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必须走自己这条蜿蜒曲折的路。我滑倒过好几次,跌倒,停下脚步,和那些隐藏的障碍周旋,发脾气,然后再控制自己的脾气,重新振作起来,慢慢踏出步伐向前迈进一点——
——《海伦•凯勒自传 我的生活》海伦•凯勒着-
1 -
讯号消失。
听到这句话后,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倒下前一刻,我想都没想就把类比摇杆往完全不对的方向按去。就算有防撞功能,让它在那种狭窄的地下空间失控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状况好一点的话是撞到,不好的话就是坠机。然而现在的结果却比那些都还要糟糕。
操纵无人机中最大的恐怖就是失去讯号的控制。
如果只是单纯坠机,还是有机会让它再度升空。但要是讯号没了,无人机就只是断了线的风筝,已经无计可施了。
我呆呆地盯着映照在大型萤幕上的那片黑暗,但指尖毫无意识般,不肯死心地操弄着 控制器 ( Propo ) 上的类比摇杆。
「住手,高木,这只是在浪费时间。」
就算前辈出声阻止我,我还是没办法干脆地停止手上的动作。无人机的通讯和网际网络一样,有上传跟下载。上传——换句话说,就是只有从我们这端传出的控制讯号,所以资讯量不大。而下载——包含无人机传送出来的影像及感测器的资讯等,资讯量很大。
因此虽然统称叫失去信号,但失去的只是下载那方的通讯,上传的讯号还是有可能存活的。所以我不死心地按推着类比摇杆,但护目镜上显示的感测器数值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尽管如此,我还是拼命地做垂死挣扎,因为如果我停止挣扎的话,就代表我放弃了。
如果我现在放弃了,我们的作战就会完全迎来失败了。
绝对——不能在这里结束。
并非做不到,我还没有觉得做不到。一旦我这么想了,那里就是极限了,我绝对不会在这种程度上就放弃。
有点反应啊,SVR-III。
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的念头传达过去了,因为我感受到身体轻飘飘的飘浮起来。
然而萤幕上却没有任何变化,接着我才注意到,那不过是我头昏眼花了。
糟糕,是不是我用力过头了?不,还是因为太热了?话说回来,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额头上的汗非常——
就在我用手背擦拭额头的时候,我才想起那并不是单纯的汗水。
——是血。
「教官!」
眼中的世界倾斜了。
就在我的身体撞到地面的前一刻,火野先生那只像手套般的大手接住了我的头。好像棒球选手啊,才刚有这个念头,我就像失去影像讯号那样,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消毒液冲上鼻腔的味道让我跳了起来。
我在床上。旁边是粉红色的屏风,
娇小年轻的女消防员和穿着白衣的高龄女性正在里头的茶桌那说着什么。那名消防队员是佐伯小姐。
「你醒来了吗?」
一对上眼后,佐伯小姐马上冲了过来。我发出「唔」的呻吟声做为回答。头部传来一阵刺痛,我把手伸向那里,指尖碰触到了绷带。
「这里是?」
「这里是保健室,因为高木先生你昏倒了,我和我们的队员火野将你送过来了。」
我在那里昏倒了吗?我忍耐着头痛,打量了一下室内。
「我……昏倒多久了?」
「大概十分钟吧,应该也没有这么久。」
「十分钟……」
死了,我咬紧嘴唇。
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十分钟绝对不是短暂的时间。在自己倒下的期间,救援活动也还在持续进行吗?
中川小姐的状况究竟如何,失去行踪的无人机所在位置?我的内心充满各种疑问,感到十分焦躁。
「啊,请等一下,突然动作太大的话——」
看到我正要起身,佐伯小姐制止了我。
保健室高龄老师也冷静地阻止我。正当她们俩阻止着无论如何都想下床的我的时候,保健室的门发出哗的一声打开,一名我熟识的、穿着短裙的女性走了进来。是花村小姐。
「高木,找到无人机了喔。」
我愣了一下,才理解她的意思。我被安心和惊讶的情绪包围着,回问她。
「真……的吗?怎么做到的?」
「监督工厂生产线的监视器还有一个有在运作。然后我们请工厂的公司和楼层的中央管理中心协助,就找到了。它掉在产业机器人的缝隙里。」
「那状况呢?感觉还能飞吗?」
「看起来是脚部着地,机身应该没什么大碍,好像是失效安全起作用了,但还是收不到讯号就是了。」
为了防止机身暴冲,无人机一般都会安装「失效安全」这个功能。
这项功能可以选择让无人机在失去讯号时采取什么行动。
设定选项有自动回到指定地点的「Go Home」,在原处持续等待讯号回复的「悬空停留」,直接迅速着地的「紧急着地」等。
虽然最推荐的是「Go Home」,但因为这次是在不利于GPS的地底下飞行,所以我们设定了「紧急着地」。
看样子这项功能有好好发挥作用吧,毕竟机身平安无事就是个好消息。虽然依旧是最糟的状况,没讯号,但在这种岌岌可危的情况下绝对是一丝希望。
这下子无人机的状况已经确认了,还剩一个必须要确认的——
我发出「咕」的一声吞了口口水,开口问道。
「那……中川小姐呢?」
「她的所在位置还没确定,不过有听到声音。」
「声音?」
「用白拐杖敲着哪里的地板的声音,就跟在地下铁月台的时候一样喔。」
应该是因为监视器的固定视角没办法确定中川小姐的所在位置。但取而代之的是,摄影机的麦克风似乎捡到了她的「声音」。
「我闻用了声学分析后,发现她应该已经不在空中步道上了。因为敲出来的声音不是金属的立足处,而是地板,而且是像铺了地毯那种水泥地喔。因为那个声音听起来感觉也有点闷闷的,恐怕她现在是待在小房间或其他狭窄的空间里。走过步道后,类似的地方有好几个呢。应该是她自己走过步道后,在找无人机晃来晃去时走到的地方。」
监视器顶多就是确认机器人的作业状况,所以镜头不会对着走道或作业员用的房间,她的所在位置应该只能从声音来推测。另外监视器的麦克风也没有像SVR-III的麦克风那样有推测3D音源位置的功能。
「没办法用工厂设备做些什么,传讯号给无人机吗?」
「试过了,但还是没用耶。我们把跟机器人通讯使用的无线区域网络讯号调到最强了,但还是没反应。感觉它掉落的位置很不好,机器人的手臂也勾不到无人机的位置。」
无人机的讯号使用地带很怕遮蔽物,另外金属制的材质也很容易干扰讯号,到处都是钢制产业机器人的空间可以说是最糟糕的通讯环境。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也不是没有啊。」
花村小姐在病床边缘坐了下来。
「跟最初发现的时候一样喔,没有讯号的话——」
「在中间放中继器就好了?」
「没错。」
「但是SVR-III上载的中继器已经——」
「都投下了嘛,所以,我们只能再送新的中继器过去了。」
「你说要送过去……是要用别的无人机载过去吗?但是能用的无人机好像全部都送出去帮忙搜救了,就算送到,还有保存仓库的火灾——」
「我想只要拜托一下,应该还是有地方可以借到无人机。因为救援活动还在进行中,支援部队也陆陆续续抵达了。至于路线部分,确实因为保管仓库那里有火灾的关系,我们没办法走之前的路过去,而且附近也没有可以移动的水管搬运进出口,不能使用要经由水管的路线。因此,我们要走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
「你看看这个。」
花村小姐从旁边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什么。她将纸摊开在床上。
「这是和之国的地底剖面图,看这个可以发现,工厂用的大型通风管道是从地下三楼的工业区一直通到地面上的。我们就用这个管道把别台无人机送到那个地方。」
「但是……这个不是水管,只是单纯的通风管道吧?」
看着图的同时,我皱起眉。
「走这条路会不会到半路就没讯号了?走水管的话,至少水管内部还有设置天线所以……」
「没错喔,所以我们也必须在半路上放置替代天线的东西。」
「替代天线的……东西?」
「就是更多中继器啊,换句话说,我们不是只送一台中继器进去,而是要送很多台。虽然提出这个作战想法的人是我,但也已经获得长井消防局长的同意了。」
讯号接力赛吗?原来如此,我认同这个想法。那样做的话,地底下应该也可以接收到讯号。花村小姐不愧是理工科系出身的,真是好点子。
「照我的计算,要把讯号传到无人机降落地点至少需要三台中继器。地下一楼的管道需要一个放中继器的位置,二楼也要一个,还有三楼的管道出口附近也要一个。
不过放置位置与管道是呈垂直的关系,没办法像在地下铁月台那时一样直接投下就好,同时间也需要能让他们维持在空中的无人机。换句话说,这个作战计划不只需要三台中继器,也需要三台无人机。
因此刚才所有人都动员去收集无人机了。但符合条件的无人机实在不好找,真的很麻烦。」
走在无人机物流作业最尖端的和之国里,有各式各样的无人机。话虽如此,要能在不利GPS的室内中,实施符合 第一人称视角 ( FPV ) 视距外飞行的无人机型号,果然还是不多。比方说大量使用在飞行秀中的无人机,由于主要是系统控制,并没有加装摄影机,所以不适用在这次的行动。消防署那边的所有无人机也有大半在之前的侦查中遗失了——不过,或许警察和自卫队也有无人机,现在救援部队正从全国各处赶来,找找看的话或许还是有。
我在不知不觉中握紧拳头。
「也就是说……还没有结束吧?」
「那当然。」
花村小姐温柔地回答我。那句话比所有止痛药都对我的伤口来得有效。还没结束,还有办法的。自己还有机会挽救刚才的失败。
「所以不好意思,等你伤口包扎好了,还是希望高木你能回到现场来帮忙。因为没什么飞行员有过在狭窄管道中飞行的技术。
怎么样,高木,你还有办法操纵无人机吗?如果长时间操纵太辛苦的话,也可以由火野先生代替你来主控——」
没问题。就在我要这么回答的时候——
突然传来「喀啦」一声,接着一楼保健室的窗户就被打开了。
带点湿气的夏风吹膨白色蕾丝的窗帘,那阵风也将粉色的屏风微微吹倾斜了。年老的老师赶紧伸出手,将屏风竖直。
再次关上的窗帘对面,有着一个人影。人影背对着歪斜的阴影,默默地看着我们。
是谁啊?我感到讶异。花村小姐走了过去,用手将窗帘掀开,开口向对方说道。
「不好意思,这里只有工作人员才可以过来——咦,是你啊?」
花村小姐没再继续说话,而是一脸纳闷地看着我,我也惊讶地张开嘴巴。窗帘外那张令人意想不到的脸,让我瞬间停止了思考。
站在那里的正是韮泽。
韮泽看起来很奇怪。
凌乱的头发,很重的黑眼圈,是跌倒了吗?藏青色的洋装上到处都是泥巴,脸上也有一些土。
「……你怎么了,韮泽?」
我有些吃惊地问她,韮泽用那对空洞般的眼睛注视了我一阵子。
「高木。」
她突然低下头来拜托我。
「拜托了,请借我一台无人机。」
咦?我感到纳闷。
「借无人机?为什么?」
「我找到妹妹的鞋子了。」
「妹妹的鞋子?」
「我妹妹,还没找到。好像是在我刚才来找你的时候,跟我妈妈走散的。然后我就一直在找她,刚才才在公园找到我妹妹的鞋子。那边的窗户好像是用来采集地面上的日光,我妹妹应该是走在上面,结果玻璃破掉掉下去了。」
从采光窗掉下去了吗?如同先前提到的光导管,这座城市的地面上,到处都设置了大型窗户让日光可以传到地底下。虽然应该都是设计成可以承受人的重量,但会破掉的地方绝对是受到地震的影响变得易碎。
「那时候她的鞋子掉了,好像就是挂在窗户上的,是搜救队的人看到拿给我的。虽然有顺着方向去找,但窗户下面的空间太狭窄了,大人的体型进不去。所以——」
「你就想用无人机去找?」
韮泽点了个头。我理解了,所以她才会来拜托我。
「那你不用找我,直接跟搜救队的人说就好了,他们应该也有在用无人机。」
「……没有。」
「什么?」
「我问过搜救队的人了,他们说现在可以用的无人机已经全部都拿来用在你们的救援活动上了。毕竟中川小姐的情况很危急嘛,说为了救她,能够用的无人机全部都动员了——」
我才突然想起,原来这就是刚才花村小姐说的「收集」啊。
「但是,」韮泽有些犹豫地继续说道,「那是真的吗?真的每台都会用到?连一台都没办法借我?虽然跟中川小姐比起来,我妹妹的障碍程度确实比较轻微——再说中川小姐又是这座城市的〈偶像〉,还是县知事的亲戚——但是,她们都同样在地底下遭遇危险了,而且我妹妹的年纪还小她很多,即使是这样,也还是必须以中川小姐为优先吗?」
「这……」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讨厌的二选一。把障碍程度放在天秤上比较——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但在这种情况下,会被这样理解也是无可奈何的。
「还有,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韮泽有些支支吾吾地说,「网络上现在都在说,中川小姐的身心障碍是疑似诈欺——」
「韮泽,」
我忍不住出声制止了。
「那些……都只是假消息。至少我们,并没有怀疑她身上的障碍。那是在现场工作的我们最能实际感受到的事。」
「……是喔,对不起,当我没说吧。」
韮泽低下头来,但她的手仍紧紧抓着窗边,感觉还不想离开。被风吹着的纯白色窗帘,宛若在舔拭韮泽沾满泥巴的双手,抚摸着她。
「唉,高木。」
又过了一阵子,她轻声开口。
「真的没办法……救我妹妹吗?」
我的身体僵硬起来。
「我明白您的需求了。」
就在这时,似乎在旁明白事情经过的花村小姐插话说道。
「我们会尽量安排你妹妹的部分,但是韮泽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我们并没有偏袒哪个救援对象。中川小姐现在的情况真的很危急,无人机的数量也真的很有限,只有现在这个办法才有办法救她。」
「……再一下就好。」我沙哑着声音回答。「只要再一下,就能将中川小姐引导到安全的地方。这里一结束,我就马上过去,我会直接过去,用无人机帮你找妹妹。」
韮泽注视着我。「……我知道了。」如此低声说道后,她便转身离去。随风飘动的窗帘盖住了韮泽的背影,我一语不发,俨如雕像般静止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尘沙的另一头-
2 -
「——高木,你还可以吗?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嗯,没事。」
我一面戴上护目镜,一面回答花村小姐。
看样子三台配合中继器用的无人机都调到了。虽然型号都不一样,但我都有操纵过。操纵地点也变了,现在我们来到学校西北方的某个公园,工厂用通风管道的地面通风口位于公园的一角,鲜绿色的茂密树木掩盖了那个不雅的银色通风口和金属围栏网。
「十七点五十分,第一台中继器用无人机,升空。」
确认好各个项目后,我驱使第一台无人机前往通风口。这是比SVR-III小且轻型的机型,灵活度高,操纵起来很容易。
虽然滑行很顺利,但让无人机闯进通风口时,操作上却有些费力。机身靠近通风口时,就好像磁铁反弹一样会自动避开,无法按照我的想法接近。
「高木,没办法靠近吗?」
「对……好像是感测器在干扰。」
「那要关掉吗?」
「麻烦了。」
「了解——请关闭第一架无人机的防撞感测器。」
前辈宣布。虽然在回避障碍物上是不可欠缺的防撞功能,但在狭窄的管道中,却会因为一直要与物体维持安全距离这个设计阻碍飞行,所以暂时先将此功能关闭。
一关掉感测器,那扇看不见的墙就仿佛消失了,机身顺利飞进管道口中。我集中精神在视野上,虽然幸亏没有什么奇怪的阻力,但碰撞风险也因此提高了。在操纵无人机上必须更加谨慎。
管道内很狭窄,不利于飞行。果然与专门设计给无人机飞行的水管不一样。转弯的地方也都是直角,每次遇到转角时都必须暂时停止飞行,再转换方向。因为是由上往下的垂直移动,飞行距离比较短,却因为管道配置都是复杂的转角,再怎么快也还是要花上不少时间。
「高木,速度太快了,步调再放慢一点。」
「……是。」
不小心就会一直想把延后的时间拼回来。或许也是比SVR-III好加速的关系,一没注意就开太快了。每当那时前辈就会提醒我要注意,但大概是因为长时间操作累积的疲劳,总觉得指尖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动作。
又或是——我偷闲思考着。
果然还是因为我太焦急了吗?
韮泽那放弃世界般的台词还在我的耳中回响着。
——真的没办法……救我妹妹吗?
才不是没办法。
我才没有觉得没办法,要是觉得做不到的话,那里就是极限了。我没有对韮泽的妹妹见死不救,也没有将两个人的生命拿在天平上比较。
只是依现实状况,对危险度较高的人采取优先救援而已。韮泽的妹妹感觉可以自行移动,眼睛看得到,耳朵也听得到。另一方面,中川小姐是重度盲人,还因为长距离的移动以及落水消耗了不少体力,还要面临水与火的威胁。
她身上的障碍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若是怀疑她一切就完了。
「——高木!」
耳机里传来我闻前辈尖锐的声音。
我回过神来,眼前是光线的边缘。本以为前方是光线无法到达的空间,原来是墙壁,只不过是被从管道缝隙间流入的烟雾染黑了而已。
我急忙按住右边的类比摇杆紧急煞车,却来不及了。
做不到了。
出现这个念头的瞬间,碰撞了。
碰撞声,上下剧烈颠倒的视野,毫无办法。在眼前的所有动静停止,螺旋桨声慢慢消失之前,我都只能像个傻瓜似地张开嘴巴,看着事情发生。
「……十七点五十四分,第一台中继器用无人机,坠机。」
现场冷淡地响起佐伯小姐无情的广播声。
我无法说出任何借口。
「情况怎么样,我闻?」是花村小姐的声音。
「没事,还可以动,摄影机跟感测器也都正常。」
「是吗?那就好,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高木。」
花村小姐转向我,下达指示。
「你去休息一下。」
我没办法马上做出任何反应。
「高木?」
「啊,是……对不起。」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要骂你的意思,只是我感觉你还满累的……对不起,把飞行都交给你一个人扛。火野先生,可以请你来接手吗?」
了解。火野回答后,感觉还看了我一下。我将护目镜从头上摘下,火野一脸担心地看着我的眼睛,问道「教官,你还好吗?」
还好,我回答。将整套操纵道具全部交给火野先生后,我踉跄着脚步离开那里。
自然的微风轻抚着我的脸。
充满绿意的公园里的小小长凳。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脸上,鸟儿的鸣叫声从远处传来。真是和平的气象。要不是旁边有频繁进出公厕的居民们的身影,都差点忘了现在还处于灾害之中。
我的手上握着冰凉的运动饮料的宝特瓶罐。
但我却一点都不想喝。
碰撞的画面不断在我眼前重播,低级错误,只能说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或许也是因为累了,但失误的最主要原因当然还是因为我的心动摇了。韮泽那句话出乎意料地影响我,她那明白一切而决定放弃的表情,也将一个真相刺向我。
那就是,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
没错。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我就明白这个道理了。世界上充满着「做不到」,若想故意忽略那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只会更加「做不到」而已。
觉得做不到的时候,那里就是极限了。这句话是哥哥的口头禅,也是在哥哥死后一直囚禁住我的「迷宫」。但我也只能那样做,为了逃离对哥哥见死不救的罪恶感,我只能往迷宫深处里逃。那是我代替死去的哥哥的方式,是我赎罪的方法,是我吊唁哥哥的手段,也是我唯一的免罪符。我的心已经快被与崩溃母亲的生活和自责给压碎了,只有那样做,才能勉强将我的心联系在一起,那曾是一条拯救我的「线」。
尽管如此,那种事从一开始就做不到。
没办法将过错消除。那种只顾自己而不管他人的事,从一开始就做不到。
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我伸出双手捂住整张脸,忏悔着。那样自欺欺人的我,制造出来的第一个受害者就是韮泽了吧。在海边的时候,虽然我鼓励韮泽的话并非虚假,却不是真正为韮泽思考而说的话。我是在对自己喊话,不要放弃,不要觉得做不到,觉得做不到的话,那里就是极限了。只要努力,前方一定还会有路可以走——
然后韮泽就傻傻地信了我的话。那个晚上,在海边安静地独自承受挫折的她,不幸被我看到,再因为我的谎言被满腔的热血束缚着,怀抱希望、振作起来——然后再次遭受挫折。
会被她怨恨也是很正常的。
「做不到的事,」我不禁脱口而出,「果然就是做不到啊,哥哥……」
「那个,」
这时我的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吓了我一大跳。
回过身去,只见一名女性站在那里,眼熟的面孔。她将头发简单扎了一个结在后面,虽然没有化妆,但风吹过去,身体却隐约飘出薄荷香味。
传田小姐。
一对上眼,她便战战兢兢地低下头。
「不好意思,我来洗手间,刚好看到你所以才……你头上的伤,还要紧吗?」
「啊,没事了。」
我回答之后,传田小姐的动作看似有些犹豫,接着便小心翼翼地坐在我身边。或许是看到我一脸失落,想来鼓励我的吧。我看着坐在我身边却始终沉默的她,虽然有些纳闷,但总之我还是先道歉了。
「那个……对不起。」
「咦?为什么要道歉?」
「我把无人机,使用到坠机了。」
「啊……没事。」传田小姐轻轻挥了挥手,同时说道:「请不用道歉,我非常能够理解,高木先生您和其他人,都拼尽全力在帮助博美小姐……」
对话到这里就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听到鸟鸣声传来,接着换我提问。
「那,中继器用无人机的状况还好吗?」
「是的,托您的福,都满顺利的样子。消防员们也都很努力,不过,听说是讯号干扰的关系?换到第三架之后好像不太好控制。」
毕竟是三架无人机同时进行,彼此之间的讯号应该也会互相干扰。虽然这部分令人不安,但至少听起来目前的作战计划都满顺利的。
接着又听她说才知道,消防和警察那边也追加更多的人来帮忙了。搬瓦砾的工作还在持续,但人手似乎渐渐充足了。灭火队也进到地下一楼去了,灭火行动也开始了。
差不多必须回去了,我心想。虽然以现在的心理状况要当主要飞手有点难度,但如果只是辅助火野先生,还是可以做到的。
「了解,我再休息一下就回去,麻烦你帮我跟大家说。」
「我知道了,不过高木先生,也请您不要太勉强自己,毕竟您都受伤了。」
「没事的,如果觉得做不到的话——」
我习惯性地说出这句话,但话说到一半我马上就住嘴了。传田小姐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接着露出微笑,仿佛知道我想说什么似地继续说道。
「是呢,觉得做不到的话,那里就是极限了嘛。」
我露出苦笑,垂下肩膀。
「这句话是听火野先生说的吗?」
「咦?」
「刚才那句话……『觉得做不到的话,那里就是极限了』是我的口头禅。正确说来,是我过世的哥哥的口头禅。」
「咦,是这样吗?」
传田小姐毫不掩饰地表露惊讶,而我反而也被她的反应吓到了,难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说出来了?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还有这段故事……我倒是受博美小姐的影响才会说这句话的。」
「中川小姐?」
「是的,虽然还不到口头禅的程度,但她也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觉得做不到的话,那里就是极限』了喔。原来这是您哥哥的口头禅啊……真是不可思议的巧合呢。」
巧合吗?我想起她在开幕式上的演说,「把〈做不到〉变成〈做得到〉」。关于「做不到的事情」,或许她才更胜一筹。
「中川小姐意外地对自己很严格耶。」
「对自己很严格?」传田小姐感到纳闷。
「『觉得做不到的话,那里就是极限了』这句话——也是在说世界上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不可以觉得做不到,对吧?中川小姐平常就是像那样逼着自己的。」
「啊——……」
仿佛在想要怎么说似的,传田小姐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博美小姐的这句话跟您刚才说的意思不太一样耶。」
意想不到的回答……意思不一样?
「应该说她对自己更宽容一点吗?嗯……好难解释喔,直接听她本人说应该比较快。」
「直接……听本人说?」
传田小姐拿出智慧型手机,打开影片APP,不知道在搜寻什么,接着把跳出来的画面拿给我看。
「这是我们架设的频道里的一个影片——」
传田小姐的手指按下播放键。
「——博美小姐,以下是观众的提问。」
摄影机面前,两名女性感情要好地坐在黄色沙发上,正是中川小姐和传田小姐。地点应该是中川小姐的家吧,背景中可以看到用贴纸修补过的墙壁和要洗的衣物,感觉是有人住在这里的,但家具和用品之类的东西却很少。
「我念啰,『博美小姐你好,我现在是国中二年级的学生,我将来想要当兽医,但我却没什么毅力和自信去实现这个梦想。我的成绩不好,加上要花不少钱也被父母反对,所以我马上就觉得自己做不到,也因此感到很挫折。请问要怎么样才能像博美小姐你那样,坚持到底不放弃呢?』」
传田小姐一面看着放在矮桌上的电脑,念出观众的提问,一面在中川小姐的手指上敲打着。是之前提到的「指背语」。中川小姐不断地点头「听」她说话,微露思考的表情,过了一会,她才开始在传田小姐的指头上敲打回去。
传田小姐将她的回答说了出来。
「『觉得做不到的时候,那里就是极限了。』」
我吓了一跳,那瞬间,中川小姐的脸与哥哥的脸重叠在一起。
「『所以……如果是我,觉得做不到的时候,首先我会停下来。』」
咦?我忍不住对着萤幕回问。哥哥的幻影也立刻消失了。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极限,也许对某些人来说是很简单的事,对自己来说却是个难题,反之亦然。所以我在觉得自己〈做不到〉的时候,马上就会干脆放弃。放弃之后,再去寻找自己〈好像做得到〉的事,转移目标。』」
中川小姐的手停了下来,她拿起面前矮桌上的杯子,动作自然得好像她是看得见的那样。她将杯子递到嘴边,轻轻吐了一口气后,再次将杯子放回原本的位置,然后才又开始「说」。
「『做得到,好像做得到,或许做得到,从这些事情一个一个去试。兽医这个梦想很不错啊,拯救动物生命这个工作很伟大,能够成为兽医的话真的很厉害,我可以明白你之所以憧憬的心情。
但是,你的梦想真的只有这一个吗?真的只有这个是你想做的事情吗?比方说,如果你是想从事跟动物有关的工作的话,还有宠物店的店员、宠物美容师、动物园或水族馆的饲育员这些选择,甚至还有训练导盲犬的训练师喔。你所身处的世界是无限宽广的啊。
说到底,梦想本来就不是勉强自己去实现的东西,因为那是〈梦想〉啊。〈梦想〉是令人兴奋不已,既期待又享受的东西。一旦〈梦想〉实现了,就只是变成现实。是因为实现梦想的过程很开心,所以才是〈梦想〉。
我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这样的我,现在其实也有一个很大的〈梦想〉。那就是,不依靠任何人,自己一个人到最近的超商去买东西。我非常喜欢7-ELEVEN的草饼,我希望能配合自己的时间,在自己想吃的时候去买。
草饼:一种和菓子,在麻糬制作过程中加入艾草粉。
但途中必须穿越很大的公路,所以被旁边的志穗小姐阻止了。确实对以前的我来说是做不到的,但是,怎么说呢……总觉得现在的我,多少〈好像做得到〉耶。应该说比起以前,现在的我的各个感官都更敏锐了吗?人们并不是只靠眼睛和耳朵去理解周遭环境的,所以我想这种感觉普通人可能不太能理解……』」
中川小姐停下手指的动作,嘴角上扬。
「『抱歉我扯远了,那个——总之,一开始先不要设太大的目标,请先从自己感觉能够做到的事情挑战吧。成功的诀窍就是,不要跟任何人比较。真的要比的话,就跟昨天的自己比。把〈做不到〉变成〈好像做得到〉,再把〈好像做得到〉变成〈做得到〉——这样一步一步踏上成长的阶梯,就能扩展自己的无限可能,这是我的建议。
希望你也好好享受自己的成长喔。』」
看完影片后,我向传田小姐道谢。请她帮我跟其他人说我再休息一下就回去后,我目送先行离开的她的背影。我倚靠着长凳,闭上双眼,感受着夏天湿热的风。
没多久,我开始作梦。
那是令人怀念的,我还小的时候的梦。
我还是国小生,背着两人份的钓竿,坐在哥哥的脚踏车后座。那时候的我已经会自己骑脚踏车了,但因为我骑得太慢,追不上哥哥的速度,所以去钓鱼时总是由哥哥载我一起去的。
今天要钓什么鱼呢?在后座摇来晃去的我兴奋地想着,内心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明明海还很远,海边的气味却扑面而来。
不知怎地总觉得很不安,我伸出双手,抱住哥哥的腰。
然后,啊……我悲伤起来。
——哥。
——怎么啦春生?
我将脸贴上老哥湿透T恤的背上,忍住哭声。
——哥哥的身体,都浮肿起来了。
——啊~
老哥笑着说道。
——因为我溺死了啊。
我的心像被揪住般喘不过气。
——哥,对不起啦。
——干么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去救你。
——……哦喔。
老哥沉默了。我紧紧抓着老哥的背,在心中不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啦哥,都是因为我太胆小了,对不起。
——那个啊,春生。
过了一阵子,老哥开口说道。
——怎么了?哥。
——你知道我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吗?
我吓了一跳,因为那是我最害怕又最不愿去想的事情。老哥在溺死的时候一定一直怨恨我的胆小吧。在幽暗孤独的洞窟中,一边对弟弟的没用感到受不了,一边迎来绝望的死亡吧。
——那个时候的我啊。
看着忍不住想捂住耳朵的我,老哥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
——我在想,要是你过来的话就完了。
「咦?」我不禁脱口而出。
——那个地方是真的很危险,岩石就跟碗一样光滑,简直就是蚁狮的流沙地狱啊。我觉得如果你也来的话,一定会为了要救我也失足溺死的。我不敢想像这件事发生,所以我那时拼命祈祷啊,春生,你千万别来,你千万不可以进来啊。不要进来,去找大人来帮忙!像这样。
海水的味道更浓郁了。我感受到老哥潮湿又柔软的背上有那么点体温存在。
——会掉下去是我自己不小心。我当然清楚那边很危险,但在经过那边的时候被鱼钩钩住了,我硬要去扯,然后就……哎呀,反正是我自作自受啦,所以我会死也是无可奈何的。不过,要是连你都被卷进来的话,那我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我原本环绕在老哥腰上的手腕忽然用力。哥哥、哥哥——哥。
——好了,春生。
老哥轻敲我的手腕,说道。
——做不到,这其实是个信号,是大脑跟身体在反应「再继续下去会有危险」。当然,我们人并不是机器,所以也不知道那个信号究竟是不是对的。有时候会因为太过谨慎而失败,有时候也会太过随便,做出鲁莽的事情。但重要的是自己画出「是否超出能力」的那条线。用你自己的感觉、自己的意志力去画出那条线是很重要的,因为除了你之外的人,绝对不清楚那条线在哪里的。所以那时你觉得「做不到」而放弃,在那种情况下就是正确的。
——才不是这样。
我摇摇头,脸在老哥的背上擦来擦去。
——我、我可能不是做不到,只要我努力的话就可以。如果我能更勇敢的话……
——那就是做不到啊。
老哥笑了,他停下脚踏车,转过身来,伸出恰似香蕉的大手放在我头上,一脸好笑地俯视着我。
——谁叫你那时候还只是那~么小一只的小鬼啊?
眼水夺眶而出。
——对不起啦,对不起啦哥。
——没事啦,比起那个,都是因为我死了,害你这么辛苦啊。妈妈也是,谢谢你这么努力地守护我们家。
——对不起啦,对不起我没去救你,哥。
——就说没事啦。
风吹拂过我的脸,我也突然醒了过来。
我坐起身,觉得自己做了个顺从自己心意的好梦,接着拿出面纸擤了一下鼻子。
我不认为这是哥哥的灵魂在托梦,毕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当时的哥哥是那样想的,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哥哥真正的想法。一切都是我的妄想,我的愿望。刚才的梦只是因为被中川小姐的话影响了而已。
虽是这么想,我突然很想看看老哥的脸。我从口袋里掏出智慧型手机,再次开机,想要看一下保存在里头的以前的照片。
接着电话直接响了起来,我反应不及,反射性地按下通话键。
『——春生!』
是母亲的声音,她一直在打电话给我吗?那瞬间我心想死定了,但马上听到对方感到安心的呜咽声,害我又觉得良心不安。果然刚才还是应该打通电话才对吗?
「妈。」先安慰了一下后,我突然开口说道:「我刚才梦到哥了喔。」
『是吗?』母亲的声音总算恢复冷静多了。『那孩子大概也在担心春生吧,他说了什么?』
「说不要太勉强喔。」
『是喔……真像他会讲的话呢。』传来母亲温和的笑声。『之前我一直工作,把身体弄坏的时候,他也这样跟我说过喔,说妈妈你不要太勉强。还说我拼死拼活赚到的钱,可能都只是拿去看医生。』
周遭的声音变得有些小声。我不断在脑中思考着母亲刚才说的话。
「……老哥他,这样说过?」
『对啊,我也是因为这样才减少打工时间的,所以我也才总是这样跟你说吧,说〈不要太勉强〉,就是从你哥那里现学现卖来的。』
后来又跟母亲说了什么,我已经不太记得了。挂断电话后,有段时间我都一直盯着公园里随风摇曳的草木,随后我深吸了口气,将夏天的浓郁青草香深深吸进身体中,再站起身。
回到救援现场后,周遭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我从在场各位人士的表情,看出作战计划进行得并不是很顺利。
大家的视线中心都集中在脱下护目镜的火野先生上,他坐在折叠椅上,一脸茫然地仰望着天空。感觉现在只是在喘口气。
花村小姐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突然放松下来。
「……看来你恢复状态了。」
「是的。」
我回答后,看向设置在预备帐篷内的大型萤幕。
「现在的状况是?」
「不太好的状况啊。」
花村小姐以严肃的口吻说道。
「第三台一直送不过去,不管怎么做都会受到讯号干扰,刚才又差点损失一架无人机了。」
「抱歉,教官,我的能力有限。」
火野先生向我道歉。我正想说要协助他时,我闻前辈先叫住我了。
「高木,换你来操纵看看?」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
「不了,火野先生都没办法的话,我应该也没办法。」
那瞬间,我闻前辈露出吃惊的表情。
「你……你刚才说什么?」
「如果是讯号干扰,那操纵技术再好也没办法。应该说原本的作战计划本身已经做不到了,我们再重新调整作战计划吧。干脆改变路线或是有其他方法?」
我无视一脸吃惊的我闻前辈,转向聚集了长井消防局长等人的桌子。就像过年参拜时因为人太多导致手机很难连上网那样,有两台以上的无人机聚集在一起时,也会产生讯号互相干扰。当然现在的通讯技术在防止讯号干扰上下了不少工夫——像是 分频多工 ( FDM ) 或 分时多工 ( TDM ) ——然而无可避免的是,距离越近,还是会互相影响彼此的讯号。
那是物理方面的极限,跟无人机飞手的本身的技术无关。我走近那张桌子,坐在那里的各位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其中还有几位是生面孔。大概是传田小姐所说的,新增加的人员吧。
「你是说……要重新调整作战计划?」
长井消防局长打量着我,开口说道。
「话虽如此,高木先生,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喔。我们可是反复推敲才拟定出这个作战计划的。」
「我们采正面攻击,让救难队直接前往救援……这样做怎么样?」
长井消防局长的眼神带了点威严,反问我。
「我听传田小姐说地底下的灭火行动已经在进行了。」
「灭火行动好不容易才刚开始,现在光扑灭地下一楼的火就忙不过来了。地下二楼也仍然在燃烧中,三楼的火势应该也会渐渐变大。」
「不好意思打断您说话,长井消防局长。」
一名陌生的消防队员一手拿着手机,表情严肃地插话说道。
「就在刚才收到了中央管理中心的报告,水耕栽培区火灾的浓雾,已经开始流向等待救援者所处的工厂了。」
「你说什么?」
「从监视器的影像看来,浓烟的速度大概再一小时左右就会充满整个工厂了。另外地下水上升的速度也很快,预计会比当初预测的时间还要早约三十分钟到达地下三楼。」
「嗯。」长井消防局长摸着下巴,我也不禁倒抽一口气。浓烟流入和水位上升的速度都加快了?那样根本不可能从容地等待救援队的到来。
我强忍焦躁,静静思考着。
看不见光、听不到声音。要怎么将这样的她引导到安全区域?
果然还是想不出运用无人机以外的可行办法,无人机是必需品。比起找其他办法取代无人机,思考怎么让无人机动起来感觉比较快。
那么问题就变成,要怎么把讯号传过去了。
不可能用三台中继器,因为中继器无法照地点投下,所以必须要用无人机保持在那个位置,而管道内又有直角,所以中继器的位置也不能移动。地下的无线LAN讯号没办法传到管道内,工厂的产业机器人也都是固定式的,没办法像物流仓库的堆高机那样移动,机器人的手臂也没有长到reach可以碰到无人机掉下的位置。
越想脑中就越觉得「做不到」。
冷静下来,再思考看看。
做不到的事情就别想了,该想的应该是现在的自己可以做到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做到的事情,究竟是什么?现在的我跟只会害怕黑暗那时的我不一样了,已经跨越黑暗洞窟的恐怖,甚至明白极限在哪的我,我能够做到的事情是——
黑暗洞窟。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
原来如此,没想到还有这么简单的解决办法。
仿佛醍醐灌顶般的念头。这办法就如同起死回生这几个字所述,这么做不仅可以防止讯号干扰,也可以解决韮泽妹妹的问题。
——是因为承认自己做不到,所以才出现了崭新的道路吗?
又等了一下后,我面向长井消防局长。
「我们减少无人机的数量吧。」
然后如此提议。
「把中继器用的无人机减少一台,那样讯号干扰的问题就解决了。减少的那台无人机,请拿去搜寻其他行踪不明的人。刚好我朋友的妹妹现在还找不到。」
「要减少一台无人机?可是,那样的话……」
「没问题的。」
我坚定说道。
「讯号传得过去,只要我去代替第一台机子就可以了。我拿着 控制器 ( Propo ) ,到第一台的位置——我下去地下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