就算她没说,我也只能坐着,无法自己去拿,也无法穿上袜子。

  不得已,我照着她的话做。

  她的指尖碰上我的脚背,有些痒痒地慢慢抚摸着,随即动作俐落地帮我穿上袜子。

  我不太喜欢没事就会做出这种行为的她。

  这并非普通的行为,她却马上接受、习惯这些不普通的行为,将之视为理所当然,彷佛我被纳入她的日常生活中,让人很不愉快。

  仙台同学根本不在意我在想什么。

  还看似理所当然地帮我穿上室内鞋,吻了膝盖。

  「就叫你别做这种事了。」

  「我下次会注意。」

  她以根本没反省,也不像会注意的表情这么说。

  要是继续坐着,不知道她还会对我做些什么。

  我站起身,整理着根本没被碰到的制服外套。仙台同学也站了起来,拍掉裙子上的灰尘后开口说道。

  「所以交换条件呢?我可以碰宫城了吧?」

  她理所当然地主张自己应有的权力。

  「可以,你碰啊。不过不只接吻,你也不准脱掉我的制服,解开扣子一样不行。」

  「事后才补上这些条件也太奸诈了吧?」

  「才不奸诈,因为你马上就会做些奇怪的事,不加上这些条件很危险啊。况且你不会做惹我生气的事情吧?」

  针对过度行为的惩罚。

  ──其实不到这种程度,但我不知道原本只是让她能尽情碰我的交换条件,会一路攀升到什么境界。她说不定真的只会碰我一下,然而回顾过去的行径,我根本不可能相信她。

  「是啦,跟刚才说的一样,我不会做惹宫城生气的事。」

  她用比随风飞舞的树叶更轻的声音说,粲然一笑,可是那个柔和的笑容是我在学校看到的她才会露出的笑容,反倒让人更无法信任。

  「真的别做什么奇怪的事喔。」

  保险起见,我再三叮咛后,传来她不满的声音。

  「我就这么不能信任吗?」

  「你想想自己刚才做的事情,反省一下如何?」

  「我已经反省过了。」

  「……那就好。」

  我很担心。

  但即使做出太过火的行为,她依旧遵守了约定。

  因此我也该遵守约定。

  我紧盯着她,她一步两步地逐渐接近。

  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我的身体紧张地僵硬起来。

  她来到和接吻差不多近的位置时,我反射性地往后退,脚却撞到椅子。

  椅子发出了巨大的「喀啦」声,仙台同学抓住我的手臂──

  随即抱住我。

  「……这是怎样?」

  彼此的距离比接吻时更近,我自言自语般地嘀咕着。

  「一般来说是叫拥抱啦。」

  「我知道。」

  虽然知道,仙台同学的距离却近得让人忍不住想问。而且这还是第一次被她拥抱,身体轻飘飘的,甚至觉得室温较低的音乐准备室里好热。

  心脏也好奇怪。

  明明没做什么,却噗通扑通地吵个不停,感觉都要被仙台同学听见了。

  「你不要留在这里啦。」

  她突然说了我从没想过的话。

  「叫我别留在这里,是在说哪件事?」

  我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尽管如此还是反问她。她在手臂上施力,更用力地抱住我。

  「在说你选一所我们能一起吃饭的大学如何?」

  我想看她现在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然而因为环绕在背上的手臂,我的身体动弹不得。

  能将仙台同学的感情传达给我的,唯有耳边听见的声音,可是她的声音毫无起伏,语调相当平缓,让人甚至无从想像她的表情。

  「仙台同学无权决定我的志愿。」

  我小声地回答后,传来的是她平静的声音。

  「我们现在不也总是在宫城家一起吃饭吗?不觉得要是毕业后也能不时一起吃饭,会很开心吗?」

  她没接受我的否定,谈起了毕业后的事。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

  她所说的未来感觉很开心。

  比起一个人吃饭,和她一起吃饭比较好吃,即使不说话,只要有人待在身边就能安心。我也觉得要是毕业后不能再见到仙台同学的话会很无聊。

  却没有足够的自信相信她所说的话。

  毕竟当下的我不知道她脸上是什么表情,语气听起来也并非真心,让人无法相信就算毕业了,她还会想跟我一起吃饭。

  「宫城?」

  耳边传来她的声音。

  「好了,结束了。」

  我没提及毕业后的梦想,想挣脱她的怀抱,但环绕在背上的手臂没有松开。

  「再抱一下也没关系吧?」

  「不行。」

  「好啦。」

  「才不好。」

  「说好嘛──志绪理。」

  (插图013)

  她低声呢喃,有个柔软的东西碰上我的耳朵。

  我马上就意识到那是嘴唇。

  紧紧凑上来的嘴唇感觉好痒,我用力地推开她的身体。

  「别叫我的名字。」

  像是要撕掉涂了胶水的纸,一鼓作气地扒开她的身体,擦了擦耳朵。

  「你命令的内容那么沉重,相较之下,我能做的事未免太少了吧?」

  仙台同学看着我,不满地说。

  「已经很够了吧?」

  尽管事后才补上条件,但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没那么多了,所以我没道理听她抱怨,也没有更多能做的事了。况且即使吻的是耳朵,依旧违反了不接吻的条件。

  再说她居然抱住我,简直就像──

  宛如要抹去浮现出的话语般吐出一口气,我抓起书包。

  「如果我以后在这里也会听宫城的命令,可以再碰你吗?」

  「不可以。」

  她越是接近我,我就越觉得她待在我身边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毕业,也会在我身边,跟我一起吃饭。

  而我也会一如往常地命令她,觉得这样的每一天会延续下去。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嘴上说不行,但要是我叫你过来,还是会来吧?」

  「不会来,你别叫我来。」

  「好好好。」

  她的语气随便到我实在不觉得她有把话听进去。说完之后,她牵起我的手。

  「干嘛?」

  「不是要回去了吗?」

  「跟你牵着手回去?」

  「当然是开玩笑的喽。」

  仙台同学笑着放开了手。

  「我先回去。仙台同学等等再走。」

  我离开她身边,保持着距离。

  「等等是几分钟?」

  「十分钟后。」

  「五分钟就好啦。」

  「不要,总觉得你会用跑的追上来。」

  其实我不觉得她会跑来。

  只是想要一点时间。

  因为在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我原本就不好的脑袋都要烧坏了。

  我背对仙台同学走出音乐准备室。

  啪哒啪哒地走在走廊上,接着回头。

  后面当然没有仙台同学的身影。

  走出旧校舍后,我朝着校舍出入口前进。

  学校里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有人,走廊上却安静得让我有种是不是没人的错觉。要是这时天色已暗,我说不定会怕得冲出学校,不过今天外面的天色还很亮。我以快走的速度前进,路上没和任何人擦身而过,来到鞋柜前。

  我换上鞋子,走到室外。

  在因为寒风而颤抖的同时回头。

  仙台同学不在。

  这是当然的。

  毕竟是我叫她过十分钟之后再出来的,她遵守着指示。如果不想遵守这个指示,她会乱找些理由跟在身旁才对。

  好比说因为目的地是一样的。

  我今天传了平常会传的讯息,叫仙台同学来家里。虽然她回了「放学后来音乐准备室,我等你。」这种讯息,导致一切都乱了套,但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点是一样的。由于要去的是我家,可以一起回去,但我们约好在学校不会和对方扯上关系。

  所以这样就好了。

  我「呼」地吐出一口气。

  冰凉空气不到将周遭染成一片白的程度,却完全感觉不到半点温柔,让人意识到今年的气温比去年的同一时间更低。

  仙台同学一不在就好冷。

  在音乐准备室,因为她太靠近了,反而让人觉得很热。

  ──不对。

  只有仙台同学碰到的地方很热而已,冷不冷跟她没关系。

  我转向前方。

  要是走得这么悠悠哉哉,我会被她给追上。

  突然抱住我,叫我别留在这里。

  她做过的事跟说过的话全都令人在意,然而眼下不是在意那种事情的时候。要是想得太深,我会无法行动,甚至会开始觉得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有用意的。

  我走出校门,以不会喘的程度快步朝家里走去。

  路上和几个人擦身而过,经过好几间店,我在每周会绕去几次的超市前停下脚步。

  今天冰箱里是不是什么都没有啊?

  没有冷冻食品,也没有调理包和泡面,完全没有可以简单弄来吃的东西。

  如果她没做蠢事,使出全力跑来,我就还有一点时间可以采买。

  我走进超市,拿起购物篮。

  高丽菜、马铃薯……

  我把咖喱和炖菜的调理包,以及几种冷冻食品放进购物篮,犹豫了一下后,也把猪肉、鸡肉、咖喱块给放进去,拿去结帐。提着比平常更重的袋子走出超市时,已经过了大约二十分钟。

  我看了看手机,仙台同学似乎已经先抵达我家那栋大楼,传了几则讯息过来。

  传出讯息前,我停下手上的动作。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她要是回家就好了。

  与其过十分钟再走出音乐准备室,应该直接叫她今天别来了。突然做些至今从未做过的事,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超市提袋装满平常不会买的东西,我甩着提袋。

  挂在手臂上的重量拖慢了走路的速度。

  慢吞吞地拖着迟迟不肯往前的双腿迈进后,家越来越近,我看见大楼的灯光,走进一楼大厅,接着传来不高兴的声音。

  「以一个先走十分钟的人来说未免太慢了?你没看手机吧?」

  顺着耳熟的声音望向墙边,只见就算不在也不奇怪的仙台同学就在那里,鼻头有些红红的,昭示着我让怕热的她等待的时间,长到足以使她显得很怕冷。

  「原来你还在等我呀。」

  「那当然。你要是叫我过十分钟之后再来,结果故意装作不在家,我可是会吓到的。今天很冷耶,不要绕去其他地方啦。」

  既然觉得冷,回去不就好了?

  差点说出这句话的我,把手上提着的袋子亮给她看。

  「这个。」

  「什么?要叫我拿东西吗?」

  「这是仙台同学要做的晚餐材料。」

  我把东西塞给她,解除大厅的门锁。

  「我今天要做晚餐?」

  「这是命令。」

  说出无法反驳的话后,她小声地说:「原来如此。」迈步跟上。我们一起搭电梯到六楼,她没有试图牵我的手或是聊天。在玄关脱了鞋后,我们直接走向厨房。

  我打开电灯和冷气,仙台同学则收拾起袋里的东西,气氛不至于尴尬,却没有什么好说的。她表现得一如往常,完全不像是在音乐准备室里抱了我的人。

  说起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是挂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平常我会觉得这样的她很令人生气,今天却松了口气。要是一脸发生过什么事的样子,我反而很难跟她待在一块。

  等她收好东西后,把五千圆交给她。

  「如果我说不需要会怎样?」

  仙台同学以犹如第一次看到五千圆的表情说道,但这就像是一种仪式,我不给她五千圆,彼此的关系就不会成立。没有付出代价,仙台同学就开始在这里做晚餐的话便不是命令了,还会凸显出我是受到她说毕业后也要一起吃饭的蠢话影响,才叫她做饭的。

  今天要她做饭跟那件事完全无关。

  偶尔想吃吃别人亲手煮的饭──

  我只是这样想罢了。

  「你要是想回去,可以不要收下。」

  见我打算收起将无处可去的五千圆,她一把抽走那张钞票。

  「谢谢。只要做晚餐就好吗?」

  她把五千圆收进钱包,开口问我。

  「对。」

  「可以先煮饭,吃完之后再去念书吗?」

  「可以啊。」

  「那要煮什么?」

  「随便煮。」

  我随口说完后,原本看着冰箱里的她反而不看了,转头望着我。

  「说什么随便……你特地去买食材,不是有想吃的东西吗?」

  「什么都好。我又不下厨,只是因为不知道该买什么才好,才随便买了些东西。」

  「也太没计画性了吧?」

  「我就不懂啊。」

  听到我老实的回答,仙台同学「嗯~」地沉思着,随即关上冰箱,站了起来。

  「我倒也不是真的很会下厨,就算你随便买了东西回来,要我随便做点什么,也办不到啊。」

  「不然把我买回来的那个拿去加热吧。」

  我指着放在吧台桌上的调理包。

  「加热也行啦……但这样就称不上是做晚餐了。我煮个咖喱吧,反正有马铃薯也有肉,虽然没洋葱也没胡萝卜,不过应该没关系吧?」

  既然下命令的我都说可以了,用调理包解决感觉比较轻松,然而在奇怪的地方很重视礼仪的她不肯以调理包打发命令。尽管不讨厌她这种有些认真的个性,有时候却也很麻烦。如果面对各种事都能随便一点,她便不会干涉我的志愿了,这样我也就不用想些多余的事。

  「交给你了。」

  简短回答后,她又问我:「白饭呢?」

  「有冷冻的,就用那个吧。」

  「好。」

  「那我去那边了。」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我决定总之先等她煮完想煮的东西再说。我走出厨房,坐到吧台桌旁的椅子上,从客厅这侧望着她。

  她一旦做出决定,再说什么都没用。

  证据就是当我说出「交给你了」之前,她就已经拿出锅子和菜刀,现在在洗马铃薯了。

  我不认为她所说的「一起吃饭」包含了做饭,然而看着别人下厨的模样感觉不错。这个家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在的事实,令人感到安心。

  而且我希望那个人是仙台同学,也希望这种事情能理所当然地持续下去。但她所创造的理所当然,可能会因为一时兴起而突然消失。

  一想到这里,心情就有些沉重。

  再加上看着她,总感觉只是单纯地配合着我而已,一如她会为了迎合茨木同学的话题而阅读杂志。尽管配合我感觉没有什么好处,但这样想比较合理。

  她正在拌炒已经削皮、切块,变成不同形状的马铃薯。我开口问她。

  「……你不留在这里吗?」

  不到鼓起勇气的程度。

  尽管如此,这依旧是我想问却又难以问出口的事,所以嘴巴动得不太顺畅,声音也有点沙哑,导致语气变得像是在讲什么重要的事情,害我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别讲了。

  仙台同学什么都没说。

  我的声音应该没有小声到让她听不见,可是她仍然继续煮着咖喱。

  尽管得不到回应,但我不打算催促她。

  我把额头靠在吧台桌上,耳边传来她的声音。

  「意思是你希望我留在这里?」

  「问问题的人是我耶。」

  我抬起头望向她。她手里拿着高丽菜,可能是想做沙拉吧。

  「我不会念本地的大学。」

  虽然问题有些模糊,但其中的含意确实传达到了,也收到预料中的答案。我早就知道,却还是想对不肯改变意见的她抱怨个几句。

  「……只是要一个人搬出来住的话,在这里也行啊。」

  「我不想那么做。」

  她简短地回答,开始切起高丽菜,随即以几乎要被切菜声给掩没的声音继续说。

  「能像这样跟宫城一起吃饭的日子还有──还有多久来着?」

  她刻意问我。

  「自己想啊。」

  「毕业典礼在三月,二月几乎不用去学校,所以是十二月跟一月吧?」

  「应该吧。」

  毕业典礼不至于近得马上就要到了的程度。

  尽管如此,想到仙台同学进入二月说不定就不会来了,往后吃饭这件事便让人郁闷。待在这个家里,只要有一边空着就很冷,虽然只是这种小事,我却觉得她应该待在身边,因为这已经成了理所当然,要是她没有理所当然地出现就麻烦了。

  一瞬间我想着,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暑假那天干脆放任自己失控就好了。虽然得出彼此不该做那种事情的结论,但要是真的做了那种疯狂的事,总觉得在思考这些无聊事之前,我就会告诉仙台同学自己要跟舞香考同一所大学的事。

  然而现实不同。

  我们既没有失控,我也还没决定好未来该怎么办,说到底,能不能考上大学根本还是未知数,等考上后再决定就好。我一直拿它当借口,逃避着选择。

  只是我和仙台同学在这个家里共度的时光太多了,让人想要离开这个家。

  唯独这点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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