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0话 多一点,再更多一点

  「早啊,阳都」

  「早,中园。你眼睛怎么睁不开啊」

  「周一实——在没办法啊。周日晚上工会战太多,早上根本起不来」

  中园说着,坐到我面前的座位,一下子倒在桌子上。

  天然卷的茶色头发比起平时还要凌乱,能这么走出家门也算是厉害。

  即便如此,看到班上的女孩子和走廊上大批大批盯着中园的学生,还是感慨他粉丝众多,的确不一样。

  玩手机的时候,突然闻到了薄荷……不,是外敷膏药的味道。

  在田径社那会我有用过,因此我知道这个玩意,我现在打工忙得焦头烂额,脚掌发痛时也会用到。贴上去皮肉发热还挺舒服的。

  我顺着发出气味的地方看去,发现吉野同学站在那边。

  「辻尾君,早上好。今天早上执行委员的工作地点好像改为田径场了」

  「嗯,我明白了」

  我低下头。

  班上的人老是会传「谁又和谁好上了」的传闻,一有征兆就会马上闹出绯闻,因此还是保持「委员会同事」的距离比较好。

  然后,睡在前面的中园这时抬起头。

  「……这个味道……是膏药?」

  听到这句话,吉野同学站住了。

  「抱歉,昨天我稍微运动了一下,结果早上起来手臂和背有些酸痛,就涂了一点,气味果然很浓呢」

  闻言,我咬住了牙齿。

  昨天的运动,手臂和背……说的是在许愿石那不断扔石头吧。

  所以今早才肌肉酸痛,用了膏药吗?我用右手勉强遮住因开心而上扬的嘴角。

  中园抽了抽鼻子。

  「抱歉,我还以为是阳都散发的味道才说的话,不过明明有无味膏药却还是用了有味的……这种行为对女生来说挺少见吧?而且我感觉吉野同学不是那种运动类型的,你干什么了吗?」

  「呃……」

  吉野同学低下头,目光游移。

  「稍微……打了一会儿网球?」

  稍微?网球?

  我闭上眼睛,以防听完这句话就笑出来。

  在池塘那投石进洞……什么网球啊。

  吉野同学拿网球拍在许愿石池里挥舞的样子浮现在眼前,让人忍俊不禁。

  听到吉野同学打网球,班上有同学跑了过来。

  「诶?吉野同学还打网球啊~要不要入部?成员募集中哦~」

  「不用了,只是突然为之,我并不擅长」

  「吉野同学加入的话男生部员也会随之增加,这次就当体验,怎么样?」

  「我会妥善考虑的」

  吉野同学低下头郑重地拒绝了。

  突然为之,那确实是事发突然。她说了「不喜欢运动」,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打网球这回事吧……实在是好笑得不行。昨天她在许愿石那呆了有差不多半个多小时,而且扔得相当带劲,会疼痛也是在所难免的。

  前方的中园又打起了瞌睡……我看回手机,吉野同学发来了一条LINE。

  『你笑了吧?!我早上起来超痛的!妈妈看到我这副模样后就让我涂这个!我都不知道有这股味道!你说这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而且我还没有再洗一次澡的时间!』

  二话不说就让女高中生敷有气味的膏药可能确实有点过分。

  我抬起头,瞥了一眼坐在右前方的吉野同学。

  她正转过头「咕奴奴」地盯着我。

  不行了,太好笑了。噘起嘴的模样也非常可爱。我立刻发了一条LINE。

  『能在学校里露出那副表情吗?』

  吉野同学看到这条消息,立刻变回原来的表情,看回手机。

  『味道有这么浓吗?』

  『就是膏药味很浓我才这么说的。真希望味道能早点消失,还有你的肌肉酸痛能早点消失』

  『要是辻尾君可以接受,那我也就无所谓』

  等我回复了一个比着『OK!』手势的表情包后,她又马上回了一个熊熊跳舞的表情包。

  我觉得可以就无所谓——这句话让我满心欢喜,又一次看向吉野同学,她却也在看我。

  然后露出微笑转向前方。啊啊,吉野同学真是太可爱了。

  「WOW,我都不知道你还这么练习过」

  「我也不知道。但仔细想想,不练习根本做不到」

  「哇——好厉害,学生服配裙子,头巾还扎着丝带,好可爱~~!」

  中午,由于执行委员的工作,我、吉野同学和穗华同学来到田径场,拉拉队的女生已经在练习了。

  我们这个私立学校很大,不管是小学还是大学的学生都会聚集于此,切磋比试。

  这里占地面积广阔,剧场、球场,再到田径场,什么都有。社团活动也是多种多样,大家的实力全都不容小觑。

  体育祭是在田径场举行的,不过那里有一个可以随意拆卸座位的空间,体育祭的时候,吹奏乐部、拉拉队、舞蹈部的孩子们都会在那里联合组队,进行助威战。小学生舞蹈部的孩子拿着小手鼓跳舞的样子令人感到温馨。

  举办时间是在周六,届时小学中学乃至大学都会有人来参加……这让我不禁感叹我们学校学生的年龄跨度。

  服饰似乎交给了舞蹈部,今年的主题是『男女混搭』。

  上为制服,下为裙子,女孩们欢快跳舞,粉红色的头巾在后脑勺系成一个蝴蝶结,随风舞动。

  男生则是水手服套裤子,这模样就跟水手差不多,不过有个斗篷也相当帅气。

  穗华同学眼里闪闪发光。

  「我们学校的服饰绝对比我那事务所提供的要好看~~~」

  「既然如此,你要不也加进去吧?我们学校的舞蹈部可是很出名的」

  「这边确实给人的感觉更青春啊。我那个事务所的人太多了,管理起来很麻烦。嗯嗯嗯——穿着披风吹奏真是太酷啦!」

  「的确挺帅」

  我也点头同意。

  虽说去年只是单纯地参与了一下体育祭,但像今年这种以视察准备工作的形式参与进来也挺快乐的。

  不过我们执行委员不是在台上表现的红花,只是不断处理无聊工作的绿叶罢了。

  「好了,我们该在座位上贴胶带了」

  说着,吉野同学就从IKEA的巨大袋子里拿出大量胶带。

  田径场上的座位没有一一写上号码,因而需要贴胶带来定座位号。整个场地的座位一共有三楼,就连中学时在田径社的我也觉得,这里要比县大会提供的地方大得多。

  「啊啊啊啊啊~~我也想进舞蹈部跳舞……」

  穗华同学接过胶带如此抱怨。

  吉野同学莞尔一笑。

  「穗华,你不是说过想多跳跳舞吗,应该可以吧?要去体验一下吗?」

  「嗯,那边看上去要好玩许多。我能等那边练完再来贴胶带吗?」

  「可以。注意楼梯」

  「好~~」

  话音刚落,穗华同学就晃着长长的头发向正在训练的拉拉队走去。吉野同学将胶带交给一同前来的执行委员们,并下达指示。我也接过胶带,突然发现她的校服口袋里露出一个装有胶带的小袋子,随着她每次移动,那小袋子就会一个接着一个掉出。

  「吉野同学,我们干什么?」

  「我看看。这上面写了负责的地方,请你们去确认一下」

  吉野同学不断做出指示,同时空袋子随着她的走动不断下落。

  我也起了兴致,跟在她后面不断捡拾着。

  「……啊,掉出来了么,不好意思」

  她注意到了这一点,转过头来。

  我将之放进自己的口袋。

  「掉的到处都是,我回去把这些装进IKEA的袋子里」

  「这样吗。那我口袋里的也拜托你了」

  吉野同学说完便拿出自己口袋中的垃圾,然后塞进我的校服口袋里。因为我的手还插在里面,随着她的手伸入,我们两人的手就自然而然地在口袋里牵了起来。

  「!!」

  「拜托你喽~」

  说完,她就在我的口袋里和我十指相扣。

  然后笑着看我。

  我心脏怦怦直跳,也想要更进一步,紧紧地回握住她。结果,明明是她把手伸进来的,自己却撅起了嘴。

  「(好了啦!)」

  细声细语后,她从口袋里抽出手走向三楼。

  分明是你先动的手,我真是完全搞不懂到底能不能继续做下去。

  不过这也很好。慢慢靠近却还有些抗拒,无法压抑想要触碰的内心。这种时光真是太快乐了。

  「哇……运动场,好怀恋啊」

  我在久违的田径场上仰望天空。我想在当今时代,没有比这更能看到天空的地方了。没有树,没有大楼,什么都没有。只有广阔的天空。

  因为喜欢在跑完后仰望天空,所以中学时我加入了田径队。可我却在那个社团里被怀疑是偷拍犯,导致我不去上学,最后社团活动也退掉了。不过只是把跑步的地方换成了打工的地方,其实我并没有那么留恋。我只是觉得跑步很舒服,对记录并不感兴趣。

  但是田径场从上往下看和站在下面看,景色是完全不同的。

  「辻尾亲,喂——砰!来——决胜负——!」

  我站在起跑线附近,穗华同学跑了过来。

  然后她就在我五米前的位置边喊着「快点!快点!」边蹦跳着。总之我跑就对了吧?

  我久违地在操场上轻盈奔跑。

  啦啦队演奏的歌曲节奏很好,听着很舒服。

  脚上传来的感觉是那么『熟悉』,我打直身子。

  毕竟我至今为止都在躲着垃圾奔跑。

  我轻松超过了穗华同学。看上去她并没有放水,大叫了一声「诶——?!」。吉野同学就在百米终点线附近,我停在了那里,她满脸微笑。

  然后不由得鼓起掌……完全没有这回事,我立刻停了下来。

  穗华同学手忙脚乱地跑到我旁边。

  「喂。你怎么跑的跟羚羊一样快啊~!」

  「我中学时可是田径社的」

  「这样啊——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电脑死宅阴角,还以为自己能赢来着~!」

  她念叨了一句「啊,好累啊~」就瘫倒在地。

  吉野同学来到一旁,抱起膝盖正坐。

  「辻尾君的速度可有班上第三的实力呢」

  「诶?!满脸普通却没想到是只鸥鹭~~」

  吉野同学眯起眼。

  「跑得快的人都好厉害啊。我……不擅长这种,所以我没这么喜欢」

  「纱良亲不用做这么好也没关系吧~」

  「大概吧」

  「变得跟友梨奈那样真的很恶心诶。那家伙最近在体操教室单杠大回环,你看过那个视频吗?」

  「她似乎很上瘾呢」

  「那是什么啊,好恶心。重力都反了。啊,你知道吗?我跟纱良亲的妹妹友梨奈是挚友,但友梨奈玩的铁棒真的好恶心~~」

  说着,穗华同学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播放起视频。

  视频里,她在比自己还要长的铁棒上呼呼回旋,然后马上降落,并做完一套习题……完全看不懂。虽然只在LINE的头像上见过,但视频中的她和吉野同学很像,应该说看起来要更奔放伶俐一些。

  不仅如此,她的头发还是染过的,那是不是比吉野同学还要来得更花哨点呢……?

  不对不对……我盯着屏幕笑道。

  「真是个奇怪的人」

  「对吧~~完全不知道是在做单杠体操还是在解数学题」

  看了看她做的习题,难度相当高。原来如此,这就是吉野同学完美的妹妹……友梨奈。我本以为她会是个更加正经的人,看来是我先入为主了,她并没有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简直可以用完美二字来形容。身边要是有个这样的人……

  吉野同学笑着在我身旁看友梨奈小姐的视频。我看着她,如是想到。

  「吉野同学,辛苦了」

  「辻尾君!让你等很久了?」

  最近,打工结束和吉野同学一起回家已经成为例行公事了。

  在店附近等了等,她便跑了过来。今天的吉野同学头戴粉色挑染的米色蓬松假发,身穿白色高领毛衣和粉色长裙。

  吉野同学身着以白色为主基调的衣服,加上那份可爱,更让她在夜晚的街道上闪闪发光。

  大概是因为周围的上班族都盯着她看,她感到有些在意,便一路小跑着过来。

  「今天真的好忙。因为照片事件有两个人辞职了,现在还在面试应聘者」

  「这样啊」

  只有两个人辞职倒是令我颇感意外,不过一想到1800日元的时薪对于高中生而言相当之高,便不难理解了。吉野同学正了正肩上的包。

  「店里留下的女生都说,反正我在INS上也有上传照片,被转到其他地方也就无所谓了。因此我感觉她们对于照片被挂在网上一事,有一半的心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不不不。即便如此也不能任由他们把照片挂在自己没有打工的店里,你们碰到这种小概率事件还是生气为好」

  「诶嘿嘿,要是辻尾君没有注意到的话,我们的照片就永远在那上面了。谢谢,现在你在我们那边可是被当作神明呢」

  「……幸好我提前注意到了」

  话虽如此,但西泽先生还开有很多店面,我偶尔还是会时不时地去看一下。据说我们店长很严厉地责备了他,可我感觉他三个月后又会忘了教训。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从包里拿出手机。

  「这是在学校拍的……你觉得怎么样?我看着感觉不错,就整合到一起了」

  「嗯?什么什么?」

  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吉野同学靠了过来,看向我的手机。

  手机里是我用今天打工的空闲时间剪辑的视频。视频内容只她完成任务,缝制布料的场景,但她认真解说的表情相当帅气。

  手法娴熟,最重要的是……最后拿着完成品向我展现的笑容非常可爱。

  吉野同学紧紧挽住了我的手臂。

  「……呃,好像有点让人害臊」

  这语气和学校里的一模一样,我非常喜欢。我看向她的脸庞,但她却害羞似的闪躲目光。

  没一会儿就绿灯了,我们开始继续前进。

  「……吉野同学的优点有很多,我想将之做成视频保留下来」

  「诶?」

  「视频总得找个人拍吧?自拍没有自信的话也做不到。你妹妹不用看就知道是个开朗的孩子,大家都会自发地给她录制视频。但这种学校里的日常很难记录下来,所以我想就由我来为吉野同学做这件事」

  这么一说,背着的背包突然被拉了一下。

  迈出去的步子因拉拽而停止,膝盖发出嘎吱的声音。好痛!

  原来是吉野同学在我要穿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用双手拽住了我的背包。她噘起嘴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向我……但完全没有生气,而是害羞与高兴……这和在公园见面时的表情一样,一眼便知。

  因为我们在马路正中央,此时我俩就像坐火车一样慢慢向前移动。吉野同学抓着我的包跟在我后面。

  (译者注:电车ごっこ,开火车,小孩游戏的一种。)

  我不禁往后看去。

  「小学时,你肯定没这么玩过吧?相互拿着书包开火车。我那会组过一个超大的列车,为此还被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

  「……谢谢。视频的事,我很开心」

  她又加大了抓住我背包的力道。

  我用尽全力稳住了将要因反作用力而倒下的身体。

  吉野同学就靠在我左肩后面,仍噘着嘴。一有高兴的事情就会噘嘴还真是可爱。

  即便我想要向前迈步,还是因为她紧紧抓住我的书包而无法做到。我不由得笑了。

  「要保持这样回去吗?」

  「……我要开火车开回去」

  「OK~那就这么抓着吧。啊……中央本线,左侧车门即将关闭,请注意」

  「……有必要做到这份上?」

  「我觉得这么做更好」

  「请发车吧」

  吉野同学就这样抓着我的书包,我们开始漫步于夜晚的街道。

  看到我们,打工的人们也念叨着「喔,真好啊,要不我们也组个社畜列车~~」,醉昏昏地搂起肩膀开始跳舞。一位年轻男子则开始叫喊:「前辈这是叠积木耶~~哇啊啊啊啊啊喝了酒跳舞真的越界了!」叠积木,真是令人怀念。吉野同学肯定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不如说,即便做了应该也没有打心底觉得开心吧。

  (译者注:ジェンガ 抽积木、叠叠乐 一种游戏,一个人叠另一个人身上。)

  「可以的话,就多来玩玩孩子们的游戏吧。之前听了你的成长经历,好像完全没做过这些啊。孩子们的游戏可是有很多的噢。譬如许愿石那种」

  「扔不进去啊。我根本扔不进去。所以这周,我们再一起吧!」

  说完,吉野同学放开我的书包,走到我旁边。

  她挽了挽头发。

  「唔——我想和辻尾君玩更多的游戏,玩更多有关小孩子的游戏。我现在什么都不会……还来得及吗?」

  「当然。我们不是高中生吗,还是小孩子啦。不过,社会人里面也有挺多孩子就是了」

  在我们面前喝醉了的打工人们叠起积木,跳着舞走向车站。夜晚的街道全是这种人,就算做点奇怪的事情也不会显得出格。我喜欢这种地方。吉野同学看着打工的人们。

  「那是什么?」

  「民俗舞蹈(folk dance)。你没在中学后夜祭之类的地方跳过吗?」

  「没有。看上去很有意思」

  「来大玩特玩吧?毕竟我们可是秘密挚友」

  「……嗯!那么事不宜迟」

  说完,吉野同学回到我的身后,紧紧抓住了我的书包。我双脚向前跳,她也双脚前跳。我们就这样跳着在人行道上前进。

  「吉野同学,只能踩白线哦」

  「诶,这是什么规矩」

  「出界就输了」

  「诶~~~?!跳着前进,这是不是太远了?」

  吉野同学笑着抓住了我的书包。我们穿过人行道,她抓住了我的手腕。

  「感觉又会肌肉酸痛了」

  「……再贴膏药?」

  「绝对不贴!」

  说着,吉野同学笑颜逐开。

  白天看到友梨奈小姐的视频时,我就这么想了。虽然没有见过本人,对她一无所知,但……化了妆成为另一个人的吉野同学,那张脸和友梨奈小姐很像。让我觉得,吉野同学是不是「想要成为」她的妹妹呢。但现在,我认为这完全没有必要。

  吉野纱良就是吉野纱良,她保持自己就好。

  认真而又努力,又有些淘气,开心的时候会噘嘴。喜欢撒娇还喜欢玩小孩子的游戏。我希望她能做自己。

  因此我想要将她记录到视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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