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轻之国度×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Ochuai Asuka
录入：kid
《疯传手机》引发的骚动，惊动了整个超管理型社会。事件落幕之后，过了约一个月──
这里是有如臭泥般逐渐扩展的人兽特区──夏木原。寄生在大马路旁的违章建筑愈盖愈多。一些建筑物仍留有电力、瓦斯、自来水等维生设施，这些房屋的屋顶与阳台上陆续叠建起许多肮脏的铁皮屋。
在这里住下的人兽们，都是已经无法回去《外面》的中毒者。
他们对怪物维生素彻底成瘾、过度沉溺其中，导致自己失去了在社会上的身分与信用。
这些人失去了梦想、希望与工作，无依无靠，只能各自想办法──大多是接近犯罪的方式──争取每日的温饱以及维生素，等待破灭的时刻到来。
现在，在他们所仰望的天空中，有一朵耀眼盛开的奇形怪状之花。
那是位于人兽特区•夏木原──怪物维生素蔓延的官方贫民窟中心的支配者宝座。在那一栋外观有如南洋岛屿上盛开的巨花魔芋的建筑物里面，有着巨大企业《Beast Tech》的重要中枢。
《七大部门》──执行部、警备部、监察部、法务部、技术部、人事部、财务部。
其他还有总务、营业、情报系统等部门存在，不过被视为企业经营之核心的，是这七个部门。
BT总公司据说是这极东地区的经济大国──秋津洲之国库的重要税收来源，其存在攸关整个国家经济的三成。而总公司的七大部门虽然彼此合作，但也为了占得更高的地位而持续着激烈的竞争。
公司内部的政治生态复杂曲折。为了夺得更高的地位，彼此互挖丑闻、设圈套，有时甚至不惜动用武力。这些上级国民的激战日常，在那一天的黎明，面临了一阵风波。
「竟然会紧急传唤我过来……」
这里是BT总公司执行部管理区，一个异常整洁的空间。
这里的管理体制非常严谨，稍微高级一些的医疗设施都望尘莫及。每隔一个小时就会启动自动清扫无人机来消毒杀菌，不让任何外来的病原体入侵。它们活动的模样，彷如在墙上与天花板上爬行的大群海蟑螂。
但默默地工作的员工对这种日常视若无睹。
虽是这么说，其实几乎没有员工会到公司上班。执行部的员工大部分都是采用完全远距办公的上班方式。他们在家里工作，透过最先进的VR设备体验与现实几乎无异的办公环境，透过电子科技《到公司上班》。
这空荡荡的走廊上，恐怕也挤满了无形的员工。
名符其实的《幽灵》社员们──作为七大部门之顶点的总公司执行部，彷佛古老的纳骨塔或宗教设施般弥漫着沉重的寂静，异常冷清。
「真是个令人不舒服的地方。你真的《在这里》吧？」
『当然，总务部长。我们随时都在您的身旁──』
总务部──被排除于主流七大部门之外的部门，在公司内经常被边缘化的无名英雄。虽然这个部门并不醒目，却熟知公司内的局势，对所有部门都有影响力。
在以前的时代，对企业高层主管外表的刻板印象，便是体态福气──简单来说就是肥胖的中高龄人。
然而，在超管理型社会下，典型的形象却与以前完全相反。这些高层主管的容貌因为牙齿矫正与微整形而端正好看，借由上健身房，体格锻炼得匀称适中，特别订制的高级西装穿在身上，理所当然般合身。
这名年过五十，逐渐从巅峰期走下坡的管理职男人也一样。
「……话说回来，还真是奇怪啊。」
他的外表符合现代菁英上班族的形象。勤于自我管理，即使是从事坐在办公桌前的工作，平时也维持着运动的习惯。如此标准的管理职主管正走在执行部管理区内，脸上戴着小型的VR眼罩。
在前方为他带路的是圆盘状的多目的型无人机。外型酷似旧时代的扫地机器人，不过它不只是单纯的吸尘器，也是代替透过VR设备远距出勤的社员进行活动的『替身』。
跟在无人机的后方前进的总务部长视野中，映照着与多目的型无人机同样座标位置的社员身影。
被投影于现实的虚构。
在扩增的世界中，以远距方式电子式办公的社员所受的评价，与实际来公司上班相同。现实中看起来空荡荡的办公室，在扩增的虚拟世界中却充满活力。
「我是能够体会最高经营负责人……执行长的想法。不过，身为一个企业家，与员工和同事同吃一锅饭是很重要的。从未在现实世界中见过面的同事，实在难以打从心底信赖啊。」
『执行长罹患了某种现代医学也难以治疗的疾病。』
对于他有失分寸的发言，正在为他带路的《幽灵社员》脸上浮现美丽的笑容，委婉地劝阻。虽然在虚拟实境中显现的是实际外貌，不过人物形象可以经由化妆修饰，大概美化了三成。
『执行长致力于控制自己的病情，在第一线工作，持续留下实绩。她亲自实践了近代社会中最理想的工作方式。这也符合本公司的理念，请您理解。』
「是这样吗？也罢，那是个人的自由。不过，既然用幻象就好的话，实体办公室有存在的必要吗？」
无语。无声。甚至耳鸣的寂静。
取下头戴装置看看现实的景象，这个职场上只有许多有如虫一般的无人机，积极活动、工作着。
「这样执行长才能专心接受治疗，从医院内下指令即可。既然只靠远距办公就可以完成所有的工作，根本就不需要这个空间，大可以让给其他有需要的部门吧。」
『这部分请直接向执行长提出建议。我的权限无法判断。』
「唉，真是顽固啊。就连这种无聊的牢骚、玩笑话都不肯应付。」
总务部长一脸无奈地笑着说道，并继续跟着看似秘书的人物前进。
（竟然要我直接来到连七大部门的部长都很少上来的执行部管理区……到底是什么事？）
挑衅的语气是不安的信号。
总务部长的心境不平静，一股近似恐惧的情绪让他心神动荡。
在BT总公司内，总务部的立场很弱。公司内的大小事由执行部全权掌控，归总务司掌的部分，则是出勤、备品、设施的管理与维护等事务，虽然重要但不起眼。
（如果公司能够更有策略地行动，一定能大幅提升业绩──莫非是我的这份不满被看透了？）
总务部长没做任何亏心事，不可能有任何弊端。虽然他部门的权力远不如七大部门，但在公司内也是个重要的角色，一直走在菁英路上的总务部长，不会容许自己去冒这种风险。
（果然还是那件事吗……《维生素》外流的事件。但是，那件失误责任应该归警备部才对。照理说我不可能有重大到被直接叫来这里的责任才对。更何况这件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扯上关系。）
总公司的技术部正在研发的《幻想维生素》与《怪异维生素》流出外界的事件。
假如当初能在公司内部及早解决，那就不成问题。
然而，以《肇逃人马》造成的连续辗杀事件为开端，情况不断急遽地恶化。
（《疯传手机》事件实在是太严重了……如果只有警备部被究责，倒还能一笑置之。）
透过网路传染的怪异引起的骚动，结果成了采取最后手段──令委托了街道管理业务的单位《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使出电子战兵器的事态。这甚至对特区外造成影响的事件，至今仍未完全摆平，警备部与技术部至今仍在为这件事的管理责任互相推诿。
既然如此，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轮到我们部门承担责任才对。
（肯定是又要交代我无聊的小事了吧。跟往常一样，由《魔女》提出的无理难题──）
总务部长如此说服自己，这时候，在前方带路的无人机停止前进。
『请进，执行长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知道了。」
无人机不声不响地滑向一旁。人物投影向部长恭敬地行礼。
总务部长向现实与虚拟中的秘书简单地低头致意，然后走进执行长办公室。
（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房间呢？）
好奇心躁动起来。实质上等于这个国家的最高掌权人──其专用的起居房间。
支配者的生活情景，就连七大部门的部长们都不曾看过，想必是奢华至极吧。虽说执行长一直过着养病的生活，但这里面肯定是自己从未看过的──……
「……！？」
最先感受到的，是不明的臭味。
那不是香氛产品的气味。这气味怪异得让人直觉地想称之为『臭味』。
这气味像是混合了煮熟的肉、类似中药的生物类药材、来自植物的青草味等气味而成。其来源是──
「厨房……？」
他下意识地说了出口。
房间内只孤伶伶地摆着一张办公桌，桌上摆着工作用的笔记型电脑，自动打扫无人机则停在房间的角落。这间办公室非常朴素，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不过，这房间的一角有个过于格格不入的地方。
系统厨房──而且似乎是最先进的配置。说是餐厅厨房也不令人奇怪的大型瓦斯炉、业务用冰箱、各种厨具。全都是不熟家务的总务部长叫不出名称的器具。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也许可以单纯地当作房间的主人喜欢下厨。
问题是那个厨房所在的角落周围，杂乱无章地摆满了许多奇形怪状的《材料》。
「……！！」
例如看起来像是不明生物的肝脏，用玻璃瓶装着，浸泡在某种混浊的汁液中，扑通扑通地脉动着，看起来活力十足。
笼子里面有正在蠕动的蛇与蜥蜴。跟人的手掌差不多大的蜘蛛正在啃食冷冻鼠肉，吃得吱吱作响。瓦斯炉正在炖煮一锅奇妙的沸腾液体，不明动物的骨头跟尾巴浮在表面上。
液体上洒满红色、蓝色、绿色的药草。不知是什么样的化学变化造成的，液体本身的色泽是水银般的金属色泽。液体发出的异常臭味，让环境整洁的办公室变得如恶梦般可怕，令人难以忍受。
「欢迎，总务部长──突然邀请你来，真是不好意思。你饿不饿？」
「……不、不会……！！」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勉强挤出声音回应、陪笑，总务部长非常钦佩自己。
站在锅子前的人物，是个年龄不明的美女。看起来既像三十五、六岁，又像是二十几岁。
她身上穿的服装非常朴素，简直像是住院服。全身上下看起来没有刻意打扮的部分，没穿袜子的脚穿着拖鞋。光看她这副模样，实在不像个大企业的执行长，怎么看都像是医院内的长期住院患者。
她顶着一头乌黑亮丽的及腰长发，脸上却是──
「瘟疫……医生？」
「是从十七世纪流传至今的真货。不过有经过改良就是了。」
有如鸟喙般的形状，以钉子将旧皮革拼凑而成的怪异面具，眼睛部分是毫无生气的镜片。
女人的声音自怪鸟的面具下发出，虽然和气，却让总务部长感到非常不快。
「我戴这面具是为了避免透过呼吸感染病菌，虽说只是个心理安慰就是了。我的病在现代几乎所有人都有免疫──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戴着比较好。」
「这、这样啊……非常抱歉，我没有准备任何探病的物品。」
「用不着费心。反倒是我才该道歉，让你感觉不快。」
对方温和地道歉。她轻轻地拨开垂在脖子上的长发。
白皙的手腕、手指与后颈等露出的皮肤部分，表面都布满了细小的裂痕。
那裂痕看起来就像朝着大理石雕像用力挥下槌子造成的崩坏前兆。虽然她的肤质仍像一般女性一样地细致有弹性，表面却布满裂痕，彷佛罪人的刺青。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尽量只在线上接触别人。虽然我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外表而羞耻，但是这副模样难免会让人感到不快，不是吗？即使被传染的机率再怎么低，也还是会害怕吧。」
「不，没这──」
总务部长虽然想说「没这回事」，却像是喉咙被卡住了似地发不出声音。
就像是在做一场恶梦一样，他从跨进办公室一步之后就全身僵直，动弹不得。
腰不自觉地颤抖。像是喝了太多咖啡的时候涌现的尿意，是来自恐惧。他的心里充满不明的恐惧。简直就像是比肉食性猛兽、极近距离的食人鲨鱼还要强大的，鲜明的某物。
（……不对。）
心里仅存的些微理智提出警告。
（这东西的外表虽然像人……）
喉头上下鼓动。难以咽下唾液，即使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也感觉沉重异常。
（这是有着决定性差异的《某种存在》……！！）
世界上存在着所谓的幻想、怪异。在BT总公司的中枢成员之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但是，没有人在真正的意义上面对过这种存在。顶多只有接触过其空虚的残骸，或被彻底地分解、贬为维生素之原料的粉末或膏状物而已。
「虽然我有派人监视楢崎，不过负责人跟监察部长似乎都站在他那一边……所以我花费了不少心力，才终于查出他所隐瞒的小事。」
站在厨房的女人──BT总公司的最高经营负责人•执行长对总务部长说道。
「你知道《贗造婴儿（Franken Babies）》的事吧？那是监察部委托给《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的电子战兵器，存在于近代的幻想种。听说前几天准许使用的时候，他趁机调查了总公司内的电子纪录。」
「啊……！？」
因震惊而动弹不得的总务部长，这时身体才恢复活动，反射性地叫出一声。
「这不是严重的越权行为吗！？那可是能够窜改任何电子纪录的工具，偏偏还对总公司使用！」
「没错，这是不应该的。不过，稍微调查之后，我理解那是有必要的。」
女人伸出布满裂痕的手指，触摸随兴地摆在厨房的平板电脑。
手指在液晶萤幕上滑动，萤幕显现许多电子纪录，萤幕发出的微光照耀她脸上的面具。
「《肇逃人马》──从本公司外流的幻想维生素让少女沉迷，而引发的连续辗杀事件。犯人被逮捕之后，住院接受治疗，却连同住院的病房一起被卷入爆炸，被当成医疗恐怖攻击处理了。」
「……是。真是令人心痛的偶然。」
「是啊。但是，那起爆炸的准备工作，有警备部在暗中行动的迹象，还留有下指令的人物的电子签名。浏览限制为七颗星──也就是说，只有部长级以上的职位才能浏览。」
「什么……！？」
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只有一个。
「是总公司下令隐匿的！？这是不可能的，至少我完全没听说！！」
「咦，是吗？那就奇怪了。」
对方两指在液晶萤幕上张开。电子签名的部分被扩大显示。
「这上面的应该是你的签名吧──莫非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
总务部长全身发抖，彷佛被宣判了死刑。
他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递过来的萤幕画面。这透露出教养的笔迹，的确是自己的没错。
但是，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即使这附有活体认证的电子签名没有可以怀疑的余地。
「我、我不知道……！！」
总务部长费劲地挤出声音辩解，语调有如哀嚎。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是造假，是圈套，请相信我！！」
「嗯，我想也是。」
对方果断得令人惊讶。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我相信你。看你平时的工作态度就知道，你能够信赖。」
「谢、谢谢……您？」
被执行长表示信赖，总务部长即使心里有些困惑，仍低头道谢。
所以他没看见执行长接下来的行动。
厨房摆满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厨具。在并排的黑色矽胶材质的锅铲与汤杓之中，混有一个陌生物品。
执行长伸手捏起那外表有如黑色枯枝的短杖，有如在空中写字般地挥舞。
『揭穿。』
「咳呸！」
总务部长的喉咙深处发出肺部遭受挤压的声音。
短杖前端写出的发光文字，那不明的东西，飞向正在弯腰呈九十度鞠躬的总务部长。文字触碰到他的头、腹部、胯下旁的大腿根部的瞬间，这三个部位爆炸似地膨胀起来。
皮肤如水球般肿胀起来，砰一声地爆开。
「你没有错。」
不同于一般的爆炸，没有发出热能与冲击。
就像从臀部被灌入气体的青蛙一样从内侧爆裂，留下残骸。
四散的血迹与零碎的粪便发出恶臭，遗骸之中除了碎肉之外，还混有某种发光物体。
「你真的没错。该怪的是──《虫》。」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刺耳的合唱。被揭穿咒文揭露的秘密，遭咒文之光困住，放声惨叫了起来。
作道士打扮的小人全身沾满脑浆。从内脏中被拖出来的是狛犬。
躲在大腿根部的，则是体型似蠕虫的牛头异形──三者合称《三尸》。
那是在远古大陆流传的信仰，据说会记录人类的恶行并向天帝通报的幻想种。在生物学上不可能存在的幻想，被奇妙之光困住，浮起移动到执行长的手边。
「启动自动清扫机能。麻烦你帮我把这里清理干净。」
『遵命。』
与魔术无关的近代睿智结晶──清扫用无人机透过声控理所当然似地启动，开始收拾被弃置在地板上的遗体。不出几分钟的时间就清理得一干二净，就连一丝血迹与肉片都不留。
对于机械如此令人惊叹的表现，执行长看也不看，双眼仔细地端详着被困着的三种幻想。
「青面金刚真言──唵 帝婆 药叉 盘陀 盘陀 诃诃诃诃 娑婆诃。」
她念出以流畅秀丽的笔迹记载的文字。据说是用来控制《三尸》的庚申信仰──大陆与秋津洲、幻想与幻想的结合。以平易近人的平假名写在幻想身上的字样，正是魔术性干涉的痕迹。
「无自觉地受洗脑、支配。虽然高层人员都已经被施加了相当的抵抗措施，却如此轻易地被破解，这表示对手是千年级的……而且还是借由多次降临现世，提升了位格的《东洋种》。」
叽叽叽，叽叽叽。
布满裂缝的指尖沿着笔迹滑动，三尸虫随即跟着挣扎了起来。
「难怪在技术部跟警备部那边什么都查不到。没想到竟然是以总务部长作为《式神》。」
要是楢崎没有下令彻底调查电子纪录，根本无从察觉。
这也是当然的，就连总务部长本人都没察觉自己的背叛。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睡着之后，幻想──三尸会苏醒，操控他的身体来指示进行各种隐匿工作。在他的指示下，完全不知情的谍报课出动，实行了他的指令。
「不过，这下子让我抓到尾巴了。因为东洋跟西洋都存在反弹《诅咒》的术式。」
诅咒他人，自己也会遭受伤害。
想要诅咒别人，就该有自己也受人诅咒的心理准备。因果报应，是理所当然的警惕。
「──《回归》。」
执行长念咒，将短杖一挥。
指甲「喀」一声地裂开，皮肤上的裂痕龟裂，渗出鲜血。
渗血的裂痕如红色树枝般延伸，通过手指布及手腕。一些细碎的皮肤碎片掉落在地上，发出坚硬的声响，沉入血泊之中。
「这样一来，就有迹可寻了。也许这会是我最后的工作。」
她的表情并没有因疼痛而扭曲，只是望着伤口，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对了，得打电话给楢崎才行。虽说我知道他会一直隐瞒，就是不希望我这么做──」
执行长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动作拿起平板电脑，拨打网路电话。呼叫声响起，在电话接通之前，她最后喃喃自语。
「──真想见好不容易找到的《女儿》一面啊。」
带有安详意味的话语落下，时代开始大幅动荡了起来。
＊
同日，同一时刻，在人兽特区夏木原•假面舞会街的某处──
「《式神》被反弹回来了。看来是被《魔女》逮到了。」
在一处大楼与大楼之间的夹缝处，座落着一间不起眼的老旧铁皮屋，里面是一间隐密的酒吧。
某人如此说道，口气显得有些困扰。他一手拿着抹布仔细地擦着柜台的桌面，身穿黑色的和服，和服长袖用带子绑起，有如舞台表演的黑衣人般整张脸蒙面，看起来就像个身分不明的可疑角色扮演者。
「现在哪是说这种风凉话的时候？那些夷狄的走狗……清洁工们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了！」
另一个人说道。那人身穿指贯袴裤与水干装束，看起来就像是侍奉在古代贵族身边的少年童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非常地苍老、沙哑，格外地刺耳。
「现在岂是打扫的时候！！再不快走就麻烦了！」
「话虽这么说，但我们好歹也叨扰这间房子好一阵子了。」
说到这里，黑衣人「啪」一声地将拧干的抹布拉直，仔细地折叠。
「离开之前打扫干净也是应该的。这么做也多少有些抹除踪迹的效果。」
听他装傻似的说词，童子气得额头浮起青筋。
他粗暴地扯下挡灰尘用的头巾，抛开手中的扫把。
「你能不能认真点！！诅咒再过不久就要反扑过来了！！」
「请放心，时间还很充裕。应付的方法多得是，等着看结果就对了……」
黑衣人俐落地解开固定袖子用的带子，接着戴上一双与他这身装束有些格格不入的皮革手套，继续说道：
「这一个月来，咱们的《浊酒三十六》──也就是非法维生素，已经卖给了所有企图称霸这条街的恶徒们。其中光是名声响亮的家伙就将近百人。」
说着，他翻开一本大福帐。那是一种古色古香的和纸帐簿。其中都是以毛笔字记载的联络人名单。
「我透过电话号码、SNS、帐号、住址、讯息应用程式加好友等方式，联系上了许多被称为《地痞流氓》的人们。」
「那些家伙能成什么气候？跟俗世的盗贼没有两样，哪能打倒魔女的走狗？」
「应该是很难吧。不过，那也是诅咒的一部分。」
黑衣人将一台外观老旧的转盘拨号式黑电话摆到刚擦干净的柜台桌上。
接着是全新的智慧型手机、平板电脑、桌上型电脑，明信片、信、甚至还有以前被称为「BB.Call」的呼叫器。桌上摆满了他所持有的新旧联络名单与各种通讯机器。
手指以细腻的动作操控智慧型手机，转动电话的拨号转盘，拿起笔写信，陆续联络聚集在特区的恶徒们，约一百人的地痞流氓。
每写好一封信，就会有老鼠或乌鸦过来把信叼走，以异常迅敏的动作消失在街道的夜空之中──
「我瞧瞧。」
童子一脸狐疑地将脸凑过去窥视其中一台智慧型手机的画面。
他看到了黑衣人刚寄出去的电子邮件内容──看了之后，童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您好！来自街上的维生素小贩，要将赚钱的好康消息分享给你！
您知道上个月发生的《超高楼地下赌场》强盗事件吗？
被偷走的一亿圆至今仍下落不明，但是……
今天竟然要将我掌握到的超机密情报，特别分享给我的尊贵常客！
详情请看 ↓↓↓ 这里！！』
「……别傻了！！这些俗人再怎么愚昧，也不可能相信这么荒唐的消息的！！」
「但是，我这情报的内容本身是千真万确的。」
讯息的内容过于随便，让童子以要把手机砸坏的气势吼道。
黑衣人则保持一副飘忽不定的态度，点开了邮件中设定的连结。萤幕上显示出来的是一张图档。
「购买了怪异维生素《死亡人偶》的人物所藏的一亿圆，后来被我取走，重新藏在《等神街》的某处。照片中出现的建筑物、招牌、甚至是天空──线索不胜枚举，只要是熟悉这街道的人，光凭这张照片就能掌握到大致的位置。这样一来，接着就会……」
那是一张用智慧型手机随手拍摄的照片，但照片本身很清晰。
上面映照出假面舞会街某处不为人知的巷弄内，一个被塞进垃圾桶的包包，以及散落在周围的几叠钞票。钞票上沾有血迹，是不义之财。
「先抢先赢，彼此争夺。受我选中的恶徒，全都是贪婪成性的愚者。即使他们心存疑念、不相信我传出的消息，也会被我埋在字里行间的诅咒影响，陆续受到吸引，聚集到此地。」
毛笔的笔迹与电子邮件的文章也被输入了念。
只会发挥微弱的暗示效果，一般人不会受其影响，只会将之当成无聊的诈骗讯息，不屑一顾。
然而，若是沉溺于怪物维生素的中毒者，那些沉迷于血腥、暴力、与金钱的人──就算是一根稻草也不会放过。
「──今世的阴阳大法《恶徒蛊毒》便准备好了。」
在播下的种子萌芽之前。
执行长反弹的诅咒、新的诅咒降临的几个小时之前。
故事，从这里开始──
（插图007）
『国民登记编号XXXXXX 京东都立赤根原高中2─A 霞见零士』
『警告：不当使用公家SNS 信用分数0 公家SNS暂时冻结处分』
『警告：冒充他人身分、发布虚假内容等行为可能触法。』
『帐号遭冻结期间若需使用公共服务，请直接透过特别窗口。』
──刚买的智慧型手机，收到了如此无情的讯息。
「为什么？我只是每天在SNS上扮演实际上不存在的妹妹发布贴文而已啊……！？」
「这种话不该说得一副这么不解的样子吧。」
有着黑白两色头发的少年，其头发末稍与皮肤散发着微量挥发的薄烟，显示出这名少年的异常之处。这名曾经被人说『一副会被有钱的OL包养』的美少年──霞见零士，被一名表情充满无奈的少女吐槽。
位于假面舞会街夏木原，《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公司的办公室。放学后不久的傍晚时分，在这里上班的两个员工……零士与赖山月带着两个女高中生，来到了环境杂乱的办公室内。
「我、我可还没被冻结喔！？虽说贴文的查看次数只有3就是了……」
「也就是只有我、霞见同学跟命同学吧。完全只有自己人看到，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另一个少年顶着一头褪色的金发，外表看起来像个小混混，名叫赖山月。
由于他身材壮硕，第一次见到他难免会感到压力，不过他的神情温柔和善，散发类似藏起獠牙的大型犬特有的讨喜魅力。
推着朋友坐着的轮椅来到他身旁的，是一个身穿制服、气质清纯的美少女──柿叶萤。她皮肤白皙、头发乌黑亮丽，像个传统的大家闺秀，不过她的美貌带有些许温情，宛如冬去春来的时节在煦煦阳光下逐渐融化的树冰。接着她又说道：
「第一次贴文的内容就是『红豆甜汤』未免太可怕了。而且那明明就是罐头综合水果酒。」
「那是什么意思？在等人吐槽吗？而且实在太莫名其妙了，会被人家敬而远之喔。」
萤指出少年的问题之后，坐在轮椅上的女孩也跟着说道。她身上穿着的是跟萤一样的都立赤根原高中的制服。
她的相貌精悍，一头短发的造型虽然有些独特，却很适合她。气势十足又直爽的说话方式，完美显现出她好强的性格，散发出的气质宛如不轻易接近人类的猫。
她曾经是卓越的高中生运动员，现在则是事件调查的委托人──卖豆纪命。
《肇逃人马》事件的凶手──池田舞是她过去社团的学妹。她为此事件感到十分愤怒，以自己的财产为代价，委托《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公司调查案件。在那之后，经常以委托人的身分进出这间公司。
身为这间公司员工的零士与月──分别是特殊永续人兽（特认）《吸血鬼》与《人狼》。没有人权的他们，为了取得参与人类社会的权利，成为了效忠公司的员工作为代价，目前正在为了完成命的委托活动中。
柿叶萤则是《调药魔女》。她拥有特殊能力，能凭直觉与味觉用市售的饮料调配出带有奇特效果的特制维生素。
她原本的工作是在风化区当JK兔女郎，后来却因为过去的事件而失去了工作，在那之后以个人的立场接受命的委托，协助调查这起事件。
表面上，这四人只是同校的同学，不过在这个夏木原，他们其实是追查假面舞会街黑暗面的伙伴。
「因为我听说甜点是最受欢迎的话题啊！女生不是都喜欢这种贴文吗！？」
「把综合水果酒倒进杯装酒的空杯不能算是甜点，只能算是穷人饭……」
「我感觉这种行为说不定会被控诉某种罪名。」
月眼眶泛泪，带有稚气的表情，与他不良少年般的外表格格不入。
他跟他的搭档零士都十分失败，不止不习惯使用SNS，甚至犯了许多就连现在的幼稚园儿童都不会犯下的失误。
「被质疑未成年饮酒而收到警告、哭着拿手机来找我们求助的可是你耶。话说回来，别再捡杯装酒的空杯回来当杯子用了，去买一个正常的杯子啦。」
最后月只是收到警告而已，并没有被扣减信用分数或停用帐号。
这个外表像混混的少年在学校的下课时间哭丧着一张脸将手机递给命，害得命被周遭同学们以疑惑的眼光看待。为了这件事，命非常不高兴。
「我就是觉得很浪费嘛……这种杯子很耐用、很好用，而且是免费的。」
「一般来说，从垃圾堆里面捡来的东西不叫作『免费』。不管洗再多次，垃圾就是垃圾。」
「真的吗……我都已经洗过、消毒过了，还是不行吗？没想到现实社会比想像中的还要严苛啊……」
说到底，零士与月都是半斤八两。
上次的事件中，怪异引发的灾害非常严重，甚至足以颠覆国家、让世界灭亡。作为解决了《疯传手机》事件的报酬，零士与月各获得了一台二手的智慧型手机，被赋予了临时的国民登记编号，但是──
「我还以为这样就能加入并成为上级国民的一分子了……」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底层国民才对。信用分数是0，可是很严重的。」
零士烦恼地抱头嘀咕，萤则一脸无奈地对他说道。
「我只不过是扮演小学生即时评论动画而已，竟然连这种小事都不被允许，这个国家的自由死了……！」
「这种自由的确该死。没死的话我也要亲手杀死。」
「没那么严重啦，命。再怎么恶心也有活下去的权利啊。」
「柿叶，别假装安慰实则补刀啊。你说的话最伤人……！」
在买到智慧型手机并申请到SNS帐号之后的第一个周末。
零士立即将自己帐号的个人资料改成实际上不存在的小学女生，换头像之后开动画观赏的实况转播。SNS的营运单位指出其中的矛盾，将之判断为恶质的假冒行为，冻结其帐号作为处分。
相较之下，月只是收到了警告而已，还算好一点，不过在超管理型社会下，两人的违规行为都算是闯了大祸。
「看来要给动物用SNS还是太早了。身为管理者的我也会跟着被追究责任，麻烦你们好自为之。具体来说，我将会狠狠地扣你们下个月的薪水。」
「这种职权压迫行为怎么就不会收到警告？」
「这样的社会绝对是错的……」
在一旁有气无力地插嘴的男人，是《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公司的社长──楢崎。
站在他的身旁、手持平板电脑的是他的秘书──鬼灯音留。楢崎从堆满杂物与古董的桌子上翻出一根琥珀色的菸管，没有点火，只是拿在手上把玩着。他对满脸不满的员工们继续说道：
「我也向社会的压力屈服，现在正在禁菸啊。短短半个世纪之前，几乎全天下的男人随时随地都在吞云吐雾，如今却变成这样，世界真是愈来愈拘束了。」
「那是以前的时代太糟糕了。抽菸又臭又让人困扰。」
「我切身体会到文化被杀死的瞬间了啊。抽菸也是很深奥的，不同品牌之间的香气差异、不同种类菸管造成的差异，还有雪茄、卷纸等等……」
「自由都已经死了，文化自然也会被杀死，不是理所当然的？」
秘书说出杀气腾腾的结论。她的外表像个稚气的孩童，却穿着笔挺的套装。与外表吊儿郎当的大学教授一般的楢崎站在一起，看起来好像盛气凌人的女儿与她的父亲。
就在两人如此交谈的时候，卖豆纪命──其中一脚动不了的前运动员，现在是等同干着非法勾当的黑心企业的委托人，眼神凶狠地瞪着一直不提正事的员工们。
「所以，到底有什么事？找我来是为了演这出无聊的相声给我看吗？」
「你话说得这么直接，我觉得有点受伤呢。这次有令人高兴的消息，还有令人遗憾的消息。」
「……调查有进展了吗？」
命以造成她肢体障碍的事故的保险金两亿为报酬，委托《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追查事件背后的真相。
一场扭曲的复仇──她的学妹将她无法再跑步的责任转嫁于当事者以外的人，夺走了好几条人命。那个少女被零士逮捕之后，却在医院内连同家人被炸死了。这起爆炸事件被当成恐怖攻击，真相被隐藏于黑暗之中。现在他们正在重新调查这起事件背后的真相，虽有进展，但仍没有多大的收获。
「我怎么没听说？」
「就是啊。不过如果是透过社长或音留小姐的门路而来的消息，我们的确是无从得知啦。」
突如其来的消息，就连实际动身调查的零士与月都感到困惑。
「是这样没错。这一个月来，我让你们处理《疯传手机》事件的善后，也搜索过嫌犯的根据地，不过却没什么收获，对吧？」
「……因为实在发生了太多麻烦。」
由楢崎担任社长、零士与月所属的这间公司──《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受BT总公司委托，进行夏木原周遭的官方贫民窟、通称假面舞会街的营运管理。
管理的内容包括维持治安、处理尸体、调查事件、甚至是处理垃圾。公司所属的员工不只『特别』的他们，也包括临时派遣人员与计时人员，还有BT总公司派来的人，人数虽然不少，但目前人力还是不够。
尤其日前，怪异《死亡人偶》在地下赌场强盗杀人，后来又与同伙发生内讧而杀死了他们。
紧接着《疯传手机》又在SNS上引发了怪异感染事件，当时街上发生的暴动留下的影响十分深远，表面上乍看暴动已经停息，但这个街道仍弥漫着动荡不安的气氛。
「你们两个最近经常全身是伤呢。果然还是要加班吗？」
「是啊，一直工作到深夜。回到家后上床睡觉的时间大多都是凌晨三、四点。」
「我们现在还年轻，而且本来就过惯了夜间型生活，但是只睡三小时就要去上学还是吃不消啊，真的……」
零士与月有些哀怨地回答命的疑问。
「跟事件调查无关的活动，也不能让不是社员的柿叶参加。我们很缺人手。」
「现在街上的混混跟地痞流氓都知道了，那些危险的东西……怪异维生素跟幻想维生素那一类《稀有产品》真实存在这件事，经常有人惹是生非。」
想起实际遭遇过的种种案例，零士表情苦涩，显得相当厌烦。
「其中有一个印度象男超级麻烦的。他说什么『七彩独角兽在向我摇尾巴────！』，把性器官塞进自动贩卖机的零钱出口。体重超过两公吨本身就是暴力了。」
「……到底是经历的什么样的人生，才会看到那样的幻觉？真是莫名其妙。」
「有谣言说，将怪物维生素与十瓶市售感冒糖浆混合，然后一口气喝光会特别过瘾。那个人好像是听信谣言，并且真的照做了。最后他被以强奸自动贩卖机的嫌疑强制收容了。」
「无机物也适用强奸罪吗？」
「我哪知道？总之，这种棘手的案件，每晚都发生好几起……一直到最近这几天才总算和缓了一些。」
听了这样低级无比的黄色话题，两个女高中生甚至没有脸红。也许是因为她们已经习惯面对异常状况了。
「还有谣言说，市售的怪物维生素之中混有比例极少的《稀有产品》。于是听信谣言的白痴到处拆开街上的自动贩卖机，甚至是贩卖伪造为稀有产品的罐子。」
「说起来，也有一些奇怪的传闻对吧？」
赖山月揉着因为没睡饱而肿胀的眼皮，继续补充说明。
「有一群地痞流氓在巷子里为了地盘之类的问题，发生了好几次争执，听说有人在那里看到了外型特别奇妙的人兽。」
「那该不会是……！」
闻言，命顿时涨红了脸。为了替学妹报仇，她不惜投入大笔资金，只为了追查事件的幕后黑手。
那个人物将危险无比的维生素卖给当时渴望复仇的学妹，使她沦为怪物，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而且至今为止发生的事件，都是变身为异形怪物的人们造成的，引发了许许多多的悲剧。
「有可能，但还没证实。」
在资讯的流通被有意地阻断的假面舞会街内，手机等装置收得到讯号的地方相当有限。
在近代社会，任谁都拥有智慧型手机与相机。然而，在科学之眼看不到的巷弄内发生的事，自然不会留下能成为证据的照片或影片，因此关于这个情报仍有很多暧昧不明、不确定之处。
「目击者也都是一些因为嗑药或喝酒而神智不清的家伙……目前实在无法判断他们的证词到底是幻觉还是事实。不过，这无疑是一个线索，所以我们原本打算今晚就去调查。」
「我以为社长找你们两个来是为了说明这件事。结果竟然不是吗？社长。」
「没错。先从好消息开始说起吧──炸死了池田舞同学一家人的犯人查清楚了。」
楢崎顺着两个员工的问题，十分若无其事地说道。
「……啥！？」
就连身为当事者的命也一下子无法反应过来，当场僵住。
「接着是非常遗憾的消息。音留，麻烦了。」
「是。」
秘书音留的手指在自己拿着的平板电脑上滑动，进行某些操作。
虽然她的外表看起来像个年幼的女孩，但她其实是《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的资讯技术负责人。而她的真正身分，其实是能连结各种资讯的电子战怪物。在之前的事件中，她大显身手翻转了局势，使之起死回生。
「调查幻想维生素外流事件、加害者被炸死的事件真相，以及追查幕后黑手的身分并进行该有的处置，是你对本公司的委托。然而你汇给我们公司的订金一亿圆，我们必须全数退还。」
「什么……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事出突然，命仍无法理解，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虽然假面舞会街内的讯号传输被阻隔，不过仍有一些例外的地方。此处《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公司的大楼与外部之间有缆线直接相连，能使用流畅迅速的网路。
命还没启动呈休眠状态的画面，就收到了讯息。
「入帐通知……？等一下，这金额、是真的！？」
九位数的金额──一亿。
她怀着决心支付的委托订金，原封不动地回到了她的帐户。
确认了如此事实，卖豆纪命像是要昏倒般脸色铁青，如此说道。
＊
「很遗憾，是真的。抱歉。」
除了秘书音留之外，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社长•楢崎身上。他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因为本公司自己的因素，现在我们无法完成你的委托了。因此，我们将你之前支付的订金全额退费，过程中发生的相关经费与汇款手续费等，也全由本公司负担。毕竟计较那些钱就太难看了。」
说着，社长比手画脚地强调自己有多么困扰，其他人则爆发出不满的情绪。
「意思是要毁约吗！？怎么可以这样单方面地擅作主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可疑中年男终于发疯了吗……！」
「痴呆、人渣、霸道社长！……这样我们可要罢工啰！！」
「我会拔下你的胡子喔。不，我现在就要动手。借你刚才说过的，『是真的』。」
命激动得探出上半身。零士满脸不屑地咒骂。月想不到可用的词汇。萤以指尖做出捏胡子的动作。
被年轻人们齐声挞伐，楢崎脸上也难免浮现尴尬的表情。
「我也不愿意啊。事件本身还是会继续追查，但不再是为了外部单位的委托，会改为由BT总公司执行部直接下达指示的形式。」
「……也就是说，我们的报酬也没了吗？」
「应该还是会有奖金之类的可领吧。虽说大约只有两个月薪水的份就是了。」
「好、好少……这样别说鲔鱼，根本只能吃鱼肉香肠吧……」
月感到失望地垂下肩膀。他身旁的命则激愤地瞪着楢崎──
「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对方的答案让她不满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她的眼神透露如此情绪，继续逼问楢崎。
「你是在对总公司保密的情况下接受我的委托，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吗？为什么事到如今，你头上的总公司又跳出来插手管了？总公司的执行部就那么伟大吗？」
「真要说的话，的确是非常伟大没错。执行部是七大部门之首，也是本公司的最高经营负责人……执行长的直属部门。对于只不过算是旗下子公司的我们来说，他们的地位的确是高高在上。」
肇逃人马──池田舞被炸死的事件，后来发现背后可能有掌权者指示隐匿事件的迹象。
「这么建议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而这种事情的调查，那两只动物自然无法胜任吧？所以，因为上次刚好有不错的机会，我尝试做了一些调查。」
「上次……你除了在这里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之外，还有做别的事吗！？」
「别摆出真的那么震惊的表情啊。别看我这样，身为社长该做的工作，基本上我都还算有完成。言归正传，上次的事件中，本公司引以为傲的战略兵器──音留被获准暂时解除限制了对吧？」
听到楢崎这么说，最先有反应的是同为公司员工的赖山月与霞见零士。
「音留小姐的限制……是那个什么婴儿的吗？」
「《贗造婴儿（Franken Babies）》──总公司监察部的备品，最新的幻想种，是吧？」
「对。」
音留回答得简短又若无其事。
那外表酷似少女、不被认同拥有身为人类的权利的非人怪物说道。
「我不是人类，跟你们两个一样。不过，我无心追求人类的生活、也不坚持要活得像个人──大概是因为我是仿造的人类，只是贗品的关系吧？我也不是很明白。」
「哎，真要说的话，我也算是被造出来的……是类似试管婴儿之类的吗？」
音留的话让赖山月心生奇妙的共感，彷佛像是在面对同一起事件的被害人一样，他忽地露出了笑容。
「音留小姐有多少个兄弟姊妹呢！？我少说也有数百人喔。虽然都已经死了。」
「我的比较少，而且没死，都在我们公司大楼的地下室活得好好的，一直在游泳。」
「真的吗？下次介绍给我们认识嘛，至少让我去打声招呼。」
「这对话在一旁听了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零士一脸无奈地说道。为了将话题导回正轨，他轻轻拍手两声。
「我知道你们发现处境相似的人很兴奋，但还是言归正传吧。要不然再这样下去命就要失控暴冲了。」
「吼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命同学，冷静下来，乖、乖……不妙呢，现在手边可没有狗罐头或骨头玩具之类的东西……」
「吵死了，别把人当成心情不好的宠物……所以呢！？」
她双眼布满血丝，明显地不耐烦。
命拨开萤制止的手，继续凶狠地追问道：
「我之前有听说小不点秘书是幻想种。这跟事件有什么关系？」
「我的异能等于是资讯化社会的核弹头。我能够与游泳群体活体脑──也就是兄弟姊妹们的脑同步，从所有透过无线网络连结的机器抽出情报，也能加以窜改。」
「……也就是所谓的超级骇客吗？很厉害呢。」
「别这样称呼我……很土。」
面无表情的高冷容貌一脸排斥地扭曲起来。虽然这样的形容的确比较容易理解，但这个称呼太土了。
「在日前《疯传手机》事件中，为了收拾状况，我被获准解除功能限制。当时那边那个大叔利用这个机会，让我去做的事情，就是造成毁约的原因。」
「大叔逼迫幼女，不管怎么听都是性犯罪吧。他对你做了什么？」
「才不是，真是容易引人误会的说法……我当时要求音留做的，是让她去调查总公司内的电子纪录中的机密部分。既然BT总公司隐匿了《肇逃人马》事件，那么某处一定还留有下指令的人留下的电子纪录。不过，那当然无法轻易找到。」
能够干涉任何机器的最强电子战兵器，其基础不是人工智慧，而是天然头脑。
音留接收了楢崎的指示，另外──
「这与派遣我来的监察部意向一致，所以我进行了入侵，检查了各种资料，包括个人的电子信箱、内部文件、甚至是只有主管级成员才能浏览的机密资料夹。当然，这不只有违公司内的规范，更是违法行为。」
「真是令人不敢恭维。这等于是去自己的老家当小偷吧？」
「毕竟我们那时候已经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既然收了你的钱，该冒险的时候还是不能犹豫。只是……」
说到这里，楢崎脸色一沉。命追问道：
「还是没有收获吗？」
「正好相反。全都水落石出了。反倒是知道得太多了。」
语毕，楢崎打一个响指，秘书音留不发一语，动手操作手上的平板电脑。
萤幕上接连显示出许多电子文件，每一张都大大地标注了《社内机密》或《极机密》等字样。这些档案都设有保护，无法窜改，在现在的电子资讯社会中能说是不动如山的铁证。
「下令进行隐匿工作的人物，是总务部长。然而，根据当天公司内的监视器纪录画面、他的专属秘书的证词，以及他专用的装置与平板电脑的运作纪录等等，他本人对此事竟是完全不知情。他在没有自觉的状态下，直接对别的部门──BT总公司警备部的谍报课下指令，还不经过警备部部长的同意，让他们去实施那起医院爆炸恐攻，甚至支付了报酬给实行犯案的护理师。」
「……那是怎样。」
就连没在企业工作过的女高中生都知道，这是非比寻常的异常状况。
「难道说他是被来自宇宙的电波操控了大脑吗！？别胡说八道了！！」
「他应该是被操控了。不过操控他的不是电波，也不是来自宇宙。」
若要说是谁在背后操控他──
「我们的同类。之前的目击证词提到的《穿和服的人物》所布下的局──应该可以这么判断。神秘幻想在现实中真的存在，引发不可能发生的奇迹──这个光景你也亲眼看过好几次了吧？」
「……你是说像是透过网路用诅咒攻击的家伙、只穿一条内裤的念力扭转男、还有会用头发绑人的日本人偶之类的吧。我是有听说过没错，但是，真的能够像这样操控别人的心智吗？」
「真要说的话，是可能的。不分古今中外，从以美貌迷惑人心的倾国美女到野外出没的妖怪，各种魑魅魍魉迷惑人心的故事层出不穷。不过，问题在于──」
说到这里，楢崎抬起目光，有些怨恨地瞄了站在身旁的秘书音留一眼，嘟起那充满熟男魅力的嘴唇。
「我们公司的秘书音留，是本公司的监察部派来监视我的备品。为了应付紧急状况，我被默认能在某个程度内利用她的能力，而且我自认能透过我在监察部内的人脉瞒天过海。但是……」
整起事件的根源，是技术部内的幻想维生素与怪异维生素之外流。而楢崎之所以能掌握其来龙去脉，也是因为监察部内的协助者透露消息给他。两者利害关系一致，各取所需，才能一直合作下去。
楢崎信任这点，就在他接着要进行策划，在保密的状态下自行逮住总务部长的时候──
「BT总公司的执行部有权限浏览监察部的通联纪录。于是我的调查结果都被执行长知道，所有的纪录都被没收了。执行长恐怕最快在今晚就会对经营层展开肃清吧。实行的相关人员应该也会遭受某种处分。毕竟他们虽说是被假的命令所骗，但所做的事却是爆炸恐攻，实在不是小事。」
「肃清……是降职或开除之类的吗？」
「※是物理上的砍头喔。我们的公司就是这样的组织。」（编注：日文中「开除」引申自「砍头」，为同一词语。）
「什么！？」
所谓的处置，竟然比自己所想像的还要严苛百倍，命错愕地张大了嘴巴。
「这企业未免也太黑暗了吧！？那个总务部长什么的虽然做错了事，但他也是被操控的吧？一般来说公司不是应该要以他无责任能力之类的为由，设法袒护他才对吗？」
「怎么？那可是害死了你学妹的仇人，你不希望他受到严刑峻罚，或被判死刑之类的吗？」
「假如那家伙是为了自己的金钱或地位干下这种事，我当然会那样大喊！就算要我亲手按下处刑按钮也在所不惜，无论他的家属怎么恨我，我也绝不退缩！」
源源涌出的斗争心──命不久之前还活在分秒必争的世界。
即使不再参与竞技活动，她的本质仍然不变，能承受与他人相争的压力。只要她自己认为有道理、能做出了断的话，她不怕承受别人的怨恨。
「但是，被操控的被害者就连自己闯了什么祸都不知道就要被处死，这样不合理吧？应该要让他好好理解自己做了什么事，加以偿还才对啊！不要随随便便地把人杀掉就当作没事了去逃避啊！！」
命如此咆哮，吼出她打从心底认为正确的事。
然而，眼前黑心企业所属的男人对少女这番率直的话语，只是马耳东风地左耳进、右耳出。
「这并非没必要的措施。」
楢崎将没点火的古董菸管拿在手中把玩，说明道：
「专业方面的知识我就不说明了，总之，在之后应该会从被操控的总务部长身上发现魔术性的痕迹，到时候借由《反弹式神》，预计能掌握跟犯人的行踪有关的重大线索。上头很可能在几个小时之后就会下令出动。警备部为了保住自己的威信，搞不好会派出行刑部队之类的吧。」
「……不是由你们出面吗？」
「如果发生了警备部无法应付的事，也许就会轮到我们出面。所以，今晚就先待机。由于这起事件的调查由总公司接手，我们就无法完成你的委托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被操控的总务部长在暗中下了密令，使得总公司内的机密外泄。
这成了事件的原因，带来了重大的损害。BT总公司的警备部将被追究重大的责任，以企业内部政治的角度来说，警备部为了补救重大失败，需要尽快立下功绩。
于是《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公司被阻止继续行动，造成的结果就是──
「我的委托被中止了，所以把订金退还给我──是这么一回事吗？」
「没错。关于总务部长的处刑，你有没有什么要求？作为顾客服务的一环，若你需要证据的话我会提供的。不过，我想应该仅限于图档或影片，而且会被设定为无法转发的档案格式。」
「就算看到不认识大叔的尸体，我也不会高兴。我没有那种癖好。」
命不屑地说道。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喜悦也没有痛快。
「……都结束了吗？」
「结束了。」
命现在的心情，就好像被父母抛下的孩子。脚下的地板崩毁，随时都会坠落。
然而，楢崎没有要安慰她的意思。
「什么嘛，哪有这样的。那、我……！」
即使被弃于不顾，命也没有落泪，她哭不出来。
她深深地坐在轮椅上，空虚感超越了不可理喻的愤怒，身体因此颤抖了起来。
「我又、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吗……！」
因为车祸，命的右脚再也无法动弹，她失去了投注毕生心力追逐的目标，田径选手的梦想。
让失去了一切的她行动的意义、理由、目的。为了再次出发、令人生重新来过，她要让这起事件水落石出，做个了断。如今，她却连这个目标都失去了。
「……命，你还好吗？」
「很难受……姑且还是确认一下，这件事我就算抗议也没用吧？」
「与其说是没用，应该说，因为这是执行长的意思。我们也不愿意，我已经在尽可能保密的前提下暗中行事了，但是在还没完全拉拢监察部之前，就被先发制人了。」
命直觉楢崎并没有说谎。
虽然不知道他是单纯为了钱，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不过从他把玩手中菸管的力道，看得出来他心中无处宣泄的愤怒。即使他为了掩饰真心，而装出一脸奸笑的表情，还是难免透露出心里的焦躁──只要这些都不是在演戏，都让人感受到真实感。
「我姑且问问，你们两个想怎么做？若你们愿意以个人的立场帮我，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们同样金额的报酬。」
「抱歉，这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
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问向零士与月，然而，两人只是满面歉疚地摇了摇头。
「我们两个之所以能够在人类社会中生活，是因为有公司为我们担保身分、承担我们的监护责任。即使能获得钜额的收入，一旦公司决定不再支援，我们就完蛋了。连活都活不下去。」
「到时候只能在这条街上过着像罪犯一样的生活，不然就是逃到深山之类的，过自给自足的野人生活……对不起，真的很抱歉，但那样太难过了。虽然我真的很想帮你，但我不能背叛总公司。」
「这样啊……不过，事件的调查本身还是会继续进行吧，要是有了结果，可以告诉我吗？」
「这没问题。不过你……不要紧吗？」
零士会这样问，是因为若遭受到打击，一般人会表现出来的反应大多是大哭、大叫或大闹。
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是人类处理情绪所需的程序，暂时性的混乱。但是，命却不一样，既不哭、不吵，也不闹，只是保持着安静的态度。
「……啊～……老实说，并不是不要紧。我真的很火大。不过──」
她先停顿一下，继续说道：
「你们只是在工作而已，对你们发火也没有任何意义吧。假如大吵大闹就能解决事情的话，我当然乐意像只猴子一样地大叫。不过既然没意义的话，吵也没用吧。」
命的态度乍看平静，然而──
「所以，我真的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知道现在我还能怎么做，不知道啊────」
少女仰头叹息。好长好长的一口叹气，像拖着长长尾巴的彗星。
无比空虚的反应。无法处理清楚的情绪只能收在心底深处，悬在半空中。
即使朋友们觉得该对她说些什么，但实在想不到对于才刚失去希望的人该说什么，只能偷瞄着彼此，小声地交头接耳。
（……该如何是好？什么都行，得让她打起精神来！）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吃饭？是不是只要吃饭就行了？我只要有东西吃就能振作起来。）
（是、是不是吃甜食比较好！？我们带她去大吃特吃之类的……不对，但是没有钱。）
萤、零士、月压低嗓门这么讨论着。但还是讨论不出具体的结果，也没有足够的钱付诸实行。
眼睁睁地看着朋友伤心，自己却无能为力，让他们感到十分焦虑。就在这个时候──
「话说回来，本公司的两位员工啊。如同我刚才说过的，你们今晚要先待命。」
「什么啊，社长？既然警备部会去抓犯人，我们就没必要出动了吧？」
「不不不，他们肯定逮不到人的。虽然警备部还算能干，不过犯人可是能够把这街道搞得这么乱的家伙，光是派当过警官或军人的人兽武装部队过来，当然不可能奈何得了犯人。」
一般的军事力无法应付有神秘之力的幻想存在。借由维生素的效果获得古老之力的《幻想种》，或是能任意操控都市传说级的特异能力并与怪物无异的《怪异》，都不是他们对付得了的对手。
「即使如此警备部还是要出动部队，纯粹只是为了保住面子。不用想也知道，到最后他们不是打输犯人就是被反过来摆一道，也就是说，迟早都会轮到你们出面。今晚肯定要大打出手……你们最好先有心理准备。」
说完，楢崎的手探入套装的口袋。
他从一个古色古香的真皮材质票匣中，取出一张外观看起来有种高级感的餐券，轻轻地摇摆。
「你们先护送两位小姐离开假面舞会街。既然没了委托，她们两位也没理由留在这里了。你们顺便一起去吃顿饭吧。」
「有得吃当然是很好，但是有时间让我们吃饭吗？」
「离总务部长被传唤、式神被反弹为止，应该还有两、三个小时的空档。关于中止委托这件事，我也感到过意不去，虽说这样不能算是补偿，不过还是让我表达一点心意吧。」
是喔……两个员工闷闷不乐地应声。
楢崎将餐券塞到月的手中。那张小小的纸片上面，印着某个店家的标章。
那是位于夏木原车站前，在《外面》世界的最高级地段拥有一整栋大楼的高级肉料理餐厅的标章。
「这是《肉之来世》四楼的免费餐券。餐厅供应烧烤寿喜烧涮涮锅炖牛肉和龙虾……在这条街活动的富人们都会带着保镖去那里享受美食，是很高级的餐厅喔。」
「咦！？真的吗！？……那岂不是贵得吓死人！？」
「……应该很贵吧。拿去金券店变卖的话应该有十万圆……不只，应该更多。」
「等等，你们先冷静。真是难以理解，吃一顿饭怎么可能值那么多钱……！？」
得知月手中的这张纸片价值不斐，萤与零士围着他惊呼了起来。
「顺带一提，那是发给股东的贵宾优惠券，不限人数与餐点内容，可以无限吃喝。只要能在一个小时的用餐时间内吃完，把店内所有种类的肉料理都点过一遍也不成问题。」
「真的假的！！简直是实现愿望的魔法神灯嘛！？」
「真是难以置信。原来我一直误会社长了。我还以为社长是个爱炫富却超吝啬的可疑中年大叔，没想到他的度量竟然大到会给我们这种宝物……」
「这次的所作所为让我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没想到这么快就大幅提升了，虽然很不愿意……是肉耶，而且是超高级的肉。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呢？我有点无法想像。」
萤满怀希望地摸着餐券喃喃自语，转头向坐在轮椅上的朋友开口。
「我无法要求你打起精神来，不过……是烧烤喔，跟我们一起去吃吧？」
「我没有食欲。老实说，现在不管吃什么肯定都只像是在吃土吧。」
「即使如此，也该好好地吃一顿。世上大部分的麻烦事，基本上只要吃得饱饱的、暖和起来、好好地睡一觉，都能迎刃而解。虽然对现在的你来说要办到其中任何一项都不容易，但总之──」
萤站起来，强行握住轮椅的把手。
「──先饱餐一顿再说吧。用吃来宣泄不好的心情吧。霞见同学他们最后一定会抓到事件的幕后黑手。即使你的那个仇人死掉，但罪魁祸首还在。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
「……吃到饱的用餐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吧，你们打算待多久啊？」
「那吃完以后可以去《外面》的KTV或家庭餐厅续摊。要不然也能去袋鼠哥的男公关俱乐部。总之，你今晚休想独处。」
「……笨蛋。」
命有气无力地骂道。完全冻僵的心让她哭不出来，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不过──
「边缘人就是这样，不懂拿捏正常的距离感啦，笨蛋，笨蛋……！」
「真失礼，我的成绩比你好喔。」
她才不是那个意思──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心里如此吐槽。
命低着头，萤没有察觉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推着轮椅移动，发出叽嘎叽嘎的声响。正要出去办公室的时候──
「谢谢你的免费餐券。不过，我还是讨厌你。」
柿叶萤回过头来，稍微闭起眼睛，对楢崎吐出舌头，尽力展现敌意，然后门「砰」一声地关上了。
「……她那样应该是在生气吧？虽然超级可爱。」
「是吗？我妹妹也经常露出那样的表情喔。大多都是我有错的时候。」
「你别用妹妹当标准衡量所有的女生啦，那样太随便了。话说她们两个还没服用维生素耶。」
零士与月如此交谈，一起走向门口。
「那么社长，我们就承蒙你的好意，先出去吃顿饭。有事的话──」
「那里可是高级餐厅，在最热闹的大马路上。若是《来世》周围一带，即使是在这条街内，手机也收得到讯号。只要不离开信号范围都无所谓，你们就去养精蓄锐一番吧。」
楢崎干脆地准许他们自由行动。在即将走出门口时，两名穷员工开口说：
「虽然我知道是无可奈何，但这次真的很逊喔，社长。」
「没能完成承接的委托，实在是屈辱。我们拿不到报酬这点，就先不想了，但是这样实在不像是平常的你呢……执行长真的这么可怕吗？」
不只是月，就连零士──平时尽管只是在形式上，也会以敬语跟楢崎说话──也忍不住如此挑衅。
「……」
然而，楢崎没有应声。
「竟然不说话。月，走吧。」
「瞭解。快走吧，可不能让小萤她们自己行动呢！」
两人的脚步声远去，办公室的门关上之后，接连发出两个细小的声响。
先是火柴摩擦的声响。接着是菸管内的烟草烧焦的声响。烟雾袅袅升起。
「戒菸。」
「不戒了。大叔被年轻的孩子责备，可是真的会很沮丧的喔？」
昏暗的办公室内，香菸的火光如鬼火一般浮现，映照出楢崎的面容。刚才在员工们面前，他一直保持平时玩世不恭的表情，现在却如断了线的傀儡一般有气无力。
「我不是怕，而是悲伤啊。
因为，我又要失去一个重要的人了──」
那究竟是真心话，还是谎话？
在只有秘书音留一个人听到的话语之后，沉默便封闭了整个办公室。
＊
在假面舞会街夏木原，《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公司大楼附近，跨越田神川的来世桥的另一头。
那里有一道戒备森严得像是军事境界线的门，许多武装过后的人兽聚集在这里。
所谓的武装，可不是皮革外套或钉子球棒等充满DIY感的凑数装备，而是拥有卓越防弹性与防割性的防弹衣、电磁警棍与电击枪，能强烈感受到与《外面》世界的联系。
在被隔离的官方贫民窟内，还有一处被钢铁屏障围起来的封闭地区──
「通称《京东泡沫区》。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还没出生的很久之前，这个国家的经济民生还很富足的时代。这个区域在某种程度内重现了当时的文化景象，算是一种类似主题乐园的地方……听说是这样。」
这里二十四小时都有带枪的高大警卫监视人员进出。包围整个假面舞会街的是简陋粗糙的路障，是以被突破为前提而存在的。但是，《京东泡沫区》周围的戒备程度完全不同。
「上次暴动发生的时候，闯到这里的人兽全都被射杀了。因为这里是BT总公司精心规划的富人专用的游乐场。光是进出就要花费不少功夫。」
街道干净整洁。不同于真正的泡沫时期，路边不会有醉鬼的呕吐物或随手丢弃的菸蒂。街上充斥着花俏刺眼的低俗霓虹灯光。各种《外面》世界的高级品牌与名店的招牌紧密地聚集在这里，五光十色。
「你们的社员证可以进来这里，这种时候就意外地便利呢。」
「不过我们就算可以来这里也没用啊。」
一行人换好衣服，有必要的人服用维生素之后一起来到这里，在门口提示《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公司名义的身分证件。
长达数十分钟的入场审核手续终于结束，一行人来到这街区的角落处──
「原来你们两个也有这种服装啊。意外地适合呢。」
「因为工作因素，我们有时候会来这里──不过基本上只需要穿清扫用的连身工作服就够了。」
「有时候我们会被高官之类的叫来这里，像是陪社长进行接待工作之类的。那种场合才会穿这种衣服。」
两个少年分别这样说明道。他们已经换下了制服，身上穿的是一般男性上班族穿的西装。
两人的套装并非高级品，而是绅士服量贩店的现成商品，还是两套有特价的那一种。即使如此，霞见零士还是穿得笔挺好看。虽然他象征性地戴上口罩遮住脸，但黑白两色的头发仍然没变。
至于另一个人──顶着一头黄色头发、外表看起来像不良少年的赖山月，现在的模样则是判若两人。
「接待……会有人请你们吃好料的吗？」
「我们社长很吝啬，那是不可能的。我们的工作是在他跟高官交谈的时候，装出一脸可怕的表情站在他的背后。如果只是喝酒也就算了，去高级中式餐厅跟烧烤店的时候可是差点就当场饿死了喔。」
一脸厌烦地这么说的，是用兽毛与鼓胀的肌肉把衬衫撑得紧绷的人兽。
月是原始的《人狼》──与透过市售维生素变身而成的平凡犬科人兽不同，全身散发独特的野性气质。粗壮的骨架与肌肉，以及巨大得从口中探出的厚实獠牙，都是纯粹野狼血统的证明。
「那真是太过分了。虽说要求对方请客也很不入流，不过那样对你们来说也很难受吧。」
少女说道，握着轮椅的把手推行前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全身布满绵密蓬松的纯白兽毛，头上有一对长耳朵。双腿线条修长优美，是名符其实的JK兔女郎。
换下制服之后，她跟之前在街上走动时一样地换上了变装用的紧身连身裙装。她这副模样与这个以泡沫时代为主题的街景实在是搭调到不能再搭调的地步，就连在路上走动的富豪名媛们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一眼。
她是《调药魔女》──柿叶萤。拥有特异的能力，能以市售的怪物维生素为原料，结合随意添加的材料与变身动物原型的触媒，用她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方式造出可用的维生素。萤弯下身子，向轮椅上的人搭话。
「怎么样？希望能让你稍微散散心。」
「……没想到在这个烂透的街道之中，竟然还有这种不臭的地方。」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卖豆纪命也换下了制服，身上穿着的是高级品牌的运动服。
她坚持不肯服用怪物维生素，为了避免她的身分曝光，四个人才会一起乔装，看起来好像一群正在玩角色扮演的人。
「这套运动服很贵吧？为什么这样的东西会丢在置物柜里？」
「那是乔装用的。至于来历，还是别问最好。」
「……你这样说，我反而会很在意啊。别隐瞒了，告诉我吧。」
「那我就说了。这些东西大多都是遗物。我们在工作现场收拾遗体的时候，会带走没人认领的衣物或物品，善加利用。不然丢掉也是可惜。」
遗体身上的值钱物品──包括钱包的内容物、戒指、项炼等等，大多都会马上就被人偷走。
零士与月则从这吃剩的状态的遗体身上带走还能用的东西，当作公司的备品或者是变卖掉。
「偶尔会由音留小姐透过《外面》的拍卖网站卖掉。这也是工作的一环。」
「也就是说，这是死人的衣服……」
命的表情显得非常排斥。这也难怪，把死者的衣服剥走，这种事可不是听了会觉得舒服的话题。
不过，接下来的回话让人有些错愕。
「不，这套运动服是某个有钱大叔的。他因为喝醉而吐脏了这套服装，因为嫌脏就脱下来丢掉了。我想说洗干净的话还能卖钱，就捡回来了。放心，那可是好好洗过了！」
「洗衣服的人可是我。之后回收店说会以一千圆左右收购。」
月满不在乎地说明，零士也接着他的话补充。命听了之后，脸色更难看了。
「……你们是不是被回收店唬了？如果是在外面的二手店，这套运动服的售价应该多个一百倍吧。」
「毕竟衣服的来历是这个地方，收购价格被砍低，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无可奈何的。真要比的话，我们的处境已经算不错了。」
想在假面舞会街定居下来的人很多，但是要在这里生活，首先会面临一个大问题。
「那就是工作。虽然到处都缺人缺工，但是服用维生素的人兽几乎全都是身分不明的人。」
「但是，大多数的店家都会在面试的时候要求面试者告知雇主真实身分，而且是必要条件。」
萤自己之前也曾在假面舞会街做过服务业，回想起当时吃过的苦，对这个话题也能感同身受。
「以前我常听店里的同事说，求职的时候经常被要求做色色的事，或者是会被不当地扣薪之类的。不过，我们那个过世的老板并没有那样对待我们就是了。」
「跟以前时代的※章鱼房间劳动类似的情形呢……现在要是在《外面》，发生这种事肯定会马上被逮捕。」（编注：日本明治时期开始的社会现象，指劳工在严苛的环境下工作，并遭受非人道的管理，难以脱逃，主要以北海道地区为大宗。）
「我想也是。最恶质的是巧妙地诱导店里的小姐赌博，让她们输光自己的薪水。一旦陷入赌博的恶性循环，不管有多少钱都不够，只能愈陷愈深，直到身败名裂。」
恶徒专挑愚者下手，以这种无底沼泽般的手段剥削。这种事情，在街上比比皆是──
「听说是因为这样，有些女人即使知道容易惹麻烦上身也不想在店里工作，而是自己在路上接客。」
「因为找不到正经的老板是吧。真的是……堕落到极点啊。」
命叹气，冷冷地环视华美缤纷的街景。
看到眼前这片璀璨的街景，她却觉得一切都让她意兴阑珊。
（我知道他们都是在关心我，我也很高兴，但是……）
好友的关怀，让命感到沉重。
追根究底，命打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在做傻事。花大钱委托可疑的清洁业者做近乎私刑的勾当──在这个时间点就已经荒唐到极点。
为什么当初会做这种事？为什么会想做这种事？
仔细想想，原因一定是──
「命同学，你怎么了？表情看起来好像快哭出来了。」
「肚子痛吗？这里的超商是可以借厕所的，要先去一趟吗？」
「这里的厕所可是干净得完全不像是这街道会有的喔。温水洗净马桶竟然是好的，很值得看一眼。」
看命僵住不动，朋友们纷纷探头过来陆续说道。简直就像父母在哄闹别扭的孩子似的。
看他们这样，命忽然想到──
（……啊啊，这样啊。）
之所以不惜砸下重金进行委托的理由，不只是为了告慰已死的朋友、完成复仇让自己做个了断──
（我不想跟这些家伙分开啊──）
为了弥补丧失的部分，心里不由自主地渴求新的替代品。
命期待他们不会用令人恼火的同情眼光或瞧不起人的眼光看待自己，可以正常地来往，就跟自己的腿坏掉之前一样。
明知没必要这么做，明知眼前这些家伙不需要用钱攀关系，却还是因为害怕被背叛而逃避，用钱当挡箭牌掩饰自己的真心。
（明明是我意气用事，造成了他们的困扰。）
今天来这街区的时候也是一样。
原本为了避免身分曝光，在假面舞会街内走动都要服用怪物维生素变身成人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光是换下制服、深戴帽子遮住颜面等轻微的变装，仍然随时会有身分曝光的风险吧。
关于这点，信用分数为最低等级、连无业游民都不如的零士与月也许不用担心，不过……
对于必须以奖学金学生的身分享有学费减免才能上学的萤来说，要是身分曝光，可能会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要是被抓到她在这种地方夜游，不只会失去奖学金学生的身分，甚至还可能被学校开除、失去住所。
（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会要求我绝对要服用维生素。）
因为他们知道命失去学妹的过往，知道服用维生素会让她受到伤害，所以他们默默地承担起风险，而且不向她强调自己的付出与人情。
真是无药可救的滥好人。好心得一点都不像在这座癫狂之街讨生活的人。这么好的朋友，命觉得自己甚至没资格拥有。
（不行，不能只是对我温柔。）
命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只会堕落。
即使失去了能够发挥能力的领域，即使失去了能够发挥的能力，命也不希望自己习惯被人纵容，习惯依赖别人的好意──
──咚、砰砰砰。
「……球？」
就在命钻牛角尖、自顾自地往坏处想的时候，一颗脏兮兮的球掉到她的面前。
那是一颗篮球，似乎是从眼前隔离用屏障的另一头被抛过来的。
屏障的另一头传来了孩童的叫喊声。
「啊啊～～！！你干嘛啦！球只有一颗耶────！！」
「对、对不起啦，对不起，三毛！我手一滑，不小心就……！」
「道歉就免了，快去捡回来！马上！」
篮球滚来之后，厚重的屏障另一侧传来了几道声音。
三道高亢的小孩子嗓音。
「喂，我说啊……」
命坐在轮椅上指着球说道。
「可以去捡那个吗？虽然吃饭的时间可能会晚一点，不过我想把那个还给他们。」
老实说，命这么做只是心血来潮。她只是不想在现在这种难看的脸色下，跟朋友一起吃饭罢了。
听见这争取时间的提议后──
「要再通过闸门的话，会花很多时间喔？」
「那──就速战速决吧。月，轮椅就交给你了。」
说完，零士的嘴巴发出「咻────……」像是喷雾轻轻喷出的声响。
他让黑色的口罩稍微浮起，露出形状端正的嘴巴后──从他口中吐出的白雾有如干冰般布满四人的脚下，使他们轻飘飘地浮起。
白雾彷佛一道飞机云隆起，如同无形的起重机般快速越过屏障的顶点，连用来防止攀墙入侵的铁网都超过，让一行人看见了屏障另一头的景色。
霞见零士──《雾之怪物（布罗肯）》，幻想之末裔。而这也是他被分类为特殊永续人兽（特认）的理由。作为真身不明的气体生物的本领，他能让自己的肉体雾化，并自在地操控，任意变化为各种形状。
「哎呀，真是便利。不过，要是被警卫看到是不是不太好啊！？」
「很不好。所以要在被看到之前赶快下去，月。」
「知道！」
人狼将命连同她所坐的轮椅轻而易举地一肩扛起，宛如举起一个小包裹般地轻松。然后他从云上一跃而下，降落在屏障另一侧的路上。
「……咦！？什么，是谁！？」
「咿……！」
着地之后，最先看到的是三个表情又惊又惧的孩童。
三个孩子看起来家境都不是很好，身上都穿着有补丁的破旧衣服──三人都服用了怪物维生素而变成了人兽，分别是小猪、小松鼠与小猫。三人站在巷子里角落的一处广场上。
「这是篮球场……？」
「毕竟屏障上的灯够明亮。懂得利用这个，称得上是一点生活小智慧呢。」
晚一步落地的萤有些错愕地喃喃，月接着答道。在与废墟无异的建筑物之间，有着这样一个特别开阔的空间。一处表面有裂痕的墙面上设置了篮球用的篮框。
「我有些另眼相看了。没想到在这个无可救药的街道内，竟然有人会正常地运动。」
「其实是还挺少见的。听说外国也有这样的地方，但这里可是《假面舞会街》。」
在海外的贫民窟，从事运动是脱离贫穷的有效手段之一。有才能的孩子们为了一举逆转贫困的人生，而投注毕生的心力从事足球或棒球等运动。
但是，在所有的居民都变成人兽并抛弃了人权的这条街，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做这种事。
「话说回来……小孩子可以服用维生素吗？我一直以为这是十八岁以下禁止使用的东西。」
「常有人这么以为，不过原则上维生素的使用并没有年龄限制。只是一般来说不会有父母带小孩子来这种地方。」
身为这街道的居民，零士与月知道这些孩子的来历。
四人乘着云之阶梯越过屏障之后降落，白云随即消散。月将扛在肩上的轮椅小心翼翼地放下。察觉两人的态度不太对劲，命追问道：
「你们知道些什么吧，是有必要隐瞒的事吗？」
「……毕竟是有些低级的话题，不适合由男生主动向女生提起。」
零士支支吾吾地说道，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命皱起眉头，继续追问。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色色的话题？你不会要跟我说那些孩子是为了色情目的被诱拐来的吧？」
「不。虽说那种情况确实存在，不过那种事即使是在这条街上，也是见不得人的恶行。他们是──」
说到这里，零士又犹豫了一下子，看着那些身穿破旧衣服的孩子们，他像是决定放弃隐瞒般说道。
「他们应该是所谓的《未登录儿童》。变成人兽的父母所生下的孩子。」
「啊？……也是，做了那种事的话，有孩子也不奇怪，可是，咦……！？」
命不由得瞪大眼睛，眼光来回看着手中的球与眼前那些畏缩的孩童们。
「服用了怪物维生素之后，会呈现兴奋状态。当然也会有性冲动……在色色的事这种方面也会兴奋。」
「这样好吗？柿叶。虽说我很感激你代替我说明。」
「总比让男生讲好吧。我姑且也有听过世的老板说过。」
即使不打算卖身，要在这条街从事卖笑行业，也该先知道这些事。
「在人兽化的状态下交配，着床率其实很低……呃，这该怎么说明呢？该以雄蕊跟雌蕊来说明吗？还是该用送子鸟跟高丽菜的比喻来说明？」
「用不着从那么基本的事开始说明。我又不是小学生。」
「你明白就好，省去了我说明的功夫。总之，在人兽化的状态下普通地做色色的事也不易怀孕，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所以……一旦怀孕之后，会怎么样呢？」
除非堕胎，不然胎儿都会如普通的怀孕状态一样成长。
真要说的话，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生下来的孩子跟一般人有很大的不同。
「生下来的婴儿，身体特征会深受父母在人兽化时的性质影响。也就是说，他们天生就是人兽……生来就是这副模样，不需要服用维生素。」
「什么！？这么说的话，他们跟你们两个一样吗……！？」
零士与月被赋予的唯一身分──《特殊永续人兽（特认）》。身为幻想种后裔的他们，与人兽之间性交生下的天生人兽，在社会上被划分为同一个类别。
也就是没有人权的存在──几乎被视为动物。
「不太一样。我跟月的身分有受到保障，在企业的监护下能够拥有人权。」
「但是《未登录儿童》却没有这种机会。他们真的无法使用任何社会服务，被当作不存在的人类。虽说姑且还是有专用的学校可上就是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也有听过这种传闻。」
那感觉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在零士与月刚转学来的那一天，她与同学们闲聊时听说的传闻。
「那种地方表面上叫作《学校》，但人们通常都称之为《监狱》。那是教育机构，会赋予未登录儿童身为特殊永续人兽（特认）的认证。但是实际上……总之就是个糟糕的地方。」
月说道，显得有些怀念，也不免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那里跟外面的世界完全不同，不存在任何抑制力，真的很糟糕。霸凌、暴力、杀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大人什么都不管，就是连监狱都不如的垃圾场，也从来不会正经地上课。」
不收学费，只要想去，什么东西都能进去就读。不是『什么人都能』，而是『什么东西都能』──
「那种打从生下来之后从未受过任何管教的小人兽，根本就是猛兽。只知道到处偷抢，还动不动就起杀意，一般的路边混混根本不是对手。就是有那么危险。」
「是喔……可是，他们看起来实在不像你说的那么可怕。」
「呜……！」
拿着球的命转眼瞄了人兽孩子们一眼，孩子们立即害怕地依偎在一起。
那很明显地是防御反应──看得出来他们很害怕。于是命放松表情，对他们温柔地露出微笑。
「你们不用害怕喔。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看起来超级可疑的，叫你们别怕才是强人所难吧。」
「……请、请问，球……对不起，是不是打到你了？」
小猪怯生生地问道。
他似乎比另外两个孩子──小松鼠与小猫还要年长，体型稍微高大一些。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挺身挡在另外两个孩子面前。
「没有打到，别担心。这颗球是你们的吧？我只是拿来还给你们而已。」
「还我们？……咦？为什么？我们、没有钱……！」
「我不收钱，也不是为了卖你们人情，当然也不会用这颗球要胁你们为我做任何事。我不会做这些无聊的要求。只是……」
命一瞬间闭起眼睛，试着用言词表达自己的行动。
这也是为了整理自己的情绪──为什么自己会想这么做？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该这么做？然后，她有了答案。
「因为我很不爽，心情很烦闷。这个世界太不讲理，让我很恼怒。」
被擅自取消的委托。让朋友为自己费心。自己是多么地无能为力，硬是给朋友们带来了困扰。
为了逼问自己之前一直以金钱搪塞过去的情感而生的焦虑──强迫自己面对后，她感到愧疚。
「所以，我想做点好事，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好过一点，只是这样而已。你们明白吗？所以，我不要求你们报恩，但我要你们感谢我。因为这样会让我好过一点。」
「……大姊姊，超级不坦率。」
「过气的，傲娇。」
「太老实了，有点可怕……比我们，还像动物……」
「少啰唆，别莫名吐槽得这么精准啊，这些臭小鬼！拿去！」
说完，命抛出手中的篮球。小猪连忙跑过来，抓住了球，像是要确认球的弹性似地紧紧抱住。
然后，三个孩子一起笑起来。
「「「谢谢你，大姊姊！」」」
「很好，不客气。我现在心情畅快多啦！」
将烦恼的心情做个了断之后，命一下子振作了起来，回头说道：
「好了，我们去吃饭吧。先去尽情地大啖烧烤，然后再来想以后的事吧。」
「……当然没问题。不过你还是老样子，真的很坚强呢，命。」
零士无奈地说道，脸上浮现的微笑却有些温暖。另外两个人的反应也差不多。
「命擅长让自己的心情好转，我觉得这样很好，一定能活得很坚强。」
「是啊。其实我跟零士都意外地是放不下牵挂的类型。」
「我还是要说，我并不是完全没事喔？只是不喜欢一直沮丧个没完没了而已。」
如此直爽的性格，甚至直爽到这种程度反而很罕见。
虽然还没找出答案，但命感觉找回了原本的自己，露出了笑容。就在这个时候──
「那样是很好啦。」
「可以跟我们谈谈吗？《同类》们。」
──突然有人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