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4

  那花美丽,而且价值不菲。

  『宿花』按日元记,最低价格一朵二十五万。

  大朵的话往往能到达五十万日元每株。尤其是淡蓝灰色的个体很有人气,需求也大。另外,整体带有充满神秘色彩的透明感,花瓣厚实有弹性,同时兼具与假花无异的坚韧,这种祭品被视为最高品质。满足所有条件的花也被称为『绽放的艺术品』,价值连城。

  它正是一种梦幻的植物。

  但是,其开花地点却非常残酷。

  『宿花』是以人的身体为苗床。

  在异世界,它被定为禁制品,同时被登记为一种寄生型怪物。在现世,关于它发芽的报告为十三例,近年只有两例。近年的两例都已停止其繁殖能力,但寄生体本身却没能去除。

  「……第一例受害者已经在一年前死亡。然后这位就是第二例,雫小姐」

  「毕竟一眼就看出来了呢」

  芙俐嘉嘟哝了一声。她那对宝石般的紫色双眸里,静静地映着对方的身影。

  眼前的床上,躺着一名睡着的女性。

  乌黑的长发和长长的睫毛富有光泽。可能是长期没有照射阳光的缘故,雪白通透的肌肤也十分美丽。她明明陷入长期昏睡的状态,却没上点滴也没有插管,然而她的全身却被无数花朵所覆盖。犹如玻璃工艺品般最高品质的淡青灰色『宿花』傲然绽放。它们侵蚀着雫的身体,同时又发挥着生命维持装置的功能。

  她被美丽地寄生着,同时永恒地活着。

  但是,她就快要在安睡中离世了。

  就像是,没有盼到王子到来的睡美人。

  * * *

  这个地方不是病房,是政府的收容设施。

  芙俐嘉他们所来到的A栋,保存着较为安全,但变质对人体致命,已失去意识的人们。

  对,说难听点就是『保存』。

  将放眼异世界都十分罕见且具有附加价值的变质体强制收容入院,其作为病例收藏品的意义。当然,目的也包括过程观察、检查、破解病理。同时,名义上『维持编织者生命,并努力让其好转』也被列为最重要事项。

  事情就是这样。暂且不提遗体解刨,至少这里没有进行人体实验。有违于恐怖电影中经久不衰的经典情形,人类并没有残忍到那种地步。

  「哎……在官方对『异能』和『变质』秘而不宣,只图一时强行瞒天过海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是多么白费功夫啊」

  「这个嘛,他们主张是为了避免过度排斥异世界,防止大规模混乱发生……不过十二年前的『勇者撞卡车转生事件』已经导致两个世界完全相连,之后彼此之间的优缺点自然就会显露出来……这话让来自异世界的我来说或许很奇怪吧……既然无法在时空单位上剥离,那么好的也好坏的也罢,只能来者不拒了」

  「是啊……话说芙俐嘉大人」

  「什么事,黑朗?」

  「到头来,在最开始的转生事件中,卡车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偶然」

  「原来是偶然啊……」

  「准确说,当『两遍世界接近到现世的死者能以超低概率被弹飞到异世界的状态』时,死因是卡车。仅此而已喔」

  「好吧吧」

  「叠词词恶心心,别说了」

  「好吧吧吧」

  「恶心死了」

  一边这样交谈着,芙俐嘉一边把咸面包塞进嘴里。

  这个设施的一楼设有职工食堂和商店。她将各种百吉饼、火腿和香肠的石窑三明治、玛芬纸杯蛋糕、墨西哥卷全制霸最后回归原点,回到了咸面包和牛角包。芙俐嘉大口大口地确认着被盐激发出来的面包本身的甜味。黑朗看着像仓鼠一样吃着东西的她,问道

  「芙俐嘉,这里的房间里可以饮食吗?」

  「可以。『宿花』基本上完全维持着寄生对象的声音。由于不受周围情况的影响,只要持有批准书,就算带着感冒也能探视,吃喝也不受限制」

  「好吧吧」

  「恶心」

  「可欣就恶心,请给我巧克力卷」

  「就给你这个不可爱的家伙吃廉价的豆沙三明治」

  「这不是个出乎意料的可爱选择吗?」

  「言之有理」

  正当二人有说有笑的时候。

  磁卡电子锁打开了,门朝内侧开启。

  芙俐嘉静静地换了张表情。她擦掉嘴角的面包屑,注视来访者。

  一位佩戴着别致的眼镜,身材瘦瘦的中年男性从门外出现。他灰色夹克衫搭配修身裤的模样,就像是来约会一样。最关键的,是他怀中抱着巨大的花束。他看到芙俐嘉和黑朗,似乎吃了一惊,结果向后退了一步。芙俐嘉爽快地对男性举起一只手,说

  「你好呀,偷花贼」

  他的脸猛地冻住了。

  花束从他怀中掉落。

  * * *

  「你、你是?」

  「在前些时候开始就发现跟异世界有联系的黑市里有最高品质的『宿花』出货,于是怀疑是不是有人从这个设施里带出来的」

  芙俐嘉没有回答男人的提问。她把另一个奶油卷咬了一口,嚼了嚼之后咽了下去。然后,她毫不拖泥带水地继续往下讲

  「这就是怀疑你的原因,不过你从很早之前开始就很可疑了……只不过雫的家人一直主张『那不可能』……因此虽然抱有怀疑,但一直没有理会」

  芙俐嘉继续坐在墙边的椅子上,这样讲道。接着,她打开瓶装果茶,毫无征兆地大口喝起来。

  黑朗静静地注视眼前的男性。

  他名叫胜也,是雫的前未婚夫。

  据说,他从雫发芽到开花,乃至昏睡之后,都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着她。

  但只有以带个『前』字,不是没有原因。雫已经不会醒来了,加上对方热情地向他求婚,而且且雫的父母也极力撮合。

  出于这一连串的理由,他和雫的双胞胎妹妹结了婚。即便如此,他仍然在岳父岳母及妻子的同意下,一直继续探望雫。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爱。

  本应如此才对。

  「『宿花』是来自异世界的寄生型怪物。但是,当它从宿主身上奋力的瞬间,就变成了普普通通的美丽花朵。因此,设施禁止将变质部位带出,社室内也为此安装了检测设备」

  讲到这里,芙俐嘉暂时停了下来。胜也慌慌张张地张开嘴。

  他弱势的脸庞上冷汗涔涔,拼命主张

  「……就算这么说,这里根本偷不了东西。这个房间里安装了监控摄像头,而且进出设施时都要进行身体检查……要怎么才能偷出去啊」

  「我说,你其实很清楚吧?前未婚夫可是突然遭到了怀疑啊,你难道不应该表示困惑和动摇,表示自己不可能那么做吗?」

  芙俐嘉像只反复无常的猫咪,打了个哈欠。她把果茶的塑料瓶敞着没盖直接交给黑朗。对于这蛮不讲理的行为,黑朗则是将瓶盖盖紧,觉得等事情完了再吼她一顿。

  但是,芙俐嘉无从得知等待自己的命运,说

  「我检查过你之前来访时的监控录像」

  「这」

  「尽管手法相当娴熟,但作案过程能解释清楚」

  芙俐嘉这样讲道,跳下了椅子。

  她走近胜也,强行把以百合为主的华丽花束抢了过去,直接朝雫那张棺材一样的床走去。

  「在岳父岳母同意之下,将百合装饰在床上对吗?因为仅仅被『宿花』环绕着,太孤单了……但是啊,像这样将百合布置在床各个地方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就能制造摄像头的死角。然后就很自然地把手伸向看中的『宿花』」

  芙俐嘉用自己的身子在上方将雫半挡住,然后去触碰从雫身上长出来的硬花。最高品质的个体,作为植物拥有异常强韧的弹性。但是,它的茎却不失。只要偷偷带把小剪刀,就能轻易地将花剪下。就这样,胜也便成功把花摘走了。

  面对这个说法,胜也倒吸一口凉气。但是,他大声主张道

  「可、可是还是身体检查!带出去是不可能的!」

  「不……你摆完花后,总是用双手捂着嘴巴嚎啕大哭对吧?」

  胜也一下子面色铁青,没有意义而且颤颤巍巍地扶眼镜。这个样子表现出他明显的动摇。

  黑朗冷酷地思考。

  这也就是说,死神公女的推测估计是对的。

  「最高等的『宿花』有着与人造花一样的外观和品质。『不易变形,而且耐水』……吞下去带走完全可行」

  藏进胃里是走私的惯常手段。胜也猛地跪了下去,绝望至极地反复摇头。

  黑朗心想,也难怪他有这样的反应。『宿花』不为人知地在地下社会和富裕阶层中很受欢迎。它即便在异世界都是禁制品,然而加上假货在内流通量都被控制得很低。为了将其根绝,等待销售者的毫无疑问将是重罪。再加上还是从政府的管理设施里带走,他的下半辈子几乎确定要在牢狱中结束。

  胜也抖得非常厉害。芙俐嘉抚摸美丽的花瓣,轻声说道

  「生存需要代价。在文明社会的土地上,需要的东西就是钱。但是,兜售在人身上绽放的花……跟卖人血有什么区别?」

  「我、我……」

  「对那丑陋无所畏惧,究竟是出于无知,还是傲慢了。算了,都无关紧要」

  芙俐嘉轻轻地耸了耸肩。胜也像个认罪的罪人,闭上眼睛。

  精致的头纱摆动,芙俐嘉索然无味地接着说道

  「我并不想向管理者揭露这件事」

  「咦?」

  「如果采摘『宿花』会对名为雫的女性造成危害的话就行说了……但是,只剪掉几朵几乎没有任何影响。更重要的是,我现在对另一件事好奇得不得了」

  「是、是什么事?」

  胜也挤出像是害怕,又像是乞求的声音。对于他的态度,芙俐嘉眯起了眼睛。她看着被埋没在淡青色美丽花儿之中的女性。

  「剪断宿花『宿花』有风险。对方还是寄生主曾经深爱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芙俐嘉低沉地,严肃地说道。银发轻轻地从她脖子上滑落。

  她脑袋一歪,不解地问了过去

  「你为什么忍受得住『记忆的幻觉』?」

  那是『宿花』的特性。

  不会在影像媒体中留下的一种梦。

  * * *

  『宿花』在要被切断时不时毫不抵抗。

  花会以及时对象的记忆为基础让要伤害自己的对象看到幻影。

  分析结果显示,那似乎是让对方产生宿主还有意识的错觉,是为了吓退对方而做的努力。那个幻影不会出现在没有生命的镜头里。但是,胜也的肉眼应该看到了。

  他应该看到了『宿花』释放的残酷幻影。

  看到了过去会动的,雫的记忆。

  「……被分离后的『宿花』就成了普普通通的之物。但是现场留有展开幻影的魔力残渣……现在也『有』呢。唔……来瞧瞧是什么情况,就让我来重现一下吧」

  叮铃……芙俐嘉放下绳子连接的银铃铛。铃铛变成高雅的提灯。提灯玻璃的里面,青色火焰像活的一样蠢蠢欲动,从中飞出无数的蝴蝶。

  蝴蝶拍打着美丽的翅膀,要把雫和花儿淹没一般飞了过去。蝴蝶停在雪白肌肤之上的模样,如同向死肉群集。这一幕虽然充满美感,但又带着几分莫名的丑恶。

  瞬间,胜也发出像惨叫一样的哀求声。

  「那是,不要————!」

  『我,最喜欢阿胜了』

  响起开朗的声音。床上坐着发芽之前的雫。

  她现在时刻都闭着眼睛,但过去似乎是为爱笑的女性。大大的眼睛灵动着,发出啊哈哈开怀的阿胜。

  『所以,用不着担心我。医生说了,好像也有些不发芽的病例。爱的力量一定能把我治好……啊,不许笑话我,我是认真的。好好看着吧』

  第一幕幻影消失了。影像犹如细致的刺绣散开,化作数不清的光的丝线飞舞在空中。它们转啊,跳啊,色彩的乱舞逐渐消融。

  接着,又映出雫坐在床边的身影。

  她摆着腿,悲伤地微微一笑

  『嗯……冒出来了呢。丢人了啊,呵呵』

  她的脸上露出滑溜溜的白色新芽。

  柔软的肉里长出异常的部位,看着就觉得痛,就像是有残酷的什么人从身体里面把手指往外戳。雫悲伤地说道

  『……嗯,长出来了,发芽了。所以胜也,你不用再来了,因为我听说一旦发芽就完了。嗯。我能拿到很多钱,除了给爸爸妈妈养老,也给你吧……你不要客气!这算是我对你使的一点坏心眼吧』

  雫挺起曲线美丽的胸部。她两手叉腰的样子,看上去还是那么阳光。

  但是,她的声音忽然阴沉下去。雫泫然欲泣地说道

  『嗯,就是坏心眼。这样一来,我就能变成一个很大的数字记录,留在你身边了吧?每当看到它时能想起我吧。啊啊,还有过那样一个女人啊……这样想起来就好了』

  雫低沉地嘀咕了一声。那个声音与之前不同,很浑浊。黑朗心想,她的话语听上去像在开玩笑,但确确实实蕴含着沉重的诅咒。但雫摇摇头,换了个表情,开朗地接着说道

  『逗你的,不算不算!虽然死不了,但陪在永远不会醒来的人身边也没有意义啦!阿胜,把我忘了吧。而且,你知道吗?「宿花」让人睡觉的时候,好像能做美梦呢!』

  雫开怀地笑着,接着说道。

  这句话才是,最大的诅咒。

  『我要梦里永远都有你!』

  她的身影像下雨一样唰地一下崩溃了。所有色彩漫漶模糊,变得乱七八糟,黏黏糊糊地混在一起无法分辨。接着,一只枕头从那混沌之中飞了过来。

  雫像小孩子一样哭着,大叫

  『滚!滚啊!你来干什么!为什么过来啊!别闹了好不好,都叫你别来了!再来我就杀了你!就带你陪葬!知道了吗!』

  雫像只受伤的野兽大叫起来。此时的她连头发上都长出了花蕾。

  焕发光辉的淡青灰色在插在黑发中间,如装饰品般美丽。

  而同时,她眼睛里透着货真价实的敌意与杀意。照这样看,她搞不好真的会伤害面前的人。但胜也似乎毫不畏惧地做出了回答

  雫突然一下不动了。泪水哗啦哗啦地落下去,她大喊起来

  『为什么说那种话!?为什么说被我杀掉也无所谓!?你傻吗!莫名其妙!还是杀了我吧!胜也,你来杀了我吧!趁着没变成花,我还是我自己的时候,杀了我啊!我……!』

  控诉消失了,失去了意义。不过,雫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最后大喊出来。

  她从心脏的深处,把对于留下来的人可谓无比蛮横的感情,倾诉了出来。

  『好喜欢你。胜也,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啊!我还是那个最最喜欢你的我啊啊啊!』

  此时,幻影破灭了。

  无数蝴蝶腾飞而起。

  耀眼的青色乱舞低下,是现在的雫。她作为极致之花的苗床,继续静静地睡着,已经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大叫了。然而,房间里却想起了压抑的哭泣声。芙俐嘉嘀咕了一声

  「怎么了……那边短寿种啊」

  胜也双手捂着嘴,哭了。

  他张大双眼,一边沉吟一边落泪。

  「那泪水,是真的吗」

  芙俐嘉温柔地轻声说道。

  胜也发出没有意义的叫喊。

  * * *

  「我来是为了观察『死亡』。至于动机跟其他的就不说了。但是,唯独这次还有个别的理由……」

  芙俐嘉从市场上正常销售的包里取出文件夹。这个又薄又方便的普通文件夹里,装着利用【欢迎特权】联系访问这个设施之后发下来的纸。那是一张小小的便笺。由于上次被卷入诡异爆炸事件的关系,现在季节已经更替,信纸上也填上很有冬日特色的雪花图案。

  然后,信纸中央写着扭曲的文字。

  『杀我的人,是阿胜啊』

  「发现它的就是你吧?据说它被放在雫的床上藏在花朵之间,而且你还硬拉着设施的支援问了情况是吧?」

  「嗯,是的……在我前面探视雫的家人表示床上没有任何东西。但我来的时候却放上了这个……我问设施职员清不清楚情况,结果被当做重要政务被拿走了」

  「是谁写的这个,你有数吗?」

  「想不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

  芙俐嘉交抱双臂,问。

  胜也目光闪烁不定,沉默了许久,最后朝沉睡雫投去求救的目光。之后,他颤抖着吐露出一句话

  「……我觉得,很像雫的字」

  雫如今是『宿花』的苗床。睡美人一动不动。

  然而,一封信酷似曾经那嘶吼,被留了下来。

  * * *

  关于偷花的原因,胜也死不透露。

  询问了他的家庭和工作环境,他似乎并没有经济困难,也不像有出轨、酗酒、嗜赌的嫌疑,但又不像是『想看到前女友往日的幻影』之类肤浅的理由。既然如此,他也不应该吞花,不应该频繁地和贩子联系。

  「你为什么偷花去卖?」

  「唯独这件事,我死也不说」

  胜也不知多少次表示拒绝。

  但是,她最后讲出意味深长的话。

  「用不了多久,自然就会知道了……」

  芙俐嘉皱起眉头。但是黑朗也很明白,对于这个人,逼问没有意义。哪怕用坐牢来威逼,他的回答恐怕也不会改变。

  而且,还有疑似雫写的信这件事。这里面的谜团还很深。

  这所有一切在死神公女芙俐嘉眼中都不重要。因为,她来到这里是为了观察人的『死亡』。就算诸多疑点没有水落石出,她也能实现她的目的吧。同时问题在于,不能轻易地置之不理。

  芙俐嘉想要见证的,是观察对象毫无留恋地做完一切,在那之后等待他的东西。

  现状与理想的形式相差甚远。

  「……唔,实在是麻烦啊。到底该怎么说」

  「别急,只能一直陪着,等谜题逐一解开了」

  「最后到底会是怎样的结果也是个谜啊」

  「啊……既然这样」

  胜也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举起手。

  然后,他突然说出不得了的话来。

  「如不嫌弃,要不要来我家?」

  这提议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 * *

  「跟着小偷走会不会不太合适」

  「算啦,仅凭理性得出的结论也不一定正确」

  经过了许许多多的事,芙俐嘉和黑朗决定同行。因为他们能够推测,此行的邀请并非毫无意义。二人和胜也一起离开射时候,先去了设施配套的停车场。

  「请这边走」

  乘上面向家庭的普通国产箱型车后,加大油门前往他家。

  天空灰蒙蒙的,厚实的浓云就像凝固的水泥,感觉都快下雪了。黑朗目光投向左侧后排座位。用旧了的安全座椅之上,滚落着一只棉花兔子布偶。

  可能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驾驶座上的胜也开口说道

  「……去年生下了第二个」

  黑朗响起雫似是哀嚎的呻吟。面对那段记忆,胜也哭得痛心不已。但同时,他现在拥有着幸福。两边真的可以兼顾吗。

  人啊,就是如此复杂。

  芙俐嘉望着窗外,问

  「孩子可爱吗?」

  「嗯,非常可爱」

  「你爱他们吗?」

  「打心底里爱」

  「好事啊。短寿种就应该尽量增加纽带。不管怎么说,你们一个个自己太弱小,用血脉来增强很重要」

  「……我的话……不,应该不光是我,其他人也都没有想得那么复杂。不过,想增添家人就会要,也就这样」

  「死人没有家人,我们不能通过生殖来变多。这个概念不好理解」

  「……但愿有一天,有谁能让您明白类似的感情还有慈爱就好了」

  胜也明明是偷花贼,却讲得十分平静。芙俐嘉没有回应。她没有把这当做短寿种的侮辱而勃然大怒,不过看上去内心毫无触动。胜也继续顺畅地驾驶车子。他穿过高速公路,沿河行驶,花了很长的时间回到了家。

  「让你们久等了,我们到了」

  「驾驶辛苦了」

  「喔?房子虽然相当小,但挺不错啊」

  「请修正您的长寿种标准。这已经算大的了」

  胜也的家坐落在幽静的高档住宅区一角。这里院地很大,关键是地段很好。因为居民的素质统一,可见治安也得到了保障。房子给人的感觉,也充分反映了买家是何需求。房子采用坡屋顶,外观设计充满立体感,造型高雅,独具特色。这应该是用雫的补偿金建造的。胜也把车停在相邻的车库里。他从驾驶座上下去,如同管家一样把车门打开,然后在前面为芙俐嘉和黑朗带路。

  「请这边走」

  当绕到正面,走进大门的瞬间。

  黑朗惊讶不已,不禁哑口无言。

  「欢迎回家,胜君」

  在他面前,站着与雫一模一样的女性。

  事前已经听说他娶了雫的双胞胎妹妹为妻。即便如此,这一幕还是令人备受震撼。那明亮的大眼睛和乌黑的秀发,就像把已经破灭的可能性重现在眼前。

  如果雫没有沉睡,一定会是这样的模样吧。

  「……那个,你朋友?」

  「嗯,我回来了,天音。抱歉没来得及说,今天来客人了」

  胜也这样讲道。天音应该是雫双胞胎妹妹的名字。

  她鼓起脸抱怨「我都没来得及收拾」,但还是把芙俐嘉和黑朗请进了门。估计是她看到明显『来自异世界』的客人,洞察到发生了某种情况。

  「家里这么乱,真不好意思」

  「没事」

  「无妨」

  他们被带到客厅。客厅被划分成两个区域,餐桌和座位那边十分整洁,但另一边则透着浓浓的烟火气。放了婴儿围栏的那边则散落着玩具和绘本,还有应该是幼儿园用的书包。但是,没有看到孩子的身影。

  芳香馥郁的红茶和独立包装的玛德琳蛋糕端了上来,黑朗问道

  「孩子呢……」

  「两个小家伙今天一天都在外公外婆家玩。每当有客人都吵得不行,这下正好」

  天音说着,露出微笑。但是,她眼眸深处有股散不掉的困惑。

  这也难怪,毕竟她并不知道黑朗和芙俐嘉为什么被请到了家里。

  另一边,胜也则十分我行我素。他在天音脸上吻了一下,悄悄说了声『我去去就回』就直接离开了客厅。

  被人领来又被凉下来,芙俐嘉不解地脑袋一歪。

  「那家伙冷不丁地把人带过来,自己又跑哪儿去?」

  「不好意思……是我让他每次从设施回来就要冲澡。『宿花』的味道虽然很淡……但一想到姐姐,就实在忍不住伤心」

  「……原来是这样?」

  「觉得我是个很过分的女人吧。两位既然跟设施那边的,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追求姐姐的未婚夫,结了婚……姐姐长眠不醒却自己组建了家庭」

  「人类有人类自己的想法和幸福。长寿之人不该对短寿种的选择评头论足。我们和你们之间,真正应当注重的道德、伦理等也有差异……不过,当中要是有过度的恶,那就领导别论了」

  「……谢谢理解」

  「无需言谢」

  芙俐嘉大口喝了红茶,接着又两口啖下蛋糕。天音又拿出小颗的可露丽。她犹豫了是几秒钟后,开口说道

  「您愿意这么说的话,如果可以我想请教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您觉得,丈夫他爱的还是我姐姐吗?」

  短短的一句话里,却渗透着沉重激烈的感情。那大大的眼睛在说,如果是,那绝不饶恕。那是长年以来钻牛角尖的人所特有的扭曲感情。

  芙俐嘉闭上了嘴。黑朗用红茶润了润嘴唇。

  然后,天音又继续抛出更残酷的提问。

  「您觉得,姐姐那样还算活着吗?」

  她的表情真切地表达着,她想要的回答是『不算』。

  * * *

  「她活着」

  芙俐嘉毫不迟疑地说道。天音眼睛大大地张开,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但是,芙俐嘉毫不畏惧地接着说道

  「有言在先,我是异世界存在,是死神公女。雫不在我所主宰的死亡领域。既然如此,她就是生者。事实就是如此」

  死神的判断不能垫付。现场的气氛剑拔弩张。趁着还没完全闹僵,黑朗打开芙俐嘉的手提包,从里面取出存放在文件夹里的纸。这也算是强行转换话题。

  『杀我的人,是阿胜啊』

  「您应该已经从您丈夫那里听说了……雫小姐虽然还活着,但实在不是能够留下这个字条的状态。您对它有没有什么头绪?」

  「……提到它,胜君是什么反应?」

  「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就只是表现得很疑惑」

  「是吗……那就好」

  天音忽然柔和地露出微笑。这并没有回答黑朗提出的问题。黑朗顿时陷入沉思。芙俐嘉少有地向开心不已的天音主张

  「另外,他说他很爱孩子。那番话里没有虚假。另外,他看上去确实是珍惜家人的那类人……我认为你没什么好不放心,也没有什么好着急的」

  「非常感谢……您人真好」

  「不也是吧。只不过,有件事我想弄清楚。关于偷你姐姐『宿花』的偷花贼有些疑点。那人就是胜也。这件事……」

  「啊,这没关系。虽然不知道胜君为什么想要钱……只是拿去卖的话,只要他珍爱家人,那就不算是爱姐姐的证据」

  ——所以,没关系。

  天音说得斩钉截铁,甚至表现得事不关己。那对平静的眼眸,让黑朗甚至感到战栗。芙俐嘉心想原来如此,眼睛眯了起来。她没有出声,只有嘴巴动了起来,是在说「搞清楚了」。

  这时胜也进屋。他松散地穿着灰色居家服,但不知为何头发没吹干。胜也过意不去地对天音讲

  「对不起天音,我不小心水开着让从从受理掉下去了,天花板到拉门都弄湿了……」

  「咦,不是吧,糟了糟了。胜君你真是的!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

  天音向芙俐嘉和黑朗低过头后就跑掉了。

  胜也默默地在空出来的座位上坐了下去。芙俐嘉盯了他一眼,问

  「把人支开吗?」

  「我有个请求」

  胜也突然压低了声音。芙俐嘉和黑朗面面相觑,但伸手表示请说。胜也简单行了个礼,接着说

  「一次就好,我想再偷一次『宿花』」

  请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有的事情,到时候会见分晓。

  他的请求是那么殷切,悲痛得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黑朗没有回答。这不是一介随从能决定的东西。

  芙俐嘉拿起了可露丽,把坚硬的表面咬碎,问

  「那么做了,你就能释怀,或是能得到满足吗?」

  「是的……请务必助我一臂之力。只要能完成这件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问个对于你们种族而言非常蛮横的问题。你敢断言,只要完成这件事,哪怕迎来死亡也无怨无悔吗?」

  「是的,无怨无悔」

  「我明白了……这不是挺让人好奇的嘛」

  好吧,我们就当你的共犯。

  死神公女扬嘴一笑,光明磊落地宣言道。

  就这样,二人决定再度前往设施。

  * * *

  出发前,黑朗他们留下来吃了顿饭。天音的手艺相当不错。

  证据是,芙俐嘉毫不客气大快朵颐。

  「再来一份」

  「芙俐嘉,这里不是碗仔荞麦面※!」

  「汪仔荞麦面是什么?狗类亚种?」

  「唉,我居然没告诉过您?」

  「完全没说过」(※译注:碗仔荞麦面是岩手县的地方风味。当第一次放到碗里的面条吃净后,服务员会一边大声吆喝一边把新的面条放入客人的碗里,直到客人吃不动为止)

  芙俐嘉摇摇头,舀了勺添了酸奶油的浓汤。看到芙俐嘉每次要添饭时连汤都全部喝完的样子,天音十分开心。

  孩子们预计晚上七点回来。

  胜也告诉天音说

  「趁孩子还没回来,我先送客人」

  「路上小心」

  黑朗一行在天音的目送下离开了家门。三人在开始下起小雪的夜色中前行。

  路上车并不多,车开得非常顺畅。芙俐嘉和黑朗始终一言不发。

  问题是进入设施的时候。

  向『宿花』的寄生体一天里访问不止一次,这个情况没有先例。所以,对方产生了警惕。由于被警卫阻拦,胜也请求跟所长通话。但是,胜也讲了半天都毫无进展,最后换芙俐嘉来谈。她跟所长进行了各种交涉,内容逐渐变得混乱。但最终以同意将提灯交给研究所分析一天为条件,闪电式的下达了许可。

  这里明明是政府旗下的设施,管理却如此随意。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所长不是怪人,也不可能将那么多因异世界导致变质的患者照单全收。这也是事实。

  但是,本来不能那个地方浪费时间的。

  就在胜也的车停进停车场的时候,附近传来猛烈的刹车声和怒吼声。紧接着一名女性不顾敬畏的制止冲了过来。她似乎是在离得还有些远的位置强行下了出租车。

  只见天音气势逼人地靠近胜也,大吼大叫地说了一大堆

  「骗子,骗子,骗子!你明明说你是去送客人!」

  「天音,你冷静点」

  胜也试图安抚妻子。这个时候,警卫赶了过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她是什么人。胜也挺起胸膛,毫不犹豫地撒了谎

  「……啊,抱歉,她是我的妻子。尽管晚到了,但最开始就安排跟我同行的。刚才也已经跟所长谈过了。事情就是这样,对吗?」

  「没错」

  「正是如此」

  「回答的可真流畅」

  一旦求证怕是不攻自破。但可能是刚刚直接通完话起了效果,警卫直接给四个人放了行。胜也搂着天赢得肩膀,向『宿花』的房间走去。但在接受身体检查的时候,天音又在不停地说

  「不要去……我不想去」

  「天音小姐,你突然间怎么了?」

  她埠镇定的样子显得有些不正常。黑朗感到疑惑,便问了过去。

  而天音泪水在大大的眼睛里打转,害怕着什么,答道

  「之前我有不好的预感,就查过了。设施工作人员给家属的资料上写着,采摘『宿花』时会看到记忆的幻觉。所以胜君不惜骗我来到这里……该不会是之后要看幻觉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

  「过去不是已经看到过几次了吗?这样的话,差不多就要……」

  天音怕得瑟瑟发抖。黑朗不知道她在惧怕什么。芙俐嘉保持着平静的目光。天音抱着脑袋,像个小孩子一样原地瘫坐下去。还没人问她怎么了,胜也便先蹲了下去,把手温柔地放在妻子的脑袋上,接着说道

  「没事的。『不论看到什么』,我对家人的感情,想法,都不会改变」

  「……胜君」

  「所以,你也一起看吧」

  ——因为,答案应该就快揭晓了。

  胜也在说什么。

  黑朗完全不明白。

  他只是觉得。

  那搞不好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 * *

  恐怕这是昏睡前最后的记忆。

  淡青灰色的美丽花蕾,已经开到一半。

  如今的雫,即将要迎来绽放。

  『……我要找阿胜……给阿胜打电话』

  她虚弱地向眼前的人请求。但是,那人似乎没有回答。雫按着额头,意识似乎恍惚了许久。可是,她疑惑地问对方

  『补什么……不帮我喊他?我想和阿胜说话。像在最后,向他道歉。我必须跟他说对不起……帮帮我,好不好……诶……为什么,为什么!?』

  悲伤和恐惧在黑亮的大眼睛里闪过。雫一步一步往后退,之后想飞奔而去。但他像是被绊到了脚,原地蹲了下去。她很困意的样子眨起眼睛,摇了摇头,拼命地主张

  『为什么……应该还有时间、才对……刚才的茶?你,喂我,喝了什么?不要,不要……我,不想睡……我想见阿胜……不要啊啊啊啊啊』

  但她的状态跟她说的话截然相反,人当场倒了下去。几粒宝石般的泪水滑落下去。那人似乎在盯着她,而且……肯定在笑。

  雫的脸上充满无与伦比的绝望,嘴里嘟哝

  『我不想,这样道别啊』

  就这样,雫

  说出了答案。

  『……为什么,天音』

  * *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

  幻影消失后,天音一遍又一遍道歉。她一边哭着,一边像坏掉的机器一样不断重复。但黑朗茫然地心想,她这是在『对什么』道歉啊。

  就算天音道歉,现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即颠覆不了过去,也不能让雫苏醒过来。

  过去的那对恋人,已经说不上话了。

  面对不断道歉的妻子,胜也垂下了昏暗的眼睛。他攥紧拳头,嘀咕起来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打个比方,就像有根鱼刺一直卡在喉咙里。听到雫不想见我,独自睡过去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很奇怪」

  「我好害怕啊啊啊啊!我不想让姐姐……不想让那个会一直沉睡下去的人永远留在你心里啊啊!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信,也是你留对吧」

  芙俐嘉向不断哭泣的背影问了过去。

  天音像触电一样肩头一抖。这个率直的反应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如实地反应了答案。芙俐嘉取出透明文件夹,说

  「前面探视过的家属作证,什么东西也没有。但这才是谎言,毕竟如果是亲属……也就是双胞胎妹妹天音本人所写并藏起来的,那就难怪了。而且老家也有很多能拿来参考模仿笔迹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写下那种东西?」

  黑朗感到疑惑,问了出来。天音像是彻底放弃了,手脚无力地松弛下去,用丢了魂一样的口吻答道

  「『宿花』是完美的生命装置……但『宿花』自己也有寿命,知道它有即将枯萎的危险性。我害怕胜君想在它枯萎前实现姐姐的愿望。如果胜君看到那封信后打算杀掉姐姐的话……」

  ——那我就在那之前,亲手杀掉姐姐。

  话语中充斥着货真价实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黑朗感慨原来如此。芙俐嘉恐怕是预测到了这个答案才跟天音谈话的。

  这位女性,『并没有失常』。

  正因如此,这才是场悲剧,而且可怕。

  天音保持着完全的理智做出了一切选择。即便从长寿种的立场来看,这都是不可饶恕的罪恶。芙俐嘉眼中透着冬日夜晚的寒冷,轻声说道

  「无辜的死者应当得到安息。雫虽然尚未死去,但在她屈服于死亡的兄弟睡眠之时,便已注定再无苏醒之日。若连那时光都要剥夺,那便是昭昭罪行……面对赎不清的罪孽,你还想怎样?」

  天音在所有人尖锐的目光中,就像将错就错似的笑起来。响起干巴巴的声音,天音露出沉醉的目光,用略显目中无人的口吻主张道

  「就是啊,怎么样啊?胜君准备怎么样?要抛弃我吗?结了婚,成了家,还有了小美和小佑,那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我说胜君,你是爸爸啊,你是做爸爸的对吧?」

  「……我认为还是别太过分了,那边的短寿种」

  「不,我没关系,芙俐嘉小姐。她说的没错。我是父亲,我不会抛弃自己的选择,不会抛弃迄今度过的时光,不会抛弃家人。我会继续拥抱他们」

  黑朗震惊地转过头去。天音开心地站了起来,发出就像小狗撒娇一样的声音,猛地抱住胜也,胜君、胜君叫个不停。

  胜也一边抚摸她的后别,一边温柔地说

  「迄今为止,真的很谢谢你」

  然后,胜也看向芙俐嘉。

  他的目光澄澈无比,说

  「我,已经完完全全心满意足了」

  「真的,好吗?」

  「是的,足够了」

  「人类竟是,这样的物种吗?」

  芙俐嘉带着几分难过与难耐,问道。

  而胜也则向她投去灿烂无比的笑容

  「人啊,有时就是这样的」

  第二天,胜也上吊了。

  正如黑朗观测的一样。

  一封遗书,留了下来。

  * * *

  令人吃惊的是,自杀理由不是『我爱雫』。

  根据遗书也解刨结果得知,胜也也被『宿花』寄生了。

  原因似乎是在繁殖能力根绝前与花进行了接触。但关于这点,雫的亲属也都一样。尽管所有人身上都有风险,但只有他一个人发病了。经过如此之长的潜伏期后发芽非常少见,算是不幸的事例。

  『宿花』会让人长期陷入昏睡状态。

  天音和孩子们也将面对漫长的痛苦。

  胜也非常明白被留下的人的苦恼。

  所以,他选择在开花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死因如果不是『宿花』,很可能拿不到政府的补偿金。为了保证家人今后的生活,他需要钱。这就是他偷花去卖的原因。

  这些就是胜也自述的,关于他自杀的来龙去脉。

  (但是……当真是这样吗?)

  现在,黑朗坐在冬日公园里的长椅上。这里也是过去芙俐嘉大战快餐的地方。枯瘦的树木叶子掉光,就像漆黑的影子一样伸向天空。

  他坐在那里,淡然地道出了疑问。

  「胜也先生想看到幻觉……真的就只是这样吗?然后,他选择在揭开真相后的悲伤中死去……然而他为了创造一个不用不让任何人受伤的谎言,事先用偷花来做准备……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我不知道。不论真相如何,天音还是受到了无与伦比的伤害」

  黑朗身旁,芙俐嘉轻声说道。二人回忆天音的哭喊声。黑朗还知道,雫会在今天夜晚死去……就像追随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的人,与世长辞。但是,身为局外人横加揣度当中的含义,未免显得不解风情。黑朗静静地问道

  「这次,您明白了些什么吗?」

  「不明白。但是,这无所谓吧。本来就不是能有所收获的东西」

  「芙俐嘉大人」

  「什么事」

  「可您的表情不像啊」

  黑朗讲出死神公女没有发觉的事实。芙俐嘉一惊,按住盖在丧服之下的胸口。黑朗朝着那虚无缥缈的身影,平静地问道

  「如果可以,要不要说说看呢,芙俐嘉大人」

  「……这样的结局,怎么可能让人完全满意」

  「但是,他最后笑了……换做是以前的芙俐嘉,应该只会冷冷地觉得『就这样啊』。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尽管很愚蠢,但就是那么回事吧」

  「包括现在也是!但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样来描述」

  芙俐嘉嘟哝了一声。她抬头看向开始落雪的天空。

  看着那白色翩翩飞舞,死神公女慈爱地说道

  「令人悲伤啊,死亡」

  杉浦青年的死,冷冷清清。

  两个少女的死,沉重无比。

  荒唐之辈的死,轻薄空虚。

  胜也的死,可悲可叹。

  包括过去见证的许许多多的死,也都是。

  「果然全都很令人伤心。但是,那一桩桩一件件对于死者又是那么的重要,重要得无与伦比。即便如此,改变不了的离别,还是令人伤心啊」

  黑朗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能明白这些就行了。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黑朗决定讲出重要的秘密。

  「芙俐嘉大人,请听我说」

  「什么事,黑朗」

  「我将在三年后的春天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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