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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夜殇
「——化好了。一花，已经可以了唷。」
彷佛受到那甜美而低哑的嗓音诱惑似的，我睁开双眼。
「买下这支睫毛膏果然是正确的呢。」
眼前的人抿着嘴轻笑出声，呼出的鼻息轻轻地搔过我的鼻尖。
「眼影的成色清透好看，眼线也画得很漂亮。」
他注视着我上了妆的脸，因为满足而面露微笑的神情就近在眼前。
「一花，你好——可爱！」
那对冷峻细长的眼中隐含曚昽的目光。嘴唇红润富有光泽。他一边摆弄垂落至胸前的黑色发丝，一边递给我手镜的姿态十分妩媚。
即使只是将修长的脚随意曲起侧坐，在这间房内也展现出有如一轮鲜花绽放的存在感。
「今天的妆也化得很好吧？」
「不愧是陆呢。」
化妆的成果得到夸奖，陆呵呵地展露微笑。优雅缩起肩膀的身段透出一种纤细的气质，那是经过研究的成果。从紧身连衣裙里裸露的手腕和双腿白皙而修长。高挑的身躯没有任何多余的脂肪。
「一花好好喔，不管搭配哪种妆或衣服都很适合。」
把刚买来的化妆品并排而放，陆接着拿起一样又一样在我脸上试妆。沙哑的说话声彷佛因兴奋而让后背颤抖，他用略微缓慢的甜美语调说道。
「再擦上唇蜜就结束了。」
当我的嘴唇被樱桃香味的唇蜜涂满后，总算大功告成。
从正面凝视我的那对眼眸，以及勾起妖艳弧度的唇，也同样被化妆品妆点得更具风韵。
从懂事起便一直和我待在一起的这位青梅竹马，每一个举手投足皆显露姿色，让人不禁要看入迷的美丽的陆。对他而言，将我打扮成女孩子味十足的模样是他的兴趣。
并且，他自己也穿上女装。
「这支唇蜜的颜色不浓，一花也喜欢吧？在学校也能用喔。」
把刚拆封的唇蜜握进我手中，陆再次轻笑起来。陆特意优雅动作的时候，能从些许宽松的领口窥见白皙的肌肤。明知道那里应该只有一片平坦，却还是忍不住感到心跳加速。
陆是不折不扣的男孩子。
每天放学后，他就会来到我的房间。在房内一角摆满服饰和化妆品，然后随自己喜好地打扮自己和我，便是他最喜欢的事。
日夜不停地研究杂志和网路上影片的陆，绝不会错过时下的流行。他将我做为练习对象，因而钻研出的化妆技术可要比一般的女孩子高明多了。
不仅是技术，陆那张中性的容貌也比我们这些女孩子还要出色。戴上长直发的假发后，总给人一种艳丽的氛围，笑起来眼波荡漾的模样却又转为可爱的印象。当陆抱起喜欢的泰迪熊，互碰鼻尖的姿势就好比少女般惹人怜爱。随着表情与动作的改变，陆时时刻刻散发出不同的魅力，就算每天见到也看不倦。
「女孩子真好呢，稍微妆点一下就变得美丽动人了。」
「陆这样说有点讨人厌耶。」
「哎呀，谢谢夸奖。」
呵呵地笑着，陆坐到床上，接着极其自然地让我坐到他膝上，开口凑近我的耳畔。
「一花，可以碰你吗？」
搔痒着我耳朵的那道声音，再次宛如快融化似地甜蜜。
「……可以喔。」
在我点头以前，陆的手早已滑入衣服里。那只手贴在小可爱上面，触碰我的侧腹。顺着肚脐边缘绕圈画弄的指尖惹人发痒，我边笑边扭动身子，一动作，肚子上的肉就被捏了捏。
「是不是有点胖了？」
「最近和陆去吃蛋糕吃到饱的关系吧。」
陆从后头伸长手紧抱住我，玩闹着揉捏我的肚子。一旦我向他抗议，陆便像个恶作剧完的孩子笑起来，松开了手。
「好羡慕女孩子喔，既柔软又有好闻的味道。」
「我和陆不是用一样的香水吗？」
「不一样、不一样，女孩子本来就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在啦。」
陆把脸埋入我用电卷棒烫卷的头发，嗅闻起颈间的香水味。当初觉得紫丁香很稀奇就买了，闻起来并不甜腻。那股香气不分性别皆适用，让陆很中意。
紫丁香于北海道初夏时节盛放。尽管早就过了乍暖还寒※的季节，然而今天感觉寒凉异常，我用后背倚靠在陆身上，感受他的温暖。
注1：北海道五月下旬至六月上旬是紫丁香花季，同时受到鄂霍次克海高气压的影响，冷空气造成北海道出现忽冷忽热的天气变化。
他的手仍在我衣服里摩娑，却没有下流的想法。陆单纯只是想享受女孩子特有的丰润身形，尤其是从侧腹部到腰窝的曲线。
「一花，胸部变大了吗？」
「还不是每天被陆缠着摸来摸去的关系。」
「那就向我道谢吧。」
被陆抚摸的时候，我总是用力闭紧双眼。这么做的话，就不会看见在这具身体来回抚摸、性别鲜明的那双手。
正在触摸这具身体的，是从孩提时期便与我情同手足的青梅竹马的手。陆只是喜欢打扮得和女孩子一样、喜欢女孩子丰腴柔软的身体而已——我这么告诉自己。
「像这样触碰一花，是我最幸福的时光了。」
每当耳语之间，他的唇总会碰上我的耳垂。
他的指尖怜爱地抚触内衣上的蕾丝。
「一花，你好漂亮。真的好漂亮呢。」
不知何时衣领已经敞了开来。小可爱的肩带滑落肩头，裸露的肌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
彷佛对待易碎品一般，陆温柔地将我放倒在床上。他的动作之轻，就连床里弹簧的嘎吱声都只微弱地响。
就好像女孩子在对我出手一般。
我的房间是一座秘密花园。
★
陆的女装兴趣，仅止于在我房间的时候。
小时候大方穿着女孩子衣服的他，长大后便不在别人面前这么打扮了，所以他的家人并不知道这项兴趣。我们是同一所公寓的隔壁邻居，陆每天来到我这里的行为，两家人都以为是交往中的同龄男女之故。
实际上陆只是要避免被家人怀疑，才把自己的收藏放到我房间罢了。
平时的陆是一名就读札幌的高中、极其普通的男高中生，绝不会使用女性的说话方式。一头短发用发蜡抓造型、不太正式的西装制服穿法、使用男性的第一人称※，就是一名随处可见的十七岁少年。
注2：日文原文中，陆在女装时会以男女皆可使用的「私」作为第一人称，口吻也偏女性化。平时的第一人称则使用「俺」。
「——话说女生啊，化妆时都使用哪些工具啊？」
即使如此，陆在学校打入女生圈子的时候还是挺多的。
第六节课开班会讨论学园祭的安排。我们二年A班负责的模拟店面已经取得了提供饮食的许可※，然而还没归纳出具体要开哪种店，徒有时间持续流逝。
注3：日本学园祭开店若涉及食品贩售，考量到食安问题，需要事先向当地保健所或保建中心提出申请。
梅雨季过去，准备期间的每一天都离夏天更近了一点儿。学园祭将会在七月的连休期间举行。除了各班开的模拟店面，有参加社团的学生也会为了社团即将推出的活动尽一份心力。我们采放任主义的班导师正安静地坐在教室一角，迷迷糊糊地打着盹。
窗户的另一边，能看到杨树的棉絮飞舞。我们就读的高中位于市街上，从校园里能望见大通公园※里札幌电视塔的小小影子。天气好的话，甚至连藻岩山也能看到，可惜今天的天空灰蒙蒙的，无法瞧见那般景色。
注4：位于日本北海道札幌市中央区的公园。园内的札幌电视塔是札幌市内著名的地标之一。
班会讨论由担任学级委员长的佐仓千彰主持，不过班上的中心团体握有更强的话语权。尽管佐仓多少会提些意见，但要是那些人不同意的话便无法产生共识。等到身为班级上位者的他们厌倦讨论后，女生们便把化妆用具在桌上摊开。
午休时应该就补过妆了才对，接近放学时间的现在，感觉得到空气里非比寻常的浮躁。学校制服不分男女都规定打深绿色领带，然而有些女生无视规定，绑的是自备的蝴蝶结。井口光坐在陆后面，正在往手腕喷香水。她在班上是格外亮丽的存在。
她从鼓鼓的化妆包里取出化妆用品的过程，被陆饶富兴趣地观察着。涂完睫毛膏的井口同学挪开镜子，看向陆的脸。
「那样一直盯着看，很有趣吗？」
「很有趣喔。井口要染那头头发的时候啊，都是怎么跟设计师说的？」
我们学校的校规相较之下比较宽松，只要能在暑假后刚开学之类的特别日子通过服仪检查，就可以在化妆和发型上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由于是市内偏差值高的学校，并没有打扮得太浮夸的学生，大家都在常识范围内尽情打扮。
「眼珠的颜色是戴彩色隐眼吗？每天戴不会很辛苦吗？」
「人家的头发和眼睛明明是天生的，但是大家都不相信耶。」
因为无法克制自己的兴趣，一有机会陆就会向女生搭话。举凡带着杂志上介绍过的品牌新品的人、留了一头让人无意中看入迷的秀发的人，都是他在意的对象。不过能够顺利不被人发现，都要归功于他与生俱来容易和人打成一片的个性。
女生们不介意被人看见化妆的过程，对于把手伸向化妆用品的陆，大家都很乐意告诉他相关的知识。接着，受到影响的其他男生便会一起加入话题。同时，彷佛理所当然一般，我就待在陆的身旁。
他对于我们在学校能够分到同一班感到幸运，时常将我留在身边。那是为了防止哪天露出破绽的话，我可以帮忙打掩护。
「那款腮红是最近出的颜色，满显色的喔。」
「那款睫毛膏有登上最近的杂志介绍。」
「这支眼线笔感觉不太好画耶，亏它卖很贵。」
「嘿……是喔。」
如此这般，他的知识量与日俱增。其他男生似乎也觉得有趣，慢慢开始会跟着拿起化妆品把玩。
「远野同学果然喜欢化妆漂亮的对象吗？」
井口同学也不忘试探陆。被那对化着完美妆容的眼睛注视，陆没有丝毫胆怯地露齿微笑。
「我可能喜欢自然系的妆感吧。」
「看吧，像你这种的，结果根本就喜欢天生长得可爱的孩子嘛。」
陆其实知道自然妆才是最难化的，只不过装作不了解的样子罢了。像井口同学那种强调泪袋的妆，在陆心中获得「像熊一样不自然」的负评。他对她本身不感兴趣，只是被那支新推出的唇蜜吸引了注意而已。
对于班会没有结论的讨论失去兴趣的男生们，相继拿起化妆品在脸上试化。他们被自己脸上涂的大红色口红逗得发笑，接着不知道是谁提出了意见。
「——唉，开女装吃茶店怎么样？」
听见那句话，陆的眉毛随之上挑。
「就是让女生帮我们男生化妆，再由我们穿女装接客。」
「那个在几年前就有学长姊做过了吧。不是听说太恶了，没有人气吗？」
「所以才要挑战啊。普通的吃茶店未免太无聊了吧。」
带头的男生们开始起哄。先前停滞的讨论彷佛不存在似的，班上的大家纷纷热闹地互相交换意见。许是因此，被吵醒的班导总算抬起头来。
「——老师觉得，女装吃茶这个名称可能不太适合。」
「伦太郎明明一直在睡觉。」
我们的班导笕伦太郎成为教师的时日尚浅，班上对他用着朋友般说话方式的学生不少。使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终于站到黑板前面。
「今天放学后就要提交申请书了，赶快有个结论。」
「照这样下去就真的要做女装吃茶了。」
千彰叹了口气说道。然而班上似乎已经有了共识。
「女装吃茶很好啊，就是名字土了点。」
「那人妖酒吧怎么样？像电视上会出现的艺人那种夸张的风格。」
「叫做酒吧，但又不能提供酒。」
「嗯……不然男大姊吃茶？」
「决定了，就叫男大姊吃茶！」
班会结束的前一刻，二年A班的模拟店面主题宣告定案。
大家仓促决定完各项事务的负责人后，下课钟响起。放学后，实行委员便立刻前往代表会议集合，担任其他组别的组长也必须参与相关的说明会。在大家各自准备离校的嘈杂之中，我偷偷觑了一眼陆的脸。
从那张侧脸读不出情绪。他没注意到我的视线，起身走向所属的小组。
「……话说远野同学啊，肯定会对交往对象的打扮唠叨个不停吧。」
补完妆的井口同学看着陆的背影，小声嘟囔道。
「是我就不能接受。」
随后，她将目光投向我。
在女生中颇受欢迎的陆，被一部分人传言正和我交往中。她的视线里包含了那种意思。
陆对于我们的关系被周遭打探一事不置可否，不如说，他意识到利用这点更方便。本来像我们这种打从上学就一起行动、回家直奔我房间的关系，就算否定交往也没人会相信。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隐瞒陆的兴趣，我也没有想揭穿的意思。
只是，看着他一次次拒绝来告白的女生，不禁会猜想，他是不是对女孩子没兴趣呢？
在十七岁这种容易胡思乱想的年纪，即使触摸了我的身体也没有对我出手。喜欢读时尚杂志，看了化妆影片就热衷研究，自己也穿上裙子变得漂亮。
并非有着穿上女装就会兴奋的性癖，陆仅是把自己做着女孩子打扮一事视为理所当然而已。
我不清楚他对女装怀抱如此热忱的原因。如果他是在被女性手足包围的环境下成长的话，还说得过去，然而陆的手足只有男性。
那只手、那些手指，纵使拂过我的胸，也不会再做更进一步的动作。即便伸手探入裙中抚摸我的大腿，也不会有这以上的发展了。他摸我身体的动作，就好像在疼爱人偶一般。
他对我不抱有性方面的感情。
是我做为女人的魅力不够吗？还是陆对女性没有兴趣？
倘若我将他看待成一名男性的想法被知道的话。
陆一定会拒绝我。
「——一花，等我一下！」
拉长的说话声在走廊间响起，我沉浸在陆女装时的模样，闻声反射性地回头。
我身为吃茶店的料理组之一，透过抽签被选派为组长。放学后必须尽快前往烹饪教室参加说明会。打扫时间也在和女生们聊天的陆，大概是注意到我不见才追上来的。
那道喊着「喂——」的话音低沉，跑步的姿势不具备一丝优雅。如果他用女孩子的跑步方式过来的话，我也会焦急起来吧，不过那个姿势怎么看都是男孩子。虽然说话方式有点甜腻，但还算在能够唤醒女生的母性本能的范畴里，所以大概没问题吧。
「为什么先跑了嘛。」
「我和陆分到的组别不是不同吗？」
「反正到时候还不是会一起做事，我也一起听说明不好吗？」
陆分到负责吃茶店布景的大道具组。为了让提供的菜单和店面整体气氛搭配，之后的准备期间多半也会时常共事。
「既然和井口同学她们聊得那么热络，分组也一起不就好了？」
尖酸的口气不由自主跑了出来。陆听完，呵呵地小声哂笑。
「小一花在吃醋吗？」
「才怪。」
被我果断反驳后，陆缩了缩肩膀。女装时明明是颇具姿色的动作，为什么现在只散发一股无辜的气息呢？
举行说明会的烹饪教室离一般教室有段距离，因此一路上遇到的学生逐渐减少。虽然那边也有高一生用的饮用水设施和厕所，但放学后利用的人就少了。其他班的组长或许都到齐了，走廊此刻四下无人。
陆查看了四周好几次。没有其他人，到处都不见人影。他用手指比了一个方向后，不待我回应，那只手便抓起我的手腕，拉着我走向饮水区。
原本以为他要带我走进厕所而有所戒备，不过他似乎没有那个意思。评估完男厕跟女厕哪边有死角后，他最后选了与女厕相连的饮水区。
「……陆？」
「安静点。」
夺过我抱在胸前的笔记用具，陆将它们立在百叶窗前。随后望向我的脸，唇角勾起魅惑的弧度。
存在于秘密花园里的陆似乎苏醒了。我看着那张流露出万种风情的笑脸叹气，然而内心深处，仍为了他选择我而非其他人感到松了一口气。
「……今天又看上了什么？」
「井口的那支唇蜜。是昨天刚发售的新品。」
他绝对会买那个。话语中饱含热度，看得出他的开关切换了。
「嗳，一花，可以摸你吗？」
「不行，万一有人来了怎么办？」
他的手撑到墙上，紧邻着我以防逃跑。被高个子的他挡着，我的身影完全被复盖过去，隐匿于走廊的光线之下。
「刚才啊，好像要被服装组量尺寸，所以我就跑了。」
在教室里补妆的那些女生分到服装组。开设男大姊吃茶不止要负责男生的妆，服装也要自制的样子。尽管还没决定好谁来穿女装，陆似乎早就在她们的名单内了。
「陆也在学园祭穿女装不就好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摆出一副超级排斥的脸，手上却同时在拆解我制服衬衫的钮扣。连同每天早晨系上的领带，陆似乎也很擅长解开。
「等等，都说不行了……」
甫张口出声便被他的手捂住。那只大手将我的鼻子也遮掩，趁我挣扎的期间，陆的唇碰到了我的颈间。
那双唇没有擦上平时的口红，贴在我毫无防备的脖颈。短发搔弄得我一阵刺痒，那有别于放学后存在于我房间的、踏入禁忌世界的氛围。这种样子，与那些在靠近屋顶的楼梯平台上亲热的情侣没什么两样。
平日的陆总会在我耳边低语着「好漂亮」、「好可爱」，今天却一反常态。寂静正支配着我们，俨然要将彼此的吐息扼杀。
陆的手正要探入我衬衫里面的同时，吵闹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似乎是感情很好的两名女学生结伴走来。她们多半也要去烹饪教室，能听到「不快点不行」、「要迟到了」的对话。
就在以为她们会直接经过的时候，脚步声却停止了。
「抱歉，我去一下厕所。」
听见那句话，我们停下动作。
「——啊！」
注意到我们的女学生们屏住呼吸。「讨厌」、「快走吧」的窃窃私语响起。大概是高一生吧。离去的脚步声中，亦混杂了诸如「呀——」、「讨厌啦」、「好猛喔」的兴奋声音。
陆也有听到才对，然而直到感觉不到那些女生的气息，他才说了一句：「走了吗？」
「走了喔。应该没有被看到脸。」
「那就继续吧。」
吐露细语的那张唇碰到我的发丝。面对再次动作的他，我死命地挣扎。
「陆，手、拿开。」
「拿开的话，一花就会大叫吧。」
「不快点过去就要迟到了……」
无视话音被那只手掌闷着的我，陆的嘴唇落到了我的眼角。
就算推他的胸，他也不为所动。他像是嫌碍事似地制住我的手，能感觉到明确属于男性的力量。与一起买的香水味不同，陆身上传来他的气味。汗水的味道。那让我的脑袋陷入恍惚。
细密的吻如雨倾落。陆没有丝毫犹豫地凑上双唇。然而那些举止就好比母亲亲吻婴儿，证明了他对我不抱有欲望。
「陆，说明会要开始了。」
「……知道了。我会忍耐。」
他的手仍捂着我，而他的唇在此刻重叠上那只手的手背。正好对上我嘴唇的位置。
陆绝不会亲吻我的唇。
★
过去曾有一次，陆的兴趣被人讨厌。
那是在我们还就读中学一年级的时候。进入青春期的我和陆，很自然地变得不再向对方搭话。虽然在两家人的聚会上会普通地互动，但在学校就会避开彼此。
当时的陆比我还矮，以男生的标准而言，头发也偏长。肤色白皙、身材瘦小，而且尚未迎来变声期的他，穿上裙子的话就会被误认成女孩子也说不定。
正值那种时期的某一天，和我们来自不同小学的女生们聚在一起质问陆。
『陆同学，听说你小学时会穿裙子是真的吗？』
小学时代的陆可说是将之视为一种常态，确实有过做女孩子打扮的时候。上学时穿长裤，不过一有机会就想穿我的裙子，于是放学后勉强我和他交换穿的经验发生过好几次。
『……是真的啊？』
面对摆出盘问态度的女同学，陆老实地点了点头。无法理解为何如此询问的他，感到不可思议地偏着头。
而对于回问「怎么了吗？」的陆，女同学重重地蹙起眉宇，皱着小鼻子开口说道。
『好恶心。』
唾沫自那张毫不留情的嘴中喷飞。听了那句打从心底的侮蔑话语，陆就只是吃惊地睁圆了双眼。
那句话成为一个导火线，整个班级开始将陆视为异样分子。
说起来，那家伙的房里有熊布偶，就像女生的房间一样。说起来，陆同学从以前就净是跟我们玩在一起。还以为穿裙子只是玩笑，现在看来不觉得怪怪的吗？不觉得他挂在包包上的那个钥匙圈很奇怪吗？他的铅笔盒感觉也很小孩子气耶。
不要和陆说话啦，会被传染人妖的。
所幸那没有持续太久。陆突然迈入成长期，身高抽高，声音也改变了。他剪了一头清爽的短发，换下包包上的钥匙圈。就连铅笔盒以及当中的文具也悉数换成没有图案的单调款式。
撇开成长期不论，陆本身也费了一番努力，到了令人为之动容的地步。他把那个曾经无比喜爱的角色钥匙圈送给我。散发草莓香气的橡皮擦在不知不觉间被放进我的铅笔盒里。而他在走路与说话方式上付出的心力也没有白费，变得像男孩子一样粗野，甚至连每晚抱着入睡的泰迪熊，最终也放到了我的床上。
曾一度疏离彼此的我和陆会再次有交集，也是从这时开始。过去存在于他房间的宝物被全部带到了我的房内，我的房间因此变得十分有女孩子的感觉，就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换句话说，陆的房间原封不动地搬进了我的房间。所以他才会每天过来。我不会批评他的女装，他只在这样的我面前穿上裙子，并且让我也换上相同的服装。后来他开始运用不知从何学来的知识化妆，掌握了变得益发有女人味的变身术。
我对陆的女装不抱有任何的嫌恶感。中学时代的那些女生，感觉是正逢开始有生理期的多愁善感年纪的关系，面对男生与性方面的事物才会变得格外敏感。我迎来初潮是在中学三年级的时候，那阵子周遭已经不会有紧盯着陆的视线，我们也已经自然而然地一起行动。
比起排斥陆，我想拥护他的心情更为强烈。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他的兴趣。不得不当作两人之间的秘密。
为了守护陆，我可以变成换装人偶或者其他的任何存在。
能够成为他特别存在的优越感胜过了一切。我在幼时的梦想是成为陆的妻子，从这点来说，连自己都觉得这份恋情好漫长。
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这段关系转往奇怪的方向前进，而我似乎甘之如饴。
开始准备学园祭后，有些变化造访了我们的秘密花园。
之前总是直接回家的放学时间，如今被准备工作占据了一部分。针对模拟店面所需的料理、布景、服装，根据各议题反覆开了好几次会议，身为料理组组长的我也不得不出席。
陆所属的大道具组在室外作业的时间很多，因此我们理当会有直到离校前都碰不到面的时候。
即使离校以后，也会有前往小组成员家中试作料理、为了外出采买而错过彼此的时候，亦有陆不来我房间的日子。
每天都会见到的陆，变成只有男孩子一种模样。
进入七月，学园祭迫在眉睫的某个星期日，大家约好在委员长家集合。除了各组组长外，还有好几名学生参加，其中也有陆。
我们互相报告进度，每个组别最终都按照各自负责的主题完工，于是大家都安心了下来。
中午过后解散，我便被陆拉往大街上的百货公司而去。
初夏时分的大通公园会举办紫丁香祭与YOSAKOI索朗祭※，至于没有活动的期间就成为市民休憩的好场所。沐浴在夏日的阳光里，闪耀光芒的喷水池水花看起来清凉，然而我们早已从会在那儿玩水的孩提时代毕业了。
注5：一种以舞蹈为主的日本祭典型态。每年六月上旬，北海道的札幌市会举办为期五天的YOSAKOI祭典。
他的目标是井口同学使用的唇蜜。虽然说过想要，但在之前那种百般忙碌的日子里却怎么也抽不出时间，如今才总算轮到实现心愿的购物时间。
我们装作是我想找唇蜜的样子向专柜人员咨询，试用了好几款商品。每当尝试一种新颜色，陆就会给出像是「换个亮一点儿的颜色可能比较好」、「这个色也很适合你耶」、「还是也试试看那个颜色吧」的意见，美妆柜上的店员全都夸他「很喜欢女朋友」。
对化妆不感兴趣的我请教店员适合初学者的妆容，陆若无其事地趁机观察专家的技巧。被说了「为了男朋友努力化妆吧」而收到一组试用品的我，刚出百货公司便将全数转送给陆。
接下来，陆久违地进到我的房间，才把背包抛到床上，连外出服都还没换掉就开始化起妆。
「果然一花配这个颜色才是正解呢。」
将化妆用品与镜子摆在摺叠桌上。究竟有多少种类呢？陆收集了不输给专业人士的数量。他运用从专柜人员学来的技巧，俐落而仔细地替我的脸上妆。
「本来想用和井口不同的颜色，但果然还是这款的显色效果最美呢。要和这搭配的话，就选前阵子买的紧身裙。这样的话，今天也不要把头发弄太卷，让光泽散发出来……」
比起我这个房间的主人，陆更了解衣橱的内容物。说着「轮廓从裙子里透出来会不好看」的陆，连内衣款式都会指定。或许就连我的身体尺寸变化，陆也正确地掌握着吧。
收到今天的搭配指示，我懦懦地开口询问。
「……妆的部分呢？」
「等一会儿帮你上唷。」
「不是说这个。陆还没——」
闻言，陆好像才注意到自己仍然是男生的装扮。「啊」的微小声音从喉间发出。趁我换衣服的期间，他从衣橱里抽出一件连身裙。
虽然他连我有哪些内衣都清楚知道，自己却不会穿上。在他的裙摆底下，永远穿着紧身四角裤。扔开脱下来的T恤后，随之暴露的上半身并没有乳房，而是胸肌的起伏线条。
陆已经准备完了，耗的时间远短过费心于我的时间。头戴黑色的长直发假发，脸上是除了底妆外只上了浅浅一层眼影的淡妆。不过只要抹上口红，那里便会出现一名隐约显露姿色的女性端坐着。
服装只穿了一件连身裙。那是陆中意的其中一件，使用柔软布料的宽大裙摆，下身大胆地搭配深色长筒袜，以此强调腿部的优美线条。他从来不怠慢保养，手和腿上因此没有任何多余的体毛。
「果然不做这种打扮，就展现不出我最好的状态呢。」
陆摆出端庄的仪态微笑。化身为这个状态的陆是无敌的。
比平时还要谨慎地用电卷棒帮我把头发往内卷，再以护发油增添光泽。即使上了妆也无法满足似的，反覆挑选适合的耳环来配戴，直到满意为止。身处这座久违的秘密花园中，看得出陆之前究竟有多么地翘首期盼。
「你看，打扮好了唷。变美丽了呢。」
一边让我查看镜中的模样，陆一边呼呼地轻笑。是淡妆的缘故吗？感觉他的眼神比平时还锐利。
「不愧是陆。」
「谢谢。」
尽管我也有自己化妆过，却无法化出这种放大眼睛的效果。光是用电卷棒整理过微鬈的头发，给人的印象便截然不同。通常他倾向帮我化与年龄相符的可爱系妆感，今天为了配合唇蜜的颜色，化了成熟感觉的妆。
连我自己也觉得看起来比平时还美。正因为是摆弄我的脸多年的陆，才更懂得应该强调哪里、修饰哪里。他绝对不采用杂志上介绍的人气女星风格的妆。虽然会学习时下流行，最终还是为了呈现出我自身的特色。
啊啊果然，陆很厉害。看着镜子，我不由得感到佩服。面对这样的我，他挪近膝盖一步，眼中闪烁光辉。
那句台词要来了。
「一花，可以摸你吗？」
「……可以喔。」
甫张开唇，烫过的鬈发便沾上唇蜜。睫毛膏上得比平时浓密，眨起眼来很重。
他让我坐在床上，自己维持跪姿将手搭上我的大腿。抚摸我穿着长筒袜的膝盖，沿着腿的曲线描绘直到抵达脚尖，无声微笑的唇瓣贴近了那里。
宛若受到美人的服侍似的。一旦我轻轻地伸手碰触他的头发，那双蒙眬的眼便抬往我这边。
透过浏海空隙瞧见的那道眼神同样勾人。陆将发丝拨往耳后，在我的膝盖落下一吻后，突然站了起来。
我被推倒在床上，他撑起双臂压在上方，将表情藏于逆光之下。我们擦的同一款香水散发出不一样的香气。那顶假发的发尾垂落，散在我的胸上。
「一花。」
伴随着那声呢喃，陆的手伸向我的脸颊。是因为压抑不住这份久违的心情吗？他触碰我的指尖微微发颤。
陆撑着手肘将脸凑了过来。他的重量叠在我身上，却不会令人痛苦。为了不造成我的负担而小心翼翼着。察觉到那份温柔，我的身体不再感到紧张。
在感受得到对方鼻息的咫尺之间，总算看得见陆的表情了。他无声凝视的双眸中映出我自己。那看起来却像是别人，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冷静的自己。
陆的那双眼，一直在看的是谁呢？
在他面前的是我。是这座秘密花园里，对他言听计从的换装人偶。
然而陆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是在寻求谁的身影才让我换上衣服的？想要听见什么才将我的唇瓣抹上色彩？
要怎么做，陆才能够正眼看向我这个人？
「……陆？」
比我的声音要早一步，陆的唇落到了我的眼尾。反射性闭上眼后，能感觉到他的指尖探进了我的雪纺衫底下。
钮扣不知何时被解开了。那张唇贴上坦露在外的胸口，留下口红的痕迹。偏深的波尔多酒红色口红是陆喜欢的颜色。
然而，陆从未将这个酒红色使用在我的脸上。
适合他的颜色并不适合我。陆在我这里寻求的，是他理想中的女性。配得上他喜欢的颜色、撑得起他喜欢的服饰，那位他心目中的女神。
可是我没有办法回应他的期望。
「一花，很漂亮喔。」
低语的嘴含住我的耳垂。我的身体随之颤栗。
现在，眼前的陆是女性的身姿。
他摸我的那双手却好大、好厚实。
挺起身子、俯视我的那个身姿毫无疑问是女性才会有的。
然而那件连身裙底下的身体却结实而骨感。
「一花……」
细语的嗓音甜蜜而低哑，甚至深沉。
明明上了一层眼影，那对眼神却十分锋利。
「陆。」
倏然间我用两手推开他的胸膛。
但是陆抓住我的手，轻易将我固定在床上。以单手压制我，另一手碰触我的肌肤。对于想要挣脱的我，刻意用身体的重量压住，使我动弹不得。
感觉得到他贴伏在我胸口的唇瓣呼出热气，身体浴火似地灼烫。
我和陆分开太久了。
少了放学后在房间碰头的时光，只在学校见面。即使这样的时期非常短暂，我也已经不小心习惯了陆身为男性的那一面。
那么现在，覆盖在我身上的究竟是谁？
「……陆，等等。」
声音无法传达给他。一向都是如此。陆将我视作人偶来对待。
他将我的身体与理想女神的虚影重叠在一起。
「陆，放手。」
就算我用尽全力动作，他也文风不动。脸颊、眼角、额头，然后又是脸颊被嘴唇一一贴覆上。
陆并不是在亲吻我。而是在亲吻他理想的女生。
每一次被他碰触，我都在拼命压抑这份焦灼的恋慕之心，不想让他察觉，所以他不会注意到真正的我。
「陆。」
我的声音被深红色的嘴唇堵上。
这是他第一次亲吻我。
这本是陆一次也没碰过的地方。
「……住手！」
我别开脸大叫出声。
也许是被这个声音吓到了，我能挣脱他松开的手了。看着跌下床逃开的我，他呆呆地开口。
「……一花？」
「不要碰我！」
为了躲开那只伸过来的手，我猛然站起身。
听得到陆在叫我的声音。我却头也不回，从秘密花园中夺门而出。
★
不顾一切地跑开后，白天阳光留下的暑气直逼得我汗流浃背。
紧身裙贴在腿上害我跑得艰难。头发打在脸上妨碍呼吸。正当我开始喘不过气降下速度的时候，来到了从前常来玩的公园。
紫丁香的季节虽然要结束了，公园里却还残留着开迟的几朵。散发着与香水不同的天然甜香。只要闻到那个味道，我就会想起小时候的事。
公园里随着四季更迭绽放不同品种的花。春天会铺上蒲公英的辽阔绒毯，我戴上白花三叶草花冠，一边寻找四瓣叶子的幸运草。夏天时洋槐的花瓣如雨落下，花圃里惹人怜爱的薰衣草正含苞待放。秋天有熟成的木莓与东北红豆杉的果实，被我当作点心边吃边玩耍。
那个时候的花园还不是秘密。
盖了一座大型溜滑梯的游乐场打从以前就没变，依然在那里。我和陆总是在那里玩到日落。跌倒磨破膝盖的他，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脸被我牵着手回家，在那条路上夕阳笼罩着我们，将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别哭了，陆。回去以后我帮你贴OK绷。』
『可是，衣服上都是泥巴。』
抽抽搭搭地哭着的陆会跌倒，都是因为玩鬼抓人时被年长的男孩们追逐的关系。
『为什么穿粉红色的衣服就会被捉弄？但是他们都不会说一花什么，为什么？』
『因为陆是男生的关系？』
『为什么？为什么男生就不能穿粉色衣服？为什么不能在保育园里穿裙子？为什么和一花一样却不行？』
听着五点的钟声响起，和陆牵手走着的我以姊姊的身份自居。
就像是要摆脱当时的那个旋律，我用跑的穿过公园。
再也回不去了。不想回去。
已经回不去那个会在傍晚回家的从前了。
嘴唇上还残留着陆的感觉。内心深处的锁因此被撬开了。想要他更多地碰我、抱紧我，忍不住希望他知道真正的我。
紫丁香被称为恋之花。我从在这座公园玩耍开始，就被那种香气包覆着、恋爱着。
好喜欢陆，好喜欢好喜欢。
同时，也好痛苦。
「——痛！」
由于不看前面就跑，我没注意到经过的行人。
「不好意思。」
撞到人的瞬间，对方的包包掉到地上，我打算捡起来时，正好和那个人对到了眼。
「……井口同学？」
今天白天的时候，在委员长家中集合的成员也有隶属于服装组的井口同学。她的家应该不在这附近才对，为什么会在这里？面对惊讶的我，她一边揉着被撞到的肩膀，边睁圆了形状好看的眼睛。
「莲见同学怎么了吗？做这种打扮。」
被指出打扮的事令我回过神来。我在学校总是素颜，有自然鬈的头发也是放给它乱，一副幼稚的模样。因此她没见过我这种程度的妆扮。
「上妆后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耶。不是很好吗？也化妆来学校呀。」
那道仔细观察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我的背后。
「——一花！」
是陆追了上来。大喊的声音混入喘息声，也没有发出甜蜜话音的余裕。我回过头，却见到他还穿着连身裙。
看陆还没注意到井口同学的样子，我吓得脸色苍白。不能让这两人见到面。然而抢在我行动之前，她的眼神已经捕捉到了陆。
他停下脚步、维持双手撑在膝上喘气的姿势。脸虽然被凌乱的假发遮住，她的视线却移向陆的脚下。陆没有女性穿的鞋子。因为他只会在我房间换上女装。要外出的话，就只能穿男用的运动鞋。
注意到服装和鞋子的不协调感而游移的她的视线，与陆抬起脸的动作同时发生。
「……远野同学？」
井口同学一下子便看穿了这个身姿的真面目。
「那个打扮，怎么回事？」
陆的脸被看见的瞬间，看得出逐渐变得铁青。
望着她毫无顾忌走向陆的背影，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打扮成女孩子的样子？」
陆频频开口想说点什么的模样彷佛一只缺氧的金鱼。从他衣服底下滑落的，肯定是冷汗而不是跑步出的汗。
我必须守护好陆。
「——为了练习。」
我开口出声，两个人都回看过来。
「是为了学园祭在练习。我稍微试着帮陆化妆，但化得不太顺利。」
话一旦脱口而出便无法停下。我尽量用轻松的语调，把话继续下去。
「与其当天才临阵上场，提前练习不是更能掌握住想传达的氛围吗？陆好像也在为了服装烦恼的样子，所以就把我家有的借他试穿了。」
陆正感到煎熬吧。强压下不安的心，我直视着她的双眼。
「不过负责服装的是井口同学才对，真是不好意思。想说学园祭当天我也能帮上什么忙就好了，所以才和陆在练习。」
「……那倒是没关系。」
蒙混过去了。她僵硬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眼神在我和陆之间交互打量。
「果然女生和男生化同样的妆是行不通的耶。原本觉得远野同学稍微妆扮一下就行的，这样看下来……」
手握拳抵在唇前，井口同学观察着陆。对上她毫不客气的视线，陆虽然面露微笑，在我看来只觉得是勉强拉扯嘴角的表情。
「无论服装还是化妆品，可能都不能用我们现有的了事。本来以为远野同学有张女性化的脸，化起妆来却总觉得像人妖似的。」
穿上女性服饰的话，男性的骨骼就会异常显眼。越是想要装扮得像女人便越会显得不自然。以前学长们的女装吃茶会失败就是这个原因吧。独自冷静分析的井口同学，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大大地点着头。
「这个值得参考，谢谢。趁学园祭之前找时间来练习吧？」
「说得是呢。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再跟我说。」
「你们两个也早点回家比较好喔。远野同学一副在接受惩罚游戏的样子。」
轻轻挥手说了拜拜，井口同学便回去了。
而我们只是茫然地呆站在原地，就那么过了好一阵子。
「……陆，你还好吗？」
太阳逐渐西沉，天色黯淡的公园内。我朝溜滑梯的底端窥探。
在隧道型溜滑梯的洞口，陆正环抱膝盖蹲缩成一团。此刻的公园里没有嬉闹的孩子。无人经过的公园里，每当风吹过群树便随之摇曳，一味地飘散出绿叶的芬芳。
「陆。」
出声唤喊也没有反应。更遑论看到埋首于膝的他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
井口同学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后，陆一语不发地躲到了这个地方。
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一遇到讨厌的事便会躲来这里。个头娇小的陆一天到晚被其他男生捉弄。一旦遇到那种时候，他就躲进溜滑梯底端，一直等到大家都离开。
当时朝着那样的他出声的，同样也是我。
「陆，回去吧……？」
伸出手的话，蜷缩着的陆就会抬起头才对。在五点的钟声响起的时候，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起回家。然而今天的陆面对我的喊声，执拗地一点儿回应也没有。
直到刚才我分明都忙着逃开他才对。但是那种心情已经消失了，我弯下腰钻进溜滑梯里面。
小时候应该很宽敞的空间，现在却感觉十分狭窄。处在膝与膝即将撞上的距离，令人回忆起逐渐不再使用这个空间的种种岁月。原本以为秘密的花园仅限于我的房间，不过我和他似乎早在许久以前，便拥有了只属于我们的特别地方。
风似乎停止了，公园的味道因而凝滞不散。绿叶的气味中隐约混入紫丁香的香气。和我们身上的香水一样的气味，与孩提时的我们重叠在一起。
「回去吧，陆。天黑了喔。」
我将手搭到他肩上的同时，陆无言地摇了摇头。
「你在介意井口同学说的话吗？没关系的，今天只有匆匆上妆所以上得很淡，鞋子也只穿了运动鞋而已。」
凌乱的假发发梢都打结了。香水味也被汗水冲淡，感觉得到陆的味道近在眼前。
「没关系的，陆。」
「……没办法。」
零碎吐出的话语正颤抖着。
「井口同学没关系的。她不是会到处乱说的那种人。到时候在学园祭上狠狠地打扮一番，让大家都吓一跳吧。」
「……没办法。」
「回去吧，陆。待在这种狭小的地方会弄痛身体的。」
或许是太阳下沉得更多的关系，四周急剧地暗了下来。虽说正值夏季，天黑后还是会冷。我们穿得少，搞不好会感冒。
「嗳，回去吧？」
偷瞧的话还是能看到一点儿陆的表情。
「已经、没办法成为了。」
原以为他在哭，然而那对眼眸里没有泪水的痕迹。
「我没办法成为一花。」
「……陆？」
我伸出手让他面向我这里。陆起先想抵抗，但在我们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程度后，他便低垂下眼死心了。
「我没办法成为一花。」
「成为我？」
咬起口红残留无几的唇，陆摇了摇头。
「我一直想成为一花。和一花穿一样的衣服。变成一花的长相。」
从那张口中反覆听见我的名字。宛如呓语一般，他重复着我的名字。
「小时候明明是一样的。和一花穿一样的衣服，头发留长也不会被骂，可以和一花一样拥有女孩子的外表。」
那时候的我们形同姊妹。我的身高比较高，把穿不下的旧衣服送给陆的话，他便会欣然穿上。一起穿裙子玩耍的话会被当成是小女生们在玩，对此我们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彼此都因为能够做为对方身边的特别存在，而高兴得不能自己。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我们的身体与心灵皆迎来变化。
「一花的衣服，我开始一件一件地穿不下。就算改买大一点儿的尺寸，那些衣服不久后又变得不适合自己。而即使和一花化了同样的妆，也无法再变得和一花一样。」
「……陆是，想要变成女孩子吗？」
这是我始终抱有的疑问。不过他摇了摇头。
「一花是我的理想。」
终于，陆看向这里。
「一花是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女生。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保持不变，可是却没办法。」
「……陆曾经想变成我吗？」
再次垂落视线，他静静地点头了。
「一花是一花，我们无法变得一样。一花的身体逐渐变得像女孩子，我却无法拥有一样的身体。意识到不同之后，我感觉就像是被抛弃了……」
那是对心爱的人偶开始萌生的不协调感。
「我在一花的身影里寻找自己，却哪里都找不到。我们没有任何一处相似的地方。一花每天每天都变得更漂亮，我却和这些衣服、这些化妆品越来越不相搭。那让我感到不甘心的同时也很羡慕，一花的身上没有我的存在，则让我很悲伤。」
他在我的身上寻找自己的身影。
「……我喜欢一花。」
彷佛竭尽全力似的，陆如此说道。
「一想到在一花身上有和自己一样的地方就安心了，也感受得到一花有在看着我。可是每当一花的身体发生变化，意识到和自己的不同，就好像有种被抛弃的感觉……打算在一花身上找寻自己的过程中，我却开始变得想抱紧你，想把你弄得一团糟，想把你变成专属于我的人……」
出现这些想法的自己，感觉反而更加地离一花远去。吐露那些话语时紧紧闭上的眼睑睁了开来，滚落豆大的泪珠。
「对不起，一花。对不起。」
「……陆。」
无法遏止地哭起来的陆，不停发出孩子般的呜咽声。
「对不起。我伤害到一花了对吧。抱歉。」
每擦拭一次泪水，眼影便脱落一些。底妆也已荡然无存，面对那张纯粹的脸，我轻轻伸出手。
「我也想紧紧抱住陆唷。」
我握住那只被泪水濡湿的手。
「摸我吧，陆。」
我将那只手拉向自己。将那只犹豫着、打算抽开的手按到我的胸口。
「不要道歉。再多找一下吧。因为陆就在这里。」
拨开那头凌乱的发丝，我探进那双眼瞳。
「我最喜欢的陆，就在这里面。」
想着彼此的心情，不知何时改变了姿态。
我们手握着手，像姊妹也像挚友一般发育成长。然而最先背叛这份心情的人，肯定是我。
我喜欢上了陆。
存在于我心中的陆换了一种姿态。想抱紧他，想要独占他，不想被知道这份心情——于是变得想从心里抹消他的存在。
我是我，陆是陆。没有办法永远保持不变。亦无法将其中一方融入另一个人。随着今后身体的成长，我们之间的不同势必会与日俱增吧。
不过，我喜欢陆的这份心情绝不会改变。
他的手怯生生地包覆住我的胸。平时的不客气去哪里了呢？贴上他的温度，我不禁噗哧一笑。
陆也有一颗柔软的心。尽管一旦触碰就可能会毁坏，却让人想要独占，甚至干脆由自己来一手摧毁，那种脆弱而虚幻的地方。在那其中，便有着如同宝物般被守护的我存在吧。
好像能理解他触摸我的心情了。
我用双手包覆住陆的脸蛋。直到贴近得感觉到彼此呼吸，那张唇吐露我的名字。
而在名字化作声音之前，我已轻轻地，覆上他的嘴唇。
★
注意到时，公园已降下夜的帷幕。
由街灯来守护行人安危的街道上，我们牵起彼此的手走着。不过无论是闻惯了的花香，还是一起走惯了的街道，今天感觉起来就像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即使回到公寓，我们也没有回去那座秘密的花园。
我有几年没进过陆的房间了呢。那是属于一名男高中生的卧房。书桌、床与窗帘，全部都很简单的房间。
物品被随手放在地板，书架上的漫画跳着集数摆放。稍微杂乱的普通的男生房间。
甜香水或其他味道也一概没有，只有陆的气味的房间。
直到关上门前，我们不发一语。上了锁后也依然保持沉默。阒寂无声的房间里，但凡发出一个音节，这个世界就好像会崩陷。
今天本该是第一次的接吻，却彷佛从许久之前便一直持续着，我们自然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宛如已然知晓了彼此嘴唇的触感，也像是在互相确认似的。甚至让人觉得为何至今都没有这么做？如此地感到不可思议。
房间的照明没有打开，不过月光自窗户映射进来，洒落于我们身上。
陆温柔地碰触我，彷佛在对待纤细的砂糖甜点一般。
眼影褪尽的那双眼正以无声的语言倾诉。顾虑着我身体的视线深处，敏锐的目光若隐若现。
我探出手，那顶假发的发梢便缠上指尖。尽管假发歪了，陆不甚在意地将其摘下放到床上。
他露出最真实的面貌。在那里没有女性的陆存在。
为何我们会以不同的躯体出生呢？
陆的手抚摸上我的肌肤。
那只手将我身体的形貌诉说予我听。孩提时应该还一样的胸部、腰、臀部，如今已变得大相迳庭了，它如此诉说着。
不过，存在于彼此心底的想法是一样的。
陆的身体与我不同了。即使被他紧实的两只手臂抓住，现在也不会感到害怕。抱紧我的那股强大力量令我屏住呼吸，不过温柔的陆很快便放柔力道。
「一花。」
那道唤声渗入我的耳朵深处。
「你好漂亮。」
陆也很漂亮唷。在我这么回话以前，彼此的嘴唇又一次重叠了。
彷佛探寻彼此一般。彷佛要告诉彼此一般。
就好像彼此化为了一体。
为何我们会以不同的躯体出生呢？
是为了探求那个肉眼看不见，却藏于心底深处的与自己相同的存在吧。
为了了解那个存在，我们确认着彼此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