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三组成功通过院试，获准入读县学，取得了生员身份。从此开始为科举正考——乡试做准备的日子。
据传朝廷已着手改革科举制度。预计这次考试将与院试同样严格，甚至更甚。不过，只要与小雪和伙伴们齐心协力，就无所畏惧——梨玉如此想着。
此刻，梨玉正在试院的柳树下。
县学入学典礼定在明日举行，听说礼服都由校方提供，无需特别准备。于是梨玉决定趁此机会，把该处理的问题都处理好。
「啊……小雪！」
正把落叶把玩在掌中时，雪莲迈着从容的步伐出现了。依旧是一副冰冷的表情。
「有什么事。特意叫我来这种地方」
「觉得清静些比较好」
雪莲叹了口气。
「你该准备出发了。房里还有私人物品没收拾」
「没关系的。傍晚前离开就行」
童生们虽住在试院会馆，但院试结束后就得搬离。雪莲似乎已经收拾好行李，肩上背着个大包袱。看来是准备充分了。
「话说小雪，我有话要说」
「什么事。要是再道歉我可就困扰了」
「对、对不起！果然还是在意吧……！？」
「没有。我说了会困扰的吧」
院试发榜时，梨玉为了洗清雪莲身上的嫌疑，用了强硬的手段。顺便一提，欧阳冉知道雪莲不喜欢露出肌肤（姑且这么说），所以在紧要关头也爽快地借出了小壶。
虽然勉强化解了危机，但雷雪莲是个去势男子的传言却转眼间传开了。那一刻虽然雪莲配合了梨玉的意图，但想必并非她所乐见。因此心怀愧疚的梨玉在院试结束后，多次向雪莲低头道歉。
「真的很抱歉！我会努力消除误解……啊不对，是不是不该消除误解！？该怎么办才好呢……！？」
「没事的。梨玉是为我着想才那么做的。虽然方法有些匪夷所思，但我很感激这份心意」
「小雪……！」
感动不已的梨玉想要抱住雪莲。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对方如纸片般轻巧躲开。
「……话说完了吧。那我先走了」
「等等！不是这事」
梨玉抓住雪莲的手腕将她留住。
雪莲一脸困扰地回过头来。
「还有什么事？」
「嗯。一直以来都很在意……」
梨玉略作犹豫后开口道。
「李照就是小雪吧？」
刹那间，一片寂静。
雪莲的眉头微微一动。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王凯叫小雪李照的时候开始」
「…………」
往事的记忆随之涌现。
回想起来，那位名叫李照的少女确实处处透着蹊跷。
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乍看之下与雪莲判若两人。声音、举止、容貌、气息——这一切都被巧妙地掩饰着。至少在与李照相处时，完全没有察觉到丝毫端倪。
然而，一旦心生疑窦，梨玉便觉得处处可疑。
没过多久，就确信雪莲与李照是同一人。
问题在于，雪莲为何要这么做。
以雪莲的性格，不可能仅仅是「想穿女孩子的衣服」这么简单。
梨玉歪着头问道。
「呐，为什么要那样做呢？专门化身他人来见我……」
「就是有这种癖好」
「骗人。不，也许不完全是骗人，但我觉得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没有」
「那为什么王凯会叫小雪李照呢？」
「这个……」
「看着我的眼睛」
梨玉的那双大眼睛直视着雪莲。雪莲显得有些不自在，片刻之后，像是认命了般，躲避着梨玉的目光说道。
「……好吧。我来解释。反正再隐瞒也没有意义了」
「嗯！」
*
起因是梨玉建议她打扮得像个女孩子。
在县试考场上她也女扮男装暗中行动，认为如果能将这招练到极致，对今后的考试也会有帮助。于是雪莲便穿上女式襦裙，出现在梨玉面前。若连梨玉都能欺骗过去，那雪莲的女装就可说是近乎完美了。
果不其然，梨玉完全相信李照就是李照这个人。雪莲因此增添了信心，将女装纳入了自己的手牌之一。
「……还不是你说的。让我学着像个女孩子」
「诶，那是为了我……！？」
「不是这样。我以女装身份接近你的原因，是想确认能瞒过多少人。如果没被发现，就说明我的女装可以作为一种武器」
「该不会是打算用来做坏事吧～？」
「不过是为了在考试中取得优势的一步棋而已」
「不过小雪，你竟然能说出那种话来，真厉害呢？完全就像个女孩子一样，我都被骗得彻底。是在哪里学的啊？」
是看着你学来的——这句话雪莲没有说出口。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在哪里学的不重要吧。总之我认为女装这招是可行的」
「那个警告是怎么回事？关于失踪的公主什么的……」
「那确实只是个警告。官府在搜寻公主是事实，我是担心你被抓住才说的」
其实是为了让梨玉打扮得朴素一点的权宜之计。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无所谓了。
毕竟梨玉已经以女装之姿坚持到底，还通过了院试。
「原来如此……所以小雪才接近王凯啊」
「是的。我以李照的身份接触王凯，试图说服他。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那家伙骨子里就是个恶徒」
关于设计陷害王凯的事，雪莲选择了保持沉默。
要是让梨玉知道的话，恐怕会勃然大怒吧。
然而梨玉却是眉头紧锁，带着悲伤握住了雪莲的手。
「别做这种事了」
「什么意思？」
「我担心小雪太勉强自己了……脖子上的伤也让人放心不下」
这话让雪莲恍如被击中要害。
梨玉的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担忧。
那天晚上被王凯抓伤后，雪莲一直在思索对策。如果王凯发现那道伤痕，就可能识破李照的身份。衣服稍有移动就会露出伤痕，化妆品也无法完全遮掩。因此，他只好在身上制造更多伤痕来掩盖原有的伤。
然而，雪莲认为自己并未做出什么过激之事。梨玉不该为此担心。
「……没事的。你没道理对我说这些」
「不行！我不能只让小雪一个人冒险」
「什么冒险，区区王凯还奈何不了我」
「就算这样！要做什么也该跟我商量啊」
「为什么」
梨玉愤怒地瞪着雪莲。
「信啊！忘记王视远大人说的话了吗？我们是同一伍的伙伴啊——小雪和我要一起通过殿试成为官吏的。不能有所隐瞒」
「…………」
雪莲无法立即作答。
那颗心实在太过纯净。
与梨玉在一起时，有时会感到胸口刺痛。
现在她终于理解了欧阳冉为何会选择投河了。
恰如光明越盛则阴影越浓，与之相对的人的阴暗面就愈发鲜明。
有时甚至会觉得，或许像梨玉这样的人才该执掌天下。
果然与雪莲该走的路完全不同。
「啊……是啊。你说得对」
不能有所隐瞒——这实在是强人所难。
关于王凯的事，她无法多说什么。
雪莲背叛了梨玉的信任。
但是，此时道出真相只会徒增困扰。
雪莲点点头，说出违心的悔过之词。
「抱歉。下次要做什么事一定跟你商量」
梨玉的脸顿时明朗起来。
「这就对了！那么接下来——」
「还有什么事？」
「变成李照吧。我很想再见一次呢」
「啊……？」
雪莲愣住了，一时无言。
「……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啊？因为特别可爱嘛」
「这算什么理由！算了，我该出发了」
「小雪，我可是在生气哦？你瞒着我做了危险的事对吧？」
「不是刚才已经原谅我了吗……」
「怒火重燃了！仔细想想，要是被王凯识破身份可就麻烦大了吧？要不是有我在，小雪现在说不定已经被赶出试院了呢」
被说到这个份上，雪莲无言以对。
毕竟她能化险为夷，全靠梨玉的机智。
「……知道了。就这一次」
梨玉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
「太好了！快去换衣服吧！」
「别碰我！我去那边树荫下准备。你帮我看着，别让人过来」
「好——的」
雪莲急匆匆地躲到柳树后面。说实话，她本不想再以李照的模样示人，但看梨玉这固执的样子，还是尽快满足她的愿望更快结束这事吧。
雪莲叹了口气，解开行囊。取出了当初扮作李照时穿的襦裙。其实这是雪莲母亲的旧衣。
「……从此就是生员了啊。总觉得还没什么实感呢」
站在树的另一边的梨玉搭话道。
雪莲一边脱上衣一边回答。
「是啊。到了这个阶段，很多事情都会方便不少。不一定非要考过乡试、会试成为进士，当个小官的话……」
「哎呀，小雪在说什么呢？我们不是为了改变红玲国才在努力的吗？不仅要通过乡试、会试，连殿试都必须要通过才行啊」
雪莲“啊”地应声道，然后点了点头。
「确实得见到皇帝才行啊」
「皇帝？见天子陛下……？」
「因为最后的殿试是皇帝直接面试的考试啊」
「这样啊。也是呢」
拿出镜子整理头发，在唇上点上胭脂施好妆容。
穿上襦裙之后，雷雪莲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
「……呐，小雪。今后也一起加油吧」
「怎么突然这么说。乡试不一定和这次一样啊」
「虽然是这样，但还是尽量互相帮助吧」
「嘛，这种事的话，我会尽力的」
「嗯！拜托你了，小雪」
与梨玉又交谈了一会儿后，雪莲陷入了深思。
梨玉对雪莲完全信任。这从她的态度中就可见一斑。反之，雪莲却不信任梨玉。从根本上说，雪莲压根就没有信任他人这种观念。
一切不过是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
与梨玉交好，也仅仅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这是一种权衡：梨玉的出众反而能让人难以察觉雪莲是女子的事实。
这与信任的概念相去甚远。
然而，每当接受到梨玉温暖的目光时，雪莲总会涌现出一种奇妙的感触。
（不，不该是这样的……）
雪莲将手按在胸口。
复仇之火并未熄灭。
还好，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小雪——？还没好吗——？」
「……换好了」
「哦！」
梨玉兴致勃勃地绕到树后。
春风拂过，裙摆轻轻飘动。雪莲感到有些难为情，转过头去，却在那一瞬间发现本该站在眼前的梨玉仿佛定格成了一幅画。
「怎、怎么了……？」
「……啊!? 不，那个，这个……该怎么说呢……」
「有话就说。也好让我学习改进」
果然在说话方式上，她实在无法模仿李照的语气。
梨玉如铜像般默然无语。雪莲感觉自己的耳朵渐渐发烫。就在她想要怒喝一声“够了吧”的瞬间，又一阵强风吹来，令她不由退缩了。
梨玉轻声说道。
「太美了，看得入迷了……」
「啊？」
「小雪，你真的好漂亮好可爱啊」
哪有人会一本正经地说这种戏言。
羞得满脸通红的雪莲终于忍无可忍，转身就走，丢下梨玉朝试院外走去。
「小雪要去哪里啊……!?」
「去哪都行！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啊，对了！待会儿丙三组要一起庆祝呢！要是小雪穿成这样去的话，大家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你傻啊！绝对不许告诉其他人！」
「啊哈哈，我知道的！这可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哦」
雪莲只顾着直奔前方，对身后梨玉的大笑置之不理。
突然前方传来了声音。
「啊！原来梨玉兄在这儿啊！」
雪莲差点惊得站住脚步。
李青龙和欧阳冉正从建筑物那边走来。为了避免可疑，雪莲故意以从容的步伐与他们擦肩而过。虽然感觉到李青龙似乎回头看了一眼，但雪莲没有理会，继续大步向前。
（中计了）
总是被梨玉玩弄于股掌之间。
总有一天要好好报复回来才是。
*
梨玉看着雪莲远去的身影，笑了起来。
她真可爱，真漂亮。而且既强大又聪慧。拥有着自己所没有的一切。正因如此才会被吸引——甚至想要一直在一起。
虽然一直都是雪莲在帮助自己，但这一次，梨玉认为自己总算是有些用处了。她由衷希望今后两人也能够互相切磋进步。
「梨玉兄！」
迎面而来的是李青龙和欧阳冉。看来他们是在寻找梨玉和雪莲。
「青龙大哥。抱歉，我还没准备好出发——」
「那个先不说！刚才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那位女子，是梨玉兄的熟人吗？」
「诶？」
这个意想不到的问题让梨玉一愣。
她立刻回答道。
「不，不认识」
「这样啊。是吗……」
李青龙夸张地表现出失望的样子，就像在演戏一般。
「怎么了？你找那个人有事吗？」
「不，失礼了。只是因为那位实在太美了，不禁有些在意。冉兄，你不这么认为吗？」
「是的，确实是位很美的人……」
欧阳冉面染红晕，凝视着雪莲离去的方向。
梨玉很好奇若是告诉他们那就是雷雪莲会是什么反应，但违背承诺是不行的。她双手背在身后，莞尔一笑。
「是谁呢？我也很在意呢」
「如此娇美的人物实在罕见。说不定是位身份高贵的人物」
「啊！难道是失踪的公主……!?」
「不，冉兄，那是误报。听说知府已经正式撤回了。况且他们在找的长乐公主应该是在六年前的政变中就已经死了。关于她在这附近现身的报告本身就是错误的」
「这样啊……」
梨玉感到一丝优越感。
独占雪莲的秘密这件事，在她看来宛如无价之宝。果然还是不该让她轻易展现李照的样子。毕竟，自己想要独占啊。
「话说回来怎么办？要举行庆功会对吧？」
「是啊。不过雪莲兄似乎不在……」
「会不会在房间里？」
「房间里没有哦。大概在附近吧？」
「那就得去找找了。梨玉兄也请快些准备，差役们已经在催促我们离开了」
「好的！」
梨玉点点头走了出去。
但她又回顾思索了一下。
雷雪莲。梨玉最重要的伙伴。
乍看之下知性而冷静，但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却能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热忱。这正是因为她和梨玉一样，真心想要改变天下。
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仅仅是直觉而已。
梨玉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小雪，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