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孕育出事件的存在
『你确认一下自己的口袋。』
那个人以一如往常柔和,感觉却有些缺乏情感的语气,对着年幼的我说。
那是我住在哪里的时候呢?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那个人指导我学习武术,且在途中休息时,表演了一些魔术给我看。
从口袋里找到理应消失不见的糖果时,我的反应跟普通的孩子没两样,天真无邪地为此感到惊讶,开始问问题。这是怎么办到的?好像魔法喔──
『这不是魔法,魔术只是单纯的技术,可是使用的手法必须保密──即使是小少爷,也不能告诉你呢。』
只是单纯的技术──跟平常告诉我的「密市沙人」一样吗?
『两者又有点不同。单论手法而言确实如此,一如「杀人圈套」,出色的不可能犯罪是一种魔术。但那仅限于手法,而非指事件本身──』
见我疑惑地歪着头,那个人对我淡淡一笑,将食指竖在嘴唇前。
『圈套是技术创造出来的。然而事件是人心创造出来的。』
然后……对──那个人这么说了。
彷佛诉说着一个天大的秘密,用细小的声音悄悄说道。
『知道这件事的不是侦探,而是我们──罪犯。』
2 侦探学园学生的使命
一年三班的教室笼罩在沉郁的寂静下。
理由无他──是因为方才响彻校内的广播。
但并非广播本身。
毕竟正是我们碰上了需要发布警告广播的事件。
距离那时不知道过了几分钟──然而我们仍能清晰地回想起那幅景象,彷佛是上一秒才发生的事。
在水面上扩散开来的红。
虚软地垂下,动也不动的手脚。
失去血色,同龄少女的苍白肌肤──
──人生中首度碰上,真正的杀人事件现场。
包含我在内,想必几乎所有人都无法消化这个事实。我们到底要怎样才能接受那实在太不真实,宛如恶梦的景象──
换作是一般情况,用一句「真可怕」作结就行了。
可是我们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我们是──侦探学园的学生。
「──啊~!真是的!太闷了吧!」
一道轻快诙谐的声音打破了这犹如电脑当机般的沉默。
有个男生跳到黑板前,「砰!」地拍了讲桌。
染了一头轻浮金发的男学生,是在这个基本上以头脑为尊,崇尚智慧的学园中相当少见的类型。
记得他的名字叫圆秋亭黄菊。
从姓名中带有亭号便能知道他出身落语世家,个性说得好听是开朗,说得难听是烦人,总是班上闲聊时的中心人物,亦即所谓很会带动气氛的家伙。
「你们是要沉默到什么时候!太浪费时间了!难道是想大家一起变成木乃伊吗?啊?」
「不然你倒是说说要怎么办啊?」
以沉稳的语气提出反驳的,是和圆秋亭类型完全相反的男生。
本宫筱彦──总是一手拿着书,有着清爽俊美的长相,身上缠绕着一股听到「侦探学园」就会立刻想像到的知性气息。
他绝对不算善于交际,但书籍知识丰富得吓人。想当侦探的学生当中,不少人喜欢侦探、推理小说,本宫便经常对这些人展露这方面的深厚知识。
「光是吵吵闹闹就能解决问题的话也未免太轻松了。既然不想沉默下去,你有什么替代方案吗,金柑头?」
「谁是金柑啊!什么鬼!」
「是织田信长称呼明智光秀的绰号喔。呵呵……『明智』对侦探来说是很光荣的绰号吧?」
「那根本是在骂人吧!难怪会被背叛啊!」
圆秋亭以一句:「不是要说这个啦!」打断了这段宛如相声的对话。
「要说替代方案是有啊──我们可是侦探学园的学生。方案只有一个吧!」
「所以说是?」
「由我们来解决这起杀人事件!仔细想想,我们是第一发现者吧!应该算是最早了解这起事件的人!既然如此,由我们解决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这便是所谓的使命啊!」
……使命啊……
我意兴阑珊地听着他的演说。
不过其他人似乎不这么想。
「的确,换个想法来说……」「没有人比我们更早知道这起事件了……」「说得也是,要是成为侦探,这种程度的事……」
「没错!我们这些一年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大好机会!现在比起其他班级、比起二年级、三年级的学长姊,我们岂不是更有优势吗?」
圆秋亭的热情逐渐感染了其他同学。
众人将用手撑着脸颊的我抛在后头,高喊着「没错!」「来解决事件吧!」整间教室逐渐笼罩在一股亢奋的气息当中。
「好!」
见同学们提起干劲,圆秋亭从制服里抽出扇子。
拿扇子啪地敲了一下讲桌后,如行云流水般地接着说下去。
「──日本有四季。虽说如此,但近年来似乎并不然,时序迈入四月,寒冷的天气仍持续着。」
他突然以落语表演的方式说起话来,同学们也跟着唱和。
他似乎是想用落语独特的口条,重现我们发现事件前的状况。
「然而要说是否到了令人浑身发寒的地步,倒也没给人这种印象。那是今天第二节课时发生的事──」
受他说话的节奏影响,我也跟着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
3 发现事件的经过
侦探学园的泳池很早就启用了。不如说因为校内只有室内温水游泳池,根本没有启用泳池的概念──一年到头,即使时值秋冬也都有游泳课。
至于原因嘛,「既然是侦探,自然有可能被人推进海里,或是不幸遭遇暴风雨,受困在孤岛上吧。要是不会游泳就没戏唱了。」──据说是这样。
遇上暴风雨而受困孤岛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吧?
不过当个旱鸭子侦探感觉也很逊。所以这天,#我们一年级生为了依序去上入学后第一次的游泳课#,被召集到综合体育馆三楼的室内游泳池。
男性更衣室里的话题主要集中在女生身上。
那是因为这年头,这所学园居然是男女一起上游泳课。男生们自然会聊起想看哪个女生穿泳装的话题。更何况我们班不仅有侦探王女艾薇菈尔,还有那个宇志内蜂花在,要大家怎么不兴奋?
……然而指导老师却是那个样子……
「久等了~」
当我们这些迅速换完衣服的男生走出更衣室,到淋浴区前等待后,让人期待已久的女生们终于走了过来。
男生们的视线纷纷集中在身穿深蓝色学校泳装的女生──尤其是其中两个人──身上,全都说不出话来,陷入沉默。
艾薇菈尔娇小的体型搭配女性特有的曲线,同时兼具妖精般美貌的泳装模样,毫无疑问地可说是希世之宝。然而对于正处在思春期的男生们而言,走在她身旁,堪称暴力的女性魅力化身,才是至高无上的幸福美景。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穿学校泳装能露出乳沟的。
面对宇志内蜂花那丰满过头的肢体,男生们连感叹的余力都没有,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既然女生也都到齐了,我先叮咛一声。」
然而幸福的时间并不长。
负责指导游泳课的老师,是有着一身健壮肌肉,戴着太阳眼镜的女老师,看起来简直可以从军或是担任教官的外表,让男生们全都出自本能地感到恐惧。
脸上的太阳眼镜反射着光芒,魔鬼教官风女老师开口说道。
「在神圣的课堂上想些下流事情的家伙,我会当场踢烂他。反正侦探一般来说是不会有小孩的,没问题吧?」
方才还一脸幸福地张着嘴的男生们,脸色瞬间刷白。
我想学园会允许男女一起上游泳课的原因,就是这个女老师吧?要是被那跟岩石一样粗壮的腿踢上一脚,不管是多强壮的男人,绝对都无法再站起来。
呵……我不会被区区学校泳装给迷惑就是了。
毕竟住在那栋全是女生的宿舍里,免疫力跟其他男生不一样,不仅会和刚洗好澡的艾薇菈尔在走廊上擦身而过,还得忍着不去看菲欧学姊走光的内裤。相比之下,泳装算是普通的打扮了──不足以摧毁我理性的堡垒。
「……你一个人在偷笑什么?」
艾薇菈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用冰冷的眼神仰头看着我。
「啊?没、没啊……只是正好回想起好笑的事。」
「哦~……?」
艾薇菈尔比我矮了约二十公分,一旦在这个身高差距下靠近,以角度上来说,便能从上方窥视她丰满的胸部。
「──我先走了!」
为了逃离她那双侦探特有,彷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我快步走向淋浴间。可恶,那家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我比任何人都先冲好水,踏入游泳池畔,松了一口气。#总之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会被踢烂了──
就是因为做了这种事,才没有立刻发现……
走了一步、两步、三步,我终于停下脚步。
──那是……什么?
长达五十公尺的游泳池,平静的水面微微摇晃着。泳池里的水应该只看得到一整片泳池底的蓝色才对,里头却混入了其他东西。
简直像是有人倒入了大量颜料。
#蓝色泳池的中心──只有中心。#
#染上了鲜红的色彩。#
我没办法瞬间消化眼前这不寻常的景象。是铁锈?跟转开管线老旧的水龙头时,会流出生锈污水的状况一样?但那又为什么只有正中间?
让我接触到部分真相的,是另一个在出现在泳池里的异物。
#帽子。#
在距离被染红的区域稍远一点之处,有一顶女用的帽子漂浮在水面上。
那东西显示──这个泳池里有人在。
我真的是在那之后才意识到的。
有铁锈味,血的味道。
「……咦?」「什么……?」
在我之后去淋浴的几个人也接连停下脚步。
接着──
「别动!」
女老师的声音尖锐地迸裂开来,浑身肌肉的身影宛如一道疾风,从我身旁冲了过去。
「你们待在那边别动!」
她指示还没理解状况的学生们,一边用漂亮的姿势跳入泳池,以惊人的气势游向被染红的区域后,噗通一声潜入水中。
她在水里发现什么了吗?
从红色的水里露出脸来后,女老师骂了句:「可恶!」又潜了下去。
重复了好几次这样的动作。
最后,当我才想着女老师又露脸了,这次她强壮的手臂上却抱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女孩。
她从背后抱着那女孩,倒退着游了过来,把那女孩拉上游泳池畔。
#连领口的扣子都确实扣上的制服衬衫#紧紧贴在肌肤上,透出#整件都以蕾丝制成的华丽内衣。#
这本来应该相当刺激的画面,却感觉不到半点性感的气息──因为她的肤色。
蓝白色──毫无血色的肌肤。
脖子上还残留着几条看起来很痛的细绳痕迹。
「呀啊……!」
不知道是哪个女生小声地惊呼了一声。
看到这模样,大家不可能没想过。她该不会──
#女老师冷静地将手掌放到苍白的女生嘴边,手指贴上她的脖子。#
#然后愤恨地低语。#
#「……可恶……!」#
这下大家也不得不意识到了。
躺在游泳池畔的,已经不是活着的──
「──老师。」
只有一个人。
在我们当中,只有一个人极为自然地开口。
「是勒死的吗?」
侦探王女──诗亚•E•海瑟丹。
针对她单纯的提问,女老师摇了摇头。
「不知道。脖子上这些是原本有好几个哑铃绑在她身上的痕迹。」
她说……哑铃?
是被人沉在水里的吗?身上绑了重物?沉在游泳池底?
此时我尚未发现,无论是艾薇菈尔或女老师,从一开始就对意外的可能性不屑一顾。有人丧命时,照理说意外才是一般人会优先设想的原因──这两人的日常中却不包含这一点。
这个不寻常的状况……
某人杀了某人的事实。
这些不寻常已经成了他们日常的一环,彼此之间的互动。
「谁都不准靠近。」
女老师回过头对我们说。
「来个人去教师办公室通知一下──在室内游泳池里,发现了他杀事件的受害者遗体。」
4 侦探学园的团结
听完圆秋亭黄菊同学精湛入微的「重演」,我暗自佩服不已。
这确实满方便的。
虽然我正确地记得事件的前后经过,然而看别人在眼前重演,能够获得一些新的观点──他那恐怕是透过技艺习得的观察力也很了不起。
在与他人共享情报时同样很有用。我本来认为要全班一起搜查,实在是有勇无谋的行为,但要是能如此正确地统一资讯──
这时候有个人不发一语地站了起来,朝着教室出口走去。
「喂,不实崎!你要去哪里!」
不实崎同学一脸倦怠地回头,以冰冷的眼神望着黄菊同学。
看着他的眼神,我想起开学那天的事。
没错──就是我追上去叫住他,追问他的时候。
跟当时一样,不实崎同学打从心底感到厌烦地说了。
「我去睡个午觉。」
「啥?为什么啊!」
「因为这太无聊了。」
不实崎同学说到这里便瞥开视线,走出了教室。
众人傻眼地沉默了几秒后,黄菊同学率先发难。
「他是怎样?说什么无聊,他真的是侦探学园的学生吗?」
「大概是想说跟犯罪王的事件相比,这种程度的杀人事件很无聊吧。」
本宫同学这么说完后,大家也异口同声地抱怨起来,说他不合群,不懂得顾虑别人的感受……哎呀,大概就是类似这种话啦。
正因为他老是摆出这种态度,才会一直没办法融入班级里。尽管同学们只因为出身就说三道四也有问题,但不实崎同学平日的恶劣行径同样足以构成问题了。
「哎呀哎呀,大家等一下。」
见同学们一开始抱怨就停不下来,宇志内同学连忙出来打圆场。
「不实崎那边我等下会去说他,现在先继续讨论下去吧。说要去搜查,具体来说要怎么做?」
宇志内同学是一年三班的指挥,同时也是负责居中协调的人物。她会利用自己亲切好相处的个性统合班上的意见,并决定出方向。虽然我几乎没有念过普通的学校,不过经过这几周,我深刻感受到班上有像她这样的学生存在,该是件多么令人感激的事。
「各位都没有搜查过杀人事件吧?既然如此,这时候应该让有经验的人带领我们,大家觉得怎样?」
众人的视线一起聚集到我身上。
……哎呀,果然是这种发展。
该怎么办呢……他们还是不成熟的侦探候补。若是已经累积一些经验的二年级或三年级生另当别论,让他们参与搜查有一定的风险──
「求你了!我们只能拜托小诗亚了!」
──既然都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没办法嘛。
不,不对,我绝对不是因为心情变好了才答应的,而是觉得有这些人手,能让搜查进行得更有效率,同时也想向不实崎同学报一箭之仇!
「那么──不好意思,请容我阐述自己目前的推理。」
说完这段开场白后,宇志内同学等人脸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咦?推理?表示你已经知道些什么了吗?」
「真要说的话,是要确认还不知道的事。首先是尸体的状态,乍看之下,#受害者的头部上有伤痕。恐怕是钝器造成的。将泳池染红的血液就是从这里冒出的吧。#」
「在那一瞬间就看出来了?」不知是谁低声这么说。有一瞬间便够了。师父就是这样训练我的。
「既然如此,表示她是在游泳池畔遭到攻击,才被人沉进游泳池里的吗?」
「不对。」
我摇头否定宇志内同学的提问。
「我们#只有在游泳池的中间看到血。#若是从游泳池畔搬进去的,泳池的边缘附近应该多少会留下一些血迹。#犯人是在泳池中央殴打受害者,再绑上哑铃,将受害者沉入水中的。#这算是较为有力的假设。而#用来殴打受害者的凶器,十之八九是哑铃#吧。」
「咦咦?意思是受害者原本穿着制服待在泳池中间?在死前自己跑进去?」
「关于这点,就作为今后搜查时的课题吧。」
嗯,大概料想得到啦……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丢进泳池了吧。
「下一个问题是游泳池的水深。各位有发现吗?在把受害者拉上游泳池畔前,老师的脚一次都没有踩到池底。」
「啊……的确,她是像救生员那样抱着受害者游过来的。」
「设置在进入泳池处旁边的控制面板上,显示着『2•0m』。我想#那个泳池的池底是可动式设计#,能够自由地调整水深吧。当下泳池的水有二公尺深。」
这是在竞技场的泳池会看到的设计。由于游泳、跳水、水上芭蕾等比赛项目所规定的水深不同,会利用调整池底高度的方式来对应。
「要在脚碰不到地的水里挥舞哑铃这种沉重的凶器相当困难。我们需要尽快调查犯行时泳池的水深究竟多深。」
「我完全没发现有控制面板……你连很细微的地方都注意到了呢……」
「这已经像是习惯了。」
哎呀,毕竟这是我的工作嘛。不过要再多夸奖我一点也行啦!
这时候,所有人的行动装置一起发出了「哔哔哔哔」的通知声。
我们分别确认自己的装置……是学园发来的通知。
内容──是关于本日校内发生的事件。
「……动作还真快呢。」
身边的凯菈喃喃说道。学园发送给我们的,是本次事件的搜查资料。明明距离发现事件至今还过不到两个小时,就连详细的验尸工作都已经完成了。毕竟平常都是凯菈负责整理这些资料的,她更能理解这有多迅速吧。
我立刻检阅起搜查资料。
头部有个钝器造成的伤痕,但肺部里有水,因此研判死因为溺水──表示她#虽然遭到犯人攻击,不过只有失去意识。#再来是#伤痕与现场遗留的哑铃形状一致。#犯人果然是直接运用凶器作为将人沉入水中的重物了。
#受害者的指甲里留有泳衣的纤维。#因为受害者穿的是制服,表示#这是犯人的。#此外,#纤维附着在血液上。#由于沾在指甲缝里的顺序是血液→纤维,表示#受害者遭到攻击后仍保有些许意识,与犯人起了争执。#
资料中也有#受害者的持有物品一览表。行动装置、护身符、帽子、钱包──护身符被仔细地系在尸体的制服上#,帽子则是漂浮在现场的游泳池面上。行动装置和钱包是从制服口袋里发现的。#钱包里有14枚同样的硬币,合计700圆。#
然后我在这份资料上,初次看到了受害者的名字。
二年二班,何方沙美。
搜查资料的最后加注了一行「在教师偕同下,学生可自行勘验犯罪现场。」的但书。
事到如今才提及或许有些晚了,不过发现事件后,完全感觉不到有警方进入学园里的气息。可能是觉得自家惹出的事情该由自家处理吧,学园似乎打算只靠内部来解决这起事件。
「走吧。」
算准大家都看完资料的时间点,我开口说道。
「常言『能解决事件的线索必定存在于现场』,所以先去进行现场勘验吧。」
「喔~!」众人充满活力的呼声,响彻了整间教室。
5 侦探学园的常识
我躺在校地内的长椅上,视线突然被一片黑暗笼罩。
「有时是女高中生!有时又是天才女演员!不过真面目其实是──?」
尽管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人吓了一跳,我仍开口回答。
「……是宇志内吗?」
「噗噗~!答错了~♪」
「啥?」
遮住我眼睛的手掌移开后,眼前出现了熟悉的女孩面孔。
「根本就是宇志内嘛。」
或许是我的脸色看起来不是普通阴沉吧,她露出比平常加倍讨喜的表情。
「大家都去确认现场状况喽~?不实崎同学不去吗?」
讲得简直像是要去参加校庆的庆功宴。
我叹气并翻了个身。
「你啊……不觉得奇怪吗?」
宇志内愣愣地睁大双眼。
「什么东西奇怪?」
「这不是模拟事件,而是真正的事件──真正的杀人事件。有人……死喽。」
「啊~嗯……的确是这样。」
「明明如此,对于要毫不客气地追究这件事,大家心里都没有半点疑惑吗?为什么能像那样,表现得好像只是学校活动的一环──」
──我跟不上大家的节奏。
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适应?为什么都不会觉得这样做很不尊重死者?「我们是侦探学园的学生」──为什么光靠这句话,就能推翻所有常识?
不,我也知道,错的应该是自己。在这个学园里,那才是普通的反应,我是少数。不该随意揭发死者的秘密──在这里还拥有这种常识的人,也就只有我了……
「既然这样,你就更该去调查了。」
我抬起头。
宇志内脸上浮现带着母性的笑容,低头看着我。
「既然要说大家错了,不实崎就更该去搜查才对。毕竟任谁都不会听一个毫无作为的人说些什么。你只能做出更加厉害的推理,作为示范,告诉大家这才是对的,不是吗?」
这时候的她感觉跟平常不太一样。
明明想当侦探却不会推理,莫名亲切的同班同学──然而这一刻我却不知为何,再度想起了那个人的脸。
──知道这件事的不是侦探,而是我们──罪犯。
……啊,是这样啊。所以那个人才会叫我成为侦探。
我翻身仰躺,将右手臂放在眼睛上。
「……可恶。找不到话来反驳你。」
「嘿嘿嘿。」
听着宇志内有些害羞的笑声,我咽下一抹悔恨。
一个人在这里消沉没有任何意义,这是毫无反驳余地的事实。
我使劲坐起身。宇志内「喔」的一声避开我挺起的上半身,趁她避开时,我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我手插在口袋里往前走,宇志内从后方追了上来。
「你要去哪里?」
「二年二班。」
受害者──何方沙美所属的班级。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搜查。至于物证跟不在场证明那些,让公主殿下去查就好了。」
6 现场勘验
当我再度换上泳衣踏入游泳池时,池里已是一片干净的池水。不用说,尸体早就搬运出去了。不过除此之外,现场看来几乎都维持在事件发现当下的状况。
我环视宽阔的游泳池,以肌肤感受现场的空气。由于是设备完善的室内游泳池,#室内维持在舒适的温度下。#尽管现在才四月,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凉意。
「要从哪里开始着手呢,大小姐?」
跟我一样换上学校泳装的凯菈这么说。当然,是在离我很近的位置。
我看着设置在入口旁边,可动式池底的控制面板,是#触控式面板#,现在跟之前看到的时候一样,水深设定为二公尺深。然而记得发现尸体的当下,我看了一眼面板时……
「老师。」
在学生们进行现场勘验时,负责监督的是那位散发着军人气息的女老师──让动老师。她同时应该也是证人吧。
「根据我的记忆,#这个控制面板原本应该更湿#吧?」
「对。」
依然双手环胸的让动老师点头同意我的说词。
「虽然好像已经干了,不过#发现尸体时确实是湿的#,鉴识人员也有记录下来。犯人应该#用潮湿的手碰触过控制面板#吧。拜此之赐,连想验出清楚的指纹都有困难。」
嗯~……如果目的是消除指纹,总觉得反而会擦干净才对。
「面板原本是湿的这点很重要吗?大小姐。」
「不。只是想确认一下跟我的记忆有出入的部分。」
我转过身,只见班上同学们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哎呀,这次可不是单独行动,看来凯菈是若无其事地在帮忙解释我的意图吧。
「各位,来调查游泳池吧。总之──」
我指着面板上显示的内容。
「──先从确认这个面板显示的内容是否正确开始。」
穿过游泳池畔的我,从脚尖慢慢地进入游泳池中,#水温大概和室温差不多吧。#即使肩膀都泡在水里了,脚尖依旧构不到池底。我试着把整颗头都沉到水里去。
原来如此。因为我的身高是一百五十四公分,这水感觉确实有二公尺深。
把脸探出水面后,只见大家都呆站在游泳池畔,有点怯缩地低头望着我。想必是因为这游泳池里原本沉着尸体,他们内心有些抗拒吧。这时候恐怕下个指示比较好。
「身高比较高的人──我想想……麻烦身高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的人进来。」
在班上算是特别高的男生随着一句「好啦,快去!」从背后被人推了一把,跌进游泳池里。这位同学的身高目测将近一百九十公分,却仍不停地挣扎拨水,喊着:「等等,好深……!」蹬了池底好几次来换气。
「看来池水真的有二公尺深呢,大小姐。」
凯菈蹲在游泳池畔,冷静地俯视着几乎要溺水的男生。我也回了句:「是啊。」肯定她的话。看来可以信任面板上的标示。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哪个人帮忙吗?」
抬头望着在游泳池畔的同班同学,我开口说道。
「请去询问老师地点,前往游泳池的管理室,最好是个擅长操作电脑的人。我想调查一下管理室的电脑里是否留有可动式池底的使用纪录。」
众人面面相觑后,以一个主动说:「那我去!」的男生为中心,组成了五人小组,问完让动老师后,一行人小跑步地离开了游泳池。
尽管还不熟练,可是我一旦下了指示,他们便会迅速采取行动。搞不好调查起来会比我想得更有效率。
「我们趁这时来调查泳池底部。毕竟泳池很大,大家分头进行吧。由于脚碰不到地,让擅长游泳的人──」
「──那么请用这个吧,大小姐。」
凯菈慢条斯理地从泳装的胸口处拿出了一个犹如扁掉气球的东西。
「这是什么?」
「是学园里常备的侦探用具之一。像这样把袋口撑开──」
凯菈把手指戳进像气球的橡胶袋口,撑开开口。接着橡胶袋便迅速地吸入空气,膨胀起来。
「──就会自动膨胀,#变成即席氧气瓶。#因为没使用时可以压缩得跟纸一样轻薄,#也不用烦恼要收纳在哪里。#」
「哦~……很方便耶。不愧是侦探学园。」
既然不用出来换气,便能提升水中调查的效率。把鼓起的气球型氧气瓶递给我之后,凯菈说:「我还准备了很多个。」从泳装里接连抽出了一样的东西,分发给要调查泳池的人。男生们接过后盯着那玩意,脸有些红了起来。凯菈这个人还真是满容易引人误会的耶……
咬着气球型氧气瓶,我潜入泳池。
我将其他地方交给大家,针对尸体原本所在的位置一带进行重点搜查。
用手碰着池底,朝泳池中心游去。仔细一摸,我发现#泳池底部有格子状的微小缝隙。#调整池水深度之际,多余的池水想必会穿过这些缝隙排出吧。不然的话,池水就会跟着池底一起升降了。
抵达泳池中心后,视线立刻被某个东西给吸引。
#用绳子绑在一起的哑铃。#
#总共有五个#──缠着握柄处的绳子其中一端在水里飘摇,我想那一端原本应该是缠绕在受害者的脖子上吧。
我握住其中一个哑铃,轻轻地试着拿起来。好重──即使有水的浮力,依旧感觉得出有一定重量。用来当作重物的哑铃钣金侧面上刻有#10kg#的字样。十公斤──总共五十公斤吗?要是有这种东西挂在脖子上,根本不可能把脸抬出水面吧?
我浮出水面,拿开嘴上的气球型氧气瓶。
「有没有哪个男生可以来一下!最好是力气比较大的人!」
我对着分别在游泳池畔调查的同学们大喊。
目的是要实验。
有办法把这个十公斤的哑铃拿到水面上,攻击受害者吗?
由于水的阻力,犯人很难在水里攻击受害者的头部,#受害者被哑铃击中时,头部应该在水面上。#既然如此,犯人当然也是在水面上挥动哑铃的。
然而#请对体力有自信的几位男生尝试后,发现要做到这件事非常困难。#毕竟水深有二公尺。脚碰不到地。说起十公斤,那可是海上保安官训练时会使用的重量──即使是侦探学园的学生,也没办法在拿着这种重物的状态下站着游泳。
虽然#只是要搬运的话,把哑铃放在地板上滚过来就行了……#
我一身湿地爬上游泳池畔,开口询问负责监督的让动老师。
「老师,绑在尸体上的是五个十公斤的哑铃,没错吧?」
「没错。全都绑在脖子上。」
「可是明明只有五个,老师看起来却花了不少功夫才解开,到水面上换气了好几次……我以为像老师这么善于游泳的人,要在水里解开绳结应该不成问题才对啊?」
「因为#绳结打得乱七八糟的#……我敢打赌,犯人肯定是个连蝴蝶结都绑不好的家伙。」
……的确,#将哑铃绑在一起的绳子,打结的方式看起来同样非常笨拙。#
我接过凯菈默默递来的瓶装水,补充完水分后,刚才去管理室的同学也正好回来了。
他们的报告内容是这样的。
与推测死亡时间交叠的时间──#在今天第一节课的上课时间内,留有一笔可动式池底的操作纪录#,将水深#从一点五公尺调成了二公尺。#
果然。毕竟维持在水深二公尺的状态下,几乎不可能犯行。我也不认为平常这座泳池的水深会设定在二公尺,那几乎是只有水球会用到的深度。
「犯人是为了确实淹死受害者,才会把池底高度调低吧?」
「看来是这样没错呢。」
凯菈开口向我确认,像是在为大家解说。我点头同意她的话。
「老师,我们可以试着调整池底的高度吗?」
取得老师同意,要负责调查泳池内的所有同学先上岸后,我操纵控制面板,调整池底的高度。可动式池底的升降速度意外地慢,到完全停下来大约要花上十五分钟。在这段时间内,我又请人去管理室,确认#电脑是在操纵控制面板的瞬间就会留下使用纪录,而非等到池底完全停止移动时才记录的。#
「老师,这个水深的设定很准确吗?」
「很准确。这个设备能确实#将水深调整为设定的数值,连一公分误差都没有。#」
我们在水深调整为一点五公尺的游泳池里再度进行实验。
#在这个深度下,有一定身高──身高大约一百七十公分的话,就有办法挥舞十公斤的哑铃殴打他人。#
可能犯案的身高判断基准,在于眼睛是否能高于水面。#倘若眼睛在水里,应该没办法清楚看见受害者的头部这个攻击目标。#以人体比例而言,眼睛的高度约在身高约九成的位置。所以#要让眼睛能高于一百五十公分的水面,身高至少要高于一百六十六点六公分。#前提是不考虑犯人踮脚。
「那么,果然还是体格和力气占优势的男生比较有可能犯案吧。」
听了凯菈的见解,班上同学们一致点头同意。
除了一个人……只有我说了:「不。」并摇摇头。
「既然头部的伤口与哑铃一致,受害者毫无疑问是被哑铃敲晕的──可是请大家仔细思考一下。头要是被十公斤的哑铃击中,一般来说是会死的,受害者却没有死──不就表示犯人的攻击软弱无力吗?简直像是用纤细的手臂举起哑铃,没什么力气地挥舞着,勉强让哑铃掠过受害者的头部……」
「啊。」「原来如此……」
同学们看来很能接受我的说法,纷纷沉吟。
透过勘验现场,我们逐渐掌握犯人的形象,缩小可能范围。剩下的问题是──
「总之最大的收获是可动式池底的使用纪录。游泳池水深变动的时间,想必就是犯案的时间吧。上午九点二十一分──第一堂课的途中。若是几乎所有学生都待在教室的这个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也不多吧。」
「不在场证明──吗?大小姐您认为犯人不是外部人士?」
「那是当然的吧?毕竟#没有学生用行动装置,是进不了这所学园的。#」
明明是事到如今无须再提的事,众人的脸上却突然闪过一丝紧张的神情。
有杀人犯在这个自己理所当然生活着的学园里。
大家或许在不知不觉间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个事实。
有嫌疑的对象包含学生、老师,以及校务人员──出入侦探塔的侦探们可以排除在外吧。#毕竟侦探塔位于入场闸门外,除了学园相关人员,即使是毕业生,也没有办法通过闸门。#
「最后试着将水深调回原本的深度吧……凯菈,把那个给我。」
从凯菈手里接过一个小瓶子后,我再度进入游泳池,将瓶里的液体倒在泳池中心。
那是血浆。鲜红的液体于水面上扩散开来,重现了发现尸体时的状况。
「OK了。麻烦调整一下水深。」
我从游泳池里上来后开口示意,要人帮忙操纵控制面板。
在水深再度从一点五公尺变回二公尺的过程中,我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泳池,观察中央的血浆。
结果──#即使调整水深,血液的扩散情形仍没有改变。#
「本来想说要是血液的扩散状况会因此改变,犯行过程就会变成『先调整水深才犯案』这个比较复杂的顺序──但看来是我多虑了。」
坐在游泳池畔的我站了起来。
「犯人打昏受害者后,把哑铃绑在其身上,让她沉入水中──之后又为了确保受害者绝对不会浮上水面,谨慎地调降可动式池底的高度。看来这起事件大致上的经过就是这样吧。」
「谨慎的行动反而暴露了犯行时间呢。」
听到凯菈这句话,我有些嘲弄地微微一笑。
「如果这真的是犯人的失误就好了……」
──在这所侦探学园里发生的事件,真的就只是这种程度吗?
「现场勘验到此结束。接下来去调查不在场证明吧。要仰赖各位的双腿了。」
听着大家充满干劲的呼声,我离开了游泳池。
7 局外人的臆测
真理峰侦探学园基于升学规定,年级越高,学生人数越少。虽然#每年固定会招收120名新生#,但扣掉陆续遭到退学的人数,到了二年级,原本的四个班级便会缩减为三个班级。到了三年级更只剩下两个班。由于学生们随着年级上升,会渐渐把重心放在搜查校外事件上,上课人数也会随之减少。
虽然是第一次踏进二年级教室所在的楼层,不过原来如此,一看就知道学生人数不多。然而充斥在二年二班教室的这股寂静,看来绝非人少造成的。
「……是来了解状况的吗?」
我和宇志内在教室门口露脸后,坐在门口附近的学生便主动站了起来。
明明什么都还没说──不愧是侦探学园。学生们就连作为被搜查的对象,都很懂得该怎么应对。
见我们点点头,对方表示:「稍等一下。」从教室里叫了某个女学生过来。那个女生感觉是个一板一眼的人,要不是在侦探学园,感觉会担任班上的图书股长。
「我是江户边纶,有关沙美的事情由我来负责回答,因为原本我跟她最为要好……」
她的语气相当冷静,却仍渗出些许悲伤。或许是身为侦探学园学生的尊严,不容许她镇日沉浸于哀伤中吧?
……这里真的太不正常了,就连想悼念死去的朋友都办不到……
「抱歉,学姊。我们会尽快问完的。」
还是该让这种失礼的时间尽早结束才对。
我迅速但谨慎地挑选用词,向江户边学姊打听何方沙美是个怎样的人。
「老实说沙美并不是个优秀的学生,甚至是勉勉强强才升上二年级的……级别是银级。#她到一年级尾声,模拟事件及选拔裁判的成绩才突然变好……#」
「关于动机,我完全没有头绪。至少我认为她不是自杀。#沙美虽然是个内向乖巧的女孩,可是最近有个男生跟她感情不错……她还很高兴地跟我说,他们明天约好要约会……#那个男生跟我们不同班,不过听说他现在好像躺在保健室里。希望你们别去打扰他……」
「在搜查资料列出的持有物品里提及的护身符,是沙美非常珍惜的东西,似乎是故乡的妈妈给她的……我们认为#沙美之所以穿着制服跑进游泳池,应该是为了捡那个护身符。#」
表现得如此出色的询问对象还有哪里可找?我们只花五分钟便结束询问,走出二年二班的教室。
宛如来跟我们交接一般,马上又有看似一年级生的学生向江户边学姊搭话,讲起类似的事情……看来我们不是第一组来找她的人吧。
──真令人反胃。
「怎样,不实崎同学?你有稍微了解何方沙美学姊这个人了吗?」
和宇志内一起往下走到一年级教室所在的二楼,我深深皱眉。
「个性内向乖巧,不算优秀,有个感情不错的男性朋友──虽然形象变得更明确了一点,但这些事情……不过是单纯的情报。」
结果不管到了哪里,我都是个外人。
我从没和何方沙美说过话。没听过她的声音,不知道她会有怎样的表情,完全没半点足以称为回忆的存在。
不管累积了多少情报,这种行为都只是外人没礼貌地刨开死者的坟墓罢了。
根本连一点都不了解──当事者的心。
「……真是空虚啊。毕竟不管做出怎样的名推理,死去的人都不可能复活。」
「这……可是总比什么都不清楚来得好吧……」
一旦发现真相,就能拯救江户边学姊吗?能拯救那个躺在保健室,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的男生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
在心情变得黯淡起来的同时,我们不知不觉间自然地走回了一年三班的教室。其他人好像全都去进行现场勘验了,所以教室里面应该没人在吧──我本来是这样想的……
「……唔嗯~……」
只有一个人──祭馆历懒散地趴在桌上,瞪着行动装置,反覆地歪着头。
她一如往常的模样让我暗自稍微松了口气。「唷」的一声,我向她搭话。
「祭馆,你没跟着去做现场勘验啊?」
「嗯~……总觉得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啊~……而且杀人事件什么的,很恐怖耶。」
她紧紧闭上双眼,颤抖起来。说得也是,这才是普通人该有的反应……哈哈,看着这家伙,真的会觉得很安心耶。
「你在看什么啊,祭馆同学?看你一副在想什么难题的样子,很难得耶?」
宇志内拿出自己最擅长的亲切攻势,观察祭馆的表情。祭馆用想睡的眼神盯着宇志内的胸部(喂),一边急急忙忙地收起行动装置。
「没啦~……没什么特别的~……」
听到这个嫌麻烦的语气,我突然灵光一闪。
尽管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我已经知道了。祭馆历嫌麻烦的时候,绝对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
老实说我还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就像在树海里遇上岔路,无法决定自己该往哪条路上走。但如果是这家伙──如果是无论何时都贯彻了「普通」的祭馆,总觉得能指引出我该走的方向。假如是她提出的「普通」推理,我应该就能在不勉强自己的情况下接受。
「你说谎。一定有什么吧,祭馆?」
因此──即使对祭馆来说根本不关她的事──我还是只能仰赖她了。
「你八成是发现什么了吧?我看你刚才在看行动装置──难道不是在看事件的搜查资料吗?」
「咦?真的吗?祭馆同学!」
有宇志内在场真是帮了大忙。她猛然把脸凑向祭馆,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这让祭馆夸张地将上半身往后仰,一副招架不住的样子。
「是、是啦……不……可是,这跟杀人事件真的没有关系……」
她只要肯松口就够了。
拉开祭馆前面那个座位的椅子,我一屁股坐下。
「什么事情都好,说吧。我们是朋友吧?」
「……下次你要请客喔~?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小事一桩。」我答应之后,祭馆才不情不愿地再度把行动装置拿出来,开始说起。
「这个受害者……呃,何方学姊?关于她的持有物品啊~里面不是有钱包吗?我很在意钱包里面的700圆……」
「嗯?700圆以财产来说是满哀伤的……但这又怎么了?」
「咦?不是,你在说什么啊?」
见祭馆一脸狐疑地歪着头,我跟宇志内也困惑起来。
「#我们大家手上都没有钱#吧?」
「「……啊。」」
对喔,我忘了……!我们所有人平常都是用DY在生活的。别说700圆了,身上就连装现金的钱包都没有!
「原来是要说她身上为什么会带着平常用不到的钱包啊……!」
「再说了,不向学园申请兑换是拿不到现金的吧?她换了这些现金是要做什么啊?」
「而且~」
祭馆慢吞吞地开口。
「资料上写说有#14枚硬币#,然后#合计是700圆#吧?表示她的钱包里放了#14枚50圆硬币#耶……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有可能发生吗?零钱包里只有50圆硬币,而且还是14枚这种事~」
……不可能。
只要有在日本生活过就知道,如果是1圆、10圆或是100圆硬币,手边的确可能会有一大堆。然而钱包里#很少会出现大量50圆硬币。#
我一边沉思,一边问宇志内。
「喂,宇志内……关于这点,公主殿下有说什么吗?」
「没有耶。什么都没说。」
这样啊──艾薇菈尔来到日本之后,只有用DY购物过,一次都没有使用过日本的硬币。
所以才没有注意到。
她无从发觉这个情报的特殊性……
「……宇志内,你怎么看?」
「我觉得应该调查看看!这摆明了很奇怪嘛!」
只是有点引人疑惑而已。一如祭馆所言,这或许跟杀人事件毫无瓜葛。
然而正因如此,这对现在的我来说正好。
何方沙美手上为什么会有多达14枚的50圆硬币?
若是这个普通而单纯的谜题,我也能老实地展现自己的好奇心。
「……好,首先要调查的就是兑换现金的申请纪录。去校务处吧!」
「慢走~」
「说什么啊?你也要一起去喔,祭馆!」
「咦咦?为什么啊啊啊~……!」
这种类型的谜题没有你来推理,谁有办法解开啊!
我和宇志内拖着祭馆,朝着位于一楼的校务处前进。
8 三个密室
分头前往各班级询问后,#已经确认教师和校务人员全都有不在场证明。#不是正在上课,就是待在教师办公室或校务处,每个人在犯行时间时所在的位置都非常明确。
学生的不在场证明就更明确了,毕竟犯行时间是第一节课途中。而今天的第一节课,全学年所有班级上的都是一般课程──代表#出席的学生全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况且#一般教室大楼的出入口设有监视摄影机,即使有学生在上课途中想方设法溜出教室,也一定会被摄影机拍到。#当然,#我们同样检查了监视摄影机拍到的影像,完全没有拍到任何可疑的学生。#
顺带一提,询问过后得知的各班级出席表如下:
一年一班……出席30人:缺席0人
一年二班……出席29人:缺席1人
一年三班……出席30人:缺席0人
一年四班……出席30人:缺席0人
二年一班……出席21人:缺席7人
二年二班……出席22人:缺席6人
二年三班……出席20人:缺席8人
三年一班……出席22人:缺席10人
三年二班……出席18人:缺席15人
有嫌疑的首先就是共计47人的缺席学生。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只要调查学园的入场闸门纪录就一清二楚了。#跟泳池的可动式池底一样,当闸门确认行动装置,放学生通行之际,会将当下的时间及行动装置的持有人资料一一记录在电脑里。#一旦调查这份纪录,就能找出明明缺席没去上课,却在学园里的学生。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看来不行耶。」
正利用行动装置和其他小组联络的黄菊同学懊悔地皱起眉头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连接不上管理出入纪录的伺服器。照校务人员的说法,似乎是有人改过了密码。」
「……是犯人吗,大小姐?」
「应该是吧?毕竟如果犯人是内部人士,有可能会采用社交工程攻击的手法。」
不知道密码到底是什么时候流出的?想锁定对象应该有困难吧。
「现在好像找了几个懂电脑的学生过去,试着解析变更后的密码。再过一会儿大概就能解析出来了。」
「既然如此──凯菈,你去找他们吧。解析出密码,取得纪录之后再向我报告。」
「好的。」
恭敬地行礼之后,凯菈迅速朝着闸门方向走去。
嗯……有点奇怪呢。#变更伺服器的登入密码,也只能稍微争取一点时间#──真要说起来,既然能做到这种事,照理说该把泳池的可动式池底操纵纪录也一并隐藏起来才对。犯人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意……?
当深思的我一边走过一般教室大楼的走廊时,众人的行动装置全都响起了通知声。
拿起装置一看,上面出现的是首度看到的通知。
〈根据一年一班的搜查,在校内的花圃里发现了#沾有血迹的衣服。#血液的DNA检查结果与受害者一致。已更新至搜查资料中。〉
确认之后,只见搜查资料里追加了一张沾有血和泥土的#制服衬衫#照片。看来学园的搜查机制是一旦有重大发现,就会立刻将资讯分享给所有人吧。
「啊~!被一班抢先了啊!」
「因为没把人手分去仔细调查校内嘛。」
「各位!我们可不能输啊!」
大家「喔!」地高声呼喊,回应黄菊同学的鼓舞。
尽管不知道这场搜查竞争会如何反应在评级分数上,但侦探最重要的工作是在情报搜集齐全后,进行整理与推理。所以不管在搜集情报时落后多少,只要学园会把它们分享给所有人,便不是什么大问题。
说是这样说,到底该从哪里着手好呢……虽然渐渐看得出整个事件的轮廓了……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这突然响彻整座校舍里的声音,每个人都吓得僵住了。
男生的……惨叫声?
是从楼上传来的!
我摆脱方才那瞬间的僵直,立刻跑了起来。
一口气冲上阶梯,抵达五楼。五楼是理事长室和学生会室所在的楼层,本来就没什么人会上来,现在也只有寥寥数人在走廊上。
有个男生倒在走廊尽头。
──找到了!
「怎么了?」「发生事件了吗?」
发现楼下有其他学生正吵吵闹闹地要上来,我马上取出收在裙子口袋里的胶带。
「请各位不要进来!」
我大声喊道,#用黄色胶带封锁住楼梯。#这是从学园那边借来的侦探用具之一,携带式紧急封锁线胶带。还好我早就料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事先带在身上!
禁止人员进出后,我朝着倒在地上的男生跑去。在他周遭有三位看起来像是三年级生的学长姊。等我接近后,其中一个人转身看向我。
「你帮忙拉了封锁线吧?谢谢。」
「没事吧?」
「嗯,没有生命危险。虽然手臂好像骨折了。」
倒地的男生手臂不断流出鲜血,「呜……」地痛苦呻吟着。三年级的学姊抓住他的肩膀,大声问他。
「是谁攻击你的?你有看到对方的长相吗?」
倒地的男生额际渗出大粒汗珠,微微睁开眼,以夹杂着痛苦的声音说。
「我是突然……被攻击的……没看到……对方的……长相……」
才说完这句话,他便瘫软在地。看来是晕过去了。
一开始向我道谢的三年级生站起来。
「我们已经做好紧急处置,刚才也联络老师了,担架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吧……如果这是第二起犯行,那真是太不像话了。」
犹如预言一般,此时#担架突破了我拉起的封锁线来到现场。#手臂骨折的男生被人小心地抬上去之后,担架便沿着楼梯而下,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趁这时环顾周遭的状况。
#听到惨叫声时,我就在下面的四楼,这代表我可以监视有没有人经由楼梯从五楼下来。但从听到惨叫声到抵达现场为止,应该没有任何人从五楼下来。#
况且#五楼是一般教室大楼的最高楼层,上面也没有顶楼空间。#
也就是说──犯人无处可逃。
犯人还在这层楼。
既然如此,犯人是混在围观群众里,佯装不知情吗?不,这同样不可能,因为#我拉起紧急封锁线,限制人员的进出。#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两个──
「学长姊们……」
我开口叫住现场碰到的三位三年级生。
这三人随即一副不须我多言的样子,轻笑了几声后接连开口。
「我们有不在场证明。」
「因为我们三人处在互相监视的状态下。」
「我们完全是同时抵达这层楼的。当时他已经流着血倒在地上了。」
……在这所学园里还真是不需要多费唇舌。
「谢谢……既然如此,就赶快解决这件事吧。」
「就这么办。」
我们四人合作,搜索了五楼所有的空间以及死角。
理所当然地没发现任何人。
#犯人在被封锁的五楼,像一阵烟雾般出现后又消失了。#
也就是说──这是密室。
当我和学长姊们道别,与在四楼的班上同学会合之际,收到了凯菈的联络。
他们似乎已经解析出密码,确认完闸门的出入纪录了。
#根据纪录,所有缺席的学生,犯行时间当下都不在学园内。#
这也是──密室。
另外,犯行时水深设定在一点五公尺深的游泳池……
其某些条件也是──
「……这事件……」
作为侦探的本能让我有些戏谑地笑了。
「稍微变得有趣起来了。」
9 14枚50圆硬币之谜
以结论而言,何方沙美只把1000圆份的DY换成了日币现金。
申请时写的兑换理由是「搜查资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附加条件。根据负责的校务人员说法,当时#何方沙美收到的是一张1000圆纸钞。#
「这表示她在哪里把收到的1000圆纸钞换成了50圆硬币……?」
「咦~?那就更难以理解了。一般人会做这种事吗?」
尽管我和宇志内百思不得其解,现场却只有一个人……只有祭馆历──
「啊~……」
发出似乎想通了什么的声音。
「喂,祭馆,你要是发现了什么事就说出来啊。」
「哎呀……但我又不是很确定……」
「是你惯例会做的『大胆的想像』吧?没关系,你就说啦。」
不管有没有说中都无所谓──即使说错,也不会因此冤枉任何人。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期望这家伙的推理能像艾薇菈尔那么严谨。
「嗯~……那么首先,假设她单纯是因为有某个用途需要,才换了这笔钱嘛~」
我和宇志内不停点头。
祭馆一旦开始推理就非常流畅。
「如果是这样,用途总觉得局限在某些条件下啊~」
「意思是?」
「一、二……大概有五个吧……全都得说喔?真麻烦~」
「别懒得解释自己的推理啦。你好歹也是个想当侦探的人吧?」
「唉……第一个条件是『不能使用DY的地方』。」
「说得也是……」宇志内这么说。「毕竟能用DY就不需要换现金了。」
「就是这么回事。因此要不是御茶水以外的地方,就是没跟学园合作的店家。」
接着祭馆比了个V字手势,手指像虫在蠕动般弯曲又伸直。
「第二个条件是『不会找零』。若是会找零的地方,她直接拿1000圆纸钞去用就好了,留在钱包里的也会是1枚500元硬币,以及2枚100圆硬币吧?」
「嗯,没错。」
「第三个条件,『价格虽然是50的倍数,却非100的倍数』。因为如果要买定价是100倍数的东西,她大可换成100圆硬币就好。」
「嗯嗯,的确有道理。」
「第四个条件,『她不知道价格』。」
「不知道?」
「假设想买的是150圆的果汁好了~她只要换150圆就够了,不可能剩下700圆在手边吧~」
虽然的确满有说服力的,可是……这样跟第三个条件没有冲突吗?
「然后是最后一个。」
赶在我插嘴提出疑问前,祭馆说出了第五个条件。
「能够将1000圆纸钞全部换成50圆硬币的地方……你们知道是哪里吗?」
我和宇志内面面相觑,双双摇了摇头。有那种地方吗?公车上的兑币机……那也会吐出10圆和100圆硬币啊……
「咦~?这样啊,你们都不知道喔~也是啦,毕竟最近都电子化了~」
「喂,你这下不是变得挺像个侦探了吗?在那边吊人胃口。」
「唉~别这样,我说就是了嘛──是游乐场啦。」
比想像中更熟悉的名词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我眨了眨眼。
祭馆「呼啊──」打了个哈欠。
「以前啊~?有那种一次投币只要50圆的便宜游乐场~要是在那种地方,有台只会吐出50圆硬币的兑币机也不奇怪吧~?」
「原来如此──可是等一下,祭馆,我不是和你一起走遍御茶水的每个角落了吗?根本没看到哪里有50圆的游乐场吧?」
「表面上是这样啦~」
听到她若无其事地补上这句话,我跟宇志内异口同声地「咦?」了一声。
「所以说~既然乍看之下没有,想必藏在某个地方吧~?不是地下赌场,而是地下游乐场那类的地方~」
地下游乐场……?意思是有未取得营业许可,偷偷营业的游乐场吗?
「那种鬼地方到底在哪啊……?如果连警察都查不到,我们也找不到在哪吧……」
「是啊~毕竟御茶水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啊~……」
因为祭馆一脸心里有底的样子瞥开视线,瞬间引起我和宇志内的注意。
「你该不会知道在哪里吧,祭馆?」
「咦~?没有啦。那个……说不定只是巧合……」
「哪里哪里?是在哪里?」
在我们两个的逼问下,祭馆再度招架不住地开了口。
「……不实崎你啊,还记得那台自动贩卖机吗?就是我们第一次上跟踪课程时买过饮料的那台~」
「嗯?啊……那台百圆自动贩卖机吗?」
「那台自动贩卖机底下,#掉了几个50圆硬币#吧?明明是百圆自动贩卖机。」
「啊……」
既然是百圆自动贩卖机,当然只需要用到100圆硬币。
照理说不太可能会在那里弄掉50圆硬币。
除非有个身上正好带了一堆50圆硬币的人,碰巧去买了那台自动贩卖机……!
「原来在那台自动贩卖机附近吗!」
暗中营业的地下游乐场──可能是何方沙美在事件发生前造访过的地方。
绝对有跑一趟的价值。
「我们赶快去吧,不实崎!那边晚上说不定就打烊了!」
「嗯……!」
这是何方沙美仍在世时留下的足迹。
跟单纯的情报不同,这次一定可以掌握何方沙美这个人的形象……!
我用力抓住祭馆纤瘦的肩膀。
「谢啦,祭馆!你是最棒的侦探!」
「等、等等,你夸过头了吧──」
「那我先走啦!宇志内,走喽!」
见我和宇志内奔向前,祭馆的声音从后方追了上来。
「下次要请我吃饭喔~!」
我轻轻挥了挥手,朝着学园的闸门跑去。
10 侦探王女如歌唱般思考
「──好了各位!此时应该瞩目的事实为何?那就是──」
日落时分,适逢本来应该称为放学后的这个时间,校内各处似乎都出现了那样的演说家。
这也算是侦探学园内颇具代表性的文化吧。这些在各处突然召开的推理发表会,一定会有几位听众在场,出声应和或是提出反对意见。
我和凯菈带着几位同班同学走在这片环境中,嘈杂得犹如只在传闻中听过的校庆般。
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有的话也是视接下来的推理而定。
原先因为伺服器遭骇入而被隐藏的出入纪录,揭示了犯人并不在缺席学生当中的事实。而我们也已证实学园内的学生、教师、校务人员全都有不在场证明,做出了他们不可能是犯人的结论。
嫌疑犯的人数为0。
这当然#不是#表示搜查行动已经触礁了。为什么?因为这个乍看像是死胡同的状况,恰巧证明了有什么是某人刻意营造出的结果。
以这次事件的现况而言,暴露犯行时间的可动式池底操作纪录,明显是犯人刻意遗留下来的证据。毕竟犯行时间若是不明确,不在场证明圈套就无法发挥效果了。
要说有什么可疑之处,果然还是犯人刻意骇入出入纪录伺服器这件事吧。倘若想表示自己有不在场证明,应该会希望搜查人员能尽快确认出入纪录才对。之所以必须借此争取时间,一定具有某种意义。
某种──虽然这样说……
但目前想得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啊,(Ah!)听我说、听我说(Vous dira-je,),妈妈(Maman)──」
双唇自然地唱起从小便耳熟能详的儿歌。
顺着歌曲的旋律,发现了目的地的推理开始奔跑。
「──我在烦恼的原因(Ce qui cause mon tourment?)──」
大家经常认为,不可能的状况会让事件变得复杂。然而实际上正好相反,一旦不可能的事情越多,可能性的范围就越小,事件会显得更加单纯,宛如犯人把本来侦探必须煞费苦心挑选、取舍各种可能性的工作给抢去做了一样。
「──爸爸要我去推理(Papa veut que je raisonne)──」
这次的事件正是如此。几个不可能的要素,明显地指出犯人具有难以混入大众当中的特殊性质。
其中手法尤其粗糙的,正是刚才发生的第二起事件。
「──要我像个成熟出色的大人(Comme une grande personne)──」
那起事件将不可能的状况准备得太过完美了。在大多数情况下,所谓密室杀人都是犯人的失误造成的,主要目的是让人误以为死者是自杀或意外死亡。在被看穿是他杀的当下,就已经有九成宣告失败了。
「──可是对我来说,还是糖果(Moi je dis que les bonbons)──」
单纯的密室,只会有单纯的答案。
以这个答案为前提,便能解开学园本身这个密室之谜。
剩下的唯有在三个密室当中最小,泳池的水深密室。
「──比那种事情来得更重要(Valent mieux que la raison.)──」
唱完儿歌时,我已经来到目的地前方。
那是名为「搜查协助大楼」的特殊校舍一隅。眼前的门上挂着有「乔装准备室」字样的门牌。
「各位……」
我对老实地跟着过来的班上同学们宣告。
「这里……就是最后了。」
下定决心的我打开门。
乔装准备室正如其名,是在乔装之际使用的,各种所需用具一应俱全,只要提出申请,任何人都可以借用。虽然#我们一年级的课程尚未进展到需要进出这间准备室#的阶段。
由于用具种类繁多,乔装准备室就像个堆满杂物的仓库。面对这个充满死角的房间,我大略环视一周后,目光停留在小小的脚踏凳上。
「太棒了(Très bien)。」
这句低语不禁脱口而出。
因为那个小小的脚踏凳底,在积了灰尘后留下的痕迹有一点点偏了。
最近有被人移动过的迹象──
──但既然它曾被使用过,表示事情果然如我所想。
轮廓逐渐变得明确起来的真相,令我的心开始躁动不安……
我将脚踏凳搬到乔装准备室里最大的柜子前,然后站上去,打开柜子的最上层。
里头放着各式各样的鞋子,前后排成两列。#层板前面的部分打扫得非常干净,连一丝灰尘都没有#,不过里面似乎就不是这样了。
我把前面这列的鞋子全都拿下来,递给站在脚边的凯菈,接着望向收在里面的鞋子。高跟鞋、军靴、长靴──应该是长靴吧?
从左开始,我依序拿起#五双并列的长靴#,用手指摸了摸底下没有积灰尘的部分。轮到最右边的靴子时,摸过靴子下方层板的指尖传来了黏黏的触感。「啊……」我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这双啊。」
可以的话──真希望是更左边的靴子。
拿着最右边的长靴,我走下脚踏凳。
凯菈和在场的大家都一脸不解地看着我。尽管是作为侦探最令人开心的瞬间,但唯独这次,我实在没那种心情。
唯独这次──我希望自己的推理落空。
把从柜子里拿出的长靴放到桌上后,我对大家说:「请看看里面。」众人看了靴子里面之后,露出奇妙的表情。
那也是当然的。因为那双靴子里,直到脚踝为止都是实心的。
「这个……我曾在资料里看过。记得是『超级隐形增高鞋』吧?」
博学多闻且阅读成瘾的本宫同学把眼镜往上推,一边说道。
「说得白话一点,就是踮脚穿上垫得超高的靴子,借此让身高看起来变得更高──只是膝盖的位置会显得很奇怪,所以必须搭配长裙一类的服装使用就是了。」
「不不不,不只膝盖,就连手臂长度和腰的位置,各方面看起来都会很奇怪吧。」
听到黄菊同学的吐槽,本宫同学也点头认同。
「再加上必须增高的乔装机会实在不多,因此这东西感觉派不太上用场。」
「什么嘛,原来是瑕疵品啊?难怪会被收在那么里面的地方。」
「不过这靴子可以让身高变高是不争的事实。」
我微微低着头这么说。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我身上。
「……你们还不懂吗?#只要有这双超级隐形增高鞋,即使是身高不满一百六十六点六公分的人,也能让脸露出水面,走在水深有一点五公尺的游泳池里……#」
有人倒抽了一口气。
我感到前所未有地忧郁,搓了搓方才摸过层板的指尖。
「我试着摸了摆放这双靴子的位置,层板上不仅有一层薄薄的灰尘,甚至还有点湿气。#灰尘表示有人拿走了这双靴子一段时间,湿气则代表靴子上头有水。#不管再怎么擦拭掉表面的水想弄干靴子,犯人的手帕似乎依然没能把鞋底的每一道细小沟槽都擦干。」
这是明确的证据。
#在游泳池的犯行曾使用这双靴子#的证据。
要使用乔装准备室里的备品需要事先提出申请──一旦调查申请纪录,就能轻易地揭发某人擅自取用了靴子的事实吧。
「这个发现……!等于是往前迈进了一大步啊!」
「对啊!既然犯人曾使用这双靴子,就表示原本身高够高的人不是犯人!至少是身高在一百六十六点六公分以下──」
一百六十六点六公分以下?
怎么会呢──
「……大小姐?」
凯菈体贴地向我搭话,我却没那个心力回应。
因为──#这双靴子能让人的身高足足增加三十公分。#
11 在黑暗中舞动的身影
祭馆推理出的地下游乐场确实存在。
我们顺利地闯入了那间位于某栋大楼地下室的游乐场,这都要感谢宇志内的演技。虽然有个男人守在门口,但她完美地顺着他的话回答,使对方误以为我们是经由某人介绍而来的。
「(千万不要一直东张西望喔,不实崎。必须装出一副我们出现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喔、喔,我尽量……)」
这个光线昏暗,犹如秘密酒吧的空间里,充满了游乐场特有的混杂噪音。里头的游戏机台主要是早年的格斗游戏、音乐游戏,以及射击游戏。坐在椅子上的玩家跟我们年龄相仿,有些开心地握拳,有些则心浮气躁地不停咂嘴。
我和宇志内装得同样像是常客,走向兑币机,一边把我们准备的少少现金换成50圆硬币,一边悄悄观察坐在游戏机台前的那些家伙。
说是一脸茫然也不太对──这些年轻人简直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埋首于怀旧游戏机台萤幕散发的廉价光线当中。甚至连我都快被从那景象中传来的阴暗忧郁感给吞没了。
只要待在这里,就不用去思考任何事情。
彷佛有一股这样的诱惑,盘据在这片混杂的噪音当中……
「(……总之我们先假装在玩,偷听看看周遭的人说了些什么吧。)」
我点头答应宇志内的提议,两人随便找了个格斗游戏机台坐下。
混着许多游戏音效的吵杂声音能够轻易地盖过说话声。然而也正因如此,会令人轻忽大意。我操控着游戏机台上的手把和按钮,开始偷听起旁人的对话后,便有些令人在意的词汇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
「──的裁判──照说好的──」「──报酬──」「──要找人代打──」
……代打?
「──脚本──」「──问题,我都记住──」「──小心。造假──」
造假……?
握着手把的掌心猛然冒汗。
那些家伙……绝对没错。
他们正在进行私下交涉,打算在选拔裁判上造假,以及找别人帮忙解决事件委托──!
浮现于脑海中的是从二年二班的江户边学姊口中听到,关于何方沙美的事──据说#她是从一年级尾声时开始,成绩才突然变好的。#
而那个理由现在就在眼前。
这个地下游乐场是侦探学园失败者的终点。是尽管能力不足,却仍想巴着学园不放的人,最后的一线生机……!
「──老大呢?」「──和平常一样,在里面的VIP室里──」
一旁的对话传来「老大」这个词,让我竖起了耳朵。
这种大规模舞弊集团不可能是自然产生的。肯定有创造、掌控这个集团的人──集团首领存在。
这不过是我大胆的想像,但是──假如,我是说假如何方沙美基于某种理由,惹火了这个首领?
好比说,她打算把这个地下游乐场的事情泄漏给学园方──
──不就足以成为杀人动机了吗?
若是全权掌控如此大规模舞弊行为的人,做起事来不择手段是当然的吧……?
不知道是谁先看向对方的,总之我向坐在对面的宇志内使了个眼色。
老大在VIP室里。而那间VIP室就在这座地下游乐场深处。
对方想必是侦探学园里的某个人吧?要是能看到那个人的长相──
──我可能会和何方沙美有同样的下场。
然而若是在这时逃走,总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再也无法相信了……
相信自己能成为过去曾向妹妹发过誓,足以掩盖过爷爷污名的名侦探。
我结束游戏,站起身。宇志内也站了起来,走到我身旁。
「(你要去吧?)」
「(你可以不用去。)」
「(你一个人没办法吧?金酸莓奖男主角。)」
……我的演技烂透了。如果没有宇志内,就连踏进这座游乐场都办不到。
「(一旦觉得状况不妙就马上开溜。别离我太远。)」
「(我知道啦!你要好好保护我喔?)」
又说这种会引人误会的话──这家伙比我还有胆识啊。
在看起来应该是通往VIP室的走廊前,有个一副有打美式足球的高大男生挡在那里。我虽然多少懂一点武术,但若是正面碰上他,感觉仍会陷入一番苦战。
宇志内拉着我的手走到那男生面前后,发出彷佛会被游戏声给抹去的微弱声音,开口表示:「那个……」
「……干嘛?你们是什么人?」
面对狐疑地皱起眉头的高大男生,宇志内吓得抖了一下肩膀给他看。
「我、我有件事……得向老大报告……」
语气跟刚才的她完全不像,十分柔弱,不仅声音,姿势和动作也完全变了个样,眼神不安地四处逡巡,胆怯地缩起肩膀。
恐怕就连班上同学都不会发现这个少女是宇志内蜂花吧?
「报告?那个男的又是来干嘛的?」
「我、我很怕生……跟、跟人碰面的时候,要、要是没有他在……」
表现得怯生生的宇志内,紧紧抱住我的手臂。
上臂到手肘处突然被柔软的触感给包覆,让人差点吓到。我勉强忍了下来,不过那个高大男生看到宇志内挤压得变形的爆乳,瞬间露出色眯眯的表情,随即以夹杂着嫉妒的冰冷视线望着我。
喔、喔喔……这样啊,是让他把注意力从我们的身分转移到其他事情上的技巧吧?是这样没错吧?拜托你告诉我是这样。
「……不行吗?」
彷佛要给对方致命一击般,宇志内的视线往上扬,像只被抛弃的小狗,楚楚可怜地这么说。
这副模样足以勾起所有男人的保护欲。高大男生招架不住地「唔」了一声,眼神四处游移,摸着下巴,一副想要掩饰什么的样子。
「啊~……好、好啦。要去就快去。」
「谢谢你!」
宇志内雀跃地道谢后,高大男生的脸颊微微泛红。这家伙似乎意外地纯情呢。
穿过高大男生身旁,走进狭窄的走廊后,宇志内默默地将食指竖在嘴唇前,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回了平常的她。既然这样,就快点放开我的手臂啊──虽然心里这么想,但眼下我实在没有余力跟她争论这件事。
我们悄悄地避免发出脚步声,走在阴暗狭长的走廊上,感觉简直像是走在巨大怪物的食道里。我紧张得口干舌燥,吞了好几次口水,甚至因此提高警戒,生怕吞咽声被人听见。
游乐场的吵杂声逐渐消失在后方,相对地,逐渐有微弱的说话声自前方传来。
走廊深处有一扇隔音门,人的声音就是从那里漏出来的。
而与人声交杂的果然还是游戏音效……并非怀旧游戏特有的电子音,反倒是最新锐的游戏机台会有的豪华音效……
我们更加屏气凝神地靠近那扇隔音门。跟KTV的门一样,门上有个小窗,感觉能从那边偷看房里的状况。
我向宇志内使了个眼色,她点点头。我从口袋里拿出行动装置,开启录影功能,接着悄悄地将镜头靠近隔音门的小窗,同时也用自己的眼睛窥探房里。
里面──有台跳舞机,以及一群男女,大约十个人围着那台跳舞机。
正在玩游戏的只有一个人。
配合音乐激烈地舞动着的──娇小少女。
──那个背影让我有股极为不好的预感。
音乐结束后,旁边的跟班们开始鼓掌。
彷佛要回应他们的掌声般,娇小的少女喘着气转过身来。
于是我首度看到了她的脸。
这座地下游乐场的──老大的脸……
是我认得的长相。
12 完成侦探的使命
「……已经没有学生在了吧?」
「每间教室和设施的灯都是暗的。」
「是吗……那就开始吧。」
我和凯菈在入场闸门的管理室里──
外头已是一片漆黑。白晃晃的灯光,照亮了连接着闸门伺服器的萤幕。
凯菈动作流畅地敲着键盘,输入搜寻的条件。内容是「入场纪录中仍留在学园内的男生」。
出现在萤幕上的伺服器纪录资料范围瞬间缩小。
#符合件数为0。#
#这个搜寻结果,表示所有男学生现在都在学园外,以及他们所有人都是透过正规方式离开学园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呼……」
这下三个密室全都彻底解开了。
都──解开了。
我暂时闭上眼睛,凝视着眼睑内侧的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我已经不再迷惘。
我是侦探。
继承侦探王名号之人。
是正义的执行者,睿智的代言人。
所以应该──完成这份使命。
「走吧,凯菈。」
我这么说了。
而不是说「回去吧」。
13 在起居室的解谜篇
平安回到幻影宿舍后,等待着我的是气氛极为尴尬的晚餐。
今天负责下厨的人是凯菈,代表今天吃的是从前一天就开始准备,比平常更为豪华的晚餐。平常不至于吵吵闹闹,但多少会聊聊天、讲几句话的餐桌,今天却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以及艾薇菈尔平静严肃的说话声。
吃着饭的她,一边用犹如人工合成语音般固定的语调说着的,是今天的搜查报告。菲欧学姊「嗯、嗯」地点头应和,调皮地笑着听她说话……
我只能在一旁当个没用的装饰品。
今天,我跟艾薇菈尔肯定已经透过不同的途径,抵达了同一个真相。她理应做好了说出真相的觉悟,我却没有──我很恐惧,总觉得这太可怕了。到昨天为止还是理所当然的情景,将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崩解。
「──哦~」
一路听到调查完乔装准备室的部分后,菲欧学姊才首度看向艾薇菈尔的脸。
「既然如此,表示你已经连犯人是身高不满一百六十六点六公分的人这点都查出来了嘛?真能干~」
「不……」
艾薇菈尔也放下筷子,面对面地盯着菲欧学姊。
那不是同宿舍的学妹看着学姊时会有的眼神。
而是跟她逮捕抢劫犯时一样──身为侦探的眼神。
「超级隐形增高鞋总共有五双。其实#那五双不是完全一样的靴子。#」
「哦?」
「#差别在于增高的高度。#推测用来犯行的是可以增高三十公分的靴子,不过最低的是十公分,再来依序是十五公分、二十公分,以五公分为单位往上加。#三十公分是增高最多的靴子。#」
「嗯~所以呢~?」
「犯行所需的身高是一百六十六点六公分。硬是将身高增高到超过这个数字,只会让自己站不稳,没有任何好处,因此犯人应该会使用最接近所需身高的靴子才对。以我为例,因为原本的身高是一百五十四公分,只要能增高十五公分就够了──可是犯人实际使用的,是增高了三十公分的靴子。」
我懂她这番话的弦外之音。
会需要增高足足三十公分的,只有特别矮小的人。
「用低一阶的二十五公分不够,不管怎样都需要三十公分……一百六十六点六减去二十五,是一百四十一点六公分──犯人的身高如果高于一百四十一点六公分,只要增高二十五公分就够了。」
凯菈突然操作起行动装置,将萤幕朝上放在茶几上。
「我们请学园提供了在校生的身体检查资料。」
显示在萤幕上的是所有学生的身高资料。
「万条吹尾奈──学姊……」
侦探王女,诗亚•E•海瑟丹紧盯着万条吹尾奈那张稚嫩的脸不放。
「身高低于一百四十一点六公分,一百四十公分的学生──只有你一个人。」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学姊好娇小。
是个矮到像小学生的学姊。
不可能还有其他人。这么矮的学生──不可能还有其他人。
为了走在水深一点五公尺的游泳池里,需要垫高足足三十公分的人。
在综合体育馆的泳池正中间,以哑铃殴打何方沙美的人。
除了万条吹尾奈之外──一个符合条件的人都没有。
「………………」
菲欧学姊……没有反应。
即使被人正面指着说「你是杀人犯」,她也没有承认或否认。
与她对峙的艾薇菈尔同样表现得相当平常。
既不紧张,也不悲伤,宛如机器般面无表情,望着最亲近的学姊。
不觉得害怕吗,艾薇菈尔?
你不害怕吗?
即使是真相,但自己的推理将会伤害自己的日常这件事,你都不觉得害怕吗?
这样──太不正常了吧?
我承受不了,无法接受,至今依旧认为这是一场谎言。打从在地下游乐场的VIP室里,看到菲欧学姊的身影开始──到现在我仍觉得这是一场恶梦。
因为她虽然会没事在一旁搧风点火,让人很不爽,偶尔却也会陪我商量事情,更不会以有色眼光看待身为不实崎的我──每天跟她一起吃饭,已经成了日常生活的一环啊。
说她其实是个杀人犯──怎么有办法相信这种事!
「照这样看来……学弟你对这结论也没有异议啊?」
「唉~」菲欧学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老旧的天花板。
原以为这个动作,代表她已经放弃了。
「──所以呢?」
然而我误会了。
那副一派轻松的态度,流露而出的并非放弃。
「你打算靠这个废到不行的推理逮住菲欧吗?」
从容──
彷佛饶富耐心地听完小孩子的话一般。她的笑容里带着方才不过是体贴地配合艾薇菈尔,听完这段推理而已的从容。
看到这笑容的瞬间,艾薇菈尔迅速地站起来。
动作跟逮捕抢劫犯时一样,快得宛若电光石火,我几乎没能看到她的准备动作。回过神来后,艾薇菈尔的手上已经握着一柄长度及腰的手杖。
她一直将折叠式手杖藏在裙子底下吗?一看就知道那柄手杖的用途并非用来辅助行走。她用右手反手握着握柄,将手杖稍微拿高了些,一脚往前踏出半步,侧身摆好架式。
……在那之后,我在「基础武术」的课程上学到了。
「巴顿术」。由于侦探将逮捕现行犯及正当防卫视为基础,专精于反击的侦探专用格斗术。基于手上的武器不同,分别有五种架式。据说精通巴顿术的侦探,不管面对实力比自己高强多少的对手,都能毫发无伤。
以手杖为武器的是五种架式当中,攻守平衡最佳的架式──
──巴顿术一式「西班牙开局(Ruy Lopez)」。
「别这样啦~」
面对摆好架式备战的艾薇菈尔,菲欧学姊悠哉地小口啜饮着味噌汤。
「我这个人不擅长巴顿术啦──这样欺负弱小很可耻喔?」
「学姊真会说笑,你可是『合法陷阱』的专家。我们都说过这么多话了,你以为我会没发现吗?」
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下,菲欧学姊依然高深莫测地继续吃着饭。
「喂,小王女──你知道菲欧是怎样爬上夏洛克级别的吗?」
「……听说你在选拔裁判中从来没有败北过。」
「没错没错,所以我得到了『裁判专家』这个绰号──实在不太好听吧?」
看过那个地下游乐场的我知道……
这个人掌控了可说是学园核心机制之一的选拔裁判,知道什么是自己能够取胜的事件,也知道谁是自己能够取胜的对手。是要怎么输?
而这位「裁判专家」被人当面举发,仍能表现得若无其事──就代表……
「喂喂,小王女──看你好像很有自信,不过真的没有疏忽了什么吗?你已经忘记开学第一天自己有多丢脸了吗?」
「……当时是前提条件彻底翻盘了,但这次你没办法使用同样的手段。还是说学姊有办法做出跟我不同的推理?」
「有办法啊。」
她干脆地说出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僵住了。
乍听之下,艾薇菈尔的论证是无懈可击的,甚至不像我那时候有玩弄叙述性圈套的余地。明明如此,学姊却说能做出不同的推理?要怎么办到……?
「当然,犯人也是不同的人喔?啊……你们很在意?很在意吗?」
菲欧学姊坏心眼地笑着,像是故意要激怒我们这些愕然的一年级生似的。
现场已经完全被万条吹尾奈给控制住了。
我这才深刻理解到「侦探之间的对决对独占真相的那一方有利」。艾薇菈尔早已说出自己的推理,因此菲欧学姊迟迟不肯说出推理,话中处处显得自己高人一等──尽情地把事情导向对她有利的方向。
「……你这不过是虚张声势。」
艾薇菈尔好不容易才挤出的这句话,根本是在逞强。
「是不是虚张声势,你听了就知道……不过在起居室里说也没意义,我不会说就是了~」
菲欧学姊嘻嘻地讪笑几声,喝了一口茶杯里的热茶。
「小王女你啊,好像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扮演的是『侦探股长』呢。即使没人这么说,你仍认定自己是要解决事件的人……真的是很天真呢~这里可是『侦探学园』唷?当侦探的权力,是要透过战斗赢来的。」
将茶杯放到茶几上,依旧坐着却挟带非比寻常的气势──夏洛克级别排名第七的万条吹尾奈如此宣告。
「那是悠悠哉哉地在嫌疑犯面前发表长篇大论的小鬼头,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权力。你还是重新回去练练再来吧?」
她的体型明明是在场最娇小的,却散发出惊人的魄力,足以令对手深信自己绝对无法赢过她。
这就是掌握真相的侦探释放的压力──不知道眼前的人下一瞬间会说出什么。这种看不见的威胁,比枪枝更轻易地掌控了人的生杀大权。
侦探王女的扑克脸终于垮了下来。她懊悔地咬紧牙关,身体犹如强忍着什么似的微微颤抖──然后终于放下了手里握着的手杖。
「──只要战斗就行了吧?」
「没错,毕竟对侦探来说,巴顿术不过是辅助──真正的武器只有推理啊。」
菲欧学姊拿出行动装置,用顶端指着艾薇菈尔。
艾薇菈尔的行动装置随即响起了通知声。与其代表的重要性相比,听起来未免太没分量的声音,是电子的白手套。
「时间是明天中午。不中断、不上诉,一次分出胜负喔?」
艾薇菈尔低头看着装置的萤幕,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
「──我明白了。就用『第九条的选拔裁判』……分出胜负吧。」
犹如骑士举剑交锋,两人的装置顶端指着彼此。
如此这般,在我们熟悉的起居室里,达成了为日常画下句点的协议。
诗亚•E•海瑟丹 对 万条吹尾奈。
当真相揭晓之际,一方将接受喝采,一方则得承受骂名。
14 推理机器
「……你要离开宿舍啊?」
简单收好行李,和凯菈一同站在玄关时,我被不实崎同学给叫住了。
回过头,只见他手插在口袋里,低头看着我。
「……嗯。我没那么大意,会和杀人案的嫌疑犯睡在同一个屋檐下。」
「你有地方去吗?」
「考虑到会有这种发展,我事先预约了饭店。」
「……意思是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中啊……」
他阴郁的声音比平常更为低沉。击败我那时的狰狞面貌躲了起来,现在的不实崎同学就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盯着地板。
「你……都不害怕吗,艾薇菈尔?把学姊……当成犯人看待。」
面对他求救般的问题,我答出事先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不是把她当成犯人,这是真相。既然如此,身为侦探,我必须揭露这个事实。」
不实崎同学闭上眼睛几秒,轻轻叹了一口气。
再度睁开眼睛时,他的眼神已然飘向远方。
「现在的你……简直就像个机器人。」
──嗯,经常有人这么说我。
「无论推理还是反驳,什么都没做的你……没资格责怪我。」
我用这个合理的说法,结束了这场问答。
随即头也不回地带着凯菈走出幻影宿舍。
月光有些寂寥地照亮我所走的这条路。
在这片月光下,我回顾着这一个月左右的记忆。
不,不对。
与其说是记忆──应该说是回忆吧。
「…………这段时间过得很开心呢…………」
15 身为侦探的觉悟,身为人的愿望
「你不出去没关系吗,学弟?我晚上说不定会夜袭你唷~?」
依旧胆大包天地赖在起居室的菲欧学姊,手指动来动去,做出像是反覆抓东西的动作这么说。
我没理会她的玩笑话,站着与娇小的学姊对峙。
「我实在无法接受。」
「接受什么?」
「假如学姊真的是犯人,为什么要在学园里杀人?比起用那些麻烦的圈套,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处理掉她,不是更简单又安全吗?况且以学姊的──『老大』的身分来说,要找个合适的手下代为动手杀人,应该也不成问题啊?」
菲欧学姊意味深长地笑着。
「天晓得?既然这么想,你何不试着自己推理看看?」
她一个翻身,毫无防备地躺在榻榻米上。
「小吹尾奈究竟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来,你觉得是哪个呢~?唉……反正你也答不出来吧♪毕竟你是个连自己亲眼所见的事情都不敢相信,没用的小处男啊~」
──我没有身为侦探该有的觉悟。
这一点……也被这个人看穿了吧?
「……总之,学姊不是什么好孩子。」
总算挤出这句话来反驳她后,菲欧学姊无言地对我甩了甩手。
我已经不值得她开口与我对话了。
想继续讨论下去──至少拿点证据出来吧。
意会到她的弦外之音,我离开了起居室。
16 只属于我的推理动机
『您可以出来一下吗?我在甲贺路上的便利商店前等您。』
顺着突然打来的电话出来后,等着我的人是凯菈。
身穿女仆装的褐色肌肤少女,伫立在便利商店清冷的光线下,着实是幅难以形容的奇妙景象。像祭馆那样的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看到这景象,恐怕真的会开始推理起来──可是对我而言,却是比这城镇里的任何人更加熟悉的日常风景。
「唷,你这么晚跑出来,不要紧吗?」
「我多少懂一点防身术。」
凯菈这么说着,从女仆装的袖子里拉出一个棒状物的握柄给我看。
「电击棒?」
「是的……因为以我的实力──无法不带任何武器。」
感受到从面无表情的她内心深处渗出的复杂情绪,我抿紧双唇。
她有时候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像是生气,像是伤心,像是在怀念什么──就只是望着远方的表情。
我站到凯菈身旁,仰望春季的星空。
「你找我有事?」
「我想应该是您有事要找我。」
被她看穿了吗……不,不对,说不定是凯菈自己希望我问她吧。
「我想──艾薇菈尔和菲欧学姊才是对的吧?」
我自言自语般地说了起来。
「侦探的工作是揭发真相。一旦对此犹豫,便没有资格成为侦探──但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彻底划分开来。我今天整天始终充满迷惘……利用死者来解谜真的好吗?即使犯人是自己的亲朋好友,也该狠下心来,将对方绳之以法吗?自己真的有资格做这种事吗?──我知道这些都是必要的行为,然而不管怎样都无法投入其中。总觉得这样──简直就像身处游戏世界里。」
学园里的状况也好,同学采取的行动也罢,没错──一切都像是游戏。
如果知道一切都是创造出来的假象,我也能全心全意地投入解谜游戏当中。然而一想到实际上真的有一条性命、一个人的人生就这样断绝了,「我凭什么啊?」的疑问便会浮现而出。
那个人说过,事件是人心创造出来的。
但是不轻视人心,我实在无法冷静地思考。
没办法将死者、将犯人视为解谜时的一片拼图。
「假如是你……能够理解吗,凯菈──比我待在名侦探身旁更久的你?」
啊,这是个狡猾的问题。
我早就知道答案了。她会叫我出来,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也被诅咒了呢──被所谓的「侦探」。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大概知道了。
她和我是一丘之貉,是偶然在这茫茫人海中相遇,可以互舔伤口的对象。
「……我……」
小小的手背碰上了我的手背。
「在和大小姐──和诗亚争夺侦探王女之位的最后一道课题上……忍不住冒出了『不希望这个人是犯人』的念头,也因此导致推理的动作慢了下来──她便成了无情的推理机器。」
一个轻盈的重量缓缓靠在我肩上。
和肌肤颜色恰恰相反的银白色头发搔着我的脖子。
「我并不后悔,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侦探那种东西──没错,我没成为侦探真是太好了。」
听到她那彷佛说给自己听的语气,我顿时恍然大悟。
我们心中某处一定怀抱着憧憬吧。
想成为那样完美无缺的侦探──
然而内心某处同时也抱持着反感。
才不想成为那样的东西──
无论憧憬还是反感,既然我们至今仍珍惜地将这些感情藏在心里,想必已经太迟了。
因为不管是哪种感情,那些抓住梦想的人早就抛弃了。
「──明天,大小姐会输吧。」
「说不定吧……」
而我遥远的儿时梦想,想必也会在那一刻彻底破碎。
「要逃走吗?」
凯菈纤细的手指抚过我的手心,彷佛在邀请我。
「如果是现在……我可以陪你一起走喔。」
没能当上犯罪王,和没能当上名侦探的两个人。
原来如此,是很适合夹着尾巴开溜的组合呢。
叹息溶于夜晚的空气中。
过于甜美的诱惑,在我眼前描绘出那样的未来。
──可是……
「还不是时候。」
答案意外顺畅地脱口而出。
「──还不是时候。」
像是在仔细感受这句话般,我又说了一次。
因为我心中仍残留着……尽管我说跟不上大家的反应;尽管我说放弃了……
──菲欧学姊真的是杀人犯吗?抑或其实不是?
想知道的心情──仍残留在心中。
「……既然如此,那就是你推理的理由。」
凯菈的身体悄悄退开。
在还有些凉意的四月夜晚里,唯有肌肤的温度仍残留着。
「如果是你,或许可以成为──不是机器的侦探。」
这么说完后,她转身背对我,毫不犹豫地迈步离开。
对着她小小的背影,我低声说了句:「谢啦,凯菈。」
「不会。」
她回过头来,淡淡地微笑。
「无论是谁,都会有渴望能从他人身上得到温暖的夜晚。」
──可恶。我的脸现在搞不好有点红起来了。
「那么……若是您晚上还需要人陪,麻烦再吩咐我。」
「……随你说吧。」
我勉强忽视她难懂的女仆笑话,朝着幻影宿舍的方向走去。
──我想知道真相。
既然想知道,就只能战斗。
那便是这所学园的作风。
17 最吵闹的早晨
「侦探王女」诗亚•E•海瑟丹和「炫学侦探」万条吹尾奈的选拔裁判即将开庭的消息,在当天深夜便传遍了整座学园。
侦探王的继承人,以及最新一位夏洛克级别的对决。
学生们无不关注这件事情的发展。不管来源为何,得知这消息的学生们纷纷在自己所属的宿舍里聚集起来,彻夜讨论着两人究竟会提出怎样的推理,胜负将会倾向哪一方?
而到了选拔裁判当天一早──一如发生事件的那天,所有原订课程都宣告停课。尽管如此,身为侦探候补的学生们仍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校地内,在入场闸门周围形成了一道人墙。
这不只是因为人太多导致闸门塞车而已。他们是有志成为侦探之人,不打算只去当个听众。这群人为的是实际验证他们各自在前一晚讨论出的推理,才会聚集于此的。
想寻求不留下纪录便能穿越闸门的「密技」。
首先尝试的方法,用搭火车来比喻就是所谓的逃票,亦即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由前面的人用行动装置打开闸门,双方再一起迅速穿过闸门的做法。
#然而这方法不可行。闸门上设有侦测器,一旦侦测到有两个以上的人穿过闸门,便会响起警报。#此外,也因为有这个侦测器,#想利用感应行动装置,但本人不穿过闸门的方式,只在伺服器里留下纪录这点也是行不通的。#
众人也同时尝试着是否有不通过闸门,从围住真理峰侦探学园校地的围墙潜入学园的方式。#这当然也行不通。一旦试图翻过围墙,就会被侦测器给侦测到;想在地上挖洞钻过来,也会被深入地底的围墙给挡住;墙上更没有任何足以让人穿越的洞。真的唯有通过闸门,才有办法进入学园。#
基于这些实验,警报声一再响遍整座学园,让这个早晨作为御茶水史上最吵闹的早晨,留在附近居民的记忆当中。
然而学生们的辛苦有了代价。
在反覆的尝试与失败中,他们自然而然地找到了那唯一的解答。
#由持有者拿着行动装置做认证,只让一个人通过侦测器──简单来说,只要达成这个条件就好了。#
在密技的可行性得到实际验证的瞬间,早晨的闸门一片欢声雷动。
与此同时,他们也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诗亚•E•海瑟丹有机会获胜。
18 事件的核心
我踏进去的时候,游泳池静悄悄的。
和吵吵闹闹的闸门简直是对比。大家想必都已经彻底调查过这个现场了吧。看来似乎连学园方都没预料到,居然会有我这种事到如今才出现在事件现场的人,就连负责监督的老师都不在。
不过这也无所谓。行动装置里装了「拍摄证据用App」,可以拍摄出无法窜改内容的影片,只要用这个录影,就不需要证人了吧。
「──不~实~崎~」
才这么想,有人便突然从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回头一看,只见身穿泳装的宇志内正调皮地笑着。
「你果然是要来这里啊。我刚才看到你走进体育馆了。」
「别吓人啦……还以为是犯人要杀我灭口咧。」
「没错没错,你太大意喽?毕竟侦探对犯人来说,根本是碍事的象征嘛。」
的确,侦探什么时候遇害都不意外。虽然以这个学园的情况来说,就算杀了好几个人也杀不完就是了。
「你接下来要调查现场吗?」
「是啊。虽然大致上听公主殿下说过了,但总觉得自己也来确认一下比较好。」
「我也从班上同学那里听说了搜查的成果喔。」
「那正好,也告诉我吧。我想跟自己听到的情报做个对照。」
艾薇菈尔应该只把推理所需的情报告诉了菲欧学姊。而学姊所说的「不同的推理」,或许就藏在她没说到的部分里。
我听着宇志内转述艾薇菈尔搜查的详细内容,一边调查现场。
潜进游泳池、触摸可动式池底、用擦干的手碰了池底的控制面板──
「──最后到了乔装准备室,发现奇怪的靴子。」
「这就是全部了吗?」
「嗯,是全部喽。」
听完艾薇菈尔的整个搜查经过,我有点疑惑。
「凶器的──哑铃的来源呢?她没有调查吗?」
「啊,那个似乎是从同一层楼的体能训练室里拿出来的喔。他们在勘验现场的回程有顺便调查一下,却没发现什么重要的情报,据说跟搜查资料里的照片没什么不同。」
「还是去看一下好了。在同一层楼吧?」
穿着泳衣的我们在身上披了件运动外套,随后朝着体能训练室走去。
本来认为既然在同一层楼,不换衣服也没差。但体能训练室出乎预料地远,我们沿着走廊走了几十公尺,才总算抵达目的地。
「这旁边有个器材仓库,哑铃据说就是从里面拿出来的。」
穿过放着杠铃跟跑步机等器材的体能训练室,我们打开挂着「现场保全中」牌子的门。充满灰尘的味道……这里就是器材仓库吧。
我用行动装置叫出搜查资料,比对资料中的照片和现场的状况。作为凶器的哑铃原本收在后方层架下层的塑胶篮里──
#我试着拉出那个塑胶篮,里头整齐地收放着许多体能训练用的器材。#之所以还有空间,是犯人将五个十公斤的哑铃拿出去所留下的痕迹吧。#篮子里还有几个没用到的哑铃,收在其他器材底下。#
「怎样?有什么发现吗?」
半蹲下来的宇志内窥看塑胶篮里面的东西,一边问道。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有点奇怪。」
到底是什么……?有哪里不对劲……?
继续瞪着篮子也没用,于是我将篮子放回原处,离开器材仓库。
「宇志内,我们先去换衣服吧。我开始觉得有点冷了。」
「嗯,说得也是。而且一直穿着泳衣走来走去也有点不好意思……」
……对宇志内来说更是如此吧?
想当然耳,我们暂时分开,各自走向男性更衣室和女性更衣室。
动作迅速地换好衣服后,我先回到了走廊上,等候宇志内。
女生换泳衣得花上不少时间呢。以宇志内的情况来说,光是要把那两团惊天动地的肉收进去,感觉就得费上一番功夫──不行不行,现在不是妄想的时候。
菲欧学姊的那份自信……绝对有什么原因。即使是虚张声势,也不只是单纯的虚张声势,应该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实存在……在某个地方,绝对有──
「──呀啊!」
传来微弱的惨叫声,我潜入思考之海的意识瞬间浮上海面。
闪过脑海中的是昨天发生的事件──在一般教室大楼五楼的密室袭击事件。
──毕竟侦探对犯人来说,根本是碍事的象征嘛。
该不会──宇志内!
心中涌上的担忧令我刻不容缓地冲向女性更衣室。
「宇志内!你没事吧?」
在打开的门后等待着我的──是愣愣地张着嘴的宇志内……
是把在男生间煞有其事地流传「一定有H罩杯」的爆乳,收进#没什么装饰的内衣#里,双手正要扣上背扣的宇志内蜂花。
她就这样张着嘴盯着我的脸,最后脸颊慢慢地红了起来。
「啊……呃……对不起,我只是脚绊到了一下……」
她瞬间连耳朵都红透了,双手环抱住自己,用手臂遮掩被#朴素内衣#包覆着的胸部。
「啊~……哈哈哈……不、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哈哈,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应该穿更可爱一点的内衣才对。#胸部大很难买到可爱的内衣呢。尤其是有蕾丝的款式,只有想提起干劲好好打扮时才会穿#──」
就在这瞬间,那股不对劲的感觉终于开花结果,成了确信。
「──那个~不实崎同学?人家强忍着害羞,说了女孩子的小秘密,你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宇志内!就是那个!」
「呀啊!」
我亢奋地用力抓住她半裸的肩膀。
「我一直……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原来就是那个啊……!」
「所、所以是怎样?咦?什么?难道说──你知道了吗?知道真相了?」
「没错……」
彷佛被人操控着,我说出了那句话。
「要赌上灵魂也行。这就是──真相。」
构成这起事件的「人心」。
一直无法看见的那东西,终于──让我窥见了。
「谢谢你,宇志内……然后很抱歉,我得赶快去才行。」
「咦?你说要去是要去哪里?」
「没空解释了。因此希望你能别问任何问题,答应我两件事。」
迅速说完两件要拜托她的事情之后,我便急急忙忙地冲出更衣室。
拜托一定要赶上啊。
在选拔裁判结束前──不然我们所有人都会──!
19 成为侦探的资格
──害怕真相之人,没有资格成为侦探。
义父严厉的声音沉重地在脑中响起。
因为这一句话,凯菈被排除在继承候选人之外,「侦探王女」只剩下我一个人。当时的我不太懂凯菈的心情。尽管的确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对象,但犯人潜藏在意外之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然而现在我却有点害怕。
住进幻影宿舍的时间连一个月都不到。修行途中进行潜入任务之际,我明明有过入住时间更长,甚至融入了当地社交圈的经验,却对于要亲手告发万条学姊这件事感到──些许恐惧。
──现在的你……简直就像个机器人。
没错,我是推理机器,正是为此被养育成人的。也觉得这样很好,因为这样大家才会夸奖我,因为大家渴望的是冷静沉着,超越一切,宛如神一般──如此帅气的名侦探。
可是、可是……我似乎走上了回头路,或许是因为度过了一段像是普通学生般的日子吧。
在作为学生之前,我是一位侦探。
在作为人类之前──我是一位侦探。
「──大小姐、大小姐,您有客人。」
听到凯菈叫我,我才猛然抬起头来。
此处是侦探学园内的设施之一──「选拔大法庭」的休息室。当我正坐在椅子上集中精神时,熟悉的班上同学──宇志内蜂花同学出现在面前。
记得宇志内同学说:「我去看看不实崎。」并离开之后,就没再跟我们一起行动了──特地跑来休息室是有什么事呢?
「对不起喔,小诗亚,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不请自来──可是不实崎拜托我一定要来找你。」
「不实崎同学拜托你……?」
「嗯。首先,你愿意听我说一下不实崎搜查的成果吗?」
宇志内同学随即把她昨天与今天跟不实崎同学一起进行的搜查内容,钜细靡遗地告诉我。非法营业的地下游乐场──集体舞弊──尽管有很多初次得知的情报,但也让我理解一些事。难怪昨晚不实崎同学会那么冷静,因为他透过不同于我的途径,找出了犯人。
「……谢谢你,这样我就明白犯人的动机了。」
「然后还有一件事──不实崎拜托我的其实是调查这件事,以及把调查结果告诉小诗亚。」
「什么事?」
「#何方沙美学姊的房间里,已经没有那种整件都是用蕾丝制成的华丽内衣了。剩下的都是平常穿的朴素内衣。#」
…………什么?
我惊讶又困惑,眨了好几次眼之后,深深叹了口气。
「……他怎么会拜托你调查这种事情啊?宇志内同学……」
「真的耶~不过不实崎看起来是认真的嘛。」
宇志内同学温柔地哈哈笑着,看来不实崎同学也没把自己的用意告诉她。
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实在搞不懂他。
「要说的就是这些。加油喔!我会在旁听席上看着的!」
宇志内同学说完后便离开休息室。
在那之后,凯菈语气平静地说道。
「大小姐,时间差不多了。」
我点点头,从椅子上起身。
不管不实崎同学在做些什么,上场战斗的依旧只有我一个人。
就连凯菈都无法站上法庭,能仰赖的伙伴唯有一个──真相。
有真相作为伙伴的侦探,字典里头没有落败二字。
只要不惧怕真相,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走吧。」
20 开庭
镇座于真理峰侦探学园校地内一隅,其威容宛如体育场、议事堂,也有人说看起来像竞技场。
「选拔大法庭」。
这座只有在进行特别受到瞩目的大型选拔裁判时才会使用的设施,规模比起中间正好隔着皇居,位在另一侧的最高裁判所更为巨大。最高裁判所的大法庭旁听席为166席,记者席为42席,合计208席。相较之下,选拔大法庭的最大容纳人数其实将近两倍,约400人。
即使召集了全校学生、教师及其他特别获准前来旁听的校外旁听者,位子仍绰绰有余的旁听席,今天剩下的空位数却屈指可数,几乎坐满了人──
法庭内没看到平常在选拔裁判时负责担任审判员的审判无人机。取而代之出现在现场的,是以一头宛如传统日本女性象征的漆黑长发,以及身下坐着的最新式轮椅为特征的女高中生。
夏洛克级别排名第一──学生会长,恋道瑠璃华。
她利用手边的控制器巧妙地操纵轮椅,进入能居高临下俯瞰整座法庭的法官席。毕竟这起事件的关系人是侦探学园内的所有人,负责审理这起事件的,自然是君临于学园顶点的她──「幕后黑手侦探」。
紧接着,今天的主角们也终于现身于法庭当中。
一头闪耀动人的长发在身后飞扬,抬头挺胸,威风凛凛地走进侦探席的是「侦探王女」诗亚•E•海瑟丹──那副被人以「宛若妖精」形容的美丽容貌,今天挂着冷酷的侦探表情,丝毫感受不到在教室或影片中展露的亲切感。可是这些有志成为侦探,聚集在现场的人,反而更醉心于她那犹如机械般冰冷的态度,感叹不已。
站在对面侦探席上的,则是怎么看都不像二年级生的娇小少女。
「炫学侦探」万条吹尾奈──尽管今天至少有穿上学园指定的制服,但那副甩着过长袖子的散漫模样,让人实在很难从她身上感觉到任何威严。
在场却没人敢小觑她。因为大家都知道,夏洛克级别排名第七──只花了短短一年,就成为最强七人之一的少女,她的主场正是这座选拔大法庭。
俯瞰着在法庭上面对彼此的两位侦探,恋道瑠璃华严肃地宣告。
「本法庭的不明案件,为『是谁策划杀害了何方沙美』。当然,『若为有人在背后教唆实行犯的情况,该真犯人的身分』也在本次议论范围内──两位没有异议吧?」
「没有。」
「没有喔~?」
得到两人的同意,恋道瑠璃华开口宣告……
审判的开庭。
决斗的开幕。
「──那么,请解答者基于智者之荣耀与正义,宣告『第八-第一侦探方针』之成立。」
法庭内的灯光瞬间转暗。
紧接着,光线划开微暗的空间。设置在大法庭内的最新科学设备就此启动。
光线交织出立体的幻影。栩栩如生的全像投影将勾勒出事件现场,重现证物。即使身在法庭,侦探们的推理仍会奔走于各个场所,编织出所有真相。
「Holographical Announcement Law of Operative SYSTEM」──通称「HALO系统」。让名侦探背上神圣的光环(HALO),成为掌管睿智与真实之现世神的装置。
然而HALO系统最先编织出的既非现场,也不是证物,而是两只小小的白手套。
欧洲过去在判别何人有罪之际,有要求双方在神之名下举剑交战,由赢家取得胜诉的制度──「决斗审判」的存在。要展开决斗有既定的规矩,挑战方必须将自己的手套丢在地上,接受挑战的一方则要把手套捡起来──透过这样的方式,宣誓自己将会为自己的说词,一如字面意义地赌上性命。
决斗时使用的武器最终从剑变为枪,现在则成了话语。
即使不会流血,但对侦探而言,自己的推理等同于性命。
正因如此,飘落的白手套是一种质问。
──侦探啊,你敢赌上自己的性命吗?
见手套飞舞到眼前,两位侦探都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了白手套。
「「──线索已经揭露开来了!」」
白手套化为碎片。
如血液般飞溅四散的多边形投影光点彷佛在赞颂着怀有勇气的决斗者们,闪闪发光地照亮了两人。
21 突破密室
「那么,请进行开场辩论。」
坐在法官席的恋道会长以清澄的声音宣告。我点头同意。
之前输给不实崎同学时,我是先攻。现在算是重蹈覆辙,但这也无可奈何。毕竟这场判决,实际上我就像是原告──要是不先秀出手牌,万条学姊也不会出招应对的。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情绪,开口陈述。
「这起事件的犯人──万条学姊,就是你。」
伴随着旁听席的议论声,我解说起一如昨晚在起居室说过的推理。
讲完超级隐形增高鞋的部分后,旁听席各处涌出了正在仔细思考的沉吟声。
「基于以上论述,学姊──有可能是犯人的人只有你。我的开场辩论就到这里。」
「那么万条吹尾奈,你要对她的推理提出反驳吗?」
「要~★」
万条学姊用与法庭的严肃气氛极不相称,宛如小丑的语调说着,跳起来操控设置在侦探台上的触控式面板。
「的确,照你的推理,犯人会是菲欧没错。可是啊~你还没解释吧?解释菲欧是怎么进入学园里的!」
在万条学姊的头顶上,出现了巨大的全像投影视窗。
密密麻麻地排列在视窗里的,是入场闸门的出入纪录。
「如你所见,菲欧最后的出场纪录是犯行日的整整三天前!况且入场纪录是今天喔!也就是说这段期间内,菲欧连一次都没有踏进学园!你倒是说说看,菲欧要怎样才能杀害那个见都没见过的女孩子?」
这是打算先试探我一下吗……学姊?
「你用了类似逃票的方法。」
我立刻回答。
「闸门上设有侦测器,所以一次仅能供一个人通过。但只要是一个人就没问题。因此请别人帮忙感应装置,打开闸门,然后自己一个人通过闸门就行了。借由这个方法,便能够只在伺服器里留下他人的纪录,侵入学园内部。」
平常在解说这种圈套时,听众当中都会传来感叹声,或是散发陷入沉思的气息。
然而在这所学园并非如此。上百位旁听者全都点头表示同意,一副正如我所料的模样。这些有志成为侦探之人正在检视我,彷佛表示「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推理吧」。
这股未曾体验过的紧张感令我绷紧神经,望着仍在装傻的万条学姊。
「咦~?你的意思是,进场跟出场总合计有两位共犯吧?」
「没错。」
「嗯~?这样很奇怪耶。既然如此,让犯人代替他们通过闸门的共犯们,不就没办法以装置通过闸门了吗?你看,大众运输用的IC卡偶尔不是也会发生这种状况吗~?上次搭车时卡片没有顺利扣款,结果这次要用的时候,系统就跳出了错误讯息──跟那个状况一样,倘若想用最后纪录是『入场』的装置进入学园,系统不也会跳出错误讯息吗?」
「只要故意让装置故障,向学校申请一台新的装置就好了。一旦说是在搜查校外事件之际意外毁损,就不至于启人疑窦了吧。」
「那『出场』那一边呢?让犯人逃到学园外的共犯,自己出不了学园吧?难道他现在依旧困在学园里吗?」
「不──虽然不使用装置就无法进入学园,但要出去还是有办法的。」
「……哦?」
全身感受着万条学姊及旁听者们犹如进行评价的视线,我揭晓自己的推理。
「要说明这点,必须先解开一个谜题。亦即昨天傍晚发生的第二起事件──在一般教室大楼五楼发生的袭击事件。」
我操控手边的触控式面板,让一般教室大楼五楼的全像投影显示在头顶上。
「在那起事件中,出现了一个完美的密室。密室里的所有人都处在互相监视的状态下,即使钜细靡遗地调查所有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也没发现躲藏起来的人物──既然如此,只剩下一个可能。」
单纯的密室,就只会有单纯的答案。
「这起事件的犯人,就是受害者本人。」
一部分旁听席传出微弱的沉吟声。我听着那声音,一边继续说下去。
「这并非自杀,而是一起自伤事件。犯人动手弄伤自己,装作遭到某人袭击的样子,说出虚假的证词。透过这种方式,让校方把他送去医院。」
「没错──」我继续操作面板。
「──因为受伤的人无法使用行动装置。」
我的头上出现了投影视窗,和万条学姊的一样,是闸门的出入纪录,不过是昨天晚上──除了我和凯菈以外,其他学生都已经回去之后的纪录。
「昨晚当所有学生回去后──也就是所有学生留下『离场』的纪录后,我搜寻了『入场』纪录中仍留在学园内的男生。可是搜寻结果如你所见,符合条件的资料件数为0。」
视窗里头连一行资料都没有。
「这就奇怪了。因为要穿过闸门,必须由装置持有者亲手拿着行动装置,完成认证。昏迷的人有办法做到这件事吗?要将遭到袭击的他送去医院,只能透过紧急出入口──所以不会留下『离场』的纪录。正因如此,他留下的最后一笔纪录是『入场』,照理说会被这个搜寻条件给筛选出来才对!」
将两手撑在侦探台上,我继续追击。
「在事件之后,管理出入纪录的伺服器发生了密码遭人变更,一时无法查询资料的事件。这个顶多只能拖延几个小时的行为,目的正是争取时间──因为人还在学园里的他,已经留下了『离场』的纪录,利用自己的装置,让某人逃出学园外──为了让大家更晚发现这个事实,他透过自导自演的袭击事件,让自己逃出学园……就是这么回事!」
在知晓袭击事件不过是一场骗局的瞬间,突破入场闸门这个密室的方法也就不言自明了。
万条学姊的失算,便是袭击事件发生之际,我人正好就在现场附近吧。由于赶到现场的我立刻拉起封锁线,其他学生无法接近,创造了预期外的密室。倘若不是处在密室状态下,我或许也要花费时间,才能看穿这是一场骗局。
旁听席投来的视线从评价转为赞赏。
平常总是令我感到愉快的那些视线,唯独这次让人觉得安心了不少。他们的视线带来了自信,让我能够相信自己没有错。
没错,这起事件已经没有什么困难的了。
这就是真相──
「──啊~OKOK,这就是你的说词吧?」
万条学姊──依然在笑。
既非愉快的笑容,也不是钦佩的笑容。
而是──嘲讽的笑容。
「嗯~该怎么办呢……?要叫证人出来也不是不行啦……哎呀,算了。拖拖拉拉地做些像是在找借口的事情也很麻烦~」
接着──她再度咧嘴一笑。
换上了嗜虐的笑容。
「──来稍微惩罚你一下如何,小王女?」
万条学姊的手指宛如弹钢琴般,有节奏地敲打着手边的面板。
出入纪录从视窗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将法庭染成一片蓝的投影。
事件现场的游泳池被缩小重现,虚拟的水淹没了整座法庭。在可以呼吸的水里,万条学姊的嘴角诡异地上扬。
「小王女你的推理啊,前提是在犯行当下,这座游泳池的水深为一点五公尺吧?」
「那并非假设性的前提,而是有清楚留下纪录。犯行当下的水深设定是──」
「那是在说池底的高度吧?」
……咦?
难道说……
「喂──你真的有确认过了吗,小王女?」
随着一声清脆的按键音效,万条学姊的手指敲下触控式面板,全像投影的影像随即变了个样。
原本填满整座法庭的水──迅速地减少了。
「犯行当下的游泳池水量是不是跟平常一样──这点你真的有确认过了吗?」
22 侦探学园的逻辑
旁听席开始吵吵闹闹地议论起来。恋道会长敲响木槌,喊了声:「肃静!」
万条学姊彷佛在享受这份喧嚣般不怀好意地笑着,开始进行正式的反驳。
「可动式池底的设定,再怎么说都只能调整池底的高度。要是填满游泳池本身的水量比预期的还少,水深就会变得更浅吧?」
我咬紧牙关。
我的推理是由于犯行当下,游泳池的水深有一点五公尺,身高不高的万条学姊才不得不使用最高的一双超级隐形增高鞋。
假如实际的水深更浅……!
「假设实际水深只有一点二公尺呢?那么照小王女的推理,犯人就是身高比菲欧还要矮上好多好多,只有大概一百公分高的幼稚园生了耶?是不是啊?」
万条学姊嘻嘻嘻地像是在挑衅,嘴边逸出恼人的笑声。
别被对方的气势给压倒了。学姊的反驳并不是完美的!
「请别小看我。这点我也思考过了……!假如犯行当下的水量比平常少,那水量又是什么时候变回平常的水量的?」
「那只要看纪录就知道了吧?在把水深调回二公尺深的时候啊。」
微微歪着头的万条学姊继续说道。
「你在进行现场勘验时,没听老师说过吗?#一旦调整可动式池底的高度,设备就会确实地将水深调整为设定的数值,连一公分误差都没有。#听到这句说明时,没意识到设备会连水量也一并调整就奇怪喽?因为──水会蒸发啊。」
「…………!」
「哎呀哎呀?你不知道吗?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啊?」
水会蒸发──就算什么都不做,水也会自己减少。
既然如此,指定水深之后,在调整水深到连一公分误差都没有的程序之中,当然也包含了调整水量……!
「──你的意思是,水量是在犯行之后才调整的吗?」
「因为纪录不会骗人啊,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既然如此,事情就奇怪了。只是要调整蒸发造成的数公厘或数公分差距的话另当别论,但要调整几十公分的水量,就必须让大量的水流入游泳池中!在这种情况下,泳池内的水应该会被大力搅动──包含受害者流出的血液!」
发现尸体时,从受害者头部流出的血液并未扩散,只停留在泳池中央。
#我已经确认过在水量并未减少的状态下,调整池底高度时,血液扩散的状态不会改变。#但要是有几十公分高的水量流入泳池,血液照理说会因此扩散开来,被池水稀释才对,不会只停留在泳池中央。所以学姊的论点不成立!
──「嘻嘻。」我听见了她的嘲笑。
「这种事情,不是很简单的圈套吗?你该不会没想到吧?」
万条学姊笑得像是在玩玩具,迅速地敲打着触控式面板。
「我拿两个证据给你看吧。第一个是这个!」
光线在万条学姊眼前编织出立体影像,出现的投影有着帽子的形状。我看过那顶帽子,记得是漂浮在犯案现场游泳池面上,受害者的──
「证据一!把这顶帽子──」
她又像魔术师一样,变出了一个新的影像。这次是个外型类似杀虫剂的喷罐。
「证据二!用这个冷冻喷雾──」
最后出现的投影是人体模型的头部。学姊把帽子戴到那个头部模型上,再把冷冻喷雾的喷嘴对着帽子和模型接触的部分,嘴里发出「噗咻~!」的声音模拟喷雾声。
「──像这样喷过,让帽子结冻,固定在受害者头上。只要以这种方式暂时堵住就行了──堵住从伤口流出来的血!」
堵住……伤口流出来的血?
「一旦固定的时候避开头皮,把帽子固定在头发上,就不会在尸体上留下冻伤的痕迹了。经过一段时间后冰会融化,帽子也会漂到水面上。」
帽子的投影轻飘飘地飘浮在学姊的头上。
「等到帽子脱离尸体的头部,血液才会真的开始大量流出。倘若这时候泳池的水量已经调整完毕,血液就不会因此被搅动了吧?」
「等等──请等一下。那是什么?那个冷冻喷雾……!帽子的确是被泳池的水弄湿了,但那种能瞬间使物体结冻的喷雾,我根本没在任何地方……!」
「啊,这是学园的侦探用具喔,瞬间冷冻喷雾~♪是特制的强力喷雾喔~顺带一提,这是在学园的垃圾桶里发现的♪」
垃圾桶里……?
什么……?那是怎么回事……?
「再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帽子里可是清楚地~检测出了血液反应喔?学园的鉴识小组也很粗心耶~?因为#帽子漂浮在没被血染红的水面上#,照理说该注意到检测出血液反应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啊!」
「这些……这些事情我根本没听说!全是不知道的证据!」
「──没问题。」
以泰若自然的语气回答我的,是方才一直默默看着裁判进行的恋道会长。
「参与裁判的学生,没有义务在裁判前公开自己的搜查情报。不用担心,这些证据她事前已经告知过我这个审判员了。没问题。」
「怎……怎么这样……这样不是很奇怪吗!万条学姊是嫌疑人!即使说这是从垃圾桶里发现的,有人看到她发现的瞬间吗?假如是她自己另外准备的东西,那岂不是有问题吗!」
「没问题。虽然没问题──」
恋道会长用手撑着脸颊,冷酷地宣告。
「──但你要是觉得有问题,就用证据和道理来证明这件事。那才是站在这个大法庭上的侦探应该具备的态度,新生。」
……证明……?
证明她伪造证据?该怎么做?她刚刚才在这里让我看到那些东西啊!
如果中止裁判,重新搜查,的确有可能证明。可是──
──一次分出胜负喔?
学姊该不会是因为这样,才会加上不能中断也不能上诉的条件吧……?
「嘻嘻!你吓了一跳吧?」
万条学姊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这也没办法嘛?毕竟平常都被大家当成王女、公主,把你捧得高高的,无论相关人士还是警察,都会将自己努力找到的线索全献给你吧?所以说,突然冒出不知道的证据会让你吓这么一大跳,也算是情有可原啦~但这是没发现的人不对喔?想指控人家事后才拿出证物,你得先认真搜查,别偷懒啊~?」
她说偷懒?说我?
我敢断言,帽子的血液反应根本是她捏造出来的,冷冻喷雾也很可疑!有那么多学生一起搜查过校内,却只有在今天之前都没踏进过学园内的万条学姊发现了这罐喷雾,最好是有这么刚好的事!
但即使指出这一点,学姊也会搬出「是朋友帮我找到的喔?」的理由来开脱吧?万条学姊有共犯。根据不实崎同学的调查,她手下有大规模的舞弊集团,能够帮她伪造证据的手下要多少有多少……!
结果也只能用正攻法,直接反驳她了。谎言唯有靠谎言才能掩饰,一旦不断提出合理的反驳,她的谎言绝对会在哪里出现破绽……!
「……就当作犯人有用这个圈套吧……」
快思考。快思考。快思考。
绝对不能放过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
「犯人的动机又是什么?为什么非要减少泳池的水量?做这种事情只对一个人有利!万条学姊──刻意减少泳池水量能得到的好处,不就只有能让你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吗!」
「那当然是犯人设下的陷阱啊。我不说你就想不透吗?这表示有某人想陷害菲欧!一点五公尺的水深和能够增高三十公分的靴子──这是第一个误导。而只对菲欧有利,刻意减少泳池水量的行为──这是第二个误导!小王女只是完全踏进了犯人设下的这两个陷阱罢了!」
「这借口也太牵强了……!哪有犯人会设下不推理到这种地步,就没有意义的陷阱!真要设下陷阱,一定会用更明显的手法──」
「──唉~~~」
听到她这声长长的叹息,我不禁停了下来。
「你不懂耶,真的一~~~~~~~~~~~点都不懂耶,小王女。」
我不懂……?她是指什么……?
「『真要设下陷阱,一定会用更明显的手法』?小王女,我说啊──」
万条学姊以发自内心感到无奈的语气说道。
「──这里可是侦探学园喔?」
…………………………啊……
「一般来说不会被发现的证据,一般来说根本想不到的推理。换作是在别的地方,犯人的确不可能设下以这些条件为前提的陷阱才对。遗憾的是!这里可是侦探学园喔?有人会发现,有人会思考。不管陷阱有多么复杂,这些熟悉推理到不行的笨蛋都会踏进来!没错──小王女,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喔?」
……可恶。
「嗯?反驳呢?没有吗?没有啊?既然如此──」
可恶(Merde)!
「──好的,算我赢喽♪」
没办法反驳──没办法反驳──没办法反驳!
她说得没错──我的推理机能承认了这一点……
我是侦探王女。
接受养父这个世界第一的侦探、接受师父的培育,要我成为名侦探……
这就是我的全部。我只有这些了。
这样的我却──我却……!
在这种地方,被这种破绽百出的推理……怎么能……我怎么能输!
要是二度落败,那我、我是为了什么──!
「你的……你的推理是什么?」
对了,还有──我还能说。还没结束。还没结束。
「你不过是提出了……我的推理……或许有误的可能性。帽子上的血液反应也许是其他因素造成的──冷冻喷雾搞不好是某人用在其他用途上,随手丢在垃圾桶里的──你提出的说词并未完全否定我的推理。想要辩赢我的话,应该提出更具决定性的证据──」
「──喂,小王女,这可不是游戏喔?」
她那宛如开导般的语气,让我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
「你发现了吗?现在的小王女脸上可是这样写的喔──『没办法顺利反击,好不甘心』、『居然被对方辩倒了,好丢脸』。和那些在社群网路上跟人吵架,或是在游戏场打输了而生气的人一模一样。」
──────
「因为从以前开始,你就是这样活到现在的吧?从旁介入素不相识的人的事件,冷眼旁观别人的悲伤与愤怒,用游玩解谜游戏的态度去推理,再让人夸奖好棒、好厉害吧?一般来说,这明明是超级失礼的凑热闹行为,却因为还算有能力,大家便放过你了──还真是配得上『侦探王女』这称号,像个了不起的『名侦探』呢?」
────────────
「喂,小王女。假如在自己家人不幸遇害的事件,出现了一个像你这样的推理玩家,一般人会怎么想?而那个推理玩家还跟现在的你一样,只顾着维护自己高人一等的自尊心,做出了超~烂的推理,人家又会怎么想?」
────────────────────────
「没办法,我就教教你吧。让你了解事件可不是游戏──不是萤幕中发生的事。」
接着,万条学姊……
夏洛克级别排名第七的炫学侦探。
用她那小小的手指,直直地指向我。
「真正的犯人是一年三班的不实崎未咲。」
…………啥……?
万条学姊露出下流的笑容──
揭露而出。
「没错──小王女,是跟你住在同一间宿舍的不实崎唷★」
23 最有效的推理
再怎么复杂的圈套……
再怎么巧妙的逻辑……
再怎么意外的犯人……
──这个事实引发的议论,都远远胜过那些事情。
「跟不实崎同一间宿舍……?」「和犯罪王的孙子?」「咦?咦?」「她跟男生住在一起?」「冷静点,男女共通的宿舍没那么少见。」「同居?」
「肃静!肃静!」
即使恋道会长敲了好几次木槌,场外的议论声仍没有要平息下来的样子。
一股不安又恶心的感觉抚过我的肌肤。怎么会?为什么?那甚至不是疑问,而是让人连怀疑、提问都忘了,宛如愤怒,也像是困惑,无处发泄的绝望。
为什么大家──比起犯人,更在意我住的宿舍?
为什么大家更关注我和不实崎同学住在同一间宿舍……这种无关乎事件的事?
……不,不对。我也明白自己的立场──以及这份情报的价值。
杀人事件的新闻和演艺人员的八卦──只要回想一下,哪个会被电视节目大做文章就对了。
丑闻胜于人命。
甚至能让侦探学园的学生暂时忘记他们的使命──
众人的视线刺满了我全身。
「嘻嘻嘻!哎呀哎呀,我都没发现呢。虽然菲欧也住在同一间宿舍里,但还真没想到小王女跟学弟的感情这么好耶~」
万条学姊继续火上加油。
最强的裁判专家──以她的舌尖展露出敌意。
「哎呀,我刚才虽然说『会有人发现』──不过既然要设下陷阱,有个『负责发现的人』在就更有保障了吧?」
理解这番话的瞬间,我的背脊上窜过一股彷佛会令人结冻的寒意。
这根本不是火上加油的程度,她泼的是汽油。
烧起来了。
烧起来了。
就连没有火的地方都烧起来了──
犹如要掌控持续加速的议论般,万条学姊高声说道。
「既然是这么精致的陷阱!当然得有人负责做出错误的推理喽!最好还是在校内评价极佳的人!没错没错──侦探王的女儿,要是有这样的头衔,那就无可挑剔了!」
膨胀的议论声已经大到令人想捂住耳朵的程度。
旁听席快要不能说是旁听席了。犹如炸弹引爆似的,各处都爆发出乱象,众人激动的情绪席卷了整座广大的大法庭,而且那些声音全部都在──
「怎……怎么会……」
──批判我。
「你……你想说我是为了隐蔽不实崎同学的犯行,才刻意做出错误的推理……?」
怎么……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以这种跟事件毫无关联,跟那些下流的统整网站没两样的假消息……!
「你这是恶劣的玩笑,不实的指控!你的主张没有任何合理的依据!」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吗?因为你不可能没发现啊?游泳池的水量在犯行时说不定比平常少──这么简单的可能性!身为侦探王之女怎么可能没发现?怎么想都是刻意忽视的吧?」
「这……这是……」
我想过,我曾想过这个可能性!
我是经过一番检讨才否定这个可能性的,做法照理说是对的!原本……原本应该是没问题的……如果……如果她没拿出那种根本不存在的证物!
不行,要是支吾其词,大家对我的印象会变得更差。已经没有人在管逻辑了。一旦起了疑心,便会认定对方很可疑。这早已不是裁判,根本连人狼游戏都称不上,只是原始的争吵罢了。快说点什么、说点什么、说点什么……!
「……!真、真要说起来!」
我的额际渗出汗水。
带着敌意的视线狠狠地刺在我全身上下。
啊──不对。这才不是名侦探该有的样子。
「真要说起来,不实崎同学有不在场证明!犯行时间是昨天第一节课的上课途中!当时不实崎同学正在教室里上课!不只是我,这是所有一年三班的同学都知道的事实!」
「这是典型的认知圈套啊。」
……你也花点时间思考一下吧……!
「为什么我们能够确定犯行时间?没错!是因为有可动式池底的操控纪录吧?既然如此,倘若他不需要直接用手触摸控制面板,可以从远处操控,又如何呢?」
从远处操控……?
「控制面板和手机一样,是触控式的!不用手碰的话要怎么操控!」
「就算是手机,不也有方法吗?即使不直接用手碰也能操作的道具!不管是自拍棒──还是手套!」
这么说完后,万条学姊从怀里拿出了薄薄的手套。
「乔装准备室里有这个玩意吧?用来改变手的肤色或触感的手套!当然,这手套是可以对应触控式面板的喔?不然就不能用在乔装上了嘛!」
又……又是这种事后才提出的证物!
明明是作弊行为,却没有人出声抗议。为什么……为什么……!
「只要把这手套弄湿,就可以用刚才的冷冻喷雾让手套结冻了!再把手套固定在操控面板上方──让手指的部分像这样伸得直直的!要像从墙壁上垂直伸出来这样喔?如此一来,冰迟早会融化,手指就会无力地……像这样软掉,然后『啪!』地贴在操控面板上喽?操控面板就是因为这样才起了反应!因此即使人不在游泳池,也能操纵可动式池底吧?假如是这样……哎呀呀?真不可思议!犯行时间就算提前也没关系了呢!甚至可以在比第一节课更早,没有人在的早晨犯案!」
没有人在──无论是谁,就连不实崎同学也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早晨──
「即……即使如此!不也会留下证据吗……!融化的手套会掉到操控面板下方!遗留在现场吧?要怎样才能收走这个──」
──啊。
「你发现啦?」
她大大地咧开嘴笑了。
万条学姊的笑容,简直就像是看到猎物黏在网上的蜘蛛。
「犯人还是有可以收走手套的时机唷?也就是尸体被人发现的瞬间!只要比别人更早踏进现场,装成第一发现者,就能在其他人发现之前,收走先前设置在现场的手套了!」
我的脸、身体,还有脑袋里,都在逐渐变冷。
师父灌输的推理能力,让我可以正确地推理出接下来等待着的话语。
「好了,那么是谁呢?」
裁判专家以装傻的表情、装傻的声音,一刀刺进了我的心脏。
「第一个踏进游泳池这个杀人现场的是谁呀?喂──回答我嘛?可爱的侦探王女?」
#──我比任何人都先冲好水,踏入游泳池畔,松了一口气。#
我……还记得──
那性能莫名好的脑细胞,残酷地记得一清二楚。
不实崎同学──在我向他搭话后,脸上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
像是要逃离我身边──比谁都要早一步地踏进了游泳池畔。
朝着成了杀人现场的游泳池走去──
「动机……大概是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曝光了吧?」
我这才意识到,旁听席已是一片风平浪静。
彷佛这场裁判已经分出胜负,也没有需要争论的议题了。
大家做好了准备,要视方才叙述的内容为真相,全数接纳。
「我就觉得奇怪嘛,一个根本没去过事件现场的大外行,却在开学第一天就赢了B阶级的名侦探……喂,小王女,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咦……?」
她在说什么……?
「我懂我懂,我都懂~毕竟菲欧也是女孩子嘛!感觉很有挑战性吧?觉得很刺激吧?简直就像罗密欧与茱丽叶嘛!不过这样不好呢……即使是为了喜欢的对象──造假这种行为……」
我……我不懂她在说什么……
造假……?我……?我和不实崎同学的那场裁判……?
「不、不对!我、我才没有……做那种事……!」
「你不用隐瞒没关系喔?毕竟表现得太明显了嘛!菲欧也住在同一间宿舍,所以都知道喔~♪你都会看刚洗好澡的不实崎,看到入迷吧?我懂,我都懂~毕竟头发微湿的男孩子很性感嘛~再加上不实崎的身材比较精壮结实,更性感了呢……♥」
「才、才没有……!不是这样……!」
「你们平常都是怎么共度两人时光的啊?因为小王女在自己的房间里贴满了隔音材料,不管在房里做什么,菲欧都不知道嘛~♪」
愤怒、羞耻、屈辱──早已分不清是什么的情绪,让我的脸颊烫得彷佛在燃烧。
开什么……!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
她说我、说我们做什么了?说我们堂堂正正交战的那场裁判是什么?说我和不实崎同学之间有什么……?
我说不出话,喉咙像是哽住了。涌上的情绪堵塞在心头。
在这段时间里,旁听席开始擅自做出各种反应。失望、暴怒、傻眼──关于我的真相,关于不实崎同学的真相,在他们心中已有定论。
「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住手。别看我。
不要用那种看着可怜失败者的眼神──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出结论……!
「你居然……你好歹也是个侦探,居然放出这种下流的假消息!这全都是谎言!不过是你的臆测、想像、妄想罢了!没有任何证据──」
「证据?」
万条学姊先是傻傻地歪着头,接着宛如恶魔般地笑了。
「真要我──拿出来吗?」
「……咦?」
到底是什么……她怎么可能有证据……
「真拿你没办法呢。毕竟这是选拔裁判啊!要我拿出证据是吧?这就是小王女和学弟在宿舍里偷偷打情骂俏的证据!」
我根本没有机会制止,万条学姊便高高举起了行动装置。
这瞬间,法庭寂静无声得简直讽刺……
对于学姊拿出的「证据」,大家连一字一句都不想听漏……
于是在没受到任何干扰的情况下──那个「证据」就这样播放了出来。
『那要怎么叫你比较好?「诗亚」吗?』
『啊唔……』
『怎么了?』
『对……对不起。我不太习惯被男生直接叫名字……』
「──啊~酸酸甜甜的青春滋味呢~」
播放完后,学姊脸上不怀好意地浮现出简直已成了凶器的笑意。
「平常──他都叫你『诗亚』啊?」
──刚刚的……是……
我和不实崎同学……在宿舍廊台说话时的……
「为……为什么……你会听到……还录音……?」
「我想说搞不好会发生这种事,就录起来了★」
偷录……?
怎么会……那时候别说裁判了,连事件都──
这……这种录音,没有人会相信的。
追根究柢,这也不是什么亲昵的对话,根本不足以作为我们在交往的证据──
「居然是真的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失望的呐喊爆发开来。
「枉费我还有看你的影片!」「不可原谅!不实崎这个没节操的渣男!」「不会吧?侦探王女跟犯罪王之孙是情侣耶!」「哇靠!这下事情大条了!得赶快发到社群网路上才行!」「结果侦探王女也是女人啊……」「人生失去梦想跟希望啦。」「……真是太愚蠢了……」
──为什么?
为什么……大家会相信?
这不是真相。
这不是事实。
这不是我的……不实崎同学的……真正的──
「好了,各位!」
──不对。
「所有谜题都解开了!那么我们开始吧!」
──不对。不对。不对!
「充满了冲击、惊愕与失望的──大!解答篇~!」
不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24 没有证据的闪耀事物
『这推理真是太出色了!不愧是公主殿下!』
打从结束修行,投入实战的那一天起,大家对我所说的话语就只有赞美。
每当受到称赞,我就更加确信──
自己的才能是货真价实的。我是这世上唯一的天才。
是为了成为侦探而诞生的。
总觉得获得救赎,辛苦得到了回报。因为被带出孤儿院后,我一直没完没了地进行痛苦的修行。等我意识到时,其他同龄的孩子体验过的生活,不管是玩扮家家酒、鬼抓人,还是去学校上学、跟朋友玩到傍晚才回家──这些理所当然的时光,在我身上已经一点都不剩了。
再多夸奖我一点。再多夸奖我一点。再多夸奖我一点。
我很聪明。我很优秀。我是天才。
看吧──我又找出一个犯人了。既然要杀人,就要多下点功夫才行啊。真要说起来,怎么能做出杀人这种事情呢?虽然我很同情犯人可怜的境遇啦。
──是啊,的确,我总是觉得事不关己。
不管是犯人、受害者,抑或受害者的亲属,我从来没有思考过他们的事。
我总是……只想着自己。
仗恃着自己的能力,根本没什么像样的社会经验还对人说教。自以为高人一等,只会鄙视他人的怪物。
像我这样的人……没有比这更适合的下场了。
对于搞不清楚状况,得意忘形的人来说,这是当然的结局。甚至没办法好好做出唯一能仰赖的推理,被丑陋的谎言给击溃。
──对不实崎同学来说,这就是他的日常吗?
一直以来,他都是抱持着这种感觉的吗?
只因为身为犯罪王之孙,即使没有证据,旁人仍单方面地为他贴上标签。
就算心中藏有真相,也会被众人的片面之词给彻底抹灭。
他也有过大声哭喊着不是这样的日子吗?
或许也有过挤出讨好的笑容,配合旁人的日子?
彷佛自己正在逐渐消失。
像是身体一点一滴地被人用钳子拔下,拆成碎片。
光是能了解这件事,就让我有些高兴。
在我被夸奖的背后,可能有着某人落败的痛楚。
即使身为侦探的我在这里死去,只要能了解这件事,起码还能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人。
「──就像这样!一切都是不实崎未咲残忍的计画!大家别责怪小王女喔?因为她也是可怜的受害者,只是被坏男人利用了纯情的少女心而已──!」
啊……这样反而清爽多了。
无论是证据、理论、证明、论证……
那些过去始终存在脑中的事物,全都消失了。
「──不对。」
尽管如此,唯有一件事……
只有那天晚上听到的话,仍回荡在我心头。
──如果成为连爷爷的名声都能掩盖过去的名侦探……
那个儿时的梦想……依然灿烂地闪耀着,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不实崎同学……没有做那种事。」
所以尽管毫无证据……
所以尽管毫无推理……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我的心能够如此相信。
「……哦?所以呢?」
我明白……
这样的话不具任何效力。
「你这话──有证据吗?」
「────有啊。」
「…………咦?」
这个回答的声音不是我的。
不仅如此,不是这个法庭──既非万条学姊,也不是恋道会长,不是旁听席上的任何人的。
我回头仰望。
万条学姊皱起眉头。
旁听席上的所有人都在寻找声音的主人,视线停留在某处。
光线射入大法庭。
在比旁听席更后面之处,对开门大敞着,一位少年就站在那里。
想必没有人不认识他。
在这所真理峰侦探学园最有名的吊车尾。
铜级底层的问题学生,被众人烙上作弊印记的孤立分子。
──犯罪王的孙子,不实崎未咲就站在那里。
「真是丢脸啊,名侦探,居然中了她的计──」
不实崎同学缓缓步下贯穿整个旁听席中间的阶梯。
怎……怎么会……为什么?
在这种状况下现身,会有怎样的下场──!
然而……现实违背了我的预测。没有人出声批判不实崎同学。
我有印象。
没错──在幻影宿舍的起居室里,与万条学姊对峙时的那股压力。
掌握真相之人散发出的魄力,封住了所有侦探的嘴。
「──你说中计是怎样?是说现在才出现已经太迟喽,学弟?」
唯有一个人──唯有万条学姊能够抵抗不实崎同学那异常的魄力。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来英雄救美啦,但已经分出胜负了唷?你是怎么啦?记错时间了吗?」
「会这样挑衅我,是因为你对自己的推理没信心吧,学姊?」
不实崎同学轻松地跃过围栏,踏进法庭。
那象征了他的意志。
表示他不只是来当一旁的观众,而是要赌上自己,挺身作战的意志。
「要是没你那一嘴恼人的『合法陷阱(Legal Trap)』,艾薇菈尔哪会输给你这种货色──一个废物侦探在那边虚张声势,还真是可爱啊?」
「……废物侦探?你这话是在说菲欧吗……?」
不实崎同学把手插在口袋里,态度狂妄地与她对峙。
面对夏洛克级别排名第七──立于学园顶点之一的学姊,他仍毫不畏惧。
宛如要代替我战斗一般。
「怎么会──为什么……?」
不懂,我不懂。不管用怎样的推理,都无法解开这个谜。
你一开始就说了。你说过,说我简直像个机器人。
就如同你所说的,无论是事件或相关人士,我都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当成游戏看待,当火真的烧到自己身上时,才丢脸又凄惨地不知该如何应对──根本不配被称为名侦探,只是个失礼的凑热闹群众罢了。
那明明就是不实崎同学──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喂,名侦探,你干嘛自己在那边扮演受害女主角啊?」
不实崎同学挑衅地扬起唇角,转头看向我。
「谁说我是来救你的?我只是看不惯而已──讲话大声却言之无物,有影响力又不负责任的名人。」
「……嘻嘻,学弟你很敢说嘛?」
万条学姊脸上浮现令人本能地感到不快的笑容。
「既然都说成这样了,你当然会解释清楚吧?怎样才是所谓负责任的推理!」
「是啊──谁教重要的公主殿下派不上用场?我就代替她来告诉你吧,没用的废物学姊──你的推理当中,有着致命性的矛盾!」
「矛……盾……?」
一只白手套轻飘飘地落下。
来到不实崎同学的眼前──简直像是递给了他一把剑。
「要是想说没那回事,你真的没说错──」
不实崎同学凶猛地伸出右手,一把抓住白手套。
「──就将灵魂……赌在你的推理上吧。」
25 小学生都知道的事
「不好意思,在你耍帅的时候说这种话。但是学弟真的知道吗?你刚刚才到现场,其实根本不知道我们方才说了些什么吧?」
「你不用担心。有个亲切的家伙从途中开始让我听了。」
亲切的家伙……?
我像是受到这句话引导般地转向身后,望着站在旁听席最前排的凯菈。
身为我的好友、姊妹、女仆,同时也是助手的她,手上正拿着自己的行动装置。
不实崎同学仍态度狂妄地把手插在口袋里,开口说道。
「事情很简单。菲欧学姊──你提出的犯案顺序,跟实际的情况有出入。」
「哦?是哪里啊?」
「别急。我们先好好确认一下吧?根据你的推理,犯案过程应该是依循这样的顺序进行的。」
HALO系统感应到不实崎同学的说话声,以光线在空中写出文字。
1. 在泳池中央拿哑铃殴打何方沙美。
2. 让帽子结冻,固定在失去意识的何方沙美头上。
3. 把哑铃绑在何方沙美身上,让她沉进游泳池里。
4. 把结冻的手套设置在可动式池底的操控面板上。
5. 手套融化后触碰到操控面板,使池底下降,水量增加。
6. 帽子融化后脱离头部,血液流入游泳池中。
「乍看之下没什么问题。不过──按照一般的逻辑思考,就会知道实际上事情是不可能照这个顺序发展的。」
「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啊。
我的身体颤抖起来。
没错,不就是这样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没注意到这种事!
「菲欧学姊──你没吃过冷冻食品吗?」
不实崎同学缓慢地,彷佛吊人胃口似的靠近万条学姊。
「冷冻食品附的酱汁那类的东西,包装上都是写要怎么解冻的啊?你该不会都拿去微波加热吧?」
「……啊……!」
万条学姊惊呼一声。
与此同时,旁听席也开始议论纷纷。
每个人都发现了。不实崎同学所指的矛盾为何。
「没错──包装上都是写要用温水或流水来解冻的。」
万条学姊脸上的笑容完全垮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物理法则,冰在水里融化的速度比在空气中更快,似乎是跟热传导率什么的有关吧?所以在空气中的手套,不可能比在水里的帽子更早融化。
简单来说……融化的手套操控可动式池底,让游泳池的水量恢复原状后,帽子才脱离,使血液流出来──这个顺序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先融化的会是帽子。
操控可动式池底,让大量的水注入游泳池之前,血一定会先流出来。
以结冻的帽子撑过调节水量造成的池水搅动问题──这个圈套无法成立!
「这种事情,就算是小学生也多少知道吧?然而菲欧学姊──」
不实崎同学在万条学姊的面前停下脚步。
那双眼睛从高出学姊几十公分的地方鄙视着她,开口宣告。
「──你啊,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吗?」
万条学姊的身体僵硬地摇晃。
「──我知……知……唔……啊…………!」
她像是喉咙哽住了,反覆干呕了好几次。
「──…………啊……呃…………!」
尽管如此,还是挤不出话来。
「──…………嘻嘻。」
终于无法挽回地,只逸出了笑声。
「──啊哈,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咿咿咿咿咿…………!」
双腿一软。万条学姊像是坏掉的玩具,无力地瘫坐在地。
从她喉咙深处不断涌出的笑声,宛如小动物临死前的惨叫。
被辩倒的屈辱,击碎了炫学侦探万条吹尾奈的核心──那声音是何等地卑微。
不实崎同学残酷无情地低头看着她,开口说道。
「玩弄推理──你做得太过分了,学姊。」
「…………对……对不……起…………」
学姊的肩膀垮了下来,简直就像是对眼前的不实崎同学低下了头……
──说不出下一句话的侦探,没有存在的价值。
就像她刚刚对我所做的那些事情一样。
这瞬间,万条学姊失去了身为侦探的资格。
「输了……?」「夏洛克级别排名第七的她……?」
目睹这突如其来的大翻盘,旁听席震惊不已。
然而不实崎同学的脸上并没有胜利的快感。
不如说──反倒像是战斗接下来才要开始的样子。
他面色紧绷,直盯着某个地方。
「──谜题还没解开。」
他的声音相当平静,法庭里却是一片静默。
「可别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啊,侦探们!学姊的推理是错的。那么公主殿下的推理就是正确答案吗?不,不是──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就没必要站在这里了!」
……我的推理也是错的?
难道说、难道说──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想提出吗?
提出不同于我,也不同于万条学姊的──第三种推理?
「你还真是找了个好位子啊。」
不实崎同学盯着的地方,有某个人在。
法庭最上层──
能够俯瞰一切的位置……
负责审理这场裁判的──某个人。
「──下来啦,学生会长。你在一旁看好戏也看够了吧?」
大法庭内充满了愕然的沉默。
因为……他话中的含意……
难道……该不会……他打算揭露的第三种推理是──
被他指名的恋道会长摇晃着一头长发,疑惑地歪着头。
「这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为什么指名我?」
「那还用说吗?」
不实崎同学此时的动作,犹如以极慢的速度播放着。
他从口袋里抽出右手。
将手高举到肩上的位置。
直直地指着──坐在法官席上的恋道会长。
「恋道瑠璃华,学生会长──你就是这起事件的幕后黑手。」
(插图010)
26 侦探学园的秘密
学生会长带着悠然自得的笑容,接受了我的指控。
夏洛克级别排名第一,真理峰侦探学园学生会长。
也是──「幕后黑手侦探」。
根本不可能有别人了不是吗?将整所学园给拖下水,引发这场大骚动的真正犯人──除了那个诡异的三年级生之外,哪里还有符合这条件的人!
「这起事件是你安排的吧?菲欧学姊只是负责扮演成为众矢之的的角色,亦即所谓的前锋。所以你才刻意在设定这起不明案件的裁判时,补上了这样的一句话──若为有人在背后教唆实行犯的情况,该真犯人的身分也在本次议论范围内!」
一如开学典礼那时,这是幕后黑手侦探一流的公平竞争精神。
表示她没打算采取姑息的手段,逃离这个战场!
你一直在等待吧?恋道瑠璃华──等待挑战自己的一年级生现身!
「这是无凭无据的指控。」
恋道瑠璃华坐在法官席上,宛如魔女般用手撑着下腭,居高临下地望着渺小的一年级生。
「没有证据佐证的话语不具任何效力,这是这所学园不可撼动的规矩。想要我从这个位子下去,不实崎未咲──展示给我看吧,你是怎么导出这个结论的?」
──侦探烂透了。
──侦探创造出的这个世界更是烂透了。
尽管如此,我过去确实憧憬过,有过儿时的梦想。
即使是一场误会,我依旧不想说那闪耀的光芒是虚假的。
所以……
「好啊,就展示给你看吧──这便是我的推理!」
我透过行动装置操控HALO系统。在空中舞动的全像投影,化为几个乍看之下毫无关联的证据形貌。
#靴子、操控面板、塑胶篮、受害者的指甲、从花圃里发现的衣服、受害者的护身符──#
这些全是我的剑。
我将赌上自己的一切,挑战学园最强的名侦探!
「这起事件剩下的众多线索当中,有着许多相互矛盾之处!我要说的并非物理上的矛盾──而是从线索可以推敲出,犯人形象上的矛盾!
旁听席传出了狐疑的议论声。我想也是。相比艾薇菈尔的推理,我的推理十分笼统──但真相会从这笼统的推理当中现身。沉睡在我体内,那个混帐犯罪王的生存之道,就是如此不容辩驳地告诉我的!
「首先是从学园里发现了超级隐形增高鞋这一点!假如菲欧学姊曾把犯行告诉协助她逃离学园的共犯,大可带着靴子离开学园,在无人知晓之处把它处理掉!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想必是因为离开学园时,她没有把犯行告诉共犯!这个事实代表至少到离开学园时为止,菲欧学姊都是单独犯案的!」
──但是!
「菲欧学姊有着对她极为顺从,甚至愿意折断自己手臂的部下!既然有这种部下存在,又为什么非要亲自犯案?既然都要把人当成共犯拖下水了,不管怎么想,都没理由亲自动手!菲欧学姊的行为充满了矛盾!」
单独犯──组织犯。
互相矛盾的──两种犯人形象。
还没完……即使是笼统又草率的推理,只要层层叠加,仍会变得更有分量。
从中浮现的,将会是无法抹灭的真相!
「接下来是可动式池底的操控面板!照公主殿下的说法,#操控面板原本是湿的#──犯人用潮湿的手摸了面板。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对方的个性,是个不介意用潮湿的手触摸机械,相当粗枝大叶的人!」
──但是!
「#原本用来收纳哑铃的塑胶篮,收得非常整齐!#各位看仔细了,#十公斤的哑铃收在篮子下层。#这是当然的,倘若将这种重物放在其他器材上,迟早会把其他器材压坏。也就是说,犯人一定曾经把整个篮子里的内容物全部拿出来!又把这些东西整齐地收了回去!接下来可是准备要去杀人耶?除了个性一丝不苟的家伙之外,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会这样做!」
粗枝大叶的个性──一丝不苟的个性。
互相矛盾的──两种犯人形象。
「还没完呢。#受害者何方沙美的指甲里留有泳衣的纤维!#纤维附着在血液上,表示#她是在被打伤后才抓住了犯人的!#也就是说犯行当下,犯人穿着泳衣!」
──但是!
「校内花圃里发现的衣服是#沾有血迹的制服衬衫!#不是泳衣!犯人身上到底穿着什么?」
穿着泳衣──穿着衬衫。
互相矛盾的──两种犯人形象。
「最后是护身符!我们大致上都认为,犯人是透过#把何方沙美重要的护身符丢出去,借此将她诱导到泳池中央#的吧?然而那个#护身符被仔细地系在尸体的制服上。#唯有犯人能办到这件事!而且还是在水里把小小的护身符给系上去的,表示犯人一定是个手指十分灵巧的人!」
──但是!
「哑铃的绑法又如何呢?据说哑铃可是绑得乱七八糟的喔?就连身为第一发现者的老师要解开都费了一番功夫,不是吗?甚至还说了她敢打赌──#犯人肯定是个连蝴蝶结都绑不好的家伙!#」
手指灵巧的人──笨拙的人。
互相矛盾的──两种犯人形象。
「能够解释犯人形象在各方面都不一致的假设,只有一个!仔细想想也是当然的──既然有为数众多的形象,就代表有为数众多的犯人啊!」
旁听席开始响起交头接耳的说话声。
现在感到吃惊的这些人,都具有某个共通点。
而我已经知道了──那个共通点,正能解答这所侦探学园隐瞒至今的巨大秘密。
「这起事件的犯人不只一人!我要再进一步缩小范围喽。从了解可动式池底及闸门的详细运作原理,以及运用超级隐形增高鞋这种没什么人知道的用具来设下圈套等几点来看,犯人并非尚不了解学园的一年级生!接着再从刻意创造出彷佛只有一人犯行的事件状况这点研判,这些犯人上头一定有个负责发号施令,不容违抗的指挥官!」
听到我只盯着一处吐出的这些话语,恋道瑠璃华微微眯细了眼睛。
然而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是啊,我知道。还不够吧?
因此我才跑了一趟──为了理解这起事件的核心。
「法官,你不介意事后才提出的证物吧?」
「要看是什么证物。」
「这起事件最决定性的矛盾,就出在受害者何方沙美本人身上。」
我操控行动装置,秀出某张图像。
与装置连结的HALO系统在空中描绘出那张图像的投影。
「我刚刚去了一趟何方沙美以前就读的国中,在那边找到了这张没什么特别之处的──校庆的照片。」
大概是在校庆时演了一出戏吧。
何方沙美穿着一身奇幻风格的服装,和班上同学开心地笑着。
在照片的正中央,充满了自信。
「照她现在班上同学的说法,#何方沙美是个内向乖巧的女孩#吧?那这张照片又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完全是班上的中心人物啊──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难道她上了高中,反而开始装乖了吗?」
不,不对。
「我是从别的问题点上对何方沙美起疑,才找到这张照片的。而这张照片让我的疑惑成了真相。犯人或许不只一人,但受害者不可能有好几个。既然如此,这个人物形象的矛盾,只能这样解释了──也就是其中一方是假的!」
我继续说了下去。
「超过两年前的校庆照片跟昨天刚听到的证词,倘若其中一方是假的,会是哪一方?」
如果这张照片是假的,表示何方沙美从两年前就企图造假了。
相较之下,要利用最近才说的证言造假,实在太容易了。
「我们──被骗了。」
这句话是对着坐在旁听席上,拥有「共通点」的一部分学生──
──亦即对着一年级生说的。
「最大的谎言就是一开始的广播。没错,大家都记得很清楚吧?」
#──这不是训练。#
「都说到这里了,你还不下来吗?」
我再度抬头看向法官席,如此说道。
「差不多该把帐算清楚了──这出闹剧的帐。」
无论是谁,应该都已经察觉到了。
这起事件的真相。
这起事件真正的受害者,究竟是谁?
然而这样还无法结束。光凭这样是无法结束的。
因为我们是侦探。
要是到这里就结束了,就跟随着菲欧学姊煽动的情绪起舞时没两样。
必须怀疑一切,反覆议论到精疲力竭为止,真相上才会宿着正义。
所以你才没有手下留情吧,菲欧学姊?
所以你才会待在那里吧,学生会长?
好啊──就来战到最后吧。
直到我的脑浆里再也挤不出任何东西。
「……呵呵。」
恋道瑠璃华愉悦地微笑着。
随即离开了法官席,沿着侧边的坡道往下移动。那台应该是电动式的轮椅慢慢地、慢慢地滑下坡道,彷佛她正用自己的脚一步步地走下阶梯。
然后,她的轮椅终于来到了我所站着的法庭上。
以前是在开学典礼的舞台上。
今天则是在最上层的法官席。
恋道瑠璃华终于首度──在同样的高度,面对一年级生。
由于坐在轮椅上,她的视线高度比我低得多了。
即使如此,幕后黑手侦探仍带着宛如从天上俯视众人的从容,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
「我就来陪陪你──别客气,放马过来吧,一年级生。」
无关乎性别,无关乎量级,无关乎是否有身心障碍。
唯有推理……
唯有从脑髓中创造出的道理,是侦探的武器。
──我要上喽,名侦探。
我面对恋道瑠璃华,手指犹如枪口般正面指着她,说出自己的推理。
「──这所学园里的二年级和三年级生,以及所有教职员,都在欺骗我们这些一年级生!由几个人组成实际执行部队,建构出事件现场,相关人士再把事先设定好的受害者形象告诉我们!也就是说──」
名为推理的箭矢,已经搭在了名为话语的弓弦上。
「──这跟开学典礼的时候一样,是模拟事件!何方沙美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学园里根本没有杀人犯!」
我射出的推理,分毫不差地瞄准了幕后黑手侦探的要害。
然而恋道瑠璃华──学园史上第一位A阶级侦探。
「那是不可能的。」
冷静地拍开了我射去的推理。
「犯行时,除了使用圈套的万条吹尾奈之外,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没有办法凑出由多人构成的实际执行部队。」
「既然所有人都是共犯,那个不在场证明也就无效了吧?」
「#有监视摄影机。#校舍入口随时都有监视摄影机在录影,完全掌握了进出校舍的人员。数位档案是不会说谎的。无论是二年级生、三年级生,抑或教职员,都无法进入综合体育馆,建构犯案现场。」
「不对。那只限于在校舍里的二年级生、三年级生,以及教职员──对吧?」
我扬起嘴角,搭起第二支箭。
「在事件发生之前,早就已经埋下伏笔了!#这所学园固定会招收120名新生!#至于去年跟前年的升级率,我听菲欧学姊说过了!你们也曾经在某个时间点,听学长姊们说过这件事吧?」
被问到的一年级生们,七嘴八舌地出声肯定我的说法。
「详细的数字我忘了,所以重新调查过。#现在的二年级的升级率是72•5%!而现在的三年级非常优秀,去年升上二年级时的升级率是80%,今年升上三年级的时候升级率是75%!#把这些升级率乘上固定招收的120人!会发生什么事呢──人数跟二~三年级教室里的座位数居然是对不上的!」
以固定招收的新生人数和升级率来计算,目前真理峰侦探学园的总学生数为一年级120人、二年级87人、三年级72人,合计279人。
然而根据一年级的询问调查,最后报告上来的二~三年级人数为#二年一班、二班、三班各有28人#──合计84人。#三年一班32人、二班33人#──合计65人。
二年级有3位,三年级有7位──没被计算在内的学生!
「犯行时间除了缺席者的座位外,所有座位上都有坐人,闸门的纪录也确保了缺席者的不在场证明!可是原本就没有座位的人又如何?假如一开始便设定这些人不存在,那么即使在上课时间,他们也能自由地在学园内活动!没有不在场证明!」
这正是整所学园针对我们这些一年级生设下的最大圈套。
打从我们入学后,二~三年级就一直在隐瞒他们真正的人数!
然后为了让我们可以导出这个真相,不着痕迹地给了提示!
由不存在的学生组成的游击队──这个超大型不在场证明圈套,正是学园出给我们的最后一道入学考题!
我的第二支箭,这次总算贯穿了恋道瑠璃华的心脏。
可是她还没倒下──幕后黑手侦探还没倒下。
「──非常出色的推理。」
即使我看穿了圈套的主轴,她依然以犹如女帝般的从容态度微笑着。
「着眼于犯人及受害者形象的推理……一旦只顾着追查现场的物证和相关人士的不在场证明,便绝对无法触及的真相。可是──」
理应贯穿了心脏的那支箭──被她拔了出来。
「以几个线索的共通点来进行推论──照一般的说法,你这是一种归纳式的推理。然而这种方式有个很大的缺点:无法完全否定其他解答的存在──亦即具有『无法彻底排除推理错误的可能性』这样的缺点。」
被她拔出的箭,尖锐的箭镞这次对准了我。
「只不过是提出『可能是真相』的论述,无法断言『这毫无疑问就是真相』!你想说这起事件不过是出闹剧──是一场人为的骗局,就举出决定性的证据,证明没有其他可能性给我看!」
学生会长抛出的反驳箭矢,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逼近我的心脏。
我──没办法完全挡下她的箭。
即使挡下了第一支、第二支,也会被第三支箭给击退吧。我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没有能像狙击手那样,让箭矢穿过细小针孔的能力。
但是……
「──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吧,公主殿下?」
要说有谁最擅长这种事情,我倒是知道一个。
「──侦探不需要亲吻,王子殿下。」
从旁伸出的纤细手臂,强而有力地握住了幕后黑手侦探抛出的箭矢。
没错──在这个名为法庭的战场上,还有一个人尚未屈服……
侦探王之女。
这场裁判原本的主角。
侦探王女──诗亚•E•海瑟丹。
「请不要擅自作结──这是我发起的裁判。」
「还不是因为你好像睡傻了,我才会代为上阵啊。你这个家里蹲。」
她站到我身旁。侦探王女复活了。
「实在是听不下去,我才醒过来的。你的推理未免太随便了。」
「你尽管说吧。不知道是谁被这种随便的推理给救了一命喔?」
「我不会再出丑了。这种事情不过是简单的──」
「──消去法游戏,对吧?」
「没错(C'est vrai)。」
不错,还有干劲跟我争嘛。
我──我们就是想看到这样的你啊,名侦探。
「──真美呢。」
学生会长微微一笑,眼中闪耀着光芒,开口询问我们。
「但是你们真能办到吗?即使不成熟的菜鸟侦探变成了两个,又如何呢?」
「这家伙──」
「──没被我抛在后头的话!」
好了,上阵吧。
这就是最后的推理!
27 演绎与归纳的圆舞曲
「为了证明骗局说是决定性的真相,假设这是真正的杀人事件,指出其中不合理的地方,便是最好的方法!好比说──」
「──啊,我知道了!好比说这个!」
我的手中再度出现了新的推理之箭。
「#残留在受害者指甲里的泳衣纤维!#被殴打的受害者不但没有因此畏惧,甚至用力抓住了犯人!然而除了这个纤维之外,受害者身上却没有任何与犯人搏斗过的迹象!」
我射出的箭划出抛物线,逼近恋道瑠璃华。
「只是看不出迹象而已。」
然而她以反驳的盾牌挡下了这一箭。
「尸体沉在泳池底,即使衣服有些凌乱也无从辨识。」
没能射中她吗……?
不!
「──否定(Non)。」
伴随艾薇菈尔的声音,反驳的盾牌上出现了裂痕。
「沉到泳池底,会让发饰回到原位吗?会让扣子自动扣上吗?#何方学姊的制服衬衫,可是连领口的扣子都扣得好好的喔!#」
盾牌彻底碎裂。
推理之箭射中了恋道瑠璃华。
但是还不够深,这箭顶多射穿了她的肩膀,不足以成为致命伤!
「下一个!#超级隐形增高鞋底下有一层薄薄的灰尘!#表示靴子有好一段时间不在原处!然而会使用乔装准备室的二、三年级生,却没有发现这个事实!」
第二支箭瞄准的是喉头。我要一口气击溃她的抵抗!
「只是刚好没人需要用到靴子罢了。」
但这箭果然还是没能射中。
幕后黑手侦探露出微笑,用掌心接住了我的推理之箭。
「真要说起来,没发现的不只是二、三年级生,你们一年级生也是吧?」
「──否定(Non)。」
箭镞陷入了她的掌心。
「#一年级生还没有上到需要使用乔装准备室的课程。#况且即使靴子看起来的确许久未有人使用,然而放在靴子前的鞋子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那些鞋子上全都一尘不染,显然经常有人取用。#学长姊们好歹也是有志成为侦探的学生,不可能没发现放在后面的靴子不见了!」
第二支箭贯穿恋道瑠璃华的掌心,刺进了她的喉头。
幕后黑手侦探微微眯细了双眼,即使如此,仍未露出痛苦的神色。
作为名侦探,作为立于学园顶点之人,她充满威严地接受着我们的挑战。
好啊,既然如此,就继续攻击到你认输为止!
「#当老师将受害者──何方沙美从泳池里救上岸时,并未尝试进行人工呼吸或心脏按摩!#」
第三支箭……
瞄准的是太阳穴。
「我想像得出是什么状况。因为何方沙美本人即使有志成为侦探,毕竟仍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高中女生!又不是真的要死了,才不想让人吻她,或是碰她的胸部吧?」
我狠狠射出的这一箭,朝着幕后黑手侦探的头部飞去,她根本没时间防御。
但从容不迫的名侦探只摇了摇头,箭矢便随着清脆的声响弹开了。
「老师只是一看就知道太迟了吧?所以才会什么都没做。」
「──否定(Non)。」
弹开的箭被一只隐形的手给抓住了。
「既然如此,老师为什么一开始会#先确认她还有没有呼吸?#要是一看就认为她已经失去生命迹象了,应该会先确认更能明确判断生死的脉搏或瞳孔才对!之所以会先确认呼吸,是因为脚本上的设定是『受害者可能还活着』吧!」
从头上挥下的箭彷佛被吸了过去,贯穿了她的太阳穴。
被三支箭矢贯穿,学生会长看起来简直已经无法再战了。
然而她的眼神正诉说着──全都拿出来,全都说出来。在听完你们所有的推理之前,我绝对不会屈服。
「……接下来,这是最后一个了──」
我紧紧握着这最后的一箭。
「导引我找出这个真相的决定性事实……让我怀疑起何方沙美这个受害者,最直接的证据──别笑喔?我说这话可是认真的喔!」
谢谢你,宇志内。
如果没有你在,我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发现!
「#何方沙美穿的内衣,是整件都是用蕾丝制成的华丽内衣!#怎么想都不是平常会穿的内衣!这是因为喜欢自我表现,甚至想在班上的戏剧演出中担任主角的何方沙美,不希望让大家看到她穿着俗气内衣的模样吧!正因为知道会被全校学生看见,才特地穿了自己最好的一件内衣!」
犹如光线般笔直地射出的这一箭,瞄准的当然是人体最大的要害──
心脏。
用这一箭,就能将恋道瑠璃华作为这起事件的侦探性命给彻底了结。
这一支支脆弱的箭矢,想必不足以贯穿事件吧。然而即使是脆弱的箭,只要把三支束在一起,强度便足以贯穿目标。遑论威力更强大的四支箭,绝对能够贯穿核心!
「这是很有趣的推理──不过那是所谓看不见的时尚。」
一道隐形的墙阻挡着我最后的一箭……!
「就算她那天只是碰巧想特地打扮一下,总觉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呀。」
「──否定(Non)。」
艾薇菈尔在我的箭上注入推理,将箭硬是推进那道隐形的墙壁里!
「#何方学姊在事件隔天,已经约好要和心仪的男性约会了!#她有什么理由不顾这点,在前一天就拿出自己最好的内衣?」
──贯穿了。
我的、我们的推理之箭在厚实的墙壁上穿出了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洞,逼近幕后黑手侦探的心脏。
拜托要射中。
射中她──!
「──未必只有这一件啊。她说不定有好几件这种决胜内衣喔?」
没能射中。
再度出现的高墙,又挡住了箭镞。
──但是……
「「不对(Non)!」」
我们的推理并未停下。
「我请我们班上的女生去确认过了。」
「#衣柜里像是决胜内衣的华丽内衣,只有她在事件当天穿的那一件。#」
我拜托宇志内去做的最后一项调查,穿过了最后的高墙。
乍看之下很不正经,一点都不重要的事实,却揭露了真相。
这就是侦探──这就是推理。
这就是所谓名侦探的……名推理!
突破最后一道墙的箭,贯穿了恋道瑠璃华的心脏。
身为侦探──身为阻挡我们推理的高墙,在这场裁判中的恋道瑠璃华已经停止运作了。
没有说话。
没有反驳。
唯有寂静充斥着整座大法庭。
这片寂静就是证据。
就连一句话、一句推理也没有。即使绞尽脑汁,也什么都挤不出来了。
这片彷佛失了魂的空白──正是真相最好的证据……
──「啪!啪!」传来某人鼓掌的声音。
我们回过头。在那里的是被我打开后就没再关上的那扇对开大门。
有个人正从那里俯瞰着我们,为我们鼓掌。
那是这两天最常浮现在我们脑海中的人物。
活生生的──何方沙美。
她的登场成了开端,一个又一个地,掌声逐渐重叠。
没过多久,喝采便彻底改写了现场的寂静。
「──非常精彩。」
恋道瑠璃华的脸上也浮出笑意,一边鼓掌一边看着我们。
「没想到会因为内衣太过华丽而被识破啊。虽然是你自己主动说要扮演死者的,但我似乎挑错人选了呢。」
「你这样说太过分了吧~会长!我可是在游泳池里咬着气球,等了好几十分钟耶!」
……原来如此。她应该是利用那个#气球型氧气#瓶呼吸,等我们来了再让氧气瓶掉进#可动式池底的缝隙#里吧?
「计画在这场裁判中被识破,也在你的计画当中吗,会长?」
面对我没好气的质问,恋道会长有些伤脑筋地笑了。
「我把裁判的发展全权交给吹尾奈处理了。虽然事前有要她别手下留情──不过似乎做得太过火了。我向你们道歉。」
道歉啊……哎呀,我是无所谓啦。
菲欧学姊在恋道会长身后鼓起了腮帮子。
「我又没说谎~小王女是真的没事就会偷看两眼学弟的肌肉啊~」
「吹尾奈,你的作法在裁判战术上相当有效,这我也认同。不过你还是该多培养一下人品。」
学姊别过头去,不满地吐出舌头。接着往我这边看来。
「……嗯,虽然到了现在,我也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就是了……」
她吐出的舌头就这么顺势由左滑到右,舔了一下嘴唇。是、是怎样?我突然感觉到一股恶寒……
这么说来,结果菲欧学姊掌控的那个舞弊集团到底是──就在此时,发生了紧急状况。
一旁的艾薇菈尔突然抱住了我。
「等等……咦?喂!」
「不实崎同学!我……我……!」
胸……胸部!胸部整个压上来了啦!喂!
「至今为止解决的事件里,这是让我最高兴的一次……!总觉得……总觉得我好像第一次真正──」
「先、先别说了!你快放开我!快放开!」
我把艾薇菈尔娇小的身体拉开后,她这才惊觉,妖精般的脸庞转眼间染上了一片绯红。
「啊……对、对不起……咦?为什么……我实在太感动了……」
「──喂!果然是真的嘛!不实崎你这家伙!」「原本才想说那只是模拟事件的脚本而已,结果你马上就得寸进尺起来了啊!」「本来一瞬间对你改观了咧!收回收回!」「去死啦──!」
唔哇!还丢东西过来!这是侦探学园的学生该做的事吗?
「──那么,本选拔裁判,以及最终入学测验就此结束!」
随着学生会长充满威严的这一声通告,辱骂我的声浪平息下来。
「得分最高者为不实崎未咲,以及诗亚•E•海瑟丹!至于其他一年级学生,学园将会依据搜查成果另行评分,并于后日反应在评级分数上!」
我和艾薇菈尔的装置传出清脆的通知声。我取出装置一看,发现锁定画面上显示的数字跟以前不一样了。
RP:1160──快升上银级的数字。
「这便是本学园的欢迎仪式。」
接着,恋道瑠璃华学生会长盯着我、艾薇菈尔,以及在场所有一年级学生并宣告。
「──欢迎各位来到侦探学园!」
……还真是进入了一所不得了的学校啊。
我深深吐出的叹息,溶解在众人欢声雷动的喝采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