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晴朗的星期六正午前,一D的中泽阳葵来到川崎大师平间寺旁边一座颇具规模的市民公园。
这里有一座相当正统的中国庭园「沈秀园」,经常有旗袍打扮的女高中生在这里自拍。用地内除了业余棒球场和网球场以外,还有一片草坪广场。
阳葵和舞蹈同好会的朋友们一起占据了广场的树荫。每个人都穿便服。会特地跑来有些远的这个地方练习,是有理由的。
最近连续发生了可怕的凶案。三年级的梶梅穰治、二年级的榎垣迅,还有一年级的尾苗周市都死了。新闻中说,警方正朝他杀方向侦办,校方也召开了家长说明会。据说有个穿悬野高中制服的女学生,没戴安全帽骑机车到处乱冲,还撞坏了警车。
校方要求学生如果知道任何线索,一定要告诉班导。阳葵内心相当烦闷,但结果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
既然穿着悬野高中的制服,那个女高中生应该不是江崎瑛里华吧。但YouTuber EE的粉丝在社群媒体说,芳西高中没有这样的女生。
自从江崎瑛里华现身后,校园周围开始发生离奇的事。这在客套也称不上治安良好的南町一带,也是史无前例的异常状况。媒体报导也有些疯狂炒作,学校附近全是记者。光是穿着制服在路上走,立刻就会被要求采访。
不过感觉起来,为命案震惊的只有大人而已。对阳葵来说,凶暴的不良学生减少,让她内心松了一口气。许多学生应该也都有相同的感受。虽然也有些女生为那些人的死垂泪,但她们多半都与笹馆那帮人有交情。
同学们几乎都对这件事保持沉默,不过确实都私心认为不良学生打架送命,是自做自受。他们也开始希望这次的事,会让粗暴的男学生收敛一点。
若说有什么困扰之处,就是没办法在学校或附近练舞了。在应该服丧的期间,明明并非正式社团却继续练舞,可能会引来不庄重的批评。因此阳葵和朋友们只能挑选没有课的星期六跑来这里。穿便服的话,也不会被发现是悬野高中的学生。
芽依出声叫她:「阳葵,快点开始吧!」
阳葵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正站在树荫下,呆呆地看着虚空。她对芽依笑:「好,抱歉。」
五人摆出预备队形。除了阳葵和芽依,还有䌷、结菜、穗乃香,各自就定位。䌷点选平板萤幕,音乐开始播放。先对一次各自练习的动作……
虽然是平常的流程,却一点都不顺利。首先,每个人的动作都太自己一套了。就算看影片动作学得有样学样,其实根本不清楚怎么处理细节部分。而且没有翻转的画面当范本,有时会左右记错边。节拍当然也完全不合。
七零八落地跳完整首曲子,全员都尴尬地沉默了。䌷表情阴沉地喃喃说:「少了纱奈,果然……」
「真是的!」穗乃香鼓起腮帮子。「不是说好不谈这个了吗?」
「可是……如果没有人先完全学会动作,就没人可以教我们了啊。」
结菜叹息:「不要一下子跟曲子,先数拍子练习比较好吧?不过数拍子练习,每次节拍都不合……」
这时,一道别的声音莫名沉静地插了进来:「错拍也别在意,继续跳下去就是了。播曲子练习的时候合拍就行了。」
众人全都睁圆了眼睛看向同一个方向。阳葵也注视着那里。
她陷入哑然,不禁张口结舌。芳西高中的夏季制服,江崎瑛里华就站在那里。
四人同声欢呼起来。䌷兴奋地问:「咦?江崎瑛里华同学!?你是YouTuberEE对吧?真的是本人吗?」
结菜也眼睛发亮:「EE!我都有看你的影片……我好尊敬你,你真的好厉害!不只是华丽的动作,Reebok和Troop的舞步也都好漂亮!」
瑛里华虽然没有笑,但神情平静地回应:「分几个段落,从简单的地方开始练习如何?慢慢数拍子,放慢节奏,动作就容易和身体融为一体。」
「啊……」结菜的笑容掺进了复杂的神色。阳葵悄声细语:「纱奈在的时候,也都是这样做呢……」
这时,瑛里华优雅地举起双手:「比方说,刚才的曲子,中间的这个部分,ONE、TWO、THREE、FOUR……」
阳葵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四个朋友也都屏着呼吸盯着看。瑛里华的Roll不是以肩膀为中心,而是从肩胛骨画出又大又美的圆形,其中不着痕迹地加入Flying Turn。一连串动作宛如行云流水。果然是勤于锻炼体干的关系吧。全身都经过应有的锻炼,充分具备舞蹈需要的肌肉。
瑛里华跳完一段,众人全被震慑了,连一声感叹都发不出来。
所有的人都萎缩了。没有人能说出她们都想对瑛里华说的话。阳葵觉得如果要说,只能由她来开口。
「呃,那个,」阳葵看着瑛里华。「如果可以,能不能教一下我们……」
应该不行吧。瑛里华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她会冷冷地拒绝,而这或许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然而瑛里华干脆地点头:「可以啊。」
四人欢欣鼓舞。阳葵也难以置信,和朋友们一起开心不已。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幸运。
后来将近一个小时,她们共度了难以形容的美好时光。瑛里华的指导易懂而且细心,一点不耐烦的样子都没有,耐性十足地再三示范相同的舞步,而且总是配合阳葵她们的程度。瑛里华完全不会疲累,即使一直动个不停,呼吸也一样平顺,完全不会喘气。她的建议也都一针见血,像是重心要意识哪里,只是一些提点,全员的动作就和先前完全两样了。阳葵直到上一刻,都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轻松驾驭一直向往的Float舞步。
在练习跳舞的时候,阳葵和朋友对望了。每个人都朝她投以感慨良多的眼神。阳葵也有同感。
感觉就好像纱奈回来了。虽然论技术和体力,瑛里华更胜一筹,但那种温柔随和却是共通的。她们都同样地随时体恤他人。和瑛里华相处之间,阳葵想起了纱奈。纱奈也是会在这种时候把朋友放在第一个思考的人。
一小时的舞蹈课一眨眼就结束了。她们有自信可以跳好这首曲子。五人都开心极了,要求一起拍纪念照,然而瑛里华却没有答应。众人虽然感到不解,但能够认识EE的喜悦更胜过这些,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阳葵心中又萌生出难以释然的感情。为什么瑛里华不想拍照?除了她是网路影片的大红人以外,似乎还有什么理由。而且今天在这里遇到,真的是巧合吗?瑛里华总是什么都没带。今天是星期六,她却穿着制服。她来到公园,目的是什么?
䌷和芽依说她们得去LAZONA川崎广场了。她们好像和其他朋友约好要见面。穗乃香家有亲戚来访,结菜好像要去补习班。每个人都埋怨说早知道可以见到瑛里华,就不会排行程了。
离开公园后,四人依依不舍地往车站走去。只剩下阳葵和瑛里华两个人。
她们也没有交谈,一起站在公车站前,搭上同一班公车。在车子里,阳葵一直在看瑛里华的侧脸。瑛里华没有回看她,只是盯着车窗外。偶尔视线转向这里,就换阳葵慌忙别开目光。
总觉得感受好奇妙。瑛里华回家的方向也一样吗?或者她只是陪阳葵坐车?理由不清不楚。阳葵无法开口问瑛里华。
她会不会突然全身变得透明,消失不见?感觉瑛里华就是如此神秘梦幻,让人如此猜疑。只是相处在一起,就涌出一股怀念的情绪。就好像回到了纱奈总是在身边的、那场悲剧以前的时光。
阳葵在旧东海道上的公车站下车,瑛里华又默默地陪她一起走。两人进入南町杂乱的巷弄,走了一段路,看到阳葵住的七楼公寓了。
阳葵立下决心开口:「要不要来我家?我妈应该在家,我想把你介绍给她……」
瑛里华摇摇头:「我得回去了。」
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样的不安忽然揪紧了胸口,阳葵连忙问:「你、你住在哪里?我也想去找你。」
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传了过来:「喂,中泽。」
阳葵吓了一跳回头,一个蹲在路边的人影站了起来。黑色T恤、金项炼,简单明了的不良少年穿搭。是一A的井户根。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双手插在裤袋里,拱着肩走了过来。
是守在阳葵家的门前监视吧。阳葵一阵毛骨悚然。井户根的目光移向瑛里华,瞬间瞪大了眼睛。
「真的假的?」井户根的脸僵住了。「我来找你问这个女的住哪,没想到本人居然出现了。」
阳葵心跳加速,焦急地庇护瑛里华:「她、她是我别校的朋友,跟你们没有关系……」
「你给我闭嘴!」井户根吼完,恫吓瑛里华:「江崎瑛里华,你是哪个学校的?笹馆学长的女人发现你在当YouTuber,可是你不是芳西高中的吧?梶梅学长和榎垣学长是你杀的吗?还有尾苗。」
阳葵感到恐惧。她想起了纱奈。纱奈在体育馆反抗了井户根和尾苗,可能因为这样而丢了性命。不能让瑛里华和井户根扯上关系。
阳葵推开瑛里华,要她逃走:「快离开!」
可是瑛里华并没有孱弱到会被她推走。她面无表情地停留在原地。
「喂!」井户根从后面一把揪住阳葵的头发。「你碍什么……」
头皮只有短短一瞬间感觉到痛。瑛里华的手飞快地伸向井户根的下巴,牢牢地握住。可能是以极强的握力抓住,传来关节错位般的声响。井户根发出痛苦的叫声,放开阳葵的头发。
紧接着,瑛里华的双手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朝井户根的脸上一阵乱打,血、汗,各种液体喷溅而出。舞蹈高手能以倍速跳舞,但瑛里华的速度比这还要快。她垂直跳起,朝低头的井户根的鼻梁送出一记膝击,紧接着在滞空时使出水平踢。井户根折成ㄑ字形往后飞,背部撞在路边倒闭的店家封门的合板上。
瑛里华以几乎掀起风压的速度,一瞬间拉近与井户根的距离,同时使出左右手刀和单脚踢击。合板就像漫画一样破出一个人形大洞,井户根倒进废弃店家里。
四下没有人影,巷弄也无人往来。瑛里华抓起井户根一边脚踝,也不特别感到沉重的样子,把他拖到马路上。瑛里华右手一把抓住井户根的大平头,让他在呆若木鸡的阳葵面前抬起头。
「发誓。」瑛里华沉声细语道。「说『中泽同学,我再也不敢来骚扰了』。」
「中、」井户根淌着鼻血,门牙也断了。他满脸惊恐,挤出模糊的声音。「中泽同学,我再也不敢来骚扰了。」
瑛里华就像丢掷飞盘一样,用一只右手将井户根朝后扔去。只是这点动作,井户根便飞出异常遥远的距离,摔在路面上,差点被刚好转弯过来的小卡车撞到。喇叭声震天价响中,井户根死命地爬起来,狼狈万状地逃走了。
对阳葵来说,这是冲击性十足的景象。因为过度脱离常轨,她的理解跟不上,只是茫茫然地看着瑛里华。「呃,那个……」
瑛里华面无表情地指着公寓大门:「进去吧。今天为了保险起见,天黑以后不要出门。」
「可是你……」
「别管那么多了。有话下次再说。」
尽管困惑,但瑛里华没有拒绝继续见面,光是这样就让阳葵感到安心。现在或许应该听从瑛里华的指示才对。
阳葵就要走向公寓大门,却忽然停下了脚步。门上的玻璃倒映出自己的脸。她的目光移向背景,却不见瑛里华的身影。
她倒抽了一口气回头,巷弄里已经没有人了。刚才差点撞上井户根的小卡车加速通过。路上余留的,就只有飞扬的尘埃。
18
悬野高中的校舍一楼,楼梯口旁边的空教室是体育用品仓库。白天的下课时间和放学后,笹馆一伙人都在这里流连。以前的话,总是有大批跟班挤在这里,就像在聚会一样热闹。
今天也到了午休时间。一A的井户根莲一如往常,前往他们的老地方,然而那里冷清的情状,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布满灰尘形同储藏室的室内,只有三年级的笹馆和二年级的菅浦。
今天要过来这里,让井户根忧郁万分。因为他知道要挨两个学长的刮了。周末他疏于连络了。学长们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报告经纬,不出所料,笹馆暴怒。
笹馆怒不可遏,一把抓住井户根的衣襟:「你见到那女人了?见到江崎瑛里华了?为什么不立刻通知我?」
「那是、呃……我照着笹馆大哥说的,在那个叫中泽的女生家前面守着,没想到她居然会一起出现……」
「你脸上的伤变多了,是被揍了吗?」
「……对不起。」
「你知道怎么把蛋糕切成三等分吗?」
「当然知道啊,切成Y字型就可以了吧?」
「就算你这样想,真的有办法切成平均的三等分吗?」
「会啊,就小心切成大概一样的大小。」
「不是应该用笔盒里面的什么东西吗?」
「什么?笔盒……我不懂耶。」
「你是真的不懂?」
「自动笔的笔芯……之类的?」
「量角器。」
「……喔……」
笹馆一手抓着井户根的衣襟,另一手抽出有如菜刀的大刀子。刀身一侧呈锯齿状,是所谓的野外求生刀。笹馆把刀尖抵向井户根的鼻头,大吼:「叫你用量角器!让刀子可以切在一百二十度上!」
笹馆不等回应,粗鲁地推开井户根。井户根的背撞在跨栏和软垫上,跌倒在地。
没有被瑛里华抛飞时那么痛,但他还是装出痛苦不堪的样子蜷缩起来。要是摆出没怎样的态度,等于是在要求私刑。
菅浦怯怯地说:「笹馆大哥,这小子笨归笨,可是应该不像书上写的那样,是智能还是什么不足。再怎么说,他也考上高中了嘛。」
笹馆烦躁地用力搔头:「书上说,就是智能或是认知能力不足,别说更生了,连反省是什么意思都无法理解,所以才会变成不良混混。还说不知道怎么把蛋糕切成三等分的,就是这种人。」
「哦,我爸妈也很爱看那本书。」
「真是瞧不起人。可是,」笹馆俯视井户根。「就是因为有你这种白痴,大人那种去他妈的胡扯蛋才会被当成一回事。」
井户根当场下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菅浦继续为井户根辩护:「这小子只是讨厌念书,不是真的笨啦。」
成绩烂的不只井户根一个人而已。已死的尾苗也跟井户根一样,一年级第一学期就已经满江红了。三年级的笹馆和二年级的菅浦应该也成天都得接受课后辅导。
确实,井户根对自己的笨也有自觉,但他也是付出了努力,还调查了一下事实。昨晚他也一直抓着手机,在各处论坛提出问题:警察靠鉴定尸体的DNA查出来的死者身份,有没有可能出错?
回答都很明确:既然警方公布了结果,鉴定就是百分之百可信。若是有任何一点可疑之处,警方绝对不会断定,媒体也不会公布死者姓名,更不可能举行葬礼。
就算看电视,主播那文诌诌的说话方式也让他一下子昏昏欲睡。但即使是这样的井户根,也能理解一件事:有坂纱奈已经死了,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既然如此,那个叫江崎瑛里华的女人是什么人?他第一次在极近的距离面对瑛里华瞪过来的眼睛。那熊熊燃烧般凌利的眼神,让他觉得完全就是纱奈的眼睛。但如果说出这种话,只会再次被怀疑智能有问题。
笹馆逼问:「那个『长发女人』就是江崎瑛里华吗?是她杀了梶梅他们的吗?」
「这……」井户根支吾其词。「这部分还不是……」
菅浦皱眉:「怎样?既然都能把你打成这样了,不可能是别人吧?」
「是这样没错,可是……」井户根实在无法不说出口。他在思绪混乱之中说:「我就是觉得那个女的是有坂纱奈……」
沉默。笹馆逼近过来。井户根以为要挨踢了,但笹馆蹲下来探头看他的脸:「你在怀疑有坂纱奈没死?」
「不是。」要是再被认定是白痴就麻烦了,井户根连忙辩解。「听说DNA鉴定不会错,她也真的死掉了。」
笹馆露出有些傻眼的表情,就像在说「现在才在说这什么蠢话」,再次站了起来,和菅浦交换了某些眼色。感觉也像是在默默怨叹:手下只剩下这种蠢货了。
世上不可能有鬼。得好好把持住理智。就算脑子不到被称赞聪慧的程度,井户根也清楚什么是事实。死人不可能复生。只要牢牢记住这一点就行了。
笹馆喃喃:「饿了,想吃咖喱面包。」
「我也是。」菅浦附和。
跑腿是低年级生的差事。井户根爬了起来:「我去买。」
他淌着冷汗,走向拉门,把门往旁边推开,就要跨出去走廊的那一刻,整个人惊吓地定住了。
眼前站着一个女学生。穿着悬野高中的制服,浏海盖住眼睛。紧实苗条的身躯和江崎瑛里华一样,可是看起来有些不同。苍白的皮肤毫无生气,是自己想太多吗?
对方没给他深思的时间。女学生冷不防使出一记前踢。沉重的冲击直达内脏,井户根踉跄着往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接下来仍麻痹不止,就好像像触电一样。感觉和瑛里华那时一样。
笹馆和菅浦也露出惊愕的反应。但女学生立刻离开原地,从走廊逃走了。
在高年级生面前,不能就这样任人打了就跑。井户根一手撑地,忍痛站起来。
「井户根!」笹馆把求生刀抛了过来。锋利的大刀滚到脚边。
武器被交到手中了。井户根握住刀柄,从拉门跑出走廊。
许多男女学生在走廊来来去去,但他仍一眼就锁定了貌似瑛里华的女学生背影。她跑上中央阶梯,井户根猛地追上去。可能是因为他握着求生刀,其他一群女生发出尖叫。这群女生吵死人了,井户根真想把她们一个个抓来血祭,但现在他有必须先达成的任务。
井户根冲上阶梯。擦身而过的男生们发出惊呼,女学生们吓得缩成一团。井户根悟出不知不觉间,自己跨越一线了。别说担心被停学了,还可能会被退学——不,或许会被报警,但他已经骑虎难下。不能放任那个女鬼作乱。
跑上二楼时,看见那名女学生的背影继续往上跑。他继续追向三楼。遇到的学生变少了。三楼都是社团教室和特殊教室,午休时间没什么人会去。
绕过平台,继续跑上阶梯,进入三楼走廊。长发女学生跑掉了。没有其他人影。井户根全速追赶。女学生冲进尽头处音乐室旁边的拉门。她的身影一消失在室内,门便「砰」一声关上了。
我宰了你!我要替尾苗报仇!不光是这样而已。既然笹馆把武器给了他,他不可能空手而归。就算会被送进少年观护所,现在也要把那个女鬼给宰了。我要在伙伴里爬上受人尊敬的位置。
情绪莫名亢奋,无法思考更多的事。井户根来到拉门前,一口气把门打开,踏进里面。
这个房间相当狭小,面积不到一般教室的四分之一。左右架子上并排着长号、法国号和上低音号,看得出是管乐社的准备室。窗边不知为何,孤伶伶地摆了一组课桌椅,桌上横放着一把长笛,还有一只花瓶。瓶里插着菊花和康乃馨。
井户根全身冻结了。长笛和花。虽然他第一次看到,但根本用不着思考这意味着什么。花是管乐社社员为了追悼有坂纱奈而放的,长笛应该是纱奈的遗物。
室内没有人。女学生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但疑惑也只有一刹那,人影突然从天而降。如同文字形容,女学生从天花板笔直落下,在井户根眼前,连膝盖也没弯就落地了。
抓着刀子的手随即被握住,使劲往外侧扭。女学生铁钳般的指头夹上来,前臂肌群有好几条被扳弯了,导致井户根握力松弛,五指张开。
他连对自己的身体出现的异变惊愕的时间都没有。女学生反手抢过刀子,瞬间劈向他的胸口。
与其说是痛,感觉更是灼烫。伴随着火烧火燎的热度,井户根目睹大量鲜血迸射而出。他发出尖叫。浏海遮眼的女学生不顾全身淋到他喷出来的血,纵横劈划求生刀。不只是割开皮肉,连肋骨都被砍断。不曾体验过的痛苦笼罩住井户根。喉咙哽住了。随着呛咳,一口气呕出鲜血。
双手抬不起来。他体感到肌力逐渐被剥夺,也就是死亡正在降临。女学生将刀子水平后拉,接着朝井户根的心脏深深捅刺进去。
胸口深处有东西破裂了。呕吐感让大脑朦胧。井户根弯膝,仰向摔倒。他看见天花板。也看见女学生浏海底下的眼睛了。果然是有坂纱奈的眼睛。
女学生拿起花瓶,朝井户根的胸口砸下去。花瓶命中刀柄,裂成碎片。水滴洒在脸上。井户根勉强还能感觉到冰凉,紧接着一切的知觉断绝了。苦闷之中,井户根落入了无明的黑暗深渊。
19
学校停课了。连靠近悬野高中都很困难。据说警方持续现场搜证,调查校舍的每一个角落。媒体记者连日蜂拥而至,连邻近居民都被堵麦摄影。电视台的直升机不断地在上空盘旋。
笹馆曲被限制行动自由。白天被叫到川崎署,入夜之后等父母来接,才总算被放回家。住家前面也有侦防车守着。隔天早上又被要求到警署报到。名义上是自愿配合,但若是拒绝,就会有大批警察杀到家里。笹馆试过一次任意外出,立刻遭到追踪,在大马路上被拦下来盘问。他想要默默走掉,支援的警车陆续结集,结果只能乖乖被带去警署。
笹馆现在的日常,就是被关在一间充满闭塞感的侦讯室,而不是宽阔的会议室。或许是因为伙伴数目剧减的关系。坐在摺叠椅上的菅浦总是低着头,双手抱头。坐在他旁边的笹馆则是相反地靠在椅背上,大模大样。老师劝笹馆穿制服,但他悍然拒绝,从头到尾只穿便服。又没有要去学校,穿什么制服?莫名其妙。
因为暑热,刑警们也都只穿衬衫。除了生活安全一课的须藤和津田,还有其他不知名的刑警们一个个轮番进来,狭小的室内随时都有十人左右。光靠嵌了铁格子的窗户换气,无法完全抑止温度上升。
须藤刑警一个人站了起来,眺望窗外。「儿童精神科医生说,所谓的不良少年,很有可能是因为大脑成长不完全,根本没有能力学习常识。我们也觉得要是这样,实在很让人同情。」
昨天是彻底断罪,今天是怜悯吗?笹馆顶撞:「要把蛋糕切成三等分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切给你看。」
「是啊,总比把人剁成三片要好多了。你要示范怎么耍那把菜刀一样的大刀是吗?」
「什么意思?」笹馆发飙。「就说人不是我们杀的,你有完没完!」
「我们也受够了。」须藤刑警转向笹馆。「你们说井户根追赶长发女生,结果反而被她杀了?那个房间除了井户根以外,明明就只有你们两个。」
「我们是后来才进去的。」
「去干嘛?别想胡扯什么你们两个在那里合唱,想要让井户根安静下来。」
「我不跟你们扯了。叫律师过来,不要都只去我们爸妈那里。」
「就算律师过来,你们那种态度,只会让印象变差喔。往后在各方面都是。」
「发生了什么事,不是都已经讲到烂了吗!」
当时,笹馆和菅浦一起跑上楼梯,但为了和井户根拉开距离,故意跑得慢一些。理由是井户根手里抓着求生刀。当然,武器是笹馆塞给井户根的,但他并不打算成为共犯。在人多的校内堂而皇之地犯罪的蠢蛋,一个低年级生就够了。也就是枪手。只要井户根解决「长发女人」,光是这样,威胁就解除了。
然而还没跑上三楼,就听到了井户根的惨叫声。两人转为全力冲刺,来到三楼走廊。管乐社准备室的拉门敞开着,室内一片血海。井户根仰躺在地,胸口深深插着那把求生刀。不知为何,井户根全身湿淋淋,贴着许多花朵。好像被投掷了花瓶,碎片散落一地。
坐在对面的津田刑警冷冷地转向笹馆:「你说的长发女学生消失到哪去了?」
「我哪知道?」笹馆愤愤地说。「一堆人应该都看到井户根在追女人了。」
「但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声称只看到井户根。说他就像杀人狂一样手里抓着刀,凶神恶煞地跑过去。」
「也有人说看到女人了吧?」
「是有几个人。可是那些人要说的话,算是你们这伙不良学生的支持者,难说是正派好学生。」
「到底谁说的才是对的,好好查一下好吗?其他人是故意不提。」
「不提有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校内的陌生女学生吗?这要是事实,为什么他们非隐瞒不可?」
「为了陷害我们啊。」
「为什么要陷害你们?」
「那是……」
「看来你也知道自己有惹讨人厌嘛。」
令人不爽的诱导询问。笹馆满怀愤懑,连珠炮似地说:「这年头走廊居然没有监视器,是校方行政怠慢吧?」
「要是有监视器,你们还不是会抗议?学校说亲师会反对装监视器,理由是会侵犯学生隐私。」
「屁话。」
「我会转达校长,说笹馆支持装设监视器。要是你家也装个几台,对警方帮助会很大。」
「监视对象都只剩两个了,还嫌不够轻松?」
这时,菅浦忽然抬头。他满脸憔悴,细声问:「刑警先生,你说鉴识结果要几天才会出来,还没出来吗?」
须藤向一名刑警使眼色。一份不是笔录的档案交到须藤手上。须藤打开档案说:「在这里。不通知你们不算公平,所以告诉你们一声好了。刀柄没有验出你们的指纹、汗水或皮屑。花瓶的水冲掉附着在上面的东西了。」
没有催促,就不透露重要资讯,十足警方作风。笹馆咬上去:「没找到可疑的DNA还是指纹那些吗?」
「问题是,」须藤翻页。「井户根的血流了满地,导致难以验出其他迹证。能够采集到的迹证,都查到是进出那个房间的学生和老师的。还有你们两个的汗和室内鞋印。」
「井户根刚被刺死我们就进去了,就算有我们的汗跟脚印也很正常。」
菅浦兀自发出呻吟的声音:「进出房间的学生和老师留下的迹证……里面也包括有坂纱奈吗?」
沉默扩散开来。刑警们的视线交错。须藤瞥了津田一眼,目光又回到文件上:「嗯,虽然只有一点,但有验到。」
津田刑警立刻补充:「那个房间没什么人会去,但有坂纱奈同学生前经常待在那里。她是管乐社的嘛。从半年前留下的物品找到DNA,也是有可能的事。」
「可是……」菅浦以空洞的眼神望向津田。「照刑警先生这种说法,应该是满罕见的吧?」
室内再次陷入寂静。津田默默交抱起手臂,仰望须藤。须藤表情僵硬地哼了一声,把档案扔到桌上。
「是很罕见。」须藤刑警淡淡地说。「或许是变鬼出现了。因为实在无法放过你们。」
笹馆怒火中烧:「你少瞧不起人!」
「对你旁边的朋友说!」须藤厉声喝道。「要是怕鬼出来作祟,想要招了,我随时奉陪。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安慰你们死去的朋友了。记住,你们只剩下这条路可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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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岩要求笹馆缴纳大笔规费,但笹馆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被警方盯得紧紧的,他甚至没办法去抢劫或闯空门。
迫不得已,他把这件事告诉阿岩。结果阿岩说,只能找出那个「长发女人」了。除非证明连续杀人是女人干的,否则笹馆和菅浦的嫌疑永远洗不清。阿岩也说组里要求他拿出俱乐部的修缮费。他那里似乎也容不得笹馆一直拖欠下去。
笹馆确信「长发女人」就是江崎瑛里华。井户根死前监视一D的中泽阳葵时,阳葵好像带着瑛里华现身了。既然如此,掳走阳葵,逼她吐出女人的所在就行了。这是阿岩的想法。
一个阴天的日子,难得警署没有叫笹馆去报到。下午五点多,阿岩开着一辆颇大台的单厢车过来,让笹馆乘上副驾驶座。看到后车座堆放的东西,笹馆紧张得全身僵硬。除了胶带、绳索和刀子以外,还躺着一把猎枪。还有黑道俗称「莲藕」的短枪身左轮手枪。
太阳几乎快沉没了。车子在市电大道载上菅浦。今天菅浦负责四处打听。
驾驶座坐着阿岩、副驾坐着笹馆,菅浦则坐在后车座。菅浦在往前开去的车子里上身前探说:「中泽阳葵不在家,她好像去警署了。学生都被轮流叫去了。」
笹馆觉得奇妙:「井户根被刺死的时候,中泽又不在附近。」
「好像是警方问过被井户根找碴的学生,有学生说井户根和尾苗一起,闹过中泽加入的舞蹈同好会。有人去跟班导告状吧。」
今天没有把笹馆和菅浦叫去,就是这个理由吗?警方似乎想要向其他学生询问线索,结果搞到中泽阳葵不在家。那个刑警也真会找麻烦。笹馆回头看菅浦:「应该不会花多久时间吧?」
「对,可是也不能守在警署前面……在中泽家前面等,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也只能这样了。」笹馆转向前方。「岩叔。」
「好,去那个女生家是吧?」阿岩转动方向盘,车子折回第一京滨道路的方向。
「那个,岩叔。」笹馆问道。「连络不上佐和桥老爷子吗?」
「他说要去冲绳,人就这样不见了。应该是看到新闻,避风头去了吧。」阿岩气愤地叹气说。「那个老爷子很没节操,跟菲律宾嫩妹交往也就罢了,好像反过来被骗,钱全被偷走了。」
虽然也不怎么好笑,但笹馆苦笑附和:「什么锅配什么盖呢。年纪也差很多吧。」
「是啊,那种老头子,也不可能有二十几岁的女人要。老头也是,不能打炮似乎寂寞得受不了,明明被骗得那么惨,又跟那女的重修旧好了。」
「真的假的啊?那个老爷子没有加入帮派,光靠帮忙处理有问题的尸体,靠做这个过活吗?」
「仔细想想,只是像那样把尸体载去深山烧掉的话,也没必要拜托他嘛。结果连我们也被抓去现场帮忙。」
「我从一开始就这样想了。因为烧得那么招摇,一下子就曝光了,隔天连死者的身份都被报出来了。」
「我还以为他会用更小心一点的方法咧。嗳,就算这么说,我自己也想不到尸体能怎么处理,既然老爷子认为只能那么做,那应该是最好的做法了吧。」
「总比丢进海里要来得好吗?」
「警方到现在还是查不到证据,不是吗?这才是重点啊。要是留下证据,我跟你们老早就已经被抓了。但因为老爷子那一烧,全都烧得一干二净啦。」
「不过三具尸体两三下就被发现了。」
「要是能用超过八百度去烧,连骨头都不会留下。不过只是在车上洒汽油,听说最高也就五百度了。毁尸灭迹真的很难。就算丢进水里,迟早也会浮上来。所以只好投靠经验丰富的佐和桥老爷子了。」
「洒汽油连车一起烧掉,我们自己也做得到。」
「但逗子这个地点,就很难想到了。那一带没有街头监视器,这就是佐和桥老爷子的智慧。人家的年岁可不是白长的。」
单厢车开进南町的巷子里。拐过几个转角后,前方出现一栋七层楼公寓。这里的话,路宽可容纳两辆车子。阿岩把车停靠到路边。
阿岩环顾周边:「没看到条子。」
三人等了一阵。公寓旁边是一家倒闭的店家,封门的合板破出一个人形大洞。笹馆努努下巴:「菅浦,那啥?」
「不晓得,恶作剧吧?」菅浦的声音一下子紧张起来。「笹馆大哥,来了。大概就是那个。」
笹馆望向菅浦指示的方向。后车座不管是两侧还是后窗,玻璃都贴了膜,从外面看不到车子里面。
有两人从巷子走过来。一个是穿悬野高中制服的女生,个子相当高大,以前也在美术室见过,毫无疑问就是中泽阳葵。她提着一个近五十公分长的横长袋子。另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连身长裙,长得和阳葵很像,一定是陪她去警署的母亲。
菅浦问:「那个长提包是什么?」
「长笛吧?」笹馆整个身体转向后方。「有坂纱奈的遗物,大概是没有其他人要收下吧?」
原本是在管乐社的准备室和鲜花一起供奉的遗物,但警方似乎认为没必要更进一步调查了。听说室内其他的乐器,物主的社员也都因为害怕,要求处理掉。警方似乎答应了学生的要求。
听说未破案的命案里,现场的证物大部分都由警方长年保管。看来侦查人员完全没把井户根的死当一回事。或者是他们借由尊重一般学生的观感,想要从心理层面压迫笹馆等人?能够获得正当对待的,就只有正常的学生,蒙上杀人嫌疑的不良少年没资格被平等对待。那个叫须藤的刑警竟如此露骨地大小眼。
阿岩的车没有熄火。「开得够近了再动手。」
菅浦做出准备起身的动作,手抓在侧门把上。「明白。」
母女没有特别提防的样子,一路走过来。家门近在眼前,会松懈或许是当然的。笹馆很佩服选择这个地点埋伏的阿岩。他们运气很好,刚好无人经过,现在也没有车辆行经。
车门打破寂静往旁边滑开,刺耳的声音响彻四下。户外空气扑进车子里。菅浦从后车座跳了出去。母女露出惊讶的表情怔立原地。菅浦抱住阳葵,想要把她拖进车子里,但母亲不肯放开阳葵的手,拼命拉住她。菅浦挥拳殴打母亲的脸。揍了好几拳,母亲都倒在地上了,仍不肯放开女儿。
阳葵反抗起来:「妈!」
菅浦朝地上的母亲踢踹,总算是甩开了她的手。阳葵哭喊着,手脚不停踢打。菅浦轻松抱起这样的阳葵,跳进车子里。
滑门还开着,但阿岩紧急发车。阳葵的尖叫响彻周围,形同对着大街小巷宣传这里发生了掳人案。
笹馆一阵暴躁:「快点捂住她的嘴!」
尖叫立刻转为沉闷的低吟。菅浦用胶带贴住了阳葵的嘴巴。似乎没工夫拿绳索绑她,菅浦拉长了胶带,缠住她整个身体。虽然成功把阳葵的手固定在身后,但她的脚在车子里不停地踢蹬。菅浦抓起刀子,抵在阳葵的喉咙上,阳葵终于做出倒抽一口气的反应。菅浦把阳葵的双脚也用胶带捆起来。
变成胶带木乃伊状态的阳葵完全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后车座。车子里总算安静下来了。菅浦关上滑门。
这段期间,阿岩仍在巷子里忽左忽右地疾驰,最后冲出新川大道,直接闯红灯穿过十字路口。他不理会大量的喇叭声,加速频频变换车道。
「好了,」阿岩转动方向盘喃喃道。「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笹馆一阵错愕:「没决定要去哪吗?」
「真教人体会到佐和桥老爷子的伟大呐。哪些地方没人监视,他瞭若指掌。」
阳葵的呜咽传入耳中。笹馆回头:「菅浦,她的手机呢?」
「拿到了。」菅浦出示手里的手机。「这支。」
「关掉电源。刚才的老太婆一定已经报警了。」
「是。」菅浦滑起手机。不能任由定位资讯持续发出。
这台车用的是假车牌,就算被阳葵的母亲记住车号,警察也抓不到他们。即使蒙上绑架嫌疑,现在的首要之务是要阳葵开口。必须问出「长发女人」的所在。抓到那个女的之后,要她供出一切犯行,把录下自白的USB和尸体随便找个地方丢弃。只要不留下证据,就查不到绑匪是笹馆他们。反倒是警方会因为之前完全搞错对象,得反过来向他们道歉。
阿岩后盾的黑道,最后也会帮忙笹馆吧。失去笹馆供应的规费,对组里来说应该也是一大损失。
往后为了筹措高额规费,必须不断地抢劫。但只要能撑过现在就行了。很快地,他的表现也有可能获得肯定,得到比阿岩更有力的大人青睐。
天空的红色转浓了,但干线道路目前并未壅塞到塞车的程度。很快地,车子在大师交流道转弯,进入首都高速公路神奈川六号的入口斜坡。开上高速公路了。阿岩的意图很快就清楚了。他正开往东京湾跨海公路。车子在漫长的地下隧道高速前进,很快便来到了上坡。前方是延伸在海上的道路。夕阳将海面照耀得眩目异常。
没有人开口,只是默默地进行这场兜风。阳葵不时发出尖锐的呻吟,就像在呼救。「吵死了!」菅浦一喝,赏了她一巴掌,又安静了一阵。这样的状况反覆上演。
笹馆紧盯着前方。跨海公路的尽头,光辉的大海另一侧,染成橘色的陆地逐渐现身。是千叶县的木更津。隔着港湾的工业地区和市区,是一片广大的绿意。也有连绵的低矮山脉。
不知为何,过往的记忆朦胧地掠过脑海。笹馆生长在父母的虚张声势臭不可闻的家庭里,尤其母亲特别啰唆。笹馆小五的时候在商家偷窃,故意被抓,就是要做给母亲看。母亲一直以为儿子才没有勇气反抗父母或社会。
国中的时候,笹馆拿着打火机四处放火,把看不顺眼的同学的置物柜里面整个烧掉。他靠着勒索弄到玩乐的钱,也学会了偷取自动贩卖机现金的诀窍。离开少年观护所后,结伙抢劫很快就成了他的日常。
母亲一再被叫去学校。她是个笨女人,老是只会顶撞老师。凶器是朋友请他保管的东西,恐吓和强盗的主谋是别人——她完全听信笹馆的这些谎言,直接拿去向老师申诉。
笹馆早就发现,她这些作为不是为了儿子,也不是真心相信这些谎言。她只是出于自保,不愿承认自己把孩子教坏了的事实。她把自己的理想强压在幼少时期的孩子身上,结果孩子因此自毁前程,只差一点就要流浪街头了。母亲就算被追究责任,也假装不在乎,继续欺骗自己。她最好就这样一辈子扛着这份罪责,痛苦地活下去。这两个老货就是凶恶罪犯的父母。
车子进入木更津,但刚下高速公路的那一带相当繁华。有许多平地。为了寻找远离人烟的地点,一行人四处游荡,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就算找到有点规模的山林,附近也都有新兴住宅区等等,也有许多高尔夫球场的招牌。
接近入夜时分时,终于找到类似逗子的山路了。结果除了重现先前的犯罪手法之外,他们别无他法。车子逐渐深入杂木林。
单厢车偏离道路,钻进树林里,最后停下。笹馆打开车门,走出车外。
也许是因为被自然所环绕,虽然时值夏季,却颇为凉爽。天空带着靛蓝,但几乎已经算是入夜了。不知名的鸟叫声回响着。阿岩熄掉引擎。静寂扩散开来。熄掉车头灯后,四下陷入一片漆黑。
滑门打开的声音响起,阳葵被推到地面。阴暗中依稀看得到木乃伊状态的阳葵倒在地上。虽然很想用手机灯光照亮,但又不希望有人从远方注意到光线。
菅浦埋怨:「我不想干丑八怪,要她招出来就行了吗?」
一片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楚女人的脸。性欲没有失控,其实另有理由。他想要知道「长发女人」的所在。在没有问出这件事以前,无法安心。如今笹馆才自觉到自己是多么地走投无路。想要抓住那个女人。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暂时什么都不需要了。
阿岩站在附近警告:「喂,菅浦,撕掉女人嘴巴的胶带,她马上就会尖叫。」
菅浦的人影折回车子:「那,岩叔,可以借一根长一点的家伙吗?」
菅浦弯身在车子里开始挑选凶器,搞了老半天。似乎是太暗了,看不清楚。
笹馆焦急地出声:「菅浦,一下子就关掉的话,开车内灯也没关系啦。」
灯光乍然亮起。菅浦在车子里蜷着背。灯马上又熄了。可以模糊地看见菅浦拿出来的东西,是一把收在白鞘里、没有护手的长脇差日本刀。是黑道御用的长家伙。
菅浦从刀鞘里抽出刀来。刀长超过六十公分。躺在地上的阳葵发出悲痛的呻吟。
菅浦跪到阳葵旁边,举起长刀。「现在就让你说话,如果不想被这家伙刺穿心脏,绝对不许叫啊。我们要问你的事就只有一件,长发女人在哪里?」
菅浦从人质嘴上撕下胶带。笹馆催促阳葵:「快点回答!你想变成跟有坂纱奈一样吗?」
一阵沉默。阳葵的脸僵住,颤声细语:「果然……」
「果然什么?果然是我们杀的吗?」
菅浦讪笑着:「现在就让你好好尝尝她死前是什么感受。如果不想,就快点招!长发……」
黑暗中,银色的刀刃忽然旋转着飞过空中。是菅浦挥舞长刀吗?不过感觉时机相当不自然。
然而笹馆还来不及提出疑问,菅浦就发出了混浊的声音。声音听起来像醉鬼呕吐。阿岩似乎以为菅浦在搞笑,笑了起来。
然而菅浦整个人往后仰去。笹馆在黑暗中凝目细看,发现菅浦的肚子插出刀刃的尖端。有什么东西淋到脸上。好像是血花。刀子忽然消失了,却又再次贯穿身体,从旁边一点的地方插出来。刀子一次又一次从菅浦的背部到腹部穿刺而出。每捅一下,菅浦的全身便随之痉挛,仰头对着夜空,发出动物般的叫声。
菅浦好像还没有断气,挥舞着双手像在求救。他还发出窝囊的哭声,似乎不仅是痛楚,还身陷恐惧。不过哭声持续不了几秒。银光一闪,刀刃划出水平的暗光,菅浦的声音止息了。同时液体喷洒出来,菅浦的脑袋就像弹簧机关一样,画出抛物线朝这里弹过来。
「哇!」笹馆忍不住惊叫,用手拂开飞到眼前的一团东西。手好像打到了温暖的脸颊。
阿岩也连忙后退。菅浦的脑袋掉到地上,黑暗之中,仍朦胧浮现仰望着这里的冻结表情。
阳葵拼命发出闷哼。菅浦的身体失去脖子以上的部位,脱力侧倒。阳葵弯曲双脚,把尸体踢开。
所谓超乎现实的恐怖,肯定就是眼前上演的这一幕。笹馆的体温彻底被剥夺,陷在近乎异常的恶寒当中。他还能站着,或许是因为全身的血管都冻结了。手脚就是如此冰冷,让他情不自禁这么想。
漆黑之中,隐约浮现悬野高中的夏季制服。微风将树木枝叶吹得哗哗作响,女高中生的长发也跟着飘扬。浏海遮住了眼睛,白皙的肌肤看起来正幽幽发光。那个女人拿着长刀,伫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