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3

  火车驶入弗利吉斯车站月台后,安妮亚注意周遭状况,快步下车,约儿也东张西望,迅速地走到月台上。

  双方都提防着刚才那两个人。

  「?」

  洛伊德最后踏上月台,发现『妻女』行为可疑,皱起眉头,但『女儿』离开车站,见瑞雪纷飞后,扬声欢呼,完全恢复平时的模样。

  「喔——!」

  「汪——」

  弗利吉斯车站正面是一大型圆环,熙来攘往的人潮皆身穿厚衣,呼出霜白气息。群峦耸立于远方,山巅皑皑。

  即使同位于东国,也与伯林特的景致截然不同。

  安妮亚好奇地环顾四周,注意到摆设于圆环旁的战斗机后,再度「喔——!!」的一声,跑了过去。彭德也「汪——」了一声,尾随而去。

  安妮亚的兴趣瞬间从战斗机转向机体旁的积雪上,用双手捧起白雪,于头顶放开,纯白的雪花顿时洒到她与彭德身上。

  「喔喔——!!」

  「走吧,等先完成目标再说。」

  洛伊德催促天真无邪地玩闹的安妮亚,约儿原本在他背后雀跃地堆着雪人,闻言蓦地恢复神智。

  「对、对耶,安妮亚小姐、彭德先生,我们走吧。」

  她将原本放在一旁的包包背回肩上,迅速迈开步伐。

  ❄

  伤痕累累的多米托利与路卡,连累为递交乘客行李而打开货物车厢门的搬运工,滚到月台上。

  「!?哇……你们是谁啊?」

  路卡看也不看惊呼的搬运工,意识不清地呻吟:

  「…………要、要联络上校。」

  ❄

  ——瓦砾与牵绊亭餐厅。

  写着这几字的看板后方能见到一栋类似大型木屋的店家。

  安妮亚心情雀跃,跑了过去,自入口旁的窗户窥视店内后,见到明亮的店内充满家庭客人。服务生端来的菜肴每一道都看起来十分美味,所有人都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安妮亚充满期待,怦然心动,约儿则在她背后询问洛伊德:

  「瓦砾与牵绊亭,这里就是目的地吗?」

  「对,听说因为老板的坚持,只提供一家人来用餐。」

  老板有所坚持,安妮亚道「好兴奋」,心中更加期待。彭德似乎也感受到了,开心地叫着「汪!」——不过……

  「啊,彭德,抱歉,宠物不能进去。」

  「……汪。」

  彭德因为洛伊德后面那句话沮丧地垂下尾巴,被冷酷无情地留在店外……

  ❄

  一家人被带进老旧却高雅的店内,在座位上打开菜单。

  过了一会儿,脸上有雀斑的可爱服务生问「您要点餐了吗?」,洛伊德手拿着菜单点餐:

  「今天的午餐套餐再加上——牛肉派和熏鲑鱼,安妮亚吃香煎鸡排好吗?」

  「要吃!」

  安妮亚朝气蓬勃地回答,约儿笑咪咪地望着她,无论怎么看这都是老板所要求的和乐融融家庭。

  「那就点这个,餐后请给我们梅勒梅勒。」

  当洛伊德的目光再度回到菜单上后,服务生用那张和善的脸笑着说:

  「客人您真幸运呢,刚好是最后一份喔。」

  「这样啊,真是太好了。」

  洛伊德露出笑容,将菜单还给服务生。假使没有梅勒梅勒的话,千里迢迢到此用餐便没有意义了。

  一会儿后,餐点送上桌来。单点的牛肉派、午餐套餐的马铃薯附餐与焗烤——这些热腾腾的餐点冒出蒸气,不仅外观诱人,使人食指大动,更散发出笔墨难以形容的香味。

  「喔喔~~~!」

  安妮亚紧紧握住叉子跟汤匙。

  「我要开动了。」

  洛伊德与约儿异口同声地这么说后。

  「我要开动了。」

  安妮亚也笑容满面,道出餐前问候语。

  ❄

  彭德被狗绳栓在柜子上,被吩咐在店外的原木前廊上等待,落寞地从窗外望着佛杰家一家用餐的模样。

  此时,店门打开,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汪?」

  彭德望向该处,见到服务生走来,将餐盘放在它面前,上面满满地放着清蒸鲑鱼、鸡柳、青花菜与狗食。

  「这是本店的特餐。」

  刚才为洛伊德等人带位的服务生这么开朗地说,朝彭德淘气地眨了一下眼,又走回店内。

  「汪——」

  彭德见状,欢天喜地摇到尾巴似乎都要断掉,心怀感激地享用这顿大餐。

  ❄

  「这是香煎鸡排佐花生酱汁。」

  「感觉好好吃!」

  为安妮亚点的餐点送上桌,热爱花生的她手舞足蹈,立刻伸出手打算吃上一口。

  「不能用手吃,用刀叉吃才符合礼仪。」

  洛伊德则当下警告了她。

  「哦。」

  安妮亚这么回答,改用刀叉开始用餐,但拿法怪异,难以顺利切开鸡排,她发出「唔~~~」的声音,艰苦奋战。

  洛伊德从对面座位上无奈地静观女儿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店内有点热,他将手指伸入高领毛衣领口中通风。

  (难得洛伊德先生会穿高领。)

  约儿愣愣地心想,脑中忽然出现竖起两根手指的卡蜜拉。

  『第二、穿着风格改变。』

  她这么说,而且——

  (唉?这该不会就是那么一回事!?)

  这使得约儿惊慌失措,如此一来就中了两点。

  然而,洛伊德只不过是由于来到寒冷地区,穿得比平常厚重而已——但约儿不知道这件事,独自胡思乱想。

  (果然是这样的吧。我必须好好问问那位小姐的事。如果洛伊德先生真的有喜欢的人,我……)

  约儿紧抿下唇,盯着对面的洛伊德看。洛伊德注意到约儿的目光,不明就里地问「请问怎么了吗?」。

  机会突然降临——不过……

  「不,那个……」

  到了关键时刻,却难以说出口。约儿支吾地为难了一会儿,想起在一旁大战鸡排的安妮亚。

  (就算要问,也要选安妮亚小姐不在时。)

  她这么说服自己。

  此时,一名壮汉恰好来到餐桌旁。

  「欢迎光临来到瓦砾与牵绊亭,请问餐点的味道如何?」

  「嗯,很美味,帮我叫主厨来。」

  安妮亚高高在上地回答,男子则开心地笑着说:

  「我正是主厨。」

  他如此报上名号。

  「瓦砾与牵绊亭这个名字好特别呢。」

  洛伊德这么说后,主厨望着他的脸回答:

  「您有看到车站前摆放着军用机吗?」

  「有。」

  「那是之前大战中的飞行船击坠王雷基和布兰顿搭档的机体,弗利吉斯曾是空战的激战区……」

  ❄

  「弗利吉斯!?」

  同一时刻,伯林特的国家保安局中,约儿的弟弟尤利•布莱尔听见长官的交谈,瞠目结舌。

  「您刚刚说弗利吉斯吗……?有空军基地的那个城镇?」

  「对,虽然不清楚细节,但军方的情报部有所动作。」

  中尉坐在摆放菸灰缸旁的长椅上与同事聊天,慵懒地回应突然插入话题中的尤利。尤利闻言马上回答:

  「我尤利•布莱尔要请假。」

  他这么说,摆出敬礼姿势,并转过身去。而长官当然不会允许他告假。

  「喂,等等,怎么了?」

  中尉阻止了他,尤利回头面对长官后,一五一十地告知详情:

  「家姊正在弗利吉斯旅游,她在熟悉的城市中也会迷路,若被卷进什么状况的话——」

  「等等,这是未经确认过的情报。」

  中尉于菸灰缸中捻熄原本抽的香菸,冷静地说。

  「那就由我去调查。」

  「我们可是保安局员啊,别擅自介入军方的纷争中。」

  中尉站起身来,用下巴朝尤利背后示意。

  「……?」

  尤利觉得可疑,转向中尉看的方向,但为时已晚,只见两名壮硕的同事扑向了自己。

  「哇啊!」

  他被同事借体重扑倒在走廊上,仍为了去拯救挚爱的姊姊,竭尽全力挣扎。一阵阵凄厉至极的惨叫,回荡于国家保安局的走廊之上。

  「啊——!!姊姊————————!!」

  ❄

  「——历经一次次的飞行船空袭后,我失去了一切,包含家园和家人。没有什么食物可吃,甚至没办法睡在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主厨并非要赚人热泪,仅用平淡的语气娓娓道来,这反而让人感受到他失去了有多少。艳红的火焰于暖炉中熊熊燃烧。

  「那时候,有个小孩来找我,他想从瓦砾下挖出食物,希望我去帮忙,他也和我一样失去了家人,是个孤儿。」

  「…………」

  洛伊德默默地听着男子语气平静地讲述过往,脑中浮现那场大战的记忆。

  在化为一片断垣残壁的城里,年幼的自己除了哭泣,无能为力。

  (我……为了不再让那种人间炼狱重演……才当上间谍。)

  洛伊德暗自怀想初衷,安妮亚与约儿两人也在他对面露出严肃的神情,凝视着主厨。

  「我想让大家尝尝失去的温暖餐桌,以及母亲为孩子做的家常味——」

  主厨垂着眼这么说后,又抬起了头。

  「哎,这只是为了安慰当时自己的自我满足。」

  他这么说着,爽朗地笑了起来。

  主厨深深咽下悲伤与痛苦,那张笑容既慈祥又温柔。

  ❄

  彭德全神贯注地吃着特制餐点,此时耳朵竖起,从盘中抬起头来。

  「嚎呜呜呜呜……」

  它难得凶狠地低嚎,只见前方出现五名军人……

  ❄

  「让您久等了,这是梅勒梅勒。」

  服务生这么说,将甜点放在安妮亚面前。盘上摆放着类似拱型蛋糕的切片,这使得安妮亚的脸亮了起来。

  「就是这个吗!」

  「这梅勒梅勒的确有点特别呢。」

  安妮亚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在一旁的约儿双眸也灿烂生辉,道出这样的感想,这时传来店门敞开的沉重声响,洛伊德则默默地望向门口。

  接着,五名军人踏响坚硬的军靴走了进来。相对于年轻的军人,其中唯有一人年约五十岁左右,站在正中央,他虽然拄着拐杖,脚步却很稳健。

  (那是军方情报部的特别侦查联队,为什么会在这里……)

  洛伊德敛起双眸,中间那名男子的名字应该是——斯奈德尔。

  「闻起来很美味,看来我挑对店了。」

  斯奈德尔吸了一口气后,用装模作样的嗓音喃喃自语。

  「客人,不好意思,敝店仅供一家人用餐……」

  「我要羊肉派、鳕鱼咖喱炒饭,还有梅勒梅勒。」

  他打断委婉拒绝的服务生,盛气凌人地点餐后,走向空座位,而一名应为他属下的年轻军人动作敏捷地为长官拉开椅子。

  「不过,那个……」

  当服务生不知所措时,主厨立刻从旁协助——

  「很抱歉,梅勒梅勒今天已经卖完了。」

  「什么?」

  斯奈德尔微微皱眉,环顾店内,眼神停在摆放于安妮亚面前的盘子上。

  「不是还有吗?」

  他跋扈地说,令主厨急忙解释:

  「那是最后一份了……」

  不过,斯奈德尔毫不介意。

  「他们好像还没吃过呢。」

  他这么自言自语,一名随行军人闻言,一走到洛伊德等人桌旁,不发一语地将手伸向梅勒梅勒。

  「啊唔!?」

  惊讶的安妮亚不禁发出呻吟,军人则毫无感情,抢走了她的梅勒梅勒。

  「……!」

  安妮亚的双眼转眼间涌现泪水。

  「客人,这样我们很困扰,就算是军人,也必须遵守规则。」

  主厨见军人旁若无人,拼命地抗议。

  「军方在要塞地区,拥有管理粮食的权限,我也能让这间店停止营业。」

  斯奈德尔这么威胁,主厨脸色铁青地说「怎么这样……」。

  当洛伊德默默无言地站起来后,经过主厨身旁。

  「不好意思。」

  他走到斯奈德尔所在的餐桌前。

  「您执行任务辛苦了,小女很期待能吃到梅勒梅勒,能否请您选择别种甜点呢?」

  当洛伊德恭谨且和善地攀谈后,斯奈德尔锐利的目光从他身上转向后方座位上的约儿与安妮亚,又回到洛伊德身上。

  「你们是旅客啊……莫非是为了吃梅勒梅勒来的?」

  「对。」

  「为了美食而旅行,真不错,我感觉能和你交上朋友。」

  斯奈德尔蓦地放松神情,洛伊德则在内心吁出一口气,看来对方意外地能够沟通。

  「那么……」

  「我们彼此都是同好,就来比一场吧。要是你赢的话,就把这份梅勒梅勒让给你。」

  斯奈德尔挑衅似地咧嘴一笑。

  「怎么样?」「…………」

  洛伊德挪动眼神,望向站在自己左右斜后方的军人,对方体格锻炼有加,体能应该十分不错,不过,毕竟不是洛伊德的对手。

  然而,这里是餐厅,约儿与安妮亚也在,且另有旁人。

  洛伊德乖乖点头答应,接受了斯奈德尔嚣张且荒谬的提议。

  ❄

  洛伊德与斯奈德尔各坐在桌子两侧。

  两人前方各放着三种蛋糕,梅勒梅勒作为奖品,放在双方之间。

  「你猜猜看这些蛋糕所使用的砂糖种类。」

  斯奈德尔傲慢地这么说后,从桌上盒中抽出纸巾递给了他。

  「你把答案写在这个上面,尽量完整地写出来。」

  「如果我们俩的答案相同的话呢?」

  「到时候就算你赢吧。」

  斯奈德尔趾高气昂地回答。

  「…………」

  洛伊德敛起双眸望向坐在对面的男子后,又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蛋糕。

  约儿与安妮亚一脸担忧地望着洛伊德,其他客人也好奇地探头偷窥。

  「那么请开始。」

  服务生有些紧张地说,洛伊德与斯奈德尔两人开始吃起蛋糕。

  「嗯——这威士忌蛋糕的火侯真是绝妙,八十五分。」

  斯奈德尔显得游刃有余,享受着蛋糕。另一方面,洛伊德则默默地将蛋糕送进口中。

  (你小看我是一般旅客了,我可曾经假扮成主厨潜入三星餐厅过。)

  他在心中自言自语将赢得这场比赛。

  斯奈德尔则依旧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蛋糕。

  双方吃完蛋糕,将写在纸巾上的答案覆盖于桌面上,瓦砾与牵绊亭内的众人鸦雀无声。

  「那么,就请你翻开吧。」

  洛伊德受到斯奈德尔示意,翻开自己原本覆盖的纸巾。

  「从左边是棕梠糖、白双糖、上白糖。」

  「……答、答对了!」

  「父亲,砂糖大师。」

  传来约儿与安妮亚喜孜孜的嗓音。

  不过,斯奈德尔并未吃惊,发出呵呵窃笑。

  「看来你有一手呢,那轮到我了。」

  他这么说,翻开了纸巾。

  结果,上面不仅写着种类,甚至写出使用的份量,这令洛伊德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什……居然连份量也写上了。」

  「怎么样?」

  斯奈德尔询问主厨,主厨闻声,回过神来道:

  「……答对了。」

  他这么低喃,斯奈德则一副理所当然似地笑了起来,拿起放在两人中央的梅勒梅勒。

  「能尽量回答出完整答案的人是我呢。」

  他用叉子切开梅勒梅勒,送进口中,发出赞叹的「嗯——」声。

  「天啊,父亲输了……!」

  「怎么会……」

  斯奈德尔对受到打击的安妮亚与约儿视若无睹,吃完点的餐点后,站了起来。

  「谢谢光临。」

  主厨虽然有些犹豫,仍向他道谢。

  「你可逗乐了我。尤其梅勒梅勒非常好吃。」

  当斯奈德尔对洛伊德抛下这句话后,便与部下一同离开餐厅。

  洛伊德闷不吭声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店门。

  「父亲……」

  安妮亚难得发出了担心的嗓音。

  「安妮亚,不要紧的喔。就算等明天才能吃到梅勒梅勒,但只要转乘火车,就能赶上星期一的烹饪实习课。」

  洛伊德堆起笑容这么说后,主厨则插嘴道「那个……」。

  「梅勒梅勒的材料要等周一才会进货。」

  「怎么会……那能请您告诉我食谱吗?」

  洛伊德深感困扰,又紧接着逼问,主厨则歉疚似地回答:

  「我并没有写下食谱。而且,就算有也不能告诉您——」

  「小气鬼。」

  安妮亚不满地嘀咕,洛伊德则喝斥她「喂」。

  「那个,做别种点心呢?」

  约儿试图改变现场气氛,立刻提议。

  洛伊德稍做思考,但又在心中摇头否定。

  (不,靠安妮亚的手艺没办法用正常方法获胜,如果说有什么可能性的话,就只有校长喜欢的梅勒梅勒了……!)

  洛伊德这么心想,安妮亚则在他对面垂头丧气。

  ——附带一提,安妮亚读了洛伊德的心,听见他呛辣又冷静的判断。

  (星星无望了……!)

  她大受打击,但洛伊德与约儿两人当然无从得知……

  只是,约儿看到安妮亚比过去更加无精打采,甚至眼眶噙泪,便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表示:

  「那个!如果我们拿到材料的话,您愿意帮我们做吗?」

  「……也是可以。」

  主厨见约儿气势汹汹,受到震慑似地点点头。

  「约儿小姐?」

  洛伊德也惊讶地望着约儿。

  「现在要放弃还嫌早呢。」

  约儿强而有力地这么说,为了鼓舞两人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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