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010)
「没有家人以外的吗?」
「咦?」
她(奥蕾雅)转头时,嘴里还含着硬面包的碎块。
她完美发挥圃人该有的惊人食量,瞬间将面包吞入腹中。
她动不动就说着不想变胖,分食物给他。
拉拉伽早已发现那只是借口,却没有讲出来。
她就是那样的人。
「这什么问题?」
「目的。」拉拉伽嘟囔道。
「为家人赚钱,试图一夜致富。除了成为冒险者,还有其他方法吧。」
「唔唔,唔──嗯──有是有。」
奥蕾雅支支吾吾,低下头,讲话口齿不清。
以她来说真难得。
氏族的栖息地、基地。后方肮脏的巷弄暗处。
她如同一只野狗,啃着那些人代替盘子使用,用完就丢的硬面包,喃喃说道。
「……你不会笑我吧?」
「视内容而定。」
「噗──好过分…………呃,嗯……嗯……」
她低头想了一下,扭扭捏捏,手指在胸前绕圈。
「童话故事里的骑士……」
「什么嘛。」拉拉伽如同方才的宣言,笑出声来。「原来是王子。」
「不是……也不能说不是啦!」
奥蕾雅声音拔尖。即使光线昏暗,依然看得出她面红耳赤。
「我才没有觉得王子会来迎接我!」
「那是怎样?」
「我想亲眼看看王子的……骑士。」
没错,那是耀眼神圣,穿着比世上任何事物都还要美丽的装备的骑士。
奥蕾雅陶醉地述说骑士的事迹。
即使不论她是圃人这一点,她的表情也显得格外稚嫩。
她是怎么称呼那位骑士的?没错,记得叫做──
§
「……金刚石骑士……」
无关紧要的对话。甚至不会残留在记忆角落中的日常的一幕。他忘得一干二净。
为何时至今日,会在马厩的稻草堆里响起?
答案想都不用想。不过,拉拉伽刻意将其驱散。
当时的奥蕾雅和现在的奥蕾雅。他想避免将会忍不住联想在一起的两人联想在一起。
尽管如此,有时脑中的想法就是会脱口而出。
于昏暗的迷宫中冒出的自言自语,令伊亚玛斯挑起一边的眉毛。
「好怀念的名字。」
他没想到会得到回应。拉拉伽抬头望向黑衣男子。
伊亚玛斯的视线并未从贾贝吉和贝卡南身上移开。
两人在前方跟蜂拥而至、形似巨大青蛙的怪物激战。
「哇啊啊啊……!?咿啊啊啊!?」
「woof!!」
数量多得莫名其妙这点,跟霉球(Fuzzball)一样。
贝卡南惊慌失措,拉拉伽却认为应该不会有问题,点了下头。
「……你知道吗?」
「只是听说过。」伊亚玛斯点头。「有两个人。踏进魔穴、没有回来的人,以及冒险者。」
「原来是冒险者。」
「对。」
事情发生在很久之前──伊亚玛斯喃喃说道。
很久很久以前,听说有座王国被可怕的魔人侵占。
那座王国拥有能够防止邪恶从外界入侵的女神庇佑,却无法避免恶意由内而生。
面对在王国出生、长大的魔人,女神的守护显得毫无意义──
「一点意义都没有嘛。」拉拉伽咕哝道。伊亚玛斯苦笑着耸肩。
「国王被杀,王都遭到侵占。可是,年幼的王女和王子成功逃出险境。」
乔装成冒险者的姊弟俩动身寻找传说中的武器,以讨伐魔人。
历经漫长的冒险。听说王子在长大成人时如愿以偿。
他集齐了魔法铠甲、头盔、手甲、盾牌,以及剑。也就是──
「金刚石骑士的(KoD's)……」
「……武器(Armor)。」
然而──伊亚玛斯摇头。
「那只是一时之间的事。」
魔人与姊弟俩──王女王子之间的战斗过程,后人只能凭借传闻得知。
装备绽放金刚石光辉的古老武器的王子,该有多么强大?
王子和擅长魔法的王女,想必跟魔王展开了一场名副其实的激战。
然而,两人终于将魔人逼入绝境时,魔人的怨叹撼动了大地。
王都王城的最深处开出骇人的诅咒大洞「魔穴」,魔人与王子坠入其中。
金刚石骑士的装备就此消失,只剩下王女与诅咒──
拉拉伽觉得这个故事很常见。常见的童话故事。常见的传说……
可是,不过……应该不只那么简单。
拉拉伽发现了,伊亚玛斯的双眼越讲越有神。
他下意识咽下一口唾液,跟之前他在说明护符(Amulet)时的眼神很像。
因为,没错。金刚石骑士的故事并未结束。
「王女说,必须取回跟魔人一起消失的女神的守护之杖。」
「……冒险者。」
「对。」伊亚玛斯点头。「冒险者。」
众多冒险者像着了魔似的,纷纷挑战「魔穴」。
有多少人潜入充斥诅咒、怨叹与怪物的深渊,能够活着归来?
即使能够活着归来,也没人顺利达成使命。
然而──有人成功办到了。
收集散落于「魔穴」的武器,取回女神的守护之杖,为地面带来光芒的人。
也就是──金刚石骑士。
「……原来那不只是传说吗?」
「是事实。」伊亚玛斯轻描淡写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之后怎么样了。」
「不知道……」
「没办法,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应该也没人记得。」
似乎就这样结束了,伊亚玛斯喃喃说道。
转头一看,贝卡南喘着气瘫坐在青蛙的尸体前面。
贾贝吉闷闷不乐地挥动卡西纳特之剑,因为那轻盈过头的重量而板起脸来。
既然如此,接下来就轮到宝箱──轮到身为盗贼的他出场了。
不过,此时此刻,拉拉伽脑中闪过一个奇妙的想法。
「喂。」拉拉伽扬起嘴角。「那是不是你?」
「…………」
伊亚玛斯沉默了一瞬间。然后像在吐气般,慢慢说出下一句话。
「不是我。」
那就是答案。
§
是因为他在思考这些事吗?
「喔……!?」
有毒针。
指尖传来的剧痛,令拉拉伽皱起眉头。他呻吟道:「搞砸了。」
有陷阱的不是锁头,而是宝箱外层,如同倒刺设置在那里。
刺中手指时已经来不及了。指尖烫得像烧起来似的,阵阵发疼。
他迅速按住伤口向后跃去,却不可能掩饰得了。
「失败了吗?」
「alf。」
伊亚玛斯语气平静,贾贝吉无奈地叫了声。
红发少女清澈的蓝眸因不悦而眯起,瞪着拉拉伽。
拿不到剑──没能成功解锁的宝箱,内容物当然也会损坏。
以前他会宣称不是他的错,试图抗议,唯有这次不同。
不单纯是技术的问题。
他早已看出可能有毒针。都看出来了,还分心中了陷阱。
拉拉伽没有道歉,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去后面休息吧。」伊亚玛斯说。「你帮忙照顾他。」
「咦,啊。」
胆颤心惊的贝卡南猛然抬头,黑发随她的动作摇晃。
「我、我吗?」
「对。」
「知、知道……了。」
贝卡南巨大的身躯轻轻──也就是慢慢接近拉拉伽。
她低头观察拉拉伽的脸色。黑影从上方落下,拉拉伽尴尬地抬头回望。
金眸里透出强烈的不安。
「……还好吗?」
「喔,嗯。」要说什么才好?拉拉伽烦恼不已。「……抱歉。」
「我没有……」
贝卡南支支吾吾地说,带拉拉伽来到墓室的墙边。
应该是觉得这里离青蛙尸体比较远,也不会妨碍其他人。
不过,只有伊亚玛斯在寻找接下来的路线。
贾贝吉依依不舍地在宝箱旁边绕了几圈后,跟上伊亚玛斯。
拉拉伽叹息出声。
「抱歉……」
「就说了,我没有──」贝卡南声音拔尖。「……没有生气。」
贝卡南从她的小──大包里取出解毒药及绷带。
她手忙脚乱,慢吞吞地──对当事人来说则是急匆匆地──着手帮他治疗。
小心翼翼碰触拉拉伽的指尖,把药水滴在上面,缠上绷带──
动作绝对称不上灵巧,但看得出来她用心又细心。
──……我在干么啊。
拉拉伽叹息出声。这是他第几次叹气了?
我或许太得意忘形了──
像这样加入团队,成为够格的冒险者,加入屠龙之旅。
至于他一个人能做到什么?什么都做不到。
不顺利。虽然伊亚玛斯之前说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他只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自己一个人在做白工吧?
能够否定这个推论的要素,想必翻遍整座迷宫都找不到──
「你在烦恼的,」
贝卡南突然开口。
「……是那女孩的事?」
拉拉伽没有立刻回答。没能立刻回答。
贝卡南的双眼近在眼前。金色如同从云后透出的满月。
「……大概。」
拉拉伽如此回答。
他不想说谎。可是,他自己也不清楚。
因此最后说出的是模棱两可的回答,贝卡南说了句:「这样呀。」
「我、我呀。我……我……」
她咽下一口唾液。
「我觉得──」
──要不要放弃?
这个想法──说不存在于少女心中是骗人的。
她听见有人在对她低语,只要对拉拉伽讲出这句话就行了。
要不要放弃?要不要忘记?她那么过分,何必把她放在心上。
讲出来,让这一切结束就行。
然而,这句话卡在喉咙,贝卡南实在说不出口。
因为,这样──
──……太卑鄙了。
贝卡南是个高大的女孩,力气大,吃得比一般人多。
只要跟人起争执,稍微碰到对方一下,就会被骂卑鄙。
慢吞吞的贝卡。没用的贝卡。卑鄙的贝卡。
才不卑鄙。贝卡南总是这样想。才不卑鄙。
──……我才不卑鄙。
「…………最好,跟她,好好谈谈!」
「什么……?」
她硬挤出来的这句呐喊,狠狠射向拉拉伽。
少年惊讶地看着这边,眨眨眼睛。
贝卡南感觉到脸颊瞬间发烫。
可是如果她在这时沉默不语,就再也摆脱不了卑鄙小人的名号。
「因为,你……又没好好跟她说过话。」
我看到了。贝卡南低声说道。那个时候,在那个地方。
拿出钥匙,被她抢走,被她调查,被说是垃圾,仅此而已。
只是这样的交流──
「根本没办法理解……你和那孩子。」
「……………………」
拉拉伽一语不发。贝卡南想要转头就逃。
她怎么这么高高在上?她算什么啊。拉拉伽肯定会讨厌她。
贝卡南努力缩起魁梧的身躯。低着位于高处的头,垂下视线,干脆把眼睛和耳朵都捂住吧。
只要用帽檐遮住,肯定看不见她的脸。也听不见声音。
她甚至希望可以不跟任何人交流,直接消失。
「……贝卡。」
「咦,啊,嗯、嗯。」
因此,突然有人呼唤她的名字──昵称,贝卡南马上抬起了头。
编成辫子的黑发在脸颊旁边剧烈弹跳。
拉拉伽看着她。直盯着她。
贝卡南努力将想要立刻逃离的视线移回他身上,一次又一次。
不久后,拉拉伽小声却清楚地说:
「谢谢你。」
「……嗯。」
贝卡南的脑袋上下移动,点头。
她不后悔。可是──
──……换成奶奶。
换成奶奶,肯定会称赞她。
§
那一天,地下一楼,迷宫入口正下方的区域同样龙蛇杂处。
光是闷热的空气就够令人烦躁了,弥漫空中的臭味更是恶心。
身上还沾着怪物血肉、汗水与污垢、灰尘,带着伤口被丢在这里的冒险者的死亡气味──腐臭。
没接受适当的治疗,被扔在路边,靠在墙上呻吟的人,以及被扔进寺院的人。
奥蕾雅早就放弃思考何者比较幸运。
因为他们、尸体和她,没有太大的差异。
「……」
在称不上店面,用破布及草席围住的角落,是奥蕾雅被分到的地方。
她在那里靠着石墙,伸直双腿,心不在焉地等待时间流逝。
迷宫里,时间的流逝总是难以捉摸。
奥蕾雅觉得自己彷佛已经在这里待了一百年。
一成不变的生活,与乞丐无异。
差异在于磕头的对象不是路边的行人,而是向来到这里的冒险者磕头,乞讨鉴定费。
有时会因为对方心血来潮而被打、被玩弄,靠着求饶才好不容易活到明天。
比乞丐好的一点,是不愁没有水和食物──
──……不对,是比乞丐差的一点吧。
至少乞丐不会被氏族的人抢劫。
还是说也有过得这么苦的乞丐,只是她不知道?
若是如此,岂不是逃出牢笼后依然在牢笼里面,离开迷宫后依然在迷宫之中吗?
──……没有太大的差别……
她之所以一直胡思乱想,全是那家伙害的。
他何不干脆忘了她?这样她也能够忘记他。
──……那种眼神。
真希望他不要用那种眼神看她。
一副她做了什么坏事的样子。
明明她才是满心烦恼的那个人──
奥蕾雅干燥的嘴唇吐出叹息。
「!?」
这时,她突然听见声音,用来躲藏──用来遮住自己──的布帘被掀开了。
奥蕾雅猛然抬头,觉得眼前站着一名黑发少年。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头发的位置比她的视线高度更低一些。
鲜红如火的头发──以及宛如深不见底的清澈湖泊的蓝眸。
「你、你是……」奥蕾雅声音打颤。「……厨余?」
「alf!」
像只野狗的小丫头,慢步走进奥蕾雅的巢穴。
奥蕾雅当然知道她是谁。
从她屠龙的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干么?你的新饲主不是那个搬尸体的吗?」
「yap。」
「你还是老样子不会说人话……」
她们待过同一个氏族──不晓得这名连话都不会说的少女,有没有认知到这件事。
不过,奥蕾雅记得戴着项圈,被推去当肉盾的她。
因此──情绪反映在了脸上。奥蕾雅眉头紧皱,甚至咂了下嘴。
「……有什么事?你的主人还是拉拉伽叫你来找我吗?」
「woof!」
「…………」
「…………」
「…………唉,像个白痴。」
这女孩就像被人饲养的──
──……怎么可能被人拯救呢。
待在氏族的时候亦然。
与其说她是因为被炼条牵着才听从命令,更接近因为有人喂食才乖乖听话。
现在也是。这女孩肯定能够一个人自由前往任何地方。
她纯粹是想待在迷宫才待在迷宫。仅此而已。
过去的奥蕾雅,因为厨余──贾贝吉的存在而感到安心,为她的眼神感到不安。
因为有比自己更低阶的人而感到安心。因为那个人跟自己截然不同而感到不安。
从她的蓝眸看不出任何情绪、想法。
她曾经觉得,自己当成野狗看待的这名少女,会不会其实是自由奔放的狼……
现在──又是如何?
「……你是怎样啦?」
「whine……」
看见残留在贾贝吉的脸颊、头发上的血迹,奥蕾雅板起脸,用手指帮她擦掉。
贾贝吉不耐烦地眯细蓝眸,缠在奥蕾雅手指上的绷带染成暗红色。
奥蕾雅再度叹气。
因为她注意到贾贝吉拖在身后的神秘武器。
不是她背上的剑,也不是她以前使用的大剑。
拉拉伽──盗贼不在旁边,她只有一个人。身上沾着魔物的血。
很遗憾,奥蕾雅没有笨到看不出事情经过。
「你该不会独自跑进墓室,强行撬开宝箱吧?」
「yelp!」
「太夸张了……真是个笨蛋。超级大笨蛋……」
没想到这女孩会是自己的客人。奥蕾雅低声呻吟。
她怎么知道她在帮人鉴定……以及她的所在地。
说起来,贾贝吉懂得宝箱里的武器要先拿去给人鉴定,挺让人惊讶的。
「该不会……是靠气味追踪的吧?……又不是狗。」
正是如此──虽然奥蕾雅不会知道。
贾贝吉也会学习。
就算宝箱里有剑,他们也不会在找到后立刻拿给她。
而是在那个满脸毛茸茸,又矮又硬的家伙摸遍剑身后。
因此,今天她独自潜入迷宫,排除障碍,踢开宝箱。
拖着宝箱里的剑回来的路上──她闻到熟悉的气味。
贾贝吉确信自己聪明又强大。
所以,她当然记得这是那个全身缠满绷带的独眼小矮子的味道。
她记得那个小矮子做过跟那个又矮又硬的家伙一样的动作。
搞不懂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应该是矮子都爱摸剑吧。
所以黑色的家伙和吵死人的家伙,才会先让他们摸剑。
既然如此,最强大、聪明的自己,也不吝于让这些小矮子摸她的剑──
「alf!」
她一副「拿去,给你摸」的态度递出武器,奥蕾雅不服地接过。
「……你有钱吗?」
「……」
「钱……没事,是跟你讲这个的我太傻……」
奥蕾雅喃喃说道,同时觉得紧绷的精神放松了。
──……算了。
上次脑中浮现这个想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所以,没错,算了。只不过是帮她鉴定一下,又有何妨?
心血来潮的自己,令奥蕾雅稍微扬起嘴角。
「不符期待也别生气喔……」
先不论她听不听得懂,奥蕾雅留下一句辩解般的话语,碰触那把剑。
没错,是剑。这把武器是剑。是何人,基于何种目的锻造,该如何使用──
不过,在这座迷宫里找到的剑,再怎么有名都是「剑」。
涉及更加显赫的事迹……传说般的事迹,才会被冠上名号。
例如利刃剑、断裂剑、野兽杀手、魔法师杀手……
──……金刚石之剑,赫斯尼尔。
梦一般的故事。好久没想起那个名字。
将碰触到的东西尽数斩断,无一例外,缠绕真空刀刃的宝剑。
若那样的武器真的存在,也只会在这座「迷宫」了──
不久后,从思考的深渊浮上的奥蕾雅,惊讶地瞪大眼睛。
咆哮着旋转,撕裂敌人血肉的剑。为了杀人而锻造的奇剑。
「这不是卡西纳特吗……!」
「Eek!?」
贾贝吉反应剧烈。
一听见那个名字,她就扔掉那把剑,离得远远的。
她发出阵阵低吼,彷佛在瞪视为世界带来终焉的怪物。
那过度夸张的反应,令奥蕾雅当场愣住──
「……怎么了?你不要吗?」
「wooooof……!」
「那我就收下啰。」
「Crorf!」
她忍不住笑了。连奥蕾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然而,那抹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不祥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贾贝吉先察觉,迅速抬头。奥蕾雅低声呻吟。
「你从后面出去。」
「yap。」
「你在这边会惹麻烦的……!」
贾贝吉不可能听得懂这句话。
但奥蕾雅将她推进破布后面时,她并未抵抗。
正因如此,她的行动才来得及赶上。
「好啦──奥蕾雅。今天的收获如何?」
盖茨带着神似肉食野兽的笑容,缓慢现身。
他对奥蕾雅的回答不抱任何期待,直接倒出置物箱里面的钱,一把拿走。
奥蕾雅只能祈祷她存起来的那一丁点儿鉴定费,不至于触怒他。
这时──盖茨的视线落在奥蕾雅放在大腿上的皎洁刀刃上。
「哎唷,有个好东西嘛……」
他不由分说地抢走那把名剑。
一直低着头的奥蕾雅跟着抬起视线。声音脱口而出。
「啊……」
「干么?」
被他这样一瞪,奥蕾雅连忙端正坐姿,摇摇头。
「没事……」
「很好。」
盖茨卸下背上的断裂剑,随手一扔。
然后轻轻挥了下手中的卡西纳特之剑。
巨岩般的手掌握紧剑柄的瞬间,名匠锻造的刀刃咆哮着划过虚空。
呼啸而过的风声如同尖锐的呐喊。奇形怪状的刀刃为了撕裂尚未出现的敌人而旋转着。
盖茨咧嘴露出鲨鱼般的笑容。
「不错,我喜欢……」
他以跟魁梧身躯形成反差,如同魔法的俐落动作,将卡西纳特收到背上。
奥蕾雅始终低着头,彷佛在等待暴风雨过境。
不过,她很清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之前那件事谈妥了。你会跟我一起来吧?」
不是「给我一起来」,也不是「给我跟来」。
「…………是的。那当然。」
「好,乖孩子。那就过来吧!」
盖茨头也不回,跟出现时一样,大步走出破布屋。
毫不怀疑奥蕾雅会跟上来。
并非出于信任,而是确信自己就是她的饲主。
奥蕾雅缓缓起身。被诅咒侵蚀的身体疼痛不堪。
临走前,她看了身后──破布后面一眼,拖着双腿离去。
剩下扔在地上的断裂剑,以及──
「snarl…………」
一只像野狗的厨余(贾贝吉)。
她快步走向地上的剑,将其拾起。
仔细端详,轻轻一挥。然后不满地哼了声。
贾贝吉一副「算了,将就着用吧」的态度,扛起那把剑,立刻踏上归途。
毕竟之前因为没有那个吵死人的家伙在,一行人毫无收获。
得做个好榜样给他们看──她是不是在这样想,没人能够确定。
总而言之,看到她带回去的剑,拉拉伽目瞪口呆。
他循着贾贝吉的足迹,花了三天在地下一楼的人群中四处寻找。
等他找到时,里面已经住进新的居民,拉拉伽惊讶地抬头望着那间破屋。
在那之后,就再也没看过奥蕾雅。
§
有股不祥的预感,但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所以,没错。肯定不会发生太糟糕的事──
每次走在迷宫内时,奥蕾雅都会这样想。今天也一样。
前有盖茨,左右被其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冒险者包围,于地下通道前进。
左弯右拐。走到哪里都是同样的地形、同样的墙壁、同样的地板。
甚至开始觉得眼前一切都是由白线在黑暗中描绘而成。
每当有这种感觉,奥蕾雅都会产生危机意识,告诫自己,闭紧眼睛。
睁开眼睛,就会变回平常那个景色一成不变的迷宫。
所以,还没有问题。自己的头脑还很正常。
「哎呀,哎呀,你们来啦。」
听见忽然传来的声音,盖茨慢慢停下脚步。
转头一看,对面的暗处──站着那名来历不明的可疑僧侣。
跟上次一样戴着看似奇怪碎片的护符……面带笑容。
奥蕾雅事到如今才注意到,僧服上的图案是牙齿。牙之僧侣。
「是啊,因为听说可以大赚一笔。」
「那是一定。保证会让各位满载而归……来,请跟我来……」
僧侣带一行人走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深渊。
咽下一口唾液的,是奥蕾雅吗?还是其他冒险者?
至少应该不是盖茨。
「好,走吧。」
他无所畏惧,果断踏进黑暗,消失不见。
奥蕾雅没有移动。她颤抖不已,双腿发软,一步都动不了。
「啊……」
她发出微弱的声音。背后传来咂嘴声。
「啊呜!?」
瘦弱的身体伴随闷痛,被撞到黑暗之中。
在奥蕾雅发现自己是被剑柄之类的物体殴打前,有人抓住她纤细的手臂。
「呜!」
让人怀疑骨头会不会断掉的剧痛,令她忍不住叫出声。
「你不来就没得赚了。」
「什、么……?」
盖茨从黑暗中伸手将还留在迷宫的奥蕾雅拽过去。
她混乱地用只剩一只的眼睛环视周遭。
──……小房间……?
没错,小房间。是一间双开门的狭小墓室。
在奥蕾雅困惑的期间,其他冒险者纷纷逼近她。
奥蕾雅像要寻找逃跑路线似地──尽管她并没有这个意思──左顾右盼。
手臂却被盖茨牢牢抓住,牙之僧侣不知何时站在门前。
「此处等同于连接天地的祭坛……」
「废话少说。」盖茨怒骂道。「快动手。」
「好的,没问题。那么,失礼了……」
牙之僧侣俐落地操作小房间墙上的数个开关。
整个房间顿时晃了一下,奥蕾雅轻声尖叫。
「哇!」
飘浮感──类似坠落的感觉──身体正在下坠?
然而,她无权踉跄,无权坐倒在地,也无权找东西抓住。
手臂被抓得紧紧的,身体悬吊在空中。
奥蕾雅脑中闪过小时候看过一次的死刑画面。
慢慢抽掉站着罪人的台座的底部,在酒馆当成有趣的杂技表演。
往深渊坠落,却被脖子上的绳子吊住,因此丧命。
为何记忆中的罪人的脸孔,是成为鉴定师前的她呢──
──咻,咚。
沉入地底的升降机中,那个画面在脑海萦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