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佑鹿在天一亮时自然清醒。寝室里没有阳光照射,只能仰赖时钟。幸好平日的生活习惯让他爬出被窝,准备洗脸。印象中,通道深处有洗脸台。

  看一眼雪风的床,已经不见身影——起得真早啊。

  洗完脸、换好衣服后,便走向楼上的大厅。

  大厅里有好几个女同学,大家都结伴离开。

  佑鹿压着下腹,感到非常饥饿。仔细想来,自己因为一直沉睡,连晚餐也没吃。

  可是该去哪里呢?正当他东张西望时,传来声音——

  “敷波同学,早安。”

  是青叶,还是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佑鹿回答“早”,心想正好,便问她:“喂,要在哪里吃饭啊?”

  “这边。我刚好也要去。”

  青叶招手。

  二人离开章义舍,就那样慢慢地向庞大的建筑物走去。

  随着距离越近,佑鹿知道了该建筑的真面貌。

  那是大礼堂。外墙贴着砖瓦,散发出宛若教会般的庄严感——看来似乎兼作餐厅用。

  穿过大到不像话的大门,里面排列着一大排桌子,将近一半已经坐满了。

  二人被后面进来的学生推挤到中央。

  “这里是餐厅。校长致辞、还有召开全校集会都是在这里。吃饭时间要照规定,所有寄宿舍同时用餐,要小心别迟到喔。隔壁的小餐厅随时都吃得到轻食,不过不怎么好吃呢。”

  青叶说完“座位是按照班坐”,便快步离去。

  佑鹿不得已只好靠自己找座位。既然是按照班来分,目标只有一个人。

  一下子就找到了,雪风是一个人坐。

  佑鹿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她的视线望向餐厅深处。那里有张长条形桌,和学生的一样排列着食物,只是饮料多了几种——似乎是教职员的座位。

  是在意哪个老师吗?她的视线没有移动。

  “……干吗坐?”

  “嗄?”

  似乎是在对我说话。

  “干吗坐我旁边?”

  “没有其他地方可坐啊。”

  只有雪风旁边的座位有摆放餐具及食物。

  “寝室也是,你为什么要来我身旁?”

  “你问为什么……因为我们同班不是吗?”

  哪还会有其他理由。雪风微微皱眉。

  很快地,所有人都就坐了。在导师指示下,门被关上。

  要是在西方国家,这时候应该是祷告的场面;但这间学校不具宗教色彩,只有“开动了”的号令。

  学生附和着“开动了”,然后开始用餐。

  四周立刻闲聊了起来。从流行服饰到最近的漫画,谈话内容广泛。虽说是战斗训练学校,毕竟在这里的都是女高中生。

  这是放松心情的时段。用餐会让人变得多话,使气氛缓和下来,是一天中很棒的重点行程。

  在这当中,只有雪风和佑鹿默默吃着。

  雪风不只是不和蔼,话也很少;佑鹿虽然属于爱讲话的类型,但没有交谈的契机;其他班的女生也不会主动来攀谈。

  二人一转眼便用完餐。

  连饭后茶也喝光后,就完全没事做了。

  “喂。”

  佑鹿动动麻痹的脚,试着攀谈,果然还是得到相同的回答。

  “别跟我说话。”

  佑鹿猛然吐了口气。

  “你就当我是自言自语。”

  因为她没有回应,佑鹿擅自继续说道:“坐在里面桌的那群大人是老师吧?”

  “你从刚才就一直盯着那里,是发生过什么事吗?”

  佑鹿曾尝试像她一样眺望那里,但是那里只有正在用餐的老师们,没有奇怪之处。蒂安娜也在。

  “因为也有男老师嘛,我还以为里面有你仰慕的老师呢。”

  她对玩笑话也没有反应,只是不发一语地盯着餐厅深处。

  佑鹿眯着眼看那些老师。

  “果然发生过什么吗?”

  “没有。”

  雪风终于开口了。

  “只是有点在意。”

  老师们那一桌所在的角落地板稍高,因此可以清楚地看见用餐学生的情况。

  由于穿着制服的关系,从远处看起来,每个学生都给人相同印象;不过仔细观察后就会发现不同。将餐具拿上拿下、吃的方式、与友人的对话,都极具个性。

  当中尤以稀有的男同学及同班女同学最为突兀。不过,突兀的是他们一直沉默不语这点。

  “休贝老师……”

  同为老师的生田丰弘向蒂安娜开口道。他教授拉鲁瓦生态课程,相当年轻,可以说是青年也不为过。

  “新来的学生是那一位吗?喔,的确是男生。”

  生田频频发出惊叹,蒂安娜则表现得很冷淡。

  “简直就像是白色帆布上,滴了一滴黑色颜料。太突兀了。”

  “对女学生有影响吗?”

  “不可能没有。对思春期女孩而言,男生只是毒药。我到现在还是不赞成让他进入章义舍。”

  生田伸长脖子道:“他旁边的学生,那女孩也很有名吧?记得是叫雪风……”

  “我把她和敷波编在同一班。两个都是怪人,刚刚好。”

  听到她的话,生田露出苦笑。

  “休贝老师太严格了。其实可以对学生更温柔一点呢。”

  “那只会让他们得意忘形。”

  蒂安娜一口咬定。她当年隶属于消灭拉鲁瓦专门局,德国国防军陆军特殊作战指挥特别班时,就被称为“钢之蒂安娜”,完全与温柔绝缘。

  生田摇了摇头,一副像要说“可怕啊可怕”的模样。这时,从旁边传来“呵呵”的笑声。

  “休贝老师还有生田老师,你们能否安静一点。现在还在用餐中唷。”

  声音的主人坐在长桌中央。

  那是位个头娇小、宛如枯枝一般的老太太。她穿着朴素的和服,感觉有点像普通清洁妇,然而偶尔露出的目光却非常锐利。

  这个人是三泷高中校长笠置澄江。昔日曾任警视厅对抗拉鲁瓦课初代课长,转往政界后升到内务大臣位置,指挥拉鲁瓦对策。尔后退出政治活动,转任三泷校长,将全力放在少女们的教育上。

  “教师不遵守礼节,会给学生带来不良影响唷。”

  二人噤声,继续用餐。

  “……话虽如此,我也很在意那孩子。”

  笠置一边将红茶移向嘴边,一边如此说道。

  “香椎雪风吗?”生田问道。

  “我对香椎同学也很感兴趣。不过我现在说的是敷波同学。”

  蒂安娜一脸意外。

  “您说这话很奇怪呢。推荐敷波来本校的,不就是校长吗?”

  “的确是我。不过,我不是在知悉一切的情况下推荐他的呢。”

  蒂安娜显得越来越讶异。因为关于学生的来历,校长理应完全过目。

  “那孩子的档案是透过某机关——我就不在这里说出那个名字了——传来的,里面附加了敷波同学体内的阿尼玛斯数值,以及推荐函。我看过后,与教师会做了讨论。”

  “这我知道,我也有出席教师会。”

  “造成了纠纷呢。”

  “毕竟没有前例。我当时……”

  蒂安娜之所以没有继续说下去,主要还是考量到早餐会这个场所吧。

  笠置微微一笑。

  “我尊重大家的意见唷。不过我还是判断最好让那孩子入学。”

  “为什么?校长也不知道敷波的一切不是吗?”

  “是啊,资料里有很多部分被涂黑了。不知道的事虽然很多,我还是做出了决定。”

  “理由是什么?”

  笠置再次笑了。她没有再做回答,反而说道:

  “休贝老师,我要跟你谈谈司机的事。用餐后请到我办公室。”

  “……我知道了。”

  礼堂内响起钟声。早餐时间结束了。

  吃完早餐,隔没多久就要开始上课,因此需要前往校舍。

  佑鹿回到那个潮湿的地下室,快速准备了上课要用的东西。文具用品、笔记本,以及配给的课本——这部分倒和一般学校没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学生们全都备有武器。备有武器,才称得上是消灭拉鲁瓦的育成学校。平日除了训练及突发状况之外,严禁使用武器;毕竟要是随处乱挥武器,可是会出人命的。

  (可是,我没有武器……)

  如同字面意义,佑鹿是空手,没有配给到任何武器。周围女生都有挂刀,自己却是赤手空拳,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话虽如此,这在现阶段是无可奈何的事。他决定出发到本馆。

  上楼到大厅,没看到雪风,也没看到青叶,他决定独自前往。

  到本馆还不至于迷路。因为昨天跟着走过一次,路上也有其他同学要去上课。清一色裙装身影中,只有自己穿长裤,这种感觉非常怪异。

  走进挂有“章”的牌子的教室。青叶已经到了,但没看到雪风。

  发了一会儿呆,和青叶聊一下,但聊不太起来。

  雪风来了。这个时间算迟到。佑鹿起身让她过去。

  雪风连道谢也没有,快速滑入自己的座位。

  “你比我早起,竟然迟到啊。”

  “……”

  她没有回话。佑鹿觉得有些扫兴。

  “喂,你比我早离开寝室吧,到哪里去了?”

  还是没有回答。

  隔了一会儿,蒂安娜进到教室。

  她瞄了雪风一眼,雪风依然眺望着窗外。

  蒂安娜没有特别说什么,她轻咳一声后开始说话。

  今天主要是说些与一般学校差不多的注意事项,像是不要感冒、不可以在晚上外出、不要衣衫不整。只有最后传达拉鲁瓦现况时,才感觉像是这所学校。

  “……就这样。对了,敷波。”

  因为被喊到名字,佑鹿抬起头。

  “什么事?”

  “利用午休时间去一趟鹰尾山。”

  “嗄……?”

  佑鹿整个人呆住了。突然被要求去山上,他完全搞不清楚要去做什么?为什么要在中午爬山?

  不过照惯例,蒂安娜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叫同班的人带你去。”

  只丢下这句话,蒂安娜便步出教室。

  说到班,就只有雪风了。不过这个冷淡的家伙会愿意带路吗?

  钟声响了。第一堂课要换教室,同学们都站了起来,佑鹿也急忙跟着起来。

  第一门课是生态学,这门课是要记住“拉鲁瓦的相关知识”。

  指导老师是生田。教室活像个实验室,排列了成排的拉鲁瓦模型,其中一部分搞不好还是实体标本。学生们两两并排,坐在泛黑的木头桌前。

  空气中弥漫着药水臭味。生田一手拿着课本,开始说明。

  他拿出被目击到的拉鲁瓦照片、在黑板上加以解释、指出其弱点等。偶尔念念课文。

  “……那么,众所周知,拉鲁瓦有几个种类?有人回答得出来吗?”

  五十铃举手并起立。

  “有上级、中级、低级三种。”

  “答对了,你可以坐下唷。目击案例最多的是低级拉鲁瓦,昨天侵入校内的也是低级拉鲁瓦。”

  那么强竟然是低级?佑鹿呻吟着。

  “低级拉鲁瓦擅长与机械融合,几乎都是变出武器及铠甲。虽然说是武器,也只是从手脚里长出铁棒的程度。不过它的铠甲非常坚固唷。一年前曾出现融合装甲车的例子,据说光要打倒它就花了三天。”

  昨天的拉鲁瓦是与轿车合而为一。万一它与战车融合的话会怎样?完全无法想象。

  “低级拉鲁瓦又分成两种,用双腿步行的类型,以及用四只脚爬行的类型。至于为何会产生这种差别,很可惜地,目前还不清楚。双腿型拉鲁瓦攻击时,和人类一样会使用双手,四只脚的则完全靠嘴巴攻击。如大家所知,它会附身在尸体或濒死的人身上,夺取身体。”

  “老师……”

  坐在角落位置的人举起手。那是名为有明利乃的学生。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说不定真的有打瞌睡。

  “昨天的司机是什么时候被附身的呢?”

  “这……我无法回答。正在调查中。”

  生田面露难色地回答道,接着在黑板上补充新字。

  “到了中级,目击案例一口气锐减。这是发生在三年前的事。拉鲁瓦以老人姿态现身后,变化为六公尺身躯。它以双腿行走,有条长刺的尾巴,手臂则有四条。把中级想成与人类或现存兽类完全不同就对了。另外,中级拉鲁瓦可能具有相当程度的知性。尤其是变化前,一般认为它在保有人类知性下,自觉到自己是拉鲁瓦。这点与衍生于尸体,只会出自本能行动的低级拉鲁瓦相当不同。”

  教室内到处响起难以形容的低语。毕竟一旦进入中级,就鲜少有人知道它的生态。

  生田笑了笑,很快又恢复正经的表情。

  “到这里为止是图鉴等级的知识。中级虽然没有太多报导,只要仔细调查,还是会在一些地方找到资料。问题是上级拉鲁瓦。这个……”

  他噤口不语,环顾学生们。

  “没有目击案例。”

  教室里鸦雀无声。

  “正确地说,九年前有件唯一疑似上级拉鲁瓦的记录。记录者是警察医院的医生,他记录了对抗拉鲁瓦课搜查员临死前留下的话。我这里有报告书的摘录,念给大家听喔。‘两只脚、个头娇小、有头发、眼光锐利、紫色眼眸、会说话’,只有这样。”

  室内骚动不已,大家似乎很失望。佑鹿也感到泄气,还以为是更可怕的怪物。

  “安静。报告书正本被收在政府的机密文件金库室里,无法阅览。不过,要遇到上级之流的可能性非常低。”

  “当当。”钟声正好在生田停止解说的时间点响起。他放下粉笔。

  “课就上到这里。不,有件事忘了说。你们知道拉鲁瓦的最大特征吧?对!”

  老师的视线望向佑鹿。“就是附身在男生身上。”

  周围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佑鹿身上。

  说完“就这样”,生田步出教室。

  佑鹿小心不被听到地咋舌。

  搞什么啊那家伙,他自己也是男的啊!快下课了才说出这种可以说再明白不过的事,简直就像是在找碴。

  托他的福,女孩们对佑鹿的厌恶感更深了。佑鹿瞄了隔壁一眼,只有雪风完全没看他。

  现在反而是这样比较好。他放下心来,叹了口气。

  不同于拉鲁瓦生态学的授课,威释课程别具一格。

  首先,全体学生都来到本馆外,被带至有一小段距离的广大草坪。

  教这门课的是名叫草垣里惠的女老师。她是个始终保持笑容,宛如百货公司服务台小姐般的人。她要章义舍的学生们在草坪上坐下。

  佑鹿就地而坐。天气很晴朗,连一片云也没有,让人想就这样躺下睡上一觉。

  “因为有人今天第一天上课,我们来复习基础吧。”

  草垣如此说道,似乎是顾虑到佑鹿。

  “要打败拉鲁瓦,阿尼玛斯是绝对条件。阿尼玛斯是精神的一种,就宗教性意义来说,就在这里。”

  她指着自己的胸部。

  “然而,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它的发生源还是脑部,或者可以说是神经。我们对阿尼玛斯还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有人推测它是一种脑波。另外,虽然有例外,它原则上只会出现在思春期女性的体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草垣像在确认似地说明道。

  “但光靠阿尼玛斯无法打败拉鲁瓦,必须转换成威释,将它缠绕在武器上。如何将自己的阿尼玛斯转换成强力威释,就是这堂课的目的。那么,请按班别集合。”

  所有人都打散,更换坐的位置。

  佑鹿也起立。不过就算说按照班别,和吃饭时一样,规定的同组成员只有一人。

  雪风一声不响地坐在最角落的地方。

  她似乎一直那样坐着,完全没有移动的迹象,看来是不打算主动走到佑鹿那里。

  佑鹿粗鲁地在她正前方坐下。

  草垣拍手打信号。

  “好。接下来要进入瞑想。这是为了在舒缓身体、消除紧张的同时,从脑内释放出阿尔法波(alpha wave)。我们知道阿尔法波与阿尼玛斯有着密切的关系,在这个状态下提高集中力,能够提升威释的转换效率。那么,同班的人围成一圈,牵住手。”

  佑鹿不禁脱口“咦”了一声。草垣看向他。

  “威释是从掌心释放,再传到武器上。借由想象训练以及与班员的接触,来提高力量。快做!”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雪风露出冰冷的眼神,环抱手臂。

  “呃……老师说要牵手。”

  “我可以一个人训练。”

  一副想说“谁要跟你牵手”的模样。

  “我说啊,就算你能自己训练,我可做不到。”

  “想办法做到不就得了。我都是这样。”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佑鹿小声抱怨道。

  “我连阿尼玛斯和威释都搞不太清楚。遇到紧急状况时,会被拉鲁瓦吃掉。手伸出来!”

  他掺杂些许央求说道。

  雪风看着别处,还是伸出手。那动作相当含蓄,不知为何甚至显得有些紧张。

  佑鹿觉得不耐烦。

  “你好歹也跟男生握过手吧?”

  “快握!”

  她突然大喊,佑鹿只好赶紧牵起她的手。

  雪风的手比想象中柔软得多,冷冰冰的;手指也很纤细,一看就是“女生的手”。

  佑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结果遭到“看什么看”的怒吼。佑鹿不得已,只好将视线移到她身上,这才发现原本穿着裙子盘腿而坐的她,已经换成侧坐了。

  “闭上眼睛。”

  草垣发号施令,所有人都跟着做。

  “慢慢吸入空气,吐气。从腹部深处,一、二……”

  “吸——呼——”只听到呼吸的声音。

  “用全身去感觉周围的气氛。接下来感觉自己的体温……集中到腹部再到背部……很好。”

  佑鹿逐渐听不到周围的杂音。他感觉着远方的声响、以及青草的味道,慢慢不再受影响。

  “接下来,将留在腹部及背部的体温,慢慢往上升……从腹部到胸部,从胸部到手臂……然后到掌心……”

  热气缓慢地朝手掌集中,感觉得到手指的温度逐渐升高。不知为何,身体也变轻了。

  “那么,差不多……”

  就在草垣开口的下一瞬间——

  “好烫!”

  佑鹿大叫着放开了手。

  雪风冰冷的手变得灼热。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佑鹿被高温烫得握不住,几乎以为要烫伤了。

  全部的人都张开眼睛。女老师有些傻眼似地拍了拍手。

  “……那么,好吧,训练就到此为止。请大家也要学会自我控制的方法。时间虽然早了点,解散。”

  在草垣说话的同时,大家都站起来了。

  佑鹿朝自己的双手吹气。外表看起来没有改变,也没有烫伤痕迹或起水泡,但真的非常烫。这就是释放威释吗?

  他想起之前询问青叶的事。雪风的确很擅长威释转换,没想到可以用这样的形式亲身体验。

  根据青叶的说法,雪风从刚入学时就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她到底是在哪里领会的?而且,刚开始握的时候,她的手非常冰冷。

  那个冰冷,或许是不相信任何人的证明。

  佑鹿拍掉沾在腰部的草,准备回去本馆。

  “喂。”

  雪风叫道。佑鹿对于她主动开口的行为,感到有些困惑。

  “……什么事?”

  “你的手太湿了。”

  雪风的语调始终很平淡。

  “那不叫威释。”

  留下这句话,她转过身。

  佑鹿望着离去的少女背影,小声骂道:威释再强也没用,那种个性难怪会孤零零一个人。

  ……下了课就是午休时间。不同于一般高中,这里的午休时间相当长,据说是因为有必要充分休息的关系。

  佑鹿没有带便当——这点其他学生也一样。当中虽然有人带亲手做的便当,不过大部分的人都是在大礼堂享用自助餐形式的午餐(只有午休时间没有规定全校一起吃)、或是在贩卖部买面包大口大口地吃。

  佑鹿决定买面包。他在拥挤的购买人潮中买到面包后返回教室。

  正思忖“要在自己的座位吃吗”,却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那是督察生五十铃。她虽然没有坐,但挡住了座位。隔壁是雪风。

  和昨天一样,五十铃环抱双臂,瞪着雪风。

  “……香椎同学,你最近很容易迟到喔?”

  听起来像在责备,但雪风不以为意。

  “早上不准时到校的话,会降低章义舍的评价。你了解吗?”

  “……五十铃,你什么时候变成生活指导老师了?”

  雪风回答得很不耐烦。栗色长发少女放大声量说:“身为督察生,我有义务掌握大家的生活态度。不好好遵守班行动、团体行动、寄宿舍纪律,会给所有人添麻烦的。”

  “我没有给大家添麻烦的意思。”

  “拜你所赐,章义舍的声誉变坏了耶!”

  “说得真沉重。”

  “我尊重个人自由。但是,迟到和扰乱纪律是另一回事。你以为无法采取团体行动的人,能够战胜拉鲁瓦吗?那样只会让班置身在危险中。”

  雪风稍稍看了佑鹿一眼。

  “……我一向是单打独斗。”

  五十铃瞪向雪风。

  “你这种态度,迟早会招致死亡。”

  雪风没有回答,一副“死了以后再说”的态度。

  “……随你便。不过,实技课程就不能这样,别忘了那是班的战斗。”

  她转身,发出很大的脚步声离去。

  在与佑鹿擦身时,她说了一句“你没有武器啊?”

  佑鹿想回答“干吗”,但已不见她的身影。

  雪风也离开了教室。不过她大概是去厕所,书包还留着。

  现场出现了宛如天使通过般寂静的空当。

  “她生气了呢!”

  青叶突然出现。佑鹿受到些许惊吓,问道:“你有在听啊?”

  “嗯。听了一下下。”

  “你听到多少?”

  “差不多从‘个人自由’开始吧。”

  青叶拿着空便当盒,将它放到自己的座位。

  “五十铃同学是因为责任感很重,才会变那样呢。”

  “可是做得太过火了吧?虽然雪风确实太冷漠了一点。”

  “嗯——反正那是有原因的啦。”

  “什么意思?”

  青叶有些犹豫,然后说:“这其实是秘密喔,五十铃同学从国中就开始接受消灭拉鲁瓦的训练呢。”

  “还真早啊。”

  “因为是菁英嘛。因为她是那样的人,所以担任过学生会长;不过听说在她三年级时,曾经发生拉鲁瓦袭击。当时虽然紧急应战,但五十铃同学班上产生了死者及重伤者。”

  “呖,虽然觉得很可怜,但她有责任吗?”

  “这个嘛,好像是有几个学生违反校规,逃出学校——毕竟对国中生来说,训练很吃力。听说五十铃同学知情却放他们走,结果拉鲁瓦从那里侵入。”

  “喔……”

  佑鹿理解后频频点头。这下知道她那墨守成规的态度及过度干涉的原因了。

  青叶也跟着点头。

  “所以五十铃同学才会一直说些严厉的话,简直到了啰嗦的地步。不只是因为她是督察生,而是为章义舍所有人着想。她一定是不希望再有人死去。”

  原来如此。那副比高一生还老成的态度,原来是有原因的。

  据说她是被指派为章义舍的督察生,想必老师对她相当信赖吧。为了回应老师的期望,更重要的是不再重蹈国中时的覆辙,她下定了决心。

  雪风是自己拒绝与他人接触。照理说没有人想靠近她,只有五十铃不同。她不打算让雪风孤立——不只是为了向过去赎罪,更重要的是为了雪风本身着想。

  “……话虽如此,她却不会对我说什么。”

  “哈哈哈。”

  青叶笑了。

  “她叫我不要说的,五十铃同学拜托我照顾你呢。”

  “是这样吗?”

  “嗯。因为督察生如果寸步不离男生的话,会传出奇怪的谣言吧。”

  佑鹿感到佩服。真不愧是督察生,出乎意料地细心。

  这么说,刚才的“武器……”也是有意义的啰。

  一问青叶,她爽快地回答:“蒂安娜老师不是叫你去鹰尾山吗?就是那件事。”

  “去那里有什么?”

  “去了就知道。”

  她看了一下手表——

  “最好在午休结束前完成比较好。雪风——”

  然后对着刚好回到教室,板着脸孔的少女喊道。

  “敷波同学要去鹰尾山,你陪他去。我也会去。”

  雪风没有回答,一看就是不情愿的样子。

  “你们同班吧?”

  “……又不是自愿同班。”

  “别这样说,这件事对班员很重要。快点快点。”

  青叶硬拉着二人走出教室。

  鹰尾山位于河川上游,就是佑鹿之前不想爬的那座山。一听到非去那里不可,他马上就不耐烦起来。

  一开始还铺着路,没多久就只剩泥土了。要是下雨的话,肯定满是泥泞。虽然也有木制楼梯,但看起来作用不大。

  他们一边转弯一边爬上斜坡,穿过草木茂密的隧道。

  闻到水的味道。听见小溪的声音。视野变得辽阔。

  阳光猛烈射入,一行人来到了溪畔。

  清透的水缓缓流过略显圆浑的岩石缝间。要是凝神看去,可以看到淡水鱼在游泳。依稀可闻的声音,大概来自上游的瀑布。偶尔吹拂的风,使树叶摇曳生姿。

  “你看,那里。”

  青叶指的前方,有一间小屋。

  三人走过去。小屋建造于比河川稍高的地方。乍看很简陋,却意外地宽敞,几乎称得上是宅邸。

  由于是熟悉的路,青叶步伐很快。

  “你好。”

  “哗啦”一声拉开木头拉门,眼前是土间{注:土间,日式房子里,没有铺地板而是泥巴地的房间}。

  不一会儿,从里面传来脚步声。

  “什么事啊,吵死人了……哎哟。”

  出来的是与其说话语气不相衬的年幼少女。

  她的个子像小学低年级般非常娇小。一头相当卷的超长发、以及蓝色眼睛,怎么看都是小孩子。

  然而她的音质却很沙哑,就像个老太婆。

  青叶挥手。

  “午安,梅贝鲁小姐。”

  “呵,是星村青叶啊,好久没看到你呐。喔,连雪风也来了,真是稀客。”

  雪风难得地行礼打招呼。

  梅贝鲁目光锐利地看向佑鹿。

  “那男孩是谁?”

  “刚转过来的敷波佑鹿同学。”

  措辞老气横秋的少女,发出“喔”的一声。

  这个人叫做梅贝鲁.艾克玛斯.白神,是三泷高中的专属刀匠。本人声称是“十一岁”,不过听她的用辞及口吻,实在难以让人认同。

  “刀匠……?”

  佑鹿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梅贝鲁小姐她啊,原本是在威尔斯冶炼对抗拉鲁瓦的刀呢。听说是校长上任时请她来的。”

  “因为我有个日本母亲呐,而且Cambria{注:Cambria,英国威尔斯的古地名}山地也开始让我觉得很乏味,刚刚好。”

  她呵呵笑着。

  “今天有什么事呀?”

  “麻烦你帮忙打造敷波同学的武器。”

  “喔。”

  她由上到下打量佑鹿全身。

  “我第一次制造男生的刀。”

  “喂,等一下,这个小家伙要打造我的武器?”

  佑鹿问青叶。

  “是啊。”

  “没礼貌的家伙。你是用外表来判断一个人的吗?”

  “是啊。”

  佑鹿老实回答道。毕竟除掉语气的话,她只是个小孩子。

  青叶戳了戳佑鹿。

  “喂!梅贝鲁小姐打造了很多我们的武器。我和雪风的武器也是她帮我们打造的唷。”

  “真的假的?”

  他狐疑地说道。

  梅贝鲁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好吧,你的事我已经听蒂安娜说了。反正本来就打算帮你打造了。”

  那个女老师,到头来似乎还是挂心佑鹿。

  梅贝鲁说“跟我来”,然后领着大家朝土间深处走去。

  穿过木门后,来到宽广的空间。这里和土间一样,是泥土地面,屋顶挑高。中央有个以耐火砖砌成、类似炉灶的东西。

  炉灶小窗里正烧得火红。梅贝鲁拿起数根堆积好的木炭,放入灶中。

  灶中迸出火星。她绕到侧边,打开盖子,看看情况后,走到寝室角落。那里有黑色的砂丘。

  “那是什么?”佑鹿问。

  “梅贝鲁小姐说那是铁矿砂,但似乎不只是那样。”青叶看着炉灶回答。

  “喔——那个是材料啊。”

  “毕竟每个人的武器都不同呢。由刀匠决定我们适合什么武器。虽然有例外,大部分都是日本刀或两刃刀。依个人喜好,也有人不拜托梅贝鲁小姐,而是请萨贝鲁打造。”

  “如果想要西洋式的刀,就要去罗柏那里。”

  梅贝鲁一边准备一边说。

  “青叶的是?”

  “我的是这个。”

  她秀出自己的刀。

  “二尺(约六十公分)、尾张式样,是把长腰刀。雪风的刀很棒唷。”

  佑鹿向后看了一眼。

  “长四尺四寸(约一百三十二公分),不是叉在腰际,而是用背的——根本就是野太刀{注:野太刀,日本人古时佩带的无护手短刀}呢。普通人实在是用不来。”

  那本来是骑马武士挥砍小卒的刀。对算不上高大的雪风来说,长得极不相衬。

  雪风应该也听到了谈话,但她似乎不打算加入,一句话也没说。

  “我的刀会是哪一种?”

  “我不知道。”

  梅贝鲁用铁勺子不停地捞起砂子,丢进炉灶中;然后再一次打开侧边的盖子,确认情况。

  “嘻……敷波。”

  “嗯——?”

  “你会使用威释吗?”

  “大概。”

  “什么叫大概。”

  “我在上午的课堂里第一次制造了威释。虽然还是一头雾水。”

  他想起雪风对他说的事。

  “……好,也罢。”

  梅贝鲁转到正面,打开铁制的门。

  灼热的火舌在里面乱舞。

  “手借我。”

  “……啥?”

  “借我啊。”

  佑鹿的手被她的小手抓住,猛烈拉过去。只见铁矿砂在眼前熔化。

  “伸进去。”

  “等……等一下!”

  佑鹿慌了。

  “这里面有火在烧耶。要把手伸进去?”

  “是啊。”

  “那样做的话,连骨头也不会留下吧!”

  毕竟连铁都熔化了。再说,光是现在这样就非常热了。

  “你以为威释是干什么用的!你只要把威释集中在手上,就不会燃烧消失。只要抓住里面的铁就好了。”

  “只……只要这样就好了吗?”

  “对。把它拉出来,就能得到你的武器。”

  原来如此,佑鹿想。听起来好像很简单,不过,还有一件事让人介意。

  “要是我使不出威释的话,会怎样?”

  “放心啦,顶多就是失去一只手臂。”

  “哇啊啊!”

  佑鹿不停反抗,但是梅贝鲁的力量很大,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真不死心呐。你横竖都需要武器啊,加把劲!”

  “要是手臂烧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大叫道。但是别说是梅贝鲁了,连青叶和雪风也不闻不问。

  “固执的家伙。星村,你能帮我压住这家伙吗?”

  “好的。”

  青叶牢牢抓住佑鹿的背,用力往前压。

  “快,伸进去!”

  “哇——!”

  右手被迫伸入炉灶中,佑鹿发出哀号。

  “好烫!好烫!烫……”

  接着惊讶地不停眨眼。

  “不烫耶?”

  明明被火炎包围,却只感觉到微微暖意,没有被烧焦。

  心情倏地轻松了起来。他移动手,摸到像板子一样的东西。

  “好像有东西喔。”

  “就是那个,拉出来。”

  “好。”

  ——带着期待的心情,将它拉出来。

  佑鹿睁开眼,嘴巴也跟着张大。眼前出现的,是不到二十公分的短刀。

  “哇哈哈哈哈。”

  梅贝鲁笑了出来。

  被赋予的武器,是比雪风或青叶的小很多,长约六寸的短刀。

  佑鹿对捧腹大笑的梅贝鲁怒斥道:

  “喂,你这小鬼!这是什么?要我用这个战斗吗?”

  “说什么小鬼。不就是出现了和你的实力相当的东西嘛。”

  “就算那样,也不至于是这个吧!”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是威释让它变这样的呐。”

  活像是妓女刺杀男人时使用的武器。仿佛被说,你的威释只有这个程度。

  “这么说我得用这个啰?”

  “就是这样。”

  佑鹿有种想哭的感觉——这样岂不是像握小刀的流氓,或是心里有病的中学生。

  青叶也忍着笑意,只有雪风面无表情。

  “好了啦,这个确实也是武器呀。”

  青叶说出不怎么安慰人的话。

  “这根本一击就会让刀刃缺角。”

  “威释缠绕的刀,能在不伤刀刃的情况下抵挡大部分的物理冲击唷。甚至不需要保养它,大小也不是那么重要唷,大概。”

  “还大概咧。”

  “因为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小的嘛。总比没有好吧?”

  “没错。比没有好吧。”

  梅贝鲁表示同意。佑鹿连反驳的气力也没有。

  刀匠少女用类似巨大老虎钳的东西夹起灼热的日本刀。

  “我会先做好刀的装饰,明天以前送到章义舍。”

  “属性是……?”

  雪风突然开口。

  “你的属性是什么?”

  似乎是在问佑鹿,但他完全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什么是属性?”

  他想反正雪风不会告诉他,便问青叶。

  “属性在阿尼玛斯转换成威释时就决定好了呢。专业上的解说非常复杂,概略分成火、水、土、风四种。其实还有更多,不过很罕见。”

  “喔——青叶你是什么?”

  “我是水,这个属性挺受欢迎的唷。雪风是……”

  “风。”

  她环抱手臂回答。感觉很适合她的名字。

  “我是什么啊……”

  “敷波还不知道啦。要拔出武器,让威释缠绕在刀刃上才知道。”

  梅贝鲁补充道。

  “总之要等明天。”

  雪风听完微微点头,步出了房间。

  “……噢——”

  青叶心有所感地说道。

  “没想到雪风会在意别人的属性呢。真难得。”

  “是喔?”

  “因为她是个人主义嘛。属性这东西,有分利和不利唷。火遇风强,风遇土强,土遇水强,水遇火强。不过像雪风那样强的威释,稍稍不利也没有影响。不知道她为什么想知道。”

  “……大概是找碴吧。”

  佑鹿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比方说要记住他的属性,使出对抗属性嘲笑他。虽然她看起来不像会做这种事。

  “或许吧。”

  青叶似乎也不怎么怀疑。

  梅贝鲁边测量佑鹿的刀长,边说:

  “这把刀的铭是什么?”

  “铭……?”

  “名字啦。可以帮武器取名。”

  青叶补充道。

  “好了,剩下的我会完成。铭就由你决定了。”

  “这我知道。可是铭不是取自制刀者的名字吗?”

  归根究底,这把短刀应该叫“梅贝鲁刀”吧。

  “这说法不太对。名字怎么叫都无所谓。它会自动浮现脑中,你只要取那个名字就好了。”

  “什么意思。”

  “威释会告诉你唷。告诉你适合自己武器的名字。”

  她简单地作了说明。

  一旦用惯自己的武器,威释会不断汇集到刀刃上。不久后,脑中会浮现出各式各样的名字。名字之间没有共通性,也有听起来很滑稽的名字。不过因为有了名字,使用者可以称武器为“爱刀”。

  “首先是习惯武器对吧。这么一来威释就会集中。威释集中的话,武器也会增强。然后武器本身会开始召唤威释,变得越来越强大。书本上说那是好循环。”

  光靠具有属性的威释,武器还是不成气候。有了名字,武器本身得以认识自己后,才会成为能够真正与拉鲁瓦对抗的武器。有名字的刀不输钢铁,能够将物理攻击反击回去,进而可能打败宿敌拉鲁瓦。

  “总觉得很像超自然现象。”

  “是真的唷。但是不用上手的话就不会有名字——也有人马上就有名字。”

  “你的刀叫什么?”

  “水隐。”

  青叶有些骄傲地说道。

  “真气派啊。”

  “谢谢。不过雪风的更不得了唷,叫作绿千丈山颪。四尺四寸可不是装饰用的呢。”

  这名字确实气派,非常适合用背的野太刀。

  我的刀会是什么名字呢。毕竟不到二十公分,想必不会多响亮吧。反正连属性也还不知道,就算现在想象得再好也不过是空想。

  二人向梅贝鲁道谢后,离开了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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