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2 无法地带的大富翁游戏 ────
「对不起，给我一点点就好……好吗？」
「？」
她从这只贝弗伦品种的白兔身上剪下几根带有光泽的白毛。
在装潢简朴的更衣室内，柿叶萤将身上的制服脱下、收入置物柜后，打开了保温杯。对于眼前这只鼻子发出呼吸声的可爱兔子，心里不免有几分罪恶感。
她手中的杯子，就是那种在健身房等场所常常看见，用来调制乳清蛋白饮料的普通保温杯。
现在这杯中装着的是失去了气泡的怪物维生素，也就是作为能量饮料贩卖的人兽化药水，并按照配方添加了数种媒介，接下来只需将其搅拌即可。
「冰块少许，半颗香草冰淇淋，一些果菜汁，一点点豆腐，然后是兔子的毛……」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的配方。装在保温杯内的素材就只有这些，以一般人的角度来看根本就是厨余，调配出来的肯定会是难喝到笑不出来的可怕液体，喝了甚至可能会拉肚子。
喳喳喳喳喳……！
萤以熟练的动作摇摆保温杯。里头的冰块将其他的材料搅拌、捣碎、混合。
她「砰」一声地打开保温杯的盖子，里面是──
「这次一定也跟往常一样很难喝吧。也没办法就是了。」
浓稠的白色液体，细小的气泡陆续浮上表面并破裂。
这色泽应该是来自香草冰淇淋。不过，它却散发出一股微微的发酵气味与野兽骚味，一点也不像冰淇淋。
柿叶萤毫不迟疑地将需要勇气才能喝下的神秘液体一饮而尽。
「……太浓稠了。就不能再调整得更容易下咽一点吗……唔！」
扑通一声，心头一震。
「～～────！！」
萤弓起上半身，背上开始长出白如细雪的体毛。
肌肉逐渐发达，骨头开始伸长，发出喀吱声响。手脚变得更修长，伴随彷佛头盖骨扭曲般的奇妙感觉，她觉得自己头部的构造完全改变了。
并不觉得痛，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有感觉的黏土似地被揉捏变形。假如人类也有机会体验毛毛虫变态成蛹、羽化成蝶的感觉，或许就像这样吧。
「呼……哈啊、哈啊、唔……！！」
身上冒出一些汗，沿着白色的兽毛流下。
萤变成了接近人类的人兽，以比例来说，人的部分占了七成，白兔的部分则占三成。
全身布满了兔毛，脖子到胸口之间的部位相对稀疏，露出胸前的隆起与前端的颜色。
在原本人型的状态下，萤的体态已经是匀称而优美，如今成长得更为丰满，手脚线条维持着完美的比例，肌肉与脂肪的比例与分配更是美得堪称是艺术品。
小巧的心形臀部多了一条短尾巴，耳朵则跑到了头顶并变长。手掌与脚掌的体毛之间长出了有弹性的肉球，整体轮廓看起来就像在全裸的状态下只穿着鞋子与手套一般。
这不是一般的怪物维生素。一般的维生素所造成的效果会更像动物，脱离人类的姿态。
这是她发挥自己没有自觉的幻想能力，亲手调制出来的维生素。为了在假面舞会街到处走动、进行搜查，她必须得先服用维生素让肉体化为人兽。
「……真的要、穿上这个吗？一定要……？我是不是被骗了？」
变身为外表美丽、淫靡而不失贵气的白兔型人兽之后，柿叶萤郁闷地用手梳拨起自己的头发，并拿起事先为她准备在置物柜内乔装用的衣服。
布料摩擦的嘶嘶声响起。变身成人兽、穿上跟原本的自己不同的服装之后，人们会舍去在表面社会使用的名字、面孔以及社会性，回归单纯的野兽，在这街上走动。
这里是假面舞会街──夏木原。
享受完低调宴会后的人兽们前去工作的地方，管理社会的阴沟之底──
＊
《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的总公司大楼位于夏木原车站附近的热闹地点。
如果是在上一个时代，这种离车站近的办公室房租应该贵得吓人。不过，这里──通称《御宅族街》的某个角落，现在已经是假面舞会街，正经的平民百姓无法使用的地方，因此得以用奸诈的手法低价购得。
「……我之前是这么听说的，不过实际上是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我们住的公寓也在这附近。」
「虽然这里有便利商店很方便，但结帐用的柜台都被铁栅栏围着。厕所里面不只脏得要死，还绝对不会有卫生纸之类的东西，所以最好还是别进去比较保险，应该说进去就惨了。」
「谢谢你的提醒。我绝对不会靠近那里的，绝对。」
从老旧的玄关中走出了三个人兽。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对于继承了老旧的繁华街、不夜城之传统的假面舞会街来说，夜晚才正要开始。
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开始，想要找乐子的男人们、做生意接客的女人们、形形色色的人兽都在马路上快步走向各自的目的地。最先快步踏上这条路的，是全身长着黄毛的人狼。
「小命已经搭计程车回家了。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赖山月──原始人狼。其存在跟透过市售维生素抽到犬科的人兽们从根本上就不同。
丰厚柔软的体毛下是极度发达的强壮肌肉，充满野生的气息。他与狼犬明显属于不同的种族，是濒临绝种的纯正的狼，那锐利的尖牙反射出晶亮的光辉。
「话说回来，月，你是不是变时髦了？这套衣服还不错。」
「嘿嘿，很棒吧？这是之前跟小命去购物的时候她帮我挑的。是用我一点一滴存起来的零用钱买的喔。穿新衣的感觉果然很好呢！」
月的狼尾持续左右摇摆，看起来心情很好。就跟野生的猛兽偶尔也会展现出可爱的动作一样，古老的人狼末裔骄傲地向伙伴们展现自己刚买的便服。
那是所谓嘻哈风格的装扮。修长的窄管裤搭配轮廓宽松的上衣。一顶帽子用跟人类一样的方式戴在头上，帽子前缘探出一撮挑染成黄色的灰毛，为他的造型带来画龙点睛的效果。
「你倒是没什么变啊。应该说外表看起来几乎就是人类嘛。」
「没办法啊，我也不能服用怪物维生素。我会用雾遮住脸的。」
他的搭档──霞见零士，外表几乎没什么改变，乍看之下就是《人类》原本的样子。
他的喉头部分发出有如喷雾器轻喷般的声响，黑色的口罩下漏出雾气。
他对于穿着打扮似乎不怎么讲究，下半身穿的是黑色的窄管牛仔裤，上半身则穿着松垮垮的连帽上衣，两件看起来都像是穿了很多次的旧衣服，整体呈现出慵懒邋遢的印象。
「我的状况跟一般人完全相反──必须用让怪物变成人类的《人类维生素》来掩藏真面目。虽说在这条街里容易引人侧目，不过我会尽量低调地缩着身体的。」
零士拉下连帽，尽可能深深地隐藏自己的面容。这时，在他身旁的萤开口：
「……毕竟是借来的衣服，我也不打算多说什么。但我还是觉得……穿成这样好像有点猥亵。」
「你那套衣服很适合这条街喔。」
「完全不会格格不入。超级色的就是了。」
「唔……！！是社长吗？是那个社长在刁难我吗……！？」
三人出了这栋外表仍留有老旧商业大楼味道的《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公司大楼之后，立即闻到了腐败的臭味。
那是血、排泄物、馊水与汗水等各种液体混合而成的臭味。环视周遭，可以看到在鲜艳低俗的霓虹灯照耀下，肉食兽、草食兽、爬虫类等各式各样的人兽正穿着形形色色的服装在马路上走动。
而大家身上穿的大多都是风格休闲的服装，彷佛是在象征脱离了管理社会似的。
一个牛男手上拿着一颗完整的高丽菜，边走边啃。他几乎全裸，只穿着运动外套，开着的拉炼之间露出浓密蓬松的黑色体毛。一个松鼠女搂着他的手臂，下半身穿着热裤，上半身则穿着比基尼，造型非常暴露，只勉强遮住了胸部。
在这条街上，自由与颓废似乎就是这里的穿着守则。
「你们上次是穿制服来的吧……我是不是也能穿制服就好呢？」
「那是因为我们的活动根据地本来就是这条街啊，住址也在这里。」
「就算被人知道我们进出这里，也不会有任何社会性损失，毕竟我们本来就没有社会信用度。但柿叶你可不同，要是被人知道，不只当不了模范生，还会沦落成色情女学生喔。损失太大了。」
「……说的也是，唔……！虽然明白，可是……」
JK兔女郎•柿叶萤。
提供给她的乔装用服装，是与这街区非常相称的──
「很久以前好像有很多人会打扮成这样喔。我曾在以前的媒体中看过。」
「……难道以前的女人都是变态吗！？」
萤忍不住大声了起来，脸颊泛红，并试着遮掩身体的线条。
她身上穿的就是所谓的紧身连身裙。裙子短得几乎没有遮蔽效果，也没有袖子跟领子，只有两条交叉的布固定着胸部。穿成这样，即使再怎么不愿意，也会暴露她那充满年轻魅力且富有弹性的体态，以及稀疏的体毛。
「你这样看起来超强，很有赛博庞克的感觉！不就像以前的漫画角色吗！？」
「那样好像很容易死掉……像是身上会有藏宝图刺青的角色。」
「这比我之前上班接客时穿的还要暴露喔……要我不收钱穿这种衣服，实在让人很难接受。」
「收钱就愿意穿，也没多好吧……」
性感的服装与娇羞的模样，非常能挑逗男人的心。
萤服用维生素后，体型变得更有肉感，这也是让她现在看起来更为性感的原因之一。
她目前的姿态，简直就是重现了二次元作品中所描绘的那种理想体型，拥有丰满的胸围、臀围，以及精瘦的腰围。许多来来往往的路人都以下流的眼光盯着她看。
「这样太引人侧目了，还是换个地方再开始办事吧。」
「说的也是，反正目前也没什么线索。小……不，不能叫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就贝弗伦兔好了。我之前在店里都用这个花名。」
三人一边如此交谈，一边在夜晚的街道上移动。
假面舞会街内没有人开车，因此无论是车道还是人行道，到处都是徒步移动的人兽。
如果是在《外面》的世界，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手机肯定马上就会发出保持社交距离的警告，并被强制解散了吧。
不过，在这里变成人兽之后，就能摆脱这种烦人的束缚。
空气干燥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未经许可擅自摆摊的摊商为了揽客而大声吆喝。
「来喔来喔来喔来喔，很便宜很便宜很便宜很便宜很便宜喔桃子桃子桃子桃子桃子，来买桃子啦！龙虾！还附赠伊势龙虾喔，也来看看哈密瓜吧？哈密瓜哈密瓜哈密瓜哈密瓜！」
「……那些水果跟蔬菜怎么看都还没熟吧？价格也很疯狂，到底在干嘛？」
「喔，那些东西啊，都是些来路有问题的商品啦。都是偷采、偷捕而来的。」
「以前他们都是透过拍卖市场的应用程式转卖的，但现在那里被管制，贩卖管道只剩下这里了。」
「这里还是比较靠近外面的大马路，外面的人常常会过来，所以还算好的了。再往小巷子里走就会看到更多种摊贩喔，像是卖过期便利商店便当的家伙，还有种奇怪的草的大叔之类的。」
「充斥着食物中毒与犯罪的气味呢……」
对于在当地生活的特殊永续人兽（特认）而言，那是司空见惯的日常景象。
但是萤除了自己的职场之外，对假面舞会街的其他地方都不感兴趣，也不曾造访，因此对她来说是相当难见且奇妙的场面。
「……老板有提醒过，要我别接近巷子。幸好我有听话。」
「那是正确的。去那种地方肯定没好事。」
摊贩贩售的商品不只有食物。一个体型肥胖的猪男摊商正在贩卖以3D列印做成的被大幅改造过的模型人偶。摊位设置的方式看起来很熟练。
「唔呵呵！！太棒了、太棒了♪这、这已经几乎是全裸了吧！？衣服卡得紧紧的样子太诱人啦！！」
「这肉肉的大腿形状做得太完美了吧！？啊啊，真不错，比活生生的女人还要让我兴奋……！」
一些男客人从正下方向上盯着商品的模型人偶看，赞不绝口。
一旁的摊位只用蓝色帆布当作顶棚，一名莫西干头的狗脸男人，正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贩卖着用廉价衣架展示的二手衣服与鞋子，有一些客人在光顾。
「那些衣服也是偷来的赃物吗？」
「一部分是。有时也会有从倒在路上的尸体上剥下来的，不过那只是偶尔而已。」
「那是防具店。虽说人兽本身的身体能力就够强了……」
在毫无治安可言的街道上，暴力无时无刻都潜伏在周遭。正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下──
「那种光是装备在身上，就让人感觉自己好像变强了的护身商品是有需求的。虽说把商品带出这里就会触法，不过寄放在店里或车站的置物柜就没问题。」
呼啊……顾店的狗脸男吐出一口烟，那看起来不像是抽菸会吐出的烟。
他看起来是短毛犬，身上的狗毛稀疏，打着赤膊的上半身披了一件老旧皮革夹克。乍看之下很普通，不过仔细看可以发现夹克的尺寸有稍微改大，以配合人兽的体格，内衬看起来也有更换过。
「衣服里面藏有薄型轻量装甲，内衬则换成防刃纤维材质。这样至少可以稍微抵挡爪牙的伤害，平时经常起冲突的混混基本上都要穿这样的衣服。」
「毕竟男人就是喜欢武器的生物啊……甚至有人还会随身携带刀剑喔？不过还是直接动手打比较快，而且人兽化的身体不好使用刀剑，所以几乎都只是装饰用的。」
「真不合理呢。既然这里是无法之地，用枪不就好了吗？」
「也是有人会想用，不过──」
零士望向杂乱的街道。萤也跟着朝相同的方向望了过去。
「小哥，你要买那个吗？买了也不能带回去，而且要是在《外面》被发现的话，你可是会被逮捕的喔。」
「等等、等等，让我想一下，啊啊啊，真想带回去啊啊啊啊！！」
「我能懂你的心情。毕竟这在《外面》可是连单纯持有都会被禁止的物品……你就慢慢看吧。对了，下星期会有一群同好要在废弃大楼举办生存游戏活动，要不要来参加？」
「要要要！！我珍藏的旧世代军事装备终于派得上用场啦，假面舞会街真是太棒了！！」
那里是一处用铁网围了起来的粗犷摊位。老板是一个穿着围裙的疣猪男，正在展示一把造型粗壮的自动小型手枪给客人看。那客人看起来像是刚从《外面》进来的枪枝爱好者。
「那是真枪？」
「射得出子弹，打到也会痛，不过是假的。那是空气枪。」
「毕竟空气枪在《外面》是全面禁止的。不过在这街区里就没问题，所以经常会有爱好者之类的人到那附近的废弃大楼玩枪战游戏，他们好像称作生存游戏？什么的。」
「真无聊。不过……或许比真的当成武器使用来得好吧。」
「这里其实也有真正的改造枪或走私进口的枪械之类的在流通，不过……」
即使是无法无天的街道，住在这里的居民依然是从超管理型社会被排挤出来的人们。
他们无法违抗自己原有的常识，决定人类行动的基本准则无法轻易被颠覆。
「《枪》在这条街上也是禁忌。不是可以在打架时轻易亮出的武器。」
在这个国家，枪械长年受到管制，将枪械视为禁忌的意识仍然根深蒂固。
相反地，空气枪与模型枪等武器模型在这里能自由使用，不过──要是有人在小规模的争吵或抗争中拿出真正的枪，就会被周遭的人看得十分严重。
「也就是说，即使是人兽，被子弹打到也会有生命危险吗？」
「那倒不见得。习惯打架的人兽可以轻易避开子弹。」
「毕竟人兽的体格、肌肉与骨胳的强度都跟一般人类不同，即使挨了子弹也不容易致死。」
月与零士相继说明道。如他们所说，枪的实用性在这里跟其他武器差不多，不过──
「更单纯的理由是，在这个枪枝并不普及的国家，人们就算拿了枪也无法熟练地使用，就算开枪也打不到人。」
远距离攻击虽然有其优势，但是习惯打斗的人还是比较偏好较能确实伤害对手的近身战。
「而且，一旦亮出真枪，就等于是明确表达『绝对要杀死对方』的意志。虽然在这里受伤是家常便饭，但展现出真正杀意的家伙，就算被人排斥也是正常的吧。」
「再加上要是不小心在《外面》被发现持有或使用枪的话，人生就完蛋了。风险实在太高了。」
「我觉得只是当玩具玩的话，应该没关系──世事真是不尽如人意呢。」
「一点也没错。」
侧眼看着枪枝爱好者们兴高采烈地聊着，三人继续往前走。
在这特区之内，可以摆脱规则的束缚，享受在《外面》被禁止的兴趣与嗜好。并不是只有喝酒闹事而已。
这些享受在过往曾被允许过的娱乐活动的爱好者们，每个人都像个孩子似地激动。
「──听说这一带以前就是那一类人会聚集的地方。」
「是这样吗？」
「那时好像还有女仆咖啡厅、多层次传销、绘画诈骗等等。不过到了末期好像只剩下女仆咖啡厅了。」
「真是莫名其妙。」
「是啊。我当初听社长说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改变人类历史，造成数亿人丧命的大规模传染病，瘟疫爆发的惨祸。
曾有许多人为了享受兴趣嗜好而聚集过来的夏木原，也因此成了空城，店面没人要租。
于是政府趁着这段有如鬼城般的空白期间，将都市的其中一个区块完全封锁，并改划为特区。
由于贩售那类违禁品的店铺都聚集在这里，因此这里通称为《御宅族街》。
这一区在假面舞会街中算是相对安全的一等地段，外来的访客常在这里聚集。
「对了，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萤向走在前头带路的零士问道。零士回过头来，看起来有些尴尬。
「……还没决定目的地。」
「什么！？那你怎么毫不犹豫地带着我们一直走，原来没有目标吗！？」
「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啊。要是能遇上一些地痞流氓之类的，就能用暴力问出一些线索了。」
「这样很像是在路上随机攻击路人的作法呢。」
「唔……」
对于萤的吐槽，零士无法否定，只能低吟。不过，目前没有任何可用的线索也是不争的事实。
「要是能从那个抹布男口中问出更多有用的情报就好了。」
「毕竟他已经被总公司带走了。有没有其他关于他之前行踪的情报，例如他所属的团体经常聚集的地方……或者是有人看过他出现在哪里之类的呢？呃，贝弗伦兔？」
月问道，口气听起来不抱任何希望。而贝弗伦兔──也就是萤，思索了一下后回答：
「……其实不是完全没有。」
「「真假！？」」
听了萤的回答，两个少年齐声问道。
不顾两人的反应，萤转身背对他们。她的双脚修长、臀部位置很高，体型有如二次元作品中登场的美女那般荒诞无稽。如此诱人的背影，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性感地跃动。
「就是我之前上班的地方──那些人之前经常进出那一栋大楼。」
＊
那个地方，仍残留着烧焦味。
幻想种与怪异，霞见零士与《拧抹布》先前发生激战的街道，在社长•楢崎的介入下已经被修复了，不过，从一楼的女孩酒吧起火燃烧的整栋风俗行业大楼仍然是被烧焦的状态。
大楼的二楼与三楼分别是性感内衣酒吧与男公关俱乐部。四楼则是违法赌场与麻将馆。这栋保有旧时代风俗产业样貌的大楼，在失火的当下仍有许多顾客与员工在里面。
『当时不是有很多目击者吗？要是在那种情况下进行修复，根本无法防止消息走漏。』
会使用古代魔法的《魔法师》楢崎，在大楼失火时以此为由拒绝协助。
而刚赶到现场的零士由于才刚服用了人类维生素，无法使用异能，所以主要靠月一个人灭火与救人。虽然最后成功将损害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但女孩酒吧几乎全被烧毁了。
水泥墙被烧焦，布满裂缝。店内的食器也烧焦且扭曲。被火烧过的酒瓶被丢在地上，每一瓶都是空的，似乎有人来偷走了里面的酒，并把瓶子丢着就跑了。
「真惨，完全没人来收拾善后。」
「毕竟老板已经死了，而且火灾险之类的在这条街上不理赔。」
从《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公司办公室所在的《御宅族街》徒步约十分钟。
三人来到了大楼的入口处，站在草率拉起的黄色封锁线前，望着被烧得惨不忍睹的酒吧遗址。
「那位社长真该顺便修复这里的，他不是会使用魔法吗？」
「幻想种必须尽可能地掩人耳目，不然就惨了。」
火灾发生的当下，现场包括了客人与员工等数十人在，要设法封住所有人的口并不实际。
「是这样的吗？」
「事情要是流传出去，会引来不少麻烦。更何况做这一行，名字或长相被太多人知道也没有好处。」
「……没想到是为了这么普通的理由。」
到头来就只是这么回事。
「能力要是被别人知道，想对付我们的人就能准备对策。也会有人想要利用我们。虽然两者都不容易办到，但我们还是该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风险。」
并不是不想帮助别人──零士这么想。
但也不打算为了帮助别人而让自己吃亏。
「要拯救一个人，至少需要两份人力。要救自顾不暇的人更是难上加难。我不想怀着半吊子的决心贸然插手，也不喜欢为了满足自己而去假装帮助别人。」
「像命同学一样的人则是例外吗？」
「那家伙就算双脚不能动，应该也会用倒立的方式狂奔吧。当然是例外中的例外。」
即使他们身为幻想种，是拥有特异能力的非人之存在，但特殊永续人兽（特认）在社会上的地位几乎是最低。
他们既没有钱也没有地位。虽然现在至少勉强有了受教育的资格。
「──为了过上《普通》的生活，要走的路还很漫长，也很艰辛，我没办法承担多余的负荷。」
「我不会说你这样很冷漠，不过……」
零士说得一副弃人于不顾的样子。萤静静地望着这样的他。
「这样你会很难受吧。」
「那倒不会。因为我习惯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做出选择会受伤，也会累。尤其对于明白人命与人生分量之重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该拯救谁，而谁不该拯救──
决定这种事，应该非常辛苦且痛苦，萤这么认为。
「所以我才觉得你应该很难受。如果是我误会了，那我道歉。」
「……嗯，你想多了。」
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吧──零士在心里这么想着。
两人谈到这里后，感觉好像更加瞭解了对方，又好像更疏远了。看着这样的他们──
「你们两个，感情真好啊。」
「没有吧？」
「一点都合不来。」
「这不是默契十足吗！我感觉自己完全被晾在一边了耶！？」
挑染黄毛的狼男因无法融入两人的对话，神情落寞地垂着头。
从裤子后面的孔探出的狼尾巴也无精打采地下垂。就在这时──
「──混帐东西，别瞧不起人啊喂！？」
听到了某人破口大骂的声音。声音听起来很平凡，唯有音量特别大。
被烧毁的女孩酒吧的遗址附近有楼梯与电梯。从通往楼上店家的走廊上传来了彷佛将某物踢飞的巨大碰撞声，以及几个人在走动的声音。
「「「……？」」」
零士一言不发地竖起手指。萤与月明白他要二人安静地跟着他走后，纷纷对他点头。三人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并躲在障碍物后方偷偷地窥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都～说～了～！我叫你滚出这里啊！？」
那表情很适合用来当成影片网站的影片缩图。
站在那边的是几个狗男。外表看起来很普通，大概是随便找颗肉食类维生素吞下后变身而成的。
三名人兽的外表看起来明显就像小混混，以缠人的口气威吓着某人。
「想要人家离开的话，就去叫你们所谓的新老板过来啊！」
正在反抗三个小混混狗的人，身穿酒红色的西装外套，搭配着款式华丽的衬衫。
他身材高大，褐色的浏海烫成有轻盈感的卷发。
那名壮汉……不，应该说是那只雄兽，有一对长长的耳朵与又圆又亮的眼珠，以及莫名讨喜的相貌和浑身肌肉的强壮身体。这只穿着正式套装的有袋类动物──袋鼠型人兽，正凶狠地瞪着三个狗男。
「如果是新老板本人来到这里，用讲道理的方式要求人家离开，那人家当然很乐意走人唷。但是──」
袋鼠人兽站在男公关俱乐部的招牌前，独自阻挡着三个恶狠狠地瞪着他的男人。
「这个新老板却不敢亲自出面，只敢派三个小混混来这里吠，如果人家只会摸摸鼻子听从这种小鬼头的命令，哪能在这条街上做生意？怎么，有意见吗！？」
「「……咿、咿！？」」
袋鼠人兽展现出不知名的魄力，让小混混们明显地畏惧。
这有点像人妖的说话方式，让零士觉得似曾相识。他悄悄地向萤问道：
「这只袋鼠的人设跟你那个死掉的老板未免太像了吧，是跟他有关的人吗？」
「你猜中了。他是老板最资深的部下，三楼跟四楼都由他掌管。大家都叫他袋鼠哥。」
「未免太像老板了吧，人设几乎重复了耶……」
月有些傻眼地嘀咕道。老板是强壮高大的兔男，而这个有袋类人兽也浑身都是隆起的大块肌肉。
两人的相似之处实在太多，说是双胞胎兄弟也不会有人怀疑。
「莫非他每次都会变成袋鼠？该不会是服用了特制的维生素吧？」
「不是的，他的体质好像本来就是这样──只要服用草食类的维生素，几乎每次都会抽到袋鼠。」
「真是莫名其妙……」
「听说偶尔会有这种事。有些人会因为体质的关系，特别容易变成狗或变成猫之类的。」
三人如此交谈的同时，狗男们跟袋鼠男开始打了起来。
「臭人妖嚣张个鬼啊，弟兄们，给我上……呜呃！？」
「这、这家伙……好、好强！？痛死啦啊啊啊！！鼻子、我的鼻子……！」
「好、好痛啊……断掉了……」
打击声接连传来。狗男们话说到一半，突然开始窝囊地哀嚎。
在大楼的楼梯上，零士背靠着墙壁，抬头窥视。月与萤则从角落探头偷看。
「袋鼠哥本来就人高马大，即使没服用维生素也有两公尺高。听说他原本是重量级的业余拳击手。」
「难怪这么强。啊，那个狗男在流鼻血了。」
「应该是鼻梁被打断了……光是看都觉得痛。」
「混帐东西，看我宰了你……嗷呜！？」
在「啪」的一个不祥之声响起后，三个狗脸男被完全打趴在地，各自捂着被直拳敲过的鼻子。
对犬科动物而言，湿润的圆鼻子是最重要的感官。有许多神经汇集在那个部位，光是被轻轻地拍打一下也会痛得眼泪直流、喘不过气。
袋鼠男的高速直拳精准地直击三个狗男的弱点。据说袋鼠这种动物原本就会打拳击，而袋鼠男的技巧正好完全活用了此特性，外行人根本不是对手。
「为了变强而只会选择肉食类的男人，真是大外行呢。」
简直是只暴力袋鼠。从狗男们鼻子喷出的鲜血沾上了他的西装外套，但由于布料本身就是酒红色的，所以血迹看起来并不明显。
袋鼠男的拳头也沾上了血迹，他取出白色的手帕擦拭，脸上浮现桀骜不驯的笑容。
「在人家看来，你们那特别突出的鼻子根本就是在求我揍。而且因为嗅觉很敏☆感，疼痛也会加倍。这样要怎么打架呀？」
「……你这家伙……我要杀了你！！」
「哎呀，你想掏什么玩意出来啊？无论是长刀还是短刀都尽管放马过来……啊、咦咦！？」
袋鼠男突然发出破音的尖叫，高大的身躯难以置信地缩起。
他看到其中一个狗男所掏出的凶器，竟是一把老旧手枪。
老旧机油氧化的刺鼻气味扑鼻而来，应该是保存用的润滑油所发出的气味。枪口清楚地留有用锉刀磨除铁锈的痕迹。狗男拿枪指向袋鼠男，枪口因激动而摇晃。
「讨厌，不会吧，竟然是《枪》！？要是拿出这种东西，吃不完兜着走的可是你喔！？」
「闭嘴！！这条街哪有什么规则可言？打架就是规则，不就是这样吗！！」
被揍过的鼻子仍血流如注。狗男完全失去冷静，脸上浮现沉醉于暴力的笑容。
「去死吧。」
「讨厌啦～～～～！！谁、谁来救救我！！」
看着袋鼠男害怕的模样，狗男脸上浮现嗜虐的笑容，这一秒──
「到此为止了──月，我们上。」
「瞭解，搭档！」
「……咦？嗷呜！？」
当狗男的手指正要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随即被从背后悄悄靠近的月扑倒，压制在地上。
握着枪的手被强行向上扭向天花板，让狗男痛得发麻，枪不禁自手中脱落。在即将碰上坚硬的地板时，一阵烟有如干冰般沿着地面卷来，轻柔地接住了枪。
「哎呀！？」
嗓音浑厚的大叔拉高音调叫道。
袋鼠男屏住呼吸，热情地望向人狼。
「好帅好帅好帅！你是哪里的孩子？人家要爱上你啦！」
「……我可没有那种癖好！你没事就好！」
「啊……呃……！？」
被月扣住脖子的狗男伸长舌头，昏了过去。
月压迫他的颈动脉，强行让他失去了意识。
剩下的两个狗男看到同伙在转眼之间被制伏，慌张地吼叫了起来。
「你……你是什么东西！？」
「跟你无关吧，别来妨碍我们！」
「别说傻话了，看到你们拿这种东西出来，谁都会来阻止你们吧。」
「是在旧时代走私的大陆制军用手枪啊──别开玩笑了，人渣。」
沿着地面飘来的白烟有如棉花般膨胀，包覆了手枪。
手枪像是沉入了云海之中，让两个狗男即使想捡回手枪也完全找不到在哪。
「什么！？」
两个狗男连忙回头，同时将手伸入怀中，想掏出暗藏的手枪。
然而，他们的动作实在是──
「你……！！」
「太慢了。」
作为兵器使用的手枪，在外型的设计上讲究小巧、好拿。
如果是受过训练的人类，在情急之下就能立即掏出来开枪。然而，这两个狗男却因为完全不习惯使用，光想从怀中掏出枪来，就会因为到处勾住而拖拖拉拉地拿不出来。
「呜！？」
「呃啊！！」
两道哀嚎声几乎同时响起。白色的皮毛在日光灯不自然的照射下特别醒目。
一个狗男被踢中侧脸，皮鞋深深陷入。萤不顾裙子扬起冲上去踢出的这一脚，顺利击中了对手，让狗男被踢飞出去，还断了一根臼齿。
被踢飞的狗男撞上墙壁，翻白眼昏了过去。
几乎同时，最后一个狗男也被制伏了。
「黑白雾法──黑胶。」
白烟被染成黑色。从裤脚钻入的烟立即变成状似史莱姆的黑色黏胶，在衣服下缠住狗男的身体，将他固定住，维持即将拔出私造手枪的姿势。
「啊嘎、啊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动、动不了！衣服黏住皮肤了！好痛痛痛！！」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以当它是一种胶状的快干黏着剂。」
零士的雾随着「咻──」的声音挥发。那是极微量的飞沫，也就是《雾之怪物（布罗肯）》身体的一部分。
那雾在第三个狗男的衣服下硬化，将他的身体以不自然的姿势固定住。
「安静。要是勉强施力活动，别说是毛，连皮肤都会剥落。会很痛喔。」
「咿……！？」
对于表皮布满兽毛的人兽而言，那可是无法忍受的痛苦。
狗男身上的毛黏在了衣服上，只要一动就会被连根拔起，带来一阵剧痛。
在确认最后一人失去了反抗的意志之后，萤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很不擅长动手动脚，但要是继续跟你们一起行动，感觉就算再不愿意也会习惯呢。」
「你该习惯。跟之前在女孩酒吧不同，在我们公司上班，比起可爱更需要暴力。」
「真是危险的工作呢。要是你们能自由转行，我一定会推荐你们这么做。」
「我也想啊，但就是偏偏没得选。好了……」
让刚被制伏的三个狗男躺在地上之后，零士拾起藏在白烟中的手枪。
「我才刚向别人说明在这里不会有人笨到拿枪出来打架……别马上就掏枪出来啊。搞得我好像不懂装懂似的，多丢脸啊。」
「这、这才不是我们的错……诶！？」
他走向那个全身由衣服内侧被固定住、有如雕像般动弹不得的狗男。
然后零士拿起手枪，用枪口戳了戳那满是狗毛的脸颊，开始问话。他的手指并没有扣在扳机上。
「我有话要问你们──不想吃苦头的话，就马上给我招。」
「～～！！」
狗男眼眶泛起泪水，连续点了好几次头。
虽然零士其实不打算开枪，不过以威胁来说，这一招似乎十分有效。
＊
「天啊多么迷人的大胸肌！年轻、鲜嫩、又大块！超性感的！竟然让人家这么兴奋，你这是在勾引我吧！？」
月坐在真皮材质的高级沙发上。袋鼠男轻轻地依偎过去，陶醉地望着他。
「没人勾引你好吗～～～～！！走、走开！别一直凑过来，很恐怖耶！！」
「真冷淡！不过这样反而更迷人！我可以把万圆钞票塞进你的小裤裤吗？」
「……有点犹豫了！！虽然犹豫，但是不行！喂，零士！快来救我啊！！」
袋鼠男隔着衬衫磨蹭月的胸膛。月则是为了保持距离，使劲地试图推开他。
击退三名来闹事、甚至在争吵中掏出枪的狗男之后，已经过了约一个小时。
男公关俱乐部的店内本该因为有许多客人与工作人员而相当热闹，却由于火灾停业至今。袋鼠男与月，以及零士和萤正坐在提供了饮料与零食的桌席上。
「要怎么处理那些人？警察之类的人不会来这条街吧？」
「要通知公司派人回收。将他们监禁起来，等到维生素的效果退去之后，根据他们恢复的模样调查身分。」
零士向狗男们询问了几个问题，得到一些情报之后，便将狗男们捆绑起来，随便地把他们扔去滚倒在地。
虽然他们昏过去了，不过并没有生命危险。零士将获得的情报写在便条纸上，将这些非数位化的资料收进口袋。随后他拿起一杯加了冰块的可乐，倒入口中。
「好喝。」
「毕竟饮料其实意外地贵。不过我在之前上班的地方很常喝到就是了。」
「那还真是奢侈。感觉摄取了不少热量。」
「我可没喝酒喔，因为我还未成年。当时为了应付客人，喝的是口感像酒的无酒精饮料。」
不同于不知为何有些无措的零士，萤的态度落落大方，看起来很习惯这种场所。
她双手捧起玻璃杯稍微摇了摇。虽然这有些孩子气的动作看起来很可爱，不过坐在她旁边的少年并没有被吸引，而是全心享受着气泡饮料的刺激感与甜味。
「柿……不，贝弗伦兔，你很常来这种店吗？」
「怎么可能。我赚钱是为了存钱，不是为了花钱。要喝饮料我自己倒就行了。」
「我想也是。难得有人好意款待，能喝就尽量喝吧。」
尽管零士才刚在派对中大吃大喝过，现在完全不饿，他仍随手捏起和饮料一起上桌的轻食类──水果拼盘与冷冻薯条。若是从俱乐部的菜单上点餐，这些轻食可价值数万圆。
「就是啊，要不然多可惜啊……话说回来，你已经问到很多情报了吧？你不马上离开吗？」
「我打算休息一下，先拜托社长把人带走之后再说。要是把他们留在这店里，结果让他们逃走的话会很麻烦；万一他们大闹起来，还导致其他人受伤，我会睡不好觉的。」
「明明只是清洁业者，你们还会做类似警察的工作啊。」
萤坐在零士的身旁，双手捧着果菜汁喝，动作很孩子气。
「收拾垃圾本来就是我们清洁业者的工作。所以这勉强还算在我们的工作范围之内。然后……」
零士眯起眼睛，冷冷地往旁边一瞪。此时的月因为快被袋鼠男扑倒，正压在他的身上。
「月，别跟他嬉闹了，快让我跟他谈正事。我们可不是来玩的。」
「我没有嬉闹也没有在玩！！这个大叔真的想把万圆钞票塞进我的内裤耶！？」
「喔呵呵呵呵♪真是不好意思。看到这么诱人的小鲜肉，人家一时情不自禁了。」
将万圆钞票塞入月的内裤之后，袋鼠男妩媚地呼了一口气，从月身上起来。
「呜呜呜……我被玷污了……虽然拿到钱是很高兴啦……」
「贝弗伦兔，真是得救啦。要不是你们来，人家可能早就被那些坏男人为所欲为了。你们是人家的救命恩人！」
「……我觉得大概是不会啦。」
「但是人家心灵会受到侵犯嘛。一旦向那样的家伙屈服，人家内在身为女人的那一部分就会死去的！」
「听不懂啦！那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标准！？好恐怖！！」
看袋鼠男说得这么斩钉截铁，让人连反驳的意志都消失了。
少年们不愿再深入谈论这个话题，只好移开目光。坐在旁边的萤苦笑，将话题导回正轨。
「袋鼠哥，我也很庆幸能在这里遇到你。你的店还要继续营业吗？」
「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只是，现在状况不太一样了。」
袋鼠男这么说着，忧郁地叹了口气。他一边用手指在桌面上画起圈圈，一边娓娓道来。
「过世老板的那个儿子……你见过他吗？」
「……只有在葬礼看了一眼，不过没跟他说到话。」
「老板很年轻的时候就结婚了，后来因为他的前妻外遇而离婚，他们独生子的监护权被前妻抢走了。听说理由是从事陪笑行业的男人无法养育子女。」
判决的依据充满了严重的偏见，即使如此，老板也不可能违抗判决。
「前妻把儿子带回娘家养大，只跟老板收取了一大笔赡养费。老板连跟儿子传个影片或电子邮件都不行。一直到儿子满二十岁之后，老板才终于能见他。」
「……真是太过分了。」
有如要延续话题似地，袋鼠男又端来了饮料。
月将可乐倒入杯中，浮起的冰块铿啷作响。他以复杂的神情说道：
「虽然我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但如果知道自己的家人还在，我一定会超想见面的。」
「对吧对吧？老板也是，在好不容易与儿子重逢的时候，他真的很高兴。但……」
儿子二十岁生日那一天，在那个特别的夜晚，老板终于被允许与儿子见面。
「听说在那一天，儿子突然动手揍了他，责怪老板之前都没有去看过他、对他不闻不问，还说如果真的爱他的话就该强行设法去见他，嫌老板对他没有爱。」
「……这也太过分了。」
零士不由得吐露出真心话。
「他是要老板去当跟踪狂吗？要是因此被告，在法庭上一定会败诉的。」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任谁都会这么想吧。但是，老板他就是人太好了……」
被亲生儿子责备，老板的心深深地受到了伤害──
「他儿子还说，作为补偿，要老板把财产分给他。老板还有自己的店要经营，所以没有答应。但那之后儿子还是像在找麻烦似地，多次为了这件事来骚扰他。」
「……我竟然都不知道。因为我从未在女孩酒吧里见过那个人。」
「当然，因为老板刻意对店里的女孩们隐瞒这件事。他不想让你们为了他的私事操心。而他那个儿子似乎也不想直接见他，所以总是派一些看起来像是地痞流氓的手下过来催促。」
而之前变身为《拧抹布》的蚁本康夫，以及他的同伙也是同样的身分。说不定──
「地痞流氓，是吗……说不定老板的那个儿子跟蚁本是一伙的。」
「说到这个，让我想起他之前好像确实有说过不动产怎样的。贝弗伦兔，你记得吗？」
「……我记得。说什么他在继承之前偷走了不动产之类的，是小偷。」
「真的假的？没想到他竟然做得这么绝……既然这样，这栋大楼的权状应该真的在那个儿子手上啰……」
袋鼠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表情就像是被宣判了死刑。
「你们刚才制伏的那些人，就是平时跟老板的儿子鬼混的地痞流氓。他们似乎打算在这镇上做生意，不过怎么看都不是什么正经的生意呢。」
总而言之，目前的状况就是──
「过世老板的儿子带走了遗产之中跟土地有关的文件，并以那些文件为依据，派手下过来驱赶这栋大楼原本的使用者……大概就是这样吧。」
「不过，这不是刚失过火的建筑物吗？真的值得他做到这种地步？」
对于零士的结论，萤如此提出疑问。袋鼠男立即点头。
「值得唷。因为特区虽然很大，但是状态良好的土地与建筑物却很有限。」
即使特区是将首都的一整个区块封锁、划分而成，也是如此。
「这栋大楼靠近大马路，立地条件特别好。就算只贱价抛售土地，至少也值数亿圆。即使建筑物受损，只要维修或重建就能用了。」
「……数、数亿！？」
「你们也知道，离大马路有些距离的巷子里总是有很多摊贩对吧？虽然这条街有很多人想做生意，但要取得土地跟建筑物是很不容易的──虽然到处都有废墟就是了。」
「毕竟废墟没有电可用，要使用管线瓦斯跟自来水也不容易。」
若想要使用公家的基础建设，无论如何都必须向《外面》办理申请手续。
零士与月身为街道的清洁业者，熟知这里的各个面向，所以对他们而言已司空见惯。
「也不是没有后门可走啦。例如擅自接通自来水或下水道，或是使用桶装的瓦斯。至于电力，也能用自备的发电机或太阳能发电。不过，无论如何都得花钱就是了。」
因此，只是经营小小的摊位就算了，如果想要进行大规模的商业活动，即使是在这假面舞会街，仍然会需要外面世界的身分。这样一来，流入这地下社会的资金自然会透过报税与课税流回地上社会。
「原来是这样。我完全不知道。」
身为受雇的员工，萤自然无从得知这些事，她坦率地这么说道。
「我想也是……不过，这样一来，人家这家店恐怕就只能关门大吉了。」
「根据零士跟大叔你说的话，感觉比起那个儿子，让你继续在这里开店会更好。虽然复杂的事我也不太懂就是了。」
「哎呀，谢谢你♪不过这种事还是得讲道理才行。」
虽说目前权状等于是被儿子偷走的，但是他身为老板的遗族，继承老板的不动产本来就符合道理。
那个儿子身为大楼的新拥有者，既然要求他们离开，那自然没道理不从。
「如果他本人亲自上门，我就打算乖乖离开。虽然这样很对不起员工们……不过，对于老板的遗族，这样应对才符合道理。」
「……这我明白，可是……」
萤瞥了零士一眼。零士一口饮尽杯中的饮料，然后──
「我不认为那些人会像前任老板那样做正经的生意，而且……」
零士稍稍吸了口气，接着说道：
「那些家伙跟杀死老板的凶手是一伙的。也就是说，那个儿子也可能跟这起命案有关，或者根本就是他教唆的……大叔你应该可以等厘清这件事之后再决定是否离开吧？」
「怎么会！那不可能！……不，倒也无法否定呢，他看起来确实很可能做这种事。」
袋鼠男为难地低吟，忸忸怩怩地苦思了起来。
「不过，要怎么厘清这件事呢？对方可是有枪，大姊姊我无法让你们这些年轻孩子遭遇危险，而且在这里也不能报警。」
「我们自己也有事要找那些人。」
零士这么说道，把帮助袋鼠男说得像顺便一样。
「刚才我们逮到的那些人，只是刚加入没多久的小喽啰，他们的工作就只是来骚扰店家，对于事情的内幕肯定一无所知。不过，他们已经招出了据点的位置，不管怎么样，我们接下来都打算去那里一趟。」
「也就是说，这是工作，是门生意的意思吧。那么，人家是不是也该委托你们呢？」
「月已经收了你的钱。就在内裤里。」
「咦咦？这是报酬吗？不是性骚扰的慰问金或服务费之类的吗！？」
「你要这样看待这笔钱，我是无所谓啦。不过──」
零士满脸嫌弃地交互看着袋鼠男与自己的搭档。
「那样一来，你等于是出售了把钱塞进自己内裤里的权利喔。」
「不要！！我绝对不要那样！！」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那真是太棒、太棒了！是阿月底迪的话，人家可是很欢迎的唷。你要不要干脆来我们店理当男公关？这健美的肉体线条、涉世未深的青涩气质，肯定会超受欢迎的啦！不如就由人家来当你的客人吧！」
「不用了拜托放过我吧！真的！只用三万块就卖掉这种权利，也未免太廉价了吧！？」
「那就乖乖地干活吧。反正我们也得去打听情报。」
月依依不舍地掏出刚才被强行塞入内裤的三万圆，钞票已经皱成了一团。
看着零士无奈的表情以及萤有些冷淡的脸，月像是放弃了一般叹了口气。
「什么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袋鼠哥，这家伙就不行吗？他也长得很帅啊。」
「人家喜欢可爱型的。酷哥型的就……不，好像也不是不行。让你们两个一组，同时坐在左右两边的话好像也不错呢……喔呵呵。」
「……喂，你别多嘴啦！！你看现在情况变得多糟糕啊！！」
「你刚刚不是还打算把我出卖给那个糟糕的人吗！？不准移开目光！」
看着两个少年吵吵闹闹地拌嘴，萤一脸无奈地吐槽：
「你们两个感情还真好。」
「「一点都不好！！」」
两个特殊永续人兽（特认）齐声否定，一秒不差。
「……总之，我先向公司报告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袋鼠哥，你们这里的电话呢？」
「就放在柜台内侧，尽量用吧。」
「谢谢。我先去打个电话了。」
零士向伙伴们说完，便暂时离开他们并走向结帐柜台，拿起放在附近的电话话筒。
一个一个按下背起来的号码，确认铃声响起。接着就等电话接通──
「……真麻烦！」
『怎么了？一开口就说这种话。』
「对不起，音留小姐。自从能在《外面》普通地使用手机之后，我就怎样都不习惯打电话了。」
假面舞会街的不便之处，让零士难以忍受。
虽说是为了防止机密外泄，但是能使用的情报网竟然只有有线电话这种古董般的设备，与随时都能够透过网路联系的《外面》相比，简直就是原始时代。
在这里，就连手机都很难打通，甚至也没有Wifi讯号。勉强能用的联络手段就只有这种设置于店家内或街角的固定电话。
『我懂你的烦躁，我也无法脱离文明的灯火。』
「所以你才总是不肯离开职场吗？你平时都是怎么生活的啊？」
『那是我的隐私。好了，你有什么事？要找社长的话，他正在摸鱼。』
「……他还是老样子啊。我们目前正在柿叶萤之前的职场，也就是之前失火的那栋大楼。我们在这里逮到掏枪出来的笨蛋，共三个人兽。请派人来带走。还有，我们发现前老板的儿子似乎跟这件事有关──」
零士简要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电话另一头的秘书音留「嗯、嗯」地回应。
『瞭解。也就是说，你们接下来要潜入对方的据点是吧？』
「目前是这么打算的。你们那边有什么情报吗？」
『有。你知道《超高楼地下赌场》吗？』
「……我只知道位置，毕竟那栋建筑物很醒目。」
那栋超高层公寓曾因爆发疫情而被封锁。随后由于内部的群聚感染，死了很多人。
公寓在没了居民之后便被规划为特区。经过几番波折，由《外面》的业者收购，如今已成了违法赌博活动的温床，当地人都知道这段缘由。
「那里的下水道又塞住了吗？我应该已经警告过他们，要他们别再把尸体冲进马桶了。」
『昨天晚上，有三个保镖在那里被杀了。尸体被装入大楼后门的汽油桶内烧掉，造成了扰人的恶臭。』
在这没有警察的地区，居民即使遇上这种事，能通报的单位也很有限。
周围店家的经营者联络了《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此事才被揭露。
『一亿圆消失了。很有可能是某人在不到一分钟的停电时间内，杀害了三个人高马大的人兽保镖，并把装着大量钞票的皮箱从近乎密室的空间偷走了。』
「……什么！？」
听到这完全不符合常识的怪事，让零士下意识地提高了警觉。
「验尸呢？做过了吗？」
『总公司的鉴识团队正在进行。不过尸体被烧过了，所以不能指望有什么收获。』
「犯人有使用《怪异维生素》或《幻想维生素》的可能性吗？」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在调查变成案发现场的办公室之后，有了一些发现。』
说到这里，话筒内沉默了一瞬，接着传来不耐烦的咂舌声。
『……竟然不能传输影片跟图档，以电信设备来说根本就是垃圾。古董。去死。』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但请别真的破坏它。话说回来，你说的是怎样的发现？」
『案发现场的空调，是外行人施工的。通风口有些偏大。没大到能让人通过就是了。盖子被打开过，在里面发现了疑似毛发的残留物。目前一样在分析中。』
音留本来似乎是打算传图片之类的过来，但碍于设备限制，只能口头结结巴巴地描述。听了她的说明之后，零士继续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犯人从那里潜入办公室并抢走了钱？」
『通风口的大小姑且能让装着现金的皮箱通过，但在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的。』
她指的「一般情况」当然也包括人兽化的效果。
即使是松鼠、老鼠等体格特别娇小的人兽，也不可能办得到。
『一大笔钱消失，让地下观光业者气疯了。负责人被送去参加死亡游戏。其他目击者们害怕被扫到台风尾，都落跑了，不知能不能找到。』
「也就是说，案发当时的状况几乎不明吗？」
『对。所以，要让尸体《说话》。』
话筒中天真无邪的声音，用毫无起伏的冰冷语调如此宣告。
『总公司的鉴识团队很优秀。能够用比治安组织更精准的手法调查尸体上的蛛丝马迹。目前已取得某种纤维的碎片，疑似是凶器。再过几个小时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咔答咔答咔答咔答，啪──！
话筒里传来刻意敲响键盘的声音。零士感觉此时音留正在一脸得意地推眼镜，虽然她没戴就是了。
「……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但刚才演的闹剧有什么意义吗……？」
『这会提振我的士气。好了，你要说的都说完了？如果想等鉴识的结果出来，我会再联络你。』
「不。我这边抓到的家伙们还招供了一些情报。」
依赖暴力者，更容易屈服于暴力。
以拳头稍微威胁了一下害怕地缩着尾巴的狗男们之后，他们就轻易地将所知的事全盘托出了。
「怪异《拧抹布》──也就是蚁本康夫，我们找到他所属的地痞团体的据点了。就是假面舞会街的边界附近，某一栋挂着损坏牙科招牌的大楼。」
『搜寻──找到了。这里没有管理者，也没有签瓦斯管线与自来水的契约。虽然有人持有，但目前是弃置状态。周围也没有正在营运的设施。位于《等神街》……无人管辖的色情业者们站岗的区域附近。』
「……被你这样一说，就感觉跟单纯的卖春不太一样似的。」
『啊，那里还接着电话线。或许打得通。我先查好那里的电话号码吧。』
「麻烦了。对了，关于那些家伙，我还问到了一些情报……」
抬头仰望夜空，就可以立即看到隔开假面舞会街与《外面》的围墙。
简直犹如出现在首都附近的癌细胞。将林立的大楼连接起来的围墙──也就是那移动型的巨大路障──被涂上了不起眼的暗绿色，散发着诡异的气氛。
不过，能设置那种路障的只有大马路。小巷只能以简便的铁网或路障象征性地阻隔，要翻越并不困难。
「听说他们是由《外面》的F级大学生所组成的团体。以前就在假面舞会街群聚，信用分数为最低等级。当然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所以才开始在这条街赚钱。」
他们的收入来源主要是女人。平时靠勒索在《等神街》站壁的流莺赚钱。但因为光靠这点钱不够他们玩乐，为了做更赚钱的卖春、卖笑等等的生意，最近似乎开始采取强硬的手段。
那就是利用以枪械为首的武器，以及──
「使用蚁本捡回去的《怪异维生素》。不过，他在服用之后与同伙似乎没什么接触，所以这方面的情报或许不能抱太大希望。」
说到与老板遗产有关的纷争，究竟跟这件事有什么关联──
「服用了怪异维生素的蚁本所属的组织跟老板的儿子是一伙的。所以蚁本介绍给那个幕后黑手的联络对象，很可能就包括老板的儿子。只要能找到蚁本的手机──」
『OK，到时候就尽管交给我。我会立刻分析，让情报一览无遗。』
「拜托你了。真是的，难得能作为《普通》的人类出生，那家伙却──」
到底在想什么，才会轻易舍弃这么宝贵的机会？零士实在无法理解。
零士生来就是幻想种。不知道是祖先留下的报应还是前世的业障，他作为怪物的末裔诞生，拥有自己并不想要的特殊力量，甚至还因此被要求付出代价，成为没有人权的怪物，被排挤到社会末端。
「连那种笨蛋都能《普通》地活着，为什么……」
为什么那家伙可以，妹妹（一花）却没办法普通地活着──想到这里，零士不禁因愤怒而颤抖。
『冷静，Sorry，乖、乖。』
「……抱歉，我只是有点烦躁。」
零士生来就像怪物一般。在即将升上小学前，家里发生了可怕的冲突。
除了唯一袒护他的妹妹一花，所有的家人都视零士为敌，不只将他监禁起来，甚至打算强迫他一起寻短。当时的记忆仍然挥之不去，有如恶梦般深深烙印在零士的脑海之中。
不过，即使如此──
『工作、Work，本来就又肮脏又阴湿，但要记得保持冷静喔。』
秘书音留大舌头地这么说道。零士将话筒稍微移开嘴边，开口回应：
「我知道。我们会证明自己是有用的──再见。」
『瞭解。再联络。』
简单的招呼之后，零士挂断了电话。
他将话筒摆回原位后，轻轻地拍了拍脸，逼自己不再去想痛苦的回忆。
（我必须调整心情。）
零士不想被过去所困。因为一旦失手，以后就没有路可走了。
勉强拥有一点点人权的特殊永续人兽（特认），在社会上的立场可说最为弱势。要是不能展现自己的用处，马上就会被抛弃。
他们必须一直展现自己的用处以及价值。要让社长与总公司舍不得抛弃他们，并判断他们是可以继续饲养的人才。只要坚持下去，以后一定可以──
可以继续活下去。可以过上普通的生活，甚至可以谈恋爱。
（──我一定要替你活上你所没能得到的《普通》人生。）
像是在强忍满腔的情绪，零士回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任何的感情。
「两位，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瞭解。大叔，不好意思，我们该赶路了。」
「啊啊嗯♪真冷淡……不过就是这样才诱人嘛！再见啦♪」
袋鼠男忸忸怩怩地说道。月连忙离开他身边，用逗趣的动作跑了过来。坐在沙发上的萤也起身，跟着两人一起离开。三人推开男公关俱乐部的门，再度走上夜晚的街道。
即将熄灭的日光灯闪烁着，周围聚集着飞来飞去的小蛾。虽然水泥材质的走廊被打扫得很干净，却还是无法掩饰老旧墙壁与地面的脏污。
走廊上冷冷清清，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叩叩作响。
「听说今晚还有四个流氓聚集在那里。」
「……那么多人？他们应该也有带枪吧。会不会很危险？」
「危险的不只是枪。昨晚还发生过疑似使用了维生素的事件。」
在据点那里等着三人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凶神恶煞？
可能是持有武器的地痞流氓，又或许是怪异或者幻想。三者都是可怕的对手。结果到底会如何呢？
「不用担心，贝弗伦兔。我今晚的状态还不错。」
看见萤显得很不安，月对她这么说道，用毛茸茸的手指指向窗外。
混杂而脏乱的街道上，随处都有用汽油桶燃起的火做成的光源，冒出淡烟与薄雾。
不夜城的夜空过于明亮，几乎看不到星光──唯有高挂于空中的那个，发出皎洁清晰的光辉。
「因为今天的月色特别漂亮。」
「这有关系吗？」
萤不解地反问。同时，三人轻声走下楼梯。
接下来的目的地就是地痞流氓的据点。某栋大楼的角落，那间已经结束营业的牙科诊所。
＊
稍微有点缺口的月亮，高挂在过于明亮的夜空角落。
卖春用的小面包车摇摆着，吱嘎作响。
女人们站在路旁，只穿着内衣裤与大衣。她们不是那种在店里上班、领薪水的类型。
她们自称因为服用了维生素，导致大脑渴求性交时分泌的快乐物质，并借此向客人收费。
《外面》的普通市民，在这里能够以人兽之姿随心所欲地沉溺其中。
「你们常来这里吗？」
「别一脸温和地说这种话啊……我们不会来啦。倒是很常为了工作过来就是了。」
「因为这一带很容易发生麻烦啊。总是有人在这里乱丢东西，从尸体到空罐都有。」
这里是《等神街》，是私娼──以个人营业的方式卖身的女人们聚集的巢穴。
被打倒的地痞流氓所招供的据点就在附近──《等神街》旁的小路上。
空气莫名地腥臭，彷佛掺了含有发情费洛蒙的春药。使用过的保险套被随意丢弃在路旁。能遮风避雨的角落也堆了大量的菸屁股。
「别东张西望啊。有很多变态特别喜欢这种看起来没经验的女生。」
「也就是所谓的虐菜吗？好像电玩游戏呢。」
「真要说的话，感觉比较像野生动物就是了。」
就像沙滩上刚出生的海龟宝宝要爬回大海的途中，容易被螃蟹攻击一样。
变态无时无刻都在仔细观察，寻求涉世未深又诱人的女性。
满地都是垃圾与被踩扁的保险套。为了避免踩到糟糕的东西，三人留意着脚步前进。
他们感觉得到许多人正以冒犯的眼光盯着自己看。月的外表看起来像普通的人兽，所以倒是还好，不过外表完全像人类的零士以及东张西望的萤，在路人的眼中，完全就是刚来到这条街的菜鸟。
「你、你是新来的吗？第一次吗！？我出10K如何！？」
「抱歉啊，大叔。她不是那种的。而且你未免出得太少了吧！」
一个兴奋的寻芳客忍不住过来跟萤搭话，口气透露出满满的情欲。月挡在她面前，冷淡地替萤拒绝。
「啧，被人先预订了吗……那你们倒是去宾馆啊，害我白期待了！」
被驱赶的男人发着牢骚离去。萤原本还一脸错愕地搞不清楚状况，这时才终于察觉刚才那个人是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自己。
「……我感觉声誉受到了损害。两男一女走在这种地方……看到的人会以为这是某种特殊玩法吧。」
「毕竟这里就是那样的地方。」
「……话说回来，贝弗伦兔，没想到你不怎么害羞呢。」
「毕竟我之前的工作接待的都是大叔，上班时都在应付冷笑话跟黄腔……虽然习惯了，但还是很让人不快就是了。」
──感觉很不快。不，应该是害怕吧。
看她那张即使有兔子要素也仍然标致的脸庞，零士感觉有点不对劲，心里这么想。
柿叶萤，她拥有特殊的特异能力，性格冷静，能够有条理地思考，无疑是个人才。
（但也因为这样，她应该不擅长面对混沌……应该说言行难以捉摸的人吧。）
在演艺或需要竞争的世界，常有人说「外行人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外行人不懂熟练者有系统地学起的基础，总是胡乱行动，让人难以预判与理解。
萤似乎也是这样。正因为她个性理智且重视理论，因此难以设想到不合规则的举动。
「我们已接近目的地了。接下来一定会发生冲突，你还是躲起来吧，小心别受伤了。」
即使因不擅言词而表现得很笨拙，零士仍这样说。
「……我不用帮忙吗？」
「你行吗？」
「我自认已经做好了觉悟。这附近……像那个之类的应该也能当武器吧？」
「住手。你拿坏掉的脚踏车要做什么？」
「我觉得可以像这样『喀锵！』地砸在敌人身上啊……不行吗？」
萤这么说道，轻轻抚摸一辆被弃置在路旁的脚踏车──其轮辐扭曲，看起来是已无法骑乘的废铁。
凭借人兽的力气，的确可以轻易将之举起来挥舞，但……
「又不是哪来的电玩游戏……还是算了吧。你躲起来我们还比较好做事。」
「是这样吗？」
萤一脸遗憾地放下那台废铁，习惯打斗的另外两人则抬头望向建筑物。
这栋大楼很老旧，似乎是在假面舞会街成立之前就被弃置的废墟，现在当然没人使用。
它一共有十层，窗户的玻璃已经全都碎了。挂在外墙上的招牌像被人丢石头之类的而破裂，现在只勉强看得出『牙科』两字。
门口曾是玻璃自动门。不过这里的玻璃当然也早就被打碎，可以直接通过。
也许是因为这里离《等神街》有一段距离，目前没看到任何人影。但……
「喂，零士……很不妙啊。」
「怎么了？」
一阵风吹来。
微温的风吹过没有窗户的大楼时，月也跟着吸了吸鼻子，嗅着空气中的气味。在将近满月的明亮月光照耀下，他脖颈上的狼毛因警戒而竖起。
「有血腥味，而且很浓，是刚流出来的。这出血量，绝对不是不小心割伤手指或流鼻血之类的小事……这气味超浓的，跟正在准备豚骨汤底的拉面店一样浓。」
「你这比喻真难懂。能掌握人数跟位置吗？」
「肯定不只一、两人，这气味至少有四……或五人的血混在一起。位置在这建筑物内的某处。不是分散的，应该是聚集在同一个地方。」
月不像是在说谎或是开玩笑。他的口气充满确信，非常认真。
「你真厉害。这也是幻想种的特异能力吗？」
萤抬头看向由喉咙发出「吼噜噜噜噜噜」低吼声的人狼，这么问道。
「单以能力来说，随便一个犬科的人兽应该都能办到同样的事。」
据说犬科的嗅觉比人类灵敏数万倍。
但是化身为犬科人兽的人类却很难完全发挥犬科的嗅觉。因为──
「嗅觉这种东西很难以言语形容啊。懂酒的大叔或品酒师之类的人，不是都会用很奇怪的方式形容酒的气味吗？像是浑身湿透的狗啦、或是雨后的柏油路之类的。」
「好像诗人一样。不过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
「对对，大概就像那样，很难清楚传达嗅觉资讯，需要更多的训练。」
虽然能精准地透过嗅觉嗅出气味，但能否向他人表达则是另一回事。而辨识个人的体味并循着气味追踪，则需要技术。
「因为总公司的命令，我有受过那方面训练，所以多少能够判断，也能肯定正确性。这里面绝对有死人。为了你好，我劝你还是在这里等吧。」
「你知道恐怖片的定律吗？」
「什么！？」
萤突然提起别的话题，让正在规劝她的月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恐怖片的铁则就是『不要独处』──古今中外，因为任何理由而跟同伙分离的女性，不是被杀、就是被做色色的事，要不然就是被做色色的事之后杀掉，没有其他的下场。」
「也太惨了吧……」
「是吧。所以难得有机会面临同样的情境，我想做不同的选择……我要跟你们一起进去。」
虽然语气像在开玩笑，但萤似乎是认真的。
她的一对兔耳向上直直竖起，坚定地盯着月不放，月只能向搭档求助。
「喂，零士，这下该怎么办啦？这里面肯定有很不妙的事啊。」
「是这样没错，但她说的也有道理。」
零士表情冷静，默默地考虑接受萤的提议。
「这一带的治安，说穿了就是非常糟。强盗、杀人、强暴、暴力，无论遭遇了什么事，被害人都无处控诉，所以任何人都能轻易地下手。要是把贝弗伦兔留在这里，刚刚那三种下场的确会变成现实。」
「真的假的。所以我们要带她一起去啰！？」
「因为目前的状况跟预料中差太多了。总比把她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好吧。」
虽说敌人的手中有武器，不过若只是袭击地痞流氓的据点，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零士跟月两个人展开奇袭，两三下就能摆平所有的地痞流氓。但既然现在已经有人在里头引发事件，甚至出现了牺牲者，那就更不该让想保护的对象离开自己的视线，使其陷入危险。
「走吧。」
「嗯……」
结束讨论之后，三人对彼此点头，表示同意。
月弓起背，嗅着地面的气味并带头前进。
零士跟在其后，有如抽菸般吐出烟雾，透过无声无息地扩散的烟雾留意周遭，监视前后的状况。那是他身体一部分所化成的极细微飞沫，并没有视觉与听觉。
（就算想用传声筒的原理听声音，也会有距离的限制。）
那样当然难以听到过于细微的声音，因为震动太弱，在传到零士的耳朵之前就会消失，使他无法清楚听闻。
不过，如果是将眼睛或耳朵等身体的一部分雾化并传送至远处，那就另当别论了。但目前还不需要这么做。
（我能辨识出雾所触碰到的物体的大致形状与热度。）
雾有如无形的手指静静地流入这栋废弃大楼。里面有个颇大的报到柜台残骸，还有用蓝色帆布隔开的简陋居住区，确实很像被弃置的牙科诊所。
里面没有灯光。
但外头街道上的灯光与月光从破掉的窗户洒进来，微弱地照亮了杂乱的室内。零士的白雾有如舞台特效的干冰般在整片地板上流动，调查周遭的动静。
「……！！」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嗯，糟透了，真的。可恶……这些蠢蛋到底在想什么啊……！！」
雾的末端触碰到某种微温的物体。而那骇人的东西竟然是──
「是简易马桶……在垃圾桶上套塑胶袋当马桶用的那种。」
「太糟了，我碰到了。好想洗掉，超想洗掉。不，虽然我是没有直接碰到，也没有实体能清洗，但在心情上真的很想洗掉……！」
雾所接触到的恶心感觉，让零士不禁露出非常厌恶的表情。
「……别碰不就好了。不能不碰吗？」
「因为雾只有触觉啊，不碰的话就无法辨识物体……」
若不仔细确认形状，根本无法辨识雾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零士继续透过雾化的飞沫仔细地确认散落在地上的各种物体。有零食的包装袋、塞满了超商便当的垃圾袋、还有随便地堆在一起的垫子，应该是当成床来使用的吧。
「他们似乎把这里当成居住空间使用。留在这里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血腥味是从上面传来的。我们得找到楼梯之类的东西，不然就只能沿着外墙爬上去了。」
月若无其事地提出这样的选项。
不过实际上，在这只有人兽活动的街区，多多少少的不便都能靠蛮力克服。
但用蛮力解决确实比较麻烦。所幸平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似乎也还算文明。起码还会嫌爬墙麻烦。
「一楼都搜完了，没什么特别罕见的东西。至于楼梯……在那个转角处。」
「瞭解。」
「真方便。有你在就不需要地图了。」
零士的身体随着咻咻声响持续挥发，雾气铺满地面。他透过这个方式摸透了这栋废弃大楼一楼的空间配置。看来那些地痞流氓几乎没有用过一楼，只使用了入口附近的空间。
三人来到了楼梯前。也许是因为这一带平时有人出入的关系，看起来相对整洁，似乎有在整理。
这里和刚才差不多，只有从窗外照进来的城镇灯光隐约照着楼梯，轮廓阴暗而模糊。三人小心翼翼地走楼梯上楼。然后──
「！」
「唉！？」
「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三人正要踏上的楼梯转弯处平台，正中央有一滩血泊。
血泊的深度不到一公分，浅浅地扩散在地上。还有个像是花束的东西落在这滩血泊之中。仔细一看──
看起来很高级的和服沾染了鲜血；一头长发──是叫作日本发吗？──只能用披头散发来形容；而白皙如陶瓷的人造脸颊也沾上了干掉的血迹。
那是一具大小跟稍大的宝特瓶差不多的──日本人偶。
是一般来说在这条街不会出现的东西。
「……好诡异……！！我都开始起鸡皮疾瘩了。又不是在拍恐怖片！？」
「如果是好好地放着当摆饰也就算了，弄成这样真的有够可怕……」
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具日本人偶做得相当逼真。导致它现在看起来就像幼儿被施暴后惨死的尸体。
「为什么要把这东西放在这里呢？怎么看都不像便宜货吧。」
「以普通的垃圾来说，确实太有特色了。感觉应该是有某种意图。」
人偶虽然沾满血迹，却没有瑕疵，让人无法理解为何它会被丢在这种地方。
随着咻咻声响，零士的雾沿着楼梯上升。雾只能由高往低处流动的自然法则并不适用于幻想种。雾的前端接触到血泊后，零士透过触觉加以辨识。
「这是……真正的血。还没硬化，看来流出后还没经过多少时间。」
「血腥味是从上面来的。该不会是那个吧？凶残杀人魔会做的……那个。」
月一脚跨上阶梯后停了下来，搔了搔脸颊的狼毛，试图回想。
「杀人魔特意留下的……记号之类的？要表明凶手是自己的那种。」
「特地挑日本人偶来做记号，品味还真是疯狂。很有B级恐怖片的感觉。」
零士这么说道。
雾随着咻咻声响继续向前爬，触碰到血泊中的人偶。无形的手指感受到有些粗糙的触感，鲜血的余温就像人的体温似的。
「温温的……感觉真的好恶心。」
「是不是该捡起来带走？这应该能成为证据。」
「不，还是别乱碰或乱动比较好。也许可以从上面找到指纹或残留物。」
「我也不想碰它就是了。总之我们先把这东西留在这里，再请总公司派人来鉴识吧。」
「就这么办。」
三人决定尽量保留现场状态，小心翼翼地通过楼梯的转弯处平台，避免踩到那滩血泊。
仔细一看，阶梯上也沾有血迹，有如淌流的瀑布一般。二楼、三楼、四楼……彷如蛞蝓爬行过后所留下的痕迹，在水泥材质的楼梯上不断往上延伸。
「莫非有什么东西从那人偶所在的位置『爬上去』了吗……？」
楼梯的转弯处平台也有窗户，玻璃都破了。
考虑到这里是二楼，凭人兽的体能，要从那窗口入侵并不难──
零士这么想着，同时继续往上爬。当他们正好到了大楼一半的高度──也就是五楼的时候，发现血迹开始沿着楼梯往大楼内部延伸，接着被紧闭的紧急逃生铁门阻断。
「我开门啰？」
「……嗯。」
在前头带路的月向伙伴们确认过后，转动了门把。
门没有上锁，生锈的门轴发出有如悲鸣的金属摩擦声并逐渐开启。而在门后的是──
「「「──！！」」」
门的后方是牙医诊所的入口大厅。这诊所似乎在很久之前就遭到弃置，沙发老旧腐朽、杂志架上摆着不知道是什么时代的老旧杂志，柜台也布满了灰尘。
「……嗯？」
一只皮箱孤伶伶地摆在那里。箱盖已经扭曲，旁边有一把看似用来撬开皮箱的铁撬。
地上还有随手丢弃的衣服与酒瓶。失去了玻璃的窗户外有拉起的绳索。从那里出去，可以沿着绳索跨越假面舞会街的边界路障，通向《外面》。
「这皮箱是什么？里面是空的。」
「我刚才听音留小姐说，超高楼地下赌场曾遭到袭击，一亿圆就这么不翼而飞。」
「什么？那该不会这皮箱里本来装的是……」
「很有可能。犯人把偷来的钱带到这里，然后撬开了皮箱。」
总而言之，这个房间应该就是──
「用来偷渡……越境用的据点。」
虽然要从这里出去外面，必须像在马戏团表演走钢索一样，不过以人兽的体能来说并不困难。绳索从五楼的窗户向外延伸并越过了路障。沿着这条绳索移动，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假面舞会街。
地上留有一道明显的血迹，有如湿拖把拖过的痕迹般从房间深处──也就是诊所柜台通向诊间的位置──通向紧急逃生楼梯。
「……真是奇怪。」
「当然奇怪了，这么多血耶。」
「我的意思是，好像哪里不太对劲……虽然我也无法具体说明就是了。」
有如大家来找碴一般，明明显然有哪里不对，却无法具体地指出问题点。
萤因这如鲠在喉的异样感受皱起了眉头。而零士不顾烦恼的她，继续让雾往室内深处探去。雾就这么越过了柜台，探入诊间。
「……贝弗伦兔，别过来。」
「咦？」
「别再前进了。这不是外行人该看的东西。」
听到零士这么说，月立即明白了他所指的意思，上前挡在萤的面前。
两个男生用背影挡住萤的视线，自己则往内窥视。窗外街道的微弱光亮不太能照到诊间内，里面几乎是一片漆黑。在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叠成一堆。
「……呜呃……！」
「别吐出来，不然会浪费好不容易摄取到的热量。」
「你担心的居然是这种事吗？话说回来……这实在太不正常了吧？」
浓烈的恶臭，令两人差点要吐出先前吃下的大餐。
诊间里面是无比凄惨、残忍的──分尸现场。
「！！」
「别看……你不用看没关系。」
萤试着探头窥视，随即被飘来的白雾遮住了视线。
即使如此，萤瞬间目睹的光景，仍令她白兔毛下的皮肤顿时失去血色。
「那是……黑色的蜘蛛网吗？」
「不，那不是丝，是──《头发》。」
已经完全沦为废墟的诊间内凌乱不堪，牙医师原本使用的椅子已经毁坏，废弃的器材丢得到处都是。
诊间内有四个人的尸体。布满天花板与地板的黑线有如蜘蛛网般展开，缠成了好几圈并紧紧捆着尸块。黑线掐入肉中，将其有如火腿般悬在半空中。
有手、有脚、有躯干……尸体被支解成好几块。这些尸块的大小勉强还能根据形状辨别部位。肉块都被长得可怕的黑色头发缠住，悬吊在血泊上方。
大概因为死者都是人兽化后的人类，乍看之下像是被残杀的动物。不过尸块的某些部分，像是手指、眼睛，外形还是会让人联想到人类。三人在察觉这一点的瞬间，心里的厌恶感随即暴增了好几倍。
这看起来不像是偶然形成的状态。尸体明显是被人刻意支解，有如要夸耀、展示般地将尸块吊起。这幅景象像是要把看到的人都拉进恐惧的深渊一般，无比骇人。
「尸体还很新。事情发生后应该还经过不到一个小时。」
「呜呜……真的假的……」
地上的血泊还没干，触感有一些黏。
虽然零士不可能推断出正确的死亡时间，但能够想像个大概。
「收拾这个现场也是我们的工作吧……？真是有够不妙……！」
「多半是吧……不，也有可能会由总公司直接处理。」
在这条街发生的人兽死亡事件，善后处理的工作几乎都由两人所属的《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公司一手包办。
不过有时候也有例外，BT总公司的处理班会出动。
「要是跟总公司的人有关，应该会出面吧。其他的部分才由我们负责。」
「……你们的工作真是辛苦。时薪高吗？」
「很抱歉，比基本时薪还低。毕竟我们没有人权嘛。」
「真是太过分了。」
就是啊──零士这么应和。
明明要包办警官、守卫、收垃圾与特殊清洁作业员的工作，什么都做，或说被迫得做，薪水却是这样。
「因为我们无处可去。」
没别的地方可去，没有容身之处。
也没有选择职业的自由，只能受人饲养。
「……总之，先把房间里面大致调查一番吧？」
「好。你们两个都别靠近，以免留下任何痕迹，让我来。」
零士的雾探入犯案现场，窜过每一处角落，从现场的门外搜索证据。
「里面有置物柜。大概是从别的房间搬进来的……」
「……这么说来，有油跟火药的气味喔。应该是从那个置物柜里传出来的。」
「是手枪还有子弹。跟刚才逮到的那些家伙拿的一样，大概是走私品吧。」
月吸了吸鼻子说道，于是零士便用雾搜索置物柜内部，马上就找到了武器。
从包装盒来看，似乎是外国制的产品。保存状况似乎不佳，盒子里的子弹表面随处可见生锈的痕迹。另外还有五把手枪，跟刚才在男公关俱乐部闹事的地痞流氓所持有的是同样的款式。
他们似乎不打算立刻使用这些手枪，枪的表面涂满了防锈的润滑油，用布条包裹着。
「置物柜总共八个，里面还留有手枪的置物柜则有五个……」
「如果骚扰男公关俱乐部的那三个人带走的枪是从这里的置物柜拿走的，数量就符合了。」
「嗯。我再搜索一下里面看看。」
白雾涌向置于墙边的生锈置物柜，从细小的缝隙探入，搜索柜中的每一个角落。
「有不是给人兽穿、是在《外面》穿的衣服。还有手机跟钱包。八个置物柜里面都有同样的东西。」
看来这里面的房间是更衣室。
进入假面舞会街的正规路径，是搭大众交通工具到夏木原车站。在车站租用置物柜，将身上的衣服与手机寄放在置物柜内之后，再服用怪物维生素，隐藏身分后入场。
而这里，也就是那些地痞流氓的据点，则是非正规的《地下路径》。先服用怪物维生素变成人兽，然后沿着与窗户相连的绳索越过边界，进来这里换衣服，并把手机留在这里。
听零士这么推测，月也点头表示认同。
「尸体一共四具……加上我们刚才打倒抓起来的三个人，总共七人。」
「这样还多出一人份的衣服。该不会是……」
根据刚才抓住的地痞流氓招所供的内容，他们还有四名同伙。
在俱乐部内逮住的有三人，合计七人，人数与他们供称的相符。那么，这里多出的『一人份』到底是谁的？
「有可能是那家伙，《拧抹布》──蚁本康夫的物品。」
「找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真是太好了──才怪，这情况怎么看都不能这么说吧……」
月神情复杂地说道。他背后的萤被他的背影挡住视线，蹦蹦跳跳地一边问道：
「虽然我看不太到，不过我们也算找到线索了吧。难道不是这样就好了吗？」
「收拾善后很麻烦啊。」
「就是啊。如果是正常状态的人兽尸体，拿垃圾袋装一装就好了。」
置物柜内应该完整地留有证明人兽们与《外面》相关的物品，也就是手机与衣服。
如果没有的话，那也没办法。但是既然已经找到，那就不能装作没看到了。也就是说──
「……接下来我们必须一一调查那些尸块，查明他们的真实身分。虽然之前也做过类似的工作，但是拼尸块真的很折腾人啊。」
「不只这样。虽说我们刚才以找东西为优先，不过目前的这个状况太异常了。」
有如蜘蛛网般复杂纠缠的头发。跟刚才在男公关俱乐部时，听音留提起的另一起事件有着共通之处。
在超高楼地下赌场发生的袭击事件中，也曾于被害人的尸体上发现了某种纤维。
虽说那纤维目前还在分析，不过假如那跟留在这现场的不明毛发是一样的东西，那就表示──
「两起事件应该是由同一个犯人所为。如果那起事件也是像这样，用异常的头发杀死被害人的话……这可不是一般人类或人兽办得到的。十之八九──是服用了《怪异维生素》的家伙。」
在古老的时代早已灭绝，只存在于神话传承中的怪物──
其毛皮或体毛被当成历史遗物保存于博物馆内，而以这些东西为基础开发出来、能让该种类怪物再度复活的即是《幻想维生素》。
而在现代，至今仍在众人之间煞有其事地流传着各种都市传说、民俗学说以及民间传承。这些由众人的共通意识产生出来的神秘存在，即是《怪异》。捕捉这种《怪异》并萃取其精华，进一步提炼成《怪异维生素》。
只要服用《怪异维生素》，即使是一般血肉之躯的人类，也能变身为都市传说中的怪异。那是零士与月所属的《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的上层组织•BT总公司在暗中研发的极机密产品──如今却被某人偷走，并刻意流出。
「也有可能是幻想维生素吧。你觉得呢？」
「还是问社长吧。因为那个大叔就像个妖怪博士一样。」
「……这什么像小学生一样的称号。以前在福利设施时，也有些孩子会有这样的别名呢，像是电脑博士、万事通博士之类的。」
「他也差不多是那种的。而且有时候还真的能派上用场，所以才让人困扰，不能一概无视。」
三人在如此交谈的同时，也依然为现场的诡异景象感到畏惧。
萤自然不在话下，就连经验丰富的零士与月也显得如坐针毡。
「这案发现场真让人不舒服。」
「当然了，这么血腥。」
「我不是指这一点。不只是损毁尸体，凶手还刻意用人的头发将被害者勒死，甚至将其悬吊在天花板上。这种做法，让人感觉凶手有着强烈自我表现的欲望。」
「……可以说得更简单一点吗？」
看月满头问号，零士指向悬在空中摇摆的尸体。
「只是想杀人的话，照理说在勒死被害人之后应该就结束了。如今凶手却刻意将尸体悬吊在半空中，这么大费周章，应该是为了让发现尸体的人感到恐惧，并透过吓唬别人取乐，把尸体当成杀人的奖杯。」
如何？我很厉害吧？很可怕吧？哼。
凶手的行为彷佛在如此宣扬，透露出幼稚的残酷。
「不但不藏匿犯行，反而还引以为傲，非常幼稚……这个案发现场给我这种感觉。」
「……我不懂。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呢？」
「靠直觉。看到绘画作品或阅读小说的时候，有时不是会感觉到作者的意图吗？应该说……像作者想让你感受这个、想要特别展现某些部分之类的。」
零士对脸色铁青的萤说明，同时环视现场，小心地避免触碰到现场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这种第一印象往往意外地准确。也许对于今后的搜查多少有一些帮助──当然先入为主是不好的。」
这只是外行人的判断，称不上什么犯罪侧写。不过，零士并非第一次目击这种现场。
与幻想种或怪异无关，单纯由人兽所造成的凶残案发现场，他也看过不少了。
「你看过……很多这类的景象吗？」
「毕竟是工作。」
只有两个人的实行部队，却要应付一整个无法地带的大小事。比一般的独自工作还要来得艰辛许多。
「跟上次的《肇逃人马》事件一样，收尸是常有的工作。早就习惯了。」
「做这种工作，薪水却比基本时薪还低，真是烂透了。」
月叹了一口气，一脸厌烦地环视现场。
「来叫支援吧。不请人送尸袋、防护衣跟洗洁剂等物资来的话根本没办法做事。」
「说的也是。据音留小姐所说，这里的某处应该有电话可用……」
零士再度发出雾，探索犯案现场。
在他寻找电话的时候，被挡住视线而看不到凄惨现场的柿叶萤忽然有了新的发现。
「话说回来……这个。」
从上二楼的楼梯平台延伸出来的血迹，经过楼梯一直延伸到地痞流氓们的据点，以及这处虐杀现场。
对于血迹的异样感，此时终于在萤的脑海中形成了明确的样貌。
「我就觉得奇怪，这血迹很不对劲。」
「咦？」
忽然被萤搭话，月回过头来。
萤一边在脑中整理想到的疑问，一边对一脸错愕的人狼说明自己的看法。
「二楼的楼梯平台地上积了一滩大量的血迹，血迹从那里沿着楼梯往上延伸。」
「当初我们看到时，认为大概是某人从那里拿着满是鲜血的某物走楼梯上楼。」
「但是，血迹一直延伸到了这里，途中完全没有间断，也没有向其他的方向分岔。既然如此……」
三人沿着血迹走来，照理说应该会在某处找到留下血迹的物体才对。
一条血迹没有分岔，直通这里。雾的探索深入缝隙，途中没有其他可藏身的地方，也没看到从窗户出去的迹象。
「一般来说，应该是已经出去了吧……」
「从哪里出去的？如果已经出去了，留下的血迹应该会变成来回两道吧。」
「你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等等，所以……是什么意思？？」
太奇怪了。好矛盾。萤满脑子疑惑，她蹲下来仔细观察地板上的血迹。
这血迹看起来就像沾了鲜血的湿拖把在地上拖行时留下的痕迹。仔细一看，痕迹像是朝同一个方向移动──从尸体所在的据点地上的血泊出发，通过柜台，连向紧急逃生楼梯。
「……不是进来。这道血迹是……《出去了》……！？」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代表着什么？
三人不是从楼梯平台的血泊跟着血迹前进，而是沿着血迹往回走到案发现场。
照理说这样一定会在途中遭遇杀人凶手，但实际上没有遇到。如果要解释这个矛盾……
「我们是不是──跟凶手错身而过了呢？」
「什么！？可是，我们根本没看到什么像怪物的家伙啊……」
「是没看到什么《家伙》，不过──」
──《人偶（东西）》倒是有。
一想到这个结论，萤顿时感到全身的寒毛竖起。
一对兔耳伸直，萤连忙回头，看到了那个。
在荒废的柜台上方，那个的大小跟地痞流氓随地丢弃的酒瓶差不多。
在窗外照进来的街道灯光照耀下，在黑暗中浮现一个轮廓──那是沾满鲜血的和服与妆容。
「……喀答喀答喀答喀答喀答喀答喀答喀答喀答喀答喀答喀答……！！」
刚才那具倒在楼梯平台上血泊中的日本人偶，正有如腹语术表演的人偶一般，张开嘴巴发出硬物敲击的声响，瞪大眼睛笑着。
舌头在舞动，突出的眼球四处张望并瞪向他们，唾液也喷溅出来。在全由人造之物组成的躯壳中，塞满了微缩版的人类肉体。那是披着人造外壳的──人偶人。
「！？」
叫不出声音来。喉咙像是被塞住一般。
在目睹难以理解景象的冲击下，柿叶萤的脑袋当场变得一片空白。
短短一秒之后，人偶的和服闪烁一道金光。他取出藏在衣服里的锐利物品──那是一把医疗用的手术刀，旋转几圈之后，他举起那把刀，姿势彷佛古代武家千金拿着剃刀一般。他喀喀笑着的同时脚往柜台一蹬，笔直地冲了过来。
（不行、来不及闪避、要被砍──……！？）
从柜台冲过来的人偶人。
手握着的刀尖直指萤的眼珠，刺穿……
「──休想！！」
「喀！？」
转身的一瞬间，人狼──月穿着的工作鞋在空中画出弧线。
藏有铁块的鞋尖，迎击向诡异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