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听到声音的刹那，零士与月采取了行动。
人狼鼓动喉头，发出「吼噜噜噜噜噜」的低吼声，一举抱起萤的细腰，将命连同轮椅扛在肩上，并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们──
「……竟然没感觉到存在，看来非常熟练啊。」
零士说道，嘴巴、袖口、头发等部位随着咻咻声响，逐渐挥发为极细的飞沫并扩散，乘着被弃置的垃圾桶内的食物腐败发出的瘴气上升，飘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是没有不定形的气体生物──雾之怪物（布罗肯），能够让身体在固态与气态之间任意变化。对他而言，那些位置都与手边无异。他透过气体极为敏锐的触觉探索黑暗中的巷弄内，探测到了异物的存在。
「《蝙蝠女》……看来你抽到了不错的人兽种类啊。」
「竟然被传闻中的《稀有货色》称赞，太荣幸了。」
「对我怎么就没有任何感想呢？我抽到的应该也还算不错才对。」
咻噜噜噜噜──那是舌头抖动发出的声响。
声音来自不可能的位置──垂直竖立着的废墟的墙面上，即将断裂的电线之下。
笼罩着薄雾的巷子里，吹起一阵微风。缺损的月亮之光照耀进来。好不容易看清楚微弱的光源照耀下浮现的身影，那些异形让命感到不习惯，忍不住大叫。
「……扭来扭去的人，跟……很性感的人！？」
「你的形容方式真是独特……」
对方无奈地说道，在说话间舌头持续舔动，发出咻咻声响。
贴在大楼的墙面上的──是一条穿着衣服的蛇。粗圆的躯体上生有婴儿般短小的手脚，黄色的眼珠表面有一层眼睑般的膜，像是在眨眼般反覆开阖。
布满全身的鳞片呈现的冰冷美感，几乎与真正的爬虫类动物无异──是感觉不出体温的变温动物。体温完全融入周围的气温之中，只要藏身于黑暗之中，几乎能完全隐藏自己的存在，可说是寂静的杀手。
体表的黑色网眼状斑纹，就有如刺青一般。弯绕扭曲且仍留有一点人类模样的身体正摇摆着。
「我是《锦蛇男》。」
「叫我《蝙蝠女》就行了。谢谢你把球还来，这位有钱的小姑娘。」
体型与人一样大的毒蛇，探出状似箭头的独特头部，扬起嘴角笑着。
在他身旁倒吊着的女人，刚才被命形容为「很性感」，而这样的形容并没错。因为──
「不穿衣服，只穿内衣，这样有意义吗……？」
「乳房下垂，摇摆时是会痛的。」
「……是这样的吗……？」
零士由衷感到不解，不由得歪起了头。
蝙蝠女几乎全裸，不过由于她全身布满短毛，所以完全没有露出肌肤。
之所以看得出她是女性，是因为她身上穿着运动风格的短裤与胸罩，而且她拥有外形特殊的胸部。那个部位有如下垂的两颗小香瓜，外表布满短毛，格外地引人注目。
形状独特的长耳朵莫名地讨喜。那个品种应该是──
「听说这种蝙蝠叫作『日本兔蝙蝠』。很可爱呢，你说是吧，兔小妹？」
「……身为真正的兔子，我心情有些复杂。不过，我认为你这种的也很可爱。」
被月保护着的萤表情复杂地回应道。那个拥有与她同样形状耳朵的蝙蝠女，有着讨人喜欢的相貌。
「所以锦蛇男、蝙蝠女找我们有什么事？我可不记得有招惹过你们。」
「我们只是来道谢的。我们是这些孩子的监护人。」
「啊？……锦蛇跟蝙蝠之间怎么可能会生下猪跟松鼠？……是外遇吗？」
「才没有。到底是性生活有多乱才会这样乱生啊……」
「就算是这街道的居民，也没有那么放荡。不过，会被误解也是没办法的吧。」
蛇男流畅地吐槽，语气显得很无奈。从声音来判断，他应该才二十多岁──也就是说，仍是个年轻人。
「我们是志工。收留这些孩子们的设施所属的志工。」
锦蛇男抬起头，对命这么说明道。
「这我刚才听说了。是所谓的《监狱》吗？」
「不是喔。是《外面》的团体经营的设施，比那里像样多了。你看这些孩子都很乖巧对吧？」
「……这倒是。他们懂得确实地道谢，而且很老实。」
说起来，他们在完全管理社会的阴沟之底般的环境成长，明明应该是社会结构中最底层的孩子。
但是，他们坦率的说话方式跟开心地玩球的模样，与《外面》的一般孩子没有两样。
「因为这一带有屏障包围，附近也有警卫，所以治安相对之下比较好。」
「所以我们才住在这里。我们团体的收留设施就在旁边。这里则是我们擅自设置的运动场。」
「这样是非法占据吧……不过，在这条街上计较这种事也没有意义吧。」
这种巷弄内相对较宽阔的空间，要是置之不理，没过多久就会堆满垃圾。
不过，实际上这里的环境整洁到孩子们能在这里游玩的地步，表示平常有人定期来这里清扫。
「所以呢？两位志工大哥大姊找我们有什么事？」
「我们对《同类》很感兴趣。而且你们对孩子们这么好，我们也想道谢。」
「不过对于带着《稀有货色》当保镖的大小姐来说，也许这样的礼貌是多余的吧。」
《稀有货色》──这是最近才开始在街上流行的俗称。
最近，幻想维生素与怪异维生素引发的异常事件频繁发生。对于背后隐情一无所知的人兽们目击异状之后，在缺乏情报的状况下也只能得出如此结论──认为那必定是服用了特制维生素的超人……怪物（稀有货色）。
看命这样大摇大摆地在稀有货色的陪同下走在路上──锦蛇男判断她可能是重要人物，接着说道：
「小姐，为什么你不服用维生素呢？」
「啊？」
命的回答简短而坚定。
「不用你多管闲事。我不喜欢，就这样。」
「这样吗？但是你这样坐轮椅行动很不方便吧……如果我说话冒犯了你，那我道歉。我们本来也是这样的。无法靠自己活动，甚至连吃喝跟排泄都无法自理。」
「只有让别人擦过自己屁股的人，才能理解这种可悲的感觉。你说是吧？」
「别要求我附和，那只会让我困扰。这么说来，莫非你们……！？」
「嗯。」
随着一阵声响，蛇从墙上爬了下来。
倒吊在空中的蝙蝠女也展开了飞膜，「呼」一声地降落，发出好像在拍打布料似的声音。
「我们都有病在身。是先天性的疾病，全身麻痹、动弹不得。那是很罕见的疾病，全世界只有几个人得过。」
「听说曾经有人研发出划时代的新药，但由于患者的人数实在太少，没有利益可言，所以无法生产。明明患的是治得好的病，却只能一直被弃置在医院内。这样的一男一女，自然而然地就会凑成一对吧？」
蝙蝠女爽朗地笑着说道。她的话语兼具开朗与忧郁──光明与黑暗并存。
由于话题的内容太沉重，零士轻轻地向前跨出一步。
「命，要继续吗？」
「干嘛突然这么问？」
「若你不想听他们说话，我可以马上带着你越过屏障回去──月。」
零士的头稍微向后转，向搭档开口。
人狼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黑鼻子，眉头紧皱。
「他们没有说谎，这不是说谎的气味，真的……该怎么说呢？这气味是在担心吧。蛇的气味很难辨别，不过蝙蝠勉强算是哺乳类，所以我的判断应该可信。」
「似乎是这样呢。不过，即使没有恶意、没有撒谎，也不见得就一定不会对你动歪脑筋。如果是正常的护卫，一定会马上阻止你跟他们继续交谈，保障你的安全，不过──我们是朋友。」
联系他们的，不是主从关系，也不是保镖与雇主的关系，而是纯粹凭好感牵起的宽松羁绊。正因为如此──
「──我不能保护你。因为那会伤害到你的尊严。所以，你自己决定吧。」
「真是麻烦的男人耶，你们两个。」
如果是因为收了钱而成立的雇主与护卫之间的关系，那反而简单明瞭。
如果是护卫，零士不需要听他们继续谈这种无聊的话题，马上带着命越过屏障就没事了。但是，现在双方的雇用关系已经解除，那么做的话，就是在剥夺命本身的选择。
「如果我说要你帮我，你就会帮我吗？」
「没错。因为──我希望早点跟大家一起去吃好吃的烧烤。」
看他这样笨拙地掩饰害羞，命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要听。虽然不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不过现在逃跑也挺令人不爽的。」
「这样啊。那么──」
萤站起来，走向一直错愕地在一旁看着的孩子们。
「可以让我跟你们一起玩球吗？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很会运球的喔。」
「咦？真的吗！？」
「那你能从那里投进篮框吗？我们都还没成功过！」
「『左手只是辅助』──我曾听说过这种诀窍，一定能投进的，或许吧。」
孩子们马上把复杂的话题抛到脑后，开心地玩了起来。萤带着球加入他们，回过头来，向朋友使了个眼色。她这么做，当然是为了──
「真是个好心的女孩，支开了孩子们，避免让他们听到这无趣的话题。」
「她是很好的朋友。我要是男的，早就开始追她了。」
听蝙蝠女称赞了萤，命挺起胸膛，引以为傲，好像自己也被称赞了似的。
接着，锦蛇男咻咻地吐出舌头说道：
「那就好。话说回来，小姐啊，虽然你的态度像个太妹，不过穿着打扮看起来很高级……我本来以为你是来这里观光的富家千金……不过看来是另有隐情吧。」
「个人资讯是秘密，这不是这里的礼节吗？别追究我的事。话说回来，你这样算是在笑吗？」
「没错，因为看到了这样温馨的光景啊。那么──」
原本缺乏表情的蛇脸，五官竟明显地动了起来，浮现的表情特别有人味，甚至到令人惊讶的地步。
蛇男走近坐轮椅的少女，被他称为同类的命。
「我跟她是在医院里相遇的。我们是患了同一种病的患者。在这个国家是唯二的患者，原本的命运是一直躺在病床上受人照料，等待生命随着岁月流逝、死去。即使相爱，甚至连结合也办不到。」
「也不是没有试过喔，但就是不行。一个硬不起来，另一个湿不起来，万一真的进得去，也无法自己摆动腰。到这种地步，真的会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活着呢。」
说完，他们咯咯地笑了起来──锦蛇与蝙蝠的对话，听起来像是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不讲理的境遇。
「……我对你们的性生活不感兴趣，给我省略。」
「啊哈哈，那还真是抱歉。如果是在街上，这话题一般来说都能博君一笑的。」
锦蛇男害羞地笑着说道，与他亲昵的蝙蝠女接着继续说。
「刚才说到哪了──啊，对了，是医院。我们在医院邂逅，并且结婚。但是，我们无法跟彼此牵手，就连天有多蓝、风有多冷都无从体验。」
「后来，我们得知了关于这条街的事，以及能够把人变成动物的药──怪物维生素的存在。我们想说反正这样下去也只是等死，不如试试看。」
「幸好我们还是能使用网路。我们花钱委托那个叫Uber的，用走私的方式偷偷地取得了禁止携出特区的那种维生素，瞒着医院的医师与护理师们偷偷地服用。」
两人的语气愈来愈兴奋。似乎是想起了当时的心情，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彼此伸出手。
锦蛇男婴儿般短小的手搂住蝙蝠女的腰。
蝙蝠女异常细长的手，连同腋下与侧腹之间的飞膜，深情地拥抱她的情人。
「……那真是太美好了。」
「我们终于能走路了。终于能说话了。还能自己上厕所，能够……出去外面了！！」
两人的喜悦爆发。对他们来说，那幸福无比的瞬间，无论回想几次都不会褪色。
两人对他们唯一的听众──命热心地大声说道。
「你是生病吗？还是只是脚受伤？我看不出来。不过──」
「你应该鼓起勇气服用维生素看看。我们都是多亏有维生素，才能过普通的生活。」
「不再只是躺在床上等死，我们找回了人生──所以，真的很推荐喔。」
这对笑咪咪地抱在一起的蛇与蝙蝠的夫妻──
应该是出自善意吧。
「……也就是说，你们特地叫住我们，是为了建议我服用维生素吗？」
「就是这样没错。也许你会感到害怕，但是，那真的是好东西。」
「能走、能跑是多么地重要、多么地令人高兴──」
对于绝大多数的人而言理所当然的，那份珍贵。
「──我们想说你一定也能理解，所以才过来跟你搭话的。难道你不想再次奔跑吗？」
「不用你们鸡婆。」
命拒绝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然而──
（真的吗？……真的那么有效吗？）
命抗拒怪物维生素的理由很复杂，无法一言以蔽之。
造成她无法跑步的原因──是某个有钱人在假面舞会街喝醉后驾驶，而引起的车祸。因为这样，她的学妹被药物迷惑，做出了一连串的恶行。另外，透过零士与月的说明，命也对怪异维生素中毒者的下场有一定程度的理解。这些都是足以让她将怪物维生素拒于千里之外的理由。
然而，她也对自己的部分心声视而不见。刻意忽略，不去思考。
（如果是在这条街里，我……）
（能够再度奔跑……？）
那样不会留下纪录，无法参加竞赛，对她的将来一点帮助都没有。
命深知自己的处境是多么地优渥。生长于富足的家庭，分居中的父母给她花不完的金钱援助。生活起居有无人机二十四小时照料，一辈子注定不愁吃穿。
（但是，但是……）
命不想习惯那样的生活。
（我真的不想要一直过无法自己做任何事的生活……！！）
生活中的所有事都需要别人的帮助，过着一直感谢着别人的日子。
在这个完全管理社会之下，存在着为此而被设计出来的系统制度。命明白作为身障者的自己，对其他健全的人来说简直就像是摇钱树。任何人只要过来稍微给她一点帮助，就能获得公家针对支援行为赋予的加分，令社会信用度提升，是相当诱人的回报。
因此在这样的系统下，等于有确实给帮助她的人报酬。因此她可以抬头挺胸地接受别人的帮助。
没错，没有任何需要感到惭愧的──
「……有啊！！」
「干嘛突然大叫？有什么？」
「不爽的事情！就算付钱、就算帮我的人能得到分数，我不能自己做自己的事，就是不爽。」
不爽，不爽，非常不爽。
「就跟被你们称为《稀有货色》的这家伙一样，我想要变得《普通》。这无关得失，无论损失再多，只要能自己走路，都比现在这样好上一百倍……但是！」
命竖起拇指指向零士。话锋突然转向自己，零士有些惊讶。
「但是怎样？」
「那样我会觉得自己输了。那样肯定比较轻松、比较划算，我能理解你们会想建议我那样做，但是！！」
命无法精确地用言词表达现在的心情，为此感到有些焦虑，但仍试着表达想法。
「我的心里还没有做出了断。如果在做出了断之前就先选择了轻松的路，我肯定会再也无法站起来。那表示我将不再是我。当然我明白，这种事或许是因人而异！！」
命如此呐喊，也是在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原来我是这样想的啊──她发现到这件事，甚至感觉有些新鲜。
「与其沉溺于安逸，我宁愿事后再后悔到死！！我就是爱硬撑啊，不行吗！？」
「「……」」
蛇与蝙蝠眨了眨眼。
两人的眼皮睁开得大大的，其中一人的瞬膜反覆开阖，互看彼此一眼。
「真是叹为观止……你真是个好强的女孩呢。」
「看来是我们鸡婆了呢。不过我还是觉得能够放松的时候，轻松一点总是比较好就是了。」
「是没错。我也觉得自己这种性格很糟糕，而且吃力不讨好。」
总是不由得选择愚蠢的道路。
聪明的人应该会看得更开，抛开这些不必要的坚持吧。
那样肯定比较轻松。虽然仅限于在街道内，但是只要服用魔剂，就能自在地走动、奔跑，尽情地挥霍金钱，与朋友玩乐度日。只要她想，那样的生活必定是唾手可得。
「但是，要是那么做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堕落的。所以，我不要。」
这是只关乎自己的意气用事与尊严问题。
「我无意否定你们的人生与选择。不过……我想再挣扎看看。」
说到最后，命的语气中带了些平静。脸上不再焦虑，像是接受了自己的选择。她似乎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
听了她的话之后──
「……其实我是觉得你可以让自己再轻松一点啦。」
「同意。」
「不过，这样的选择很有命同学的风格。比只顾着烦恼还要好多了。」
「你们三个别多嘴……没办法啊，因为我就是这样。」
在一旁保护着命的月与零士，与原本在陪孩子们玩的萤陆续说完，命如此回应他们。
四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跟平常一样，零士松了一口气，然后总结话题。
「如果你们只是要提这件事，应该够了吧。我们可以走了吗？」
「没问题。应该是我们才不好意思，突然来跟你们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只是想说她的处境跟我们一样。」
「毕竟在这条街上真的很难得看到坐轮椅的人。我们只是想告诉她，服用维生素会比较轻松。」
蝙蝠的翅膀是手指变形而成的，能自由活动的是第一指，以人类的感官来说就是拇指。那样的手指不适合用来抓取物品，顶多只能以抠抓的方式触碰。
这时候，月吸了吸鼻子。
他察觉空气中隐约混有一点令人在意的气味，进而辨别出那是荷尔蒙的差异造成的。
「──你的肚子里有小孩呢。」
「闻得出来？你的鼻子真灵啊，狗小弟。」
蝙蝠女以她那一根竖起的手指抚摸自己的腰际──平坦的腹部，脸上浮现有些讨喜的笑容。
「小孩！？……那里面有小宝宝吗！？」
「是啊。只不过，还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生下来。不知道生下来的会是蛋还是婴儿呢。」
锦蛇男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粗圆的身躯有如守护般缠绕自己心爱的妻子。
那副模样，乍看好像一条要勒死猎物的大蛇。但事实完全相反，他正在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妻子。
「我们在这条街得到了幸福。服用魔剂让我们找回了人生。」
「所以，我们认为或许你也可以办得到，只是这样想而已──小姐。」
「真是多管闲事……不过我不讨厌。」
外貌奇特的锦蛇男与蝙蝠女，一对不可思议的夫妻。
不过命突然想起他们刚才在苦笑时一同道出的事实。
「等等……所以你们在街上生下的孩子，应该会是《未登录》儿童吧？」
「那是一定的。所以嘛，这也算是我们在这里当志工的理由之一。」
「我们希望尽可能地为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好一点的生长环境。收留那些孩子的设施，与《外面》的慈善团体有关联，有一些门路可用，对于就学跟户籍的取得等等都有帮助……」
「也就是说，我们当志工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孩子。知道我们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你失望了吗？」
这对夫妻的话语里隐藏的伪恶意图，即使没有犬科的鼻子，命自己也能识破。
「说谎。你们只是喜欢照顾小孩吧。」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为了自己打算也是真的。只要能博得外界富人的同情，也许我们的孩子以后能享有更好的环境。在这里生活总是要花不少钱。」
安全的房屋，干净的水，像样的饮食。
如果在外面拥有固定的生活基础，这些花不了多少钱。但是，与游民无异的他们──无法工作赚钱。
「……就是所谓的占据者吧。指的就是不回去外面，在这条街上生活的家伙们。」
「我们也差不多是那样。虽说住处就在附近，但完全就是非法居住。」
「除了住处之外，我们也想给孩子像样的教育、人权，为他购买户籍。但是，要取得这些都需要钱、钱、钱！」
黄色的蛇眼猛然睁大，蝙蝠也张嘴露出獠牙。
面对他们明显的威吓举动，命却不畏缩地面对。
「那些要花多少钱？」
「告诉你的话你就会赏钱给我们吗？小姐。」
「才不会。虽然我有钱，但绝对不做任何类似赎身的勾当。」
即使如此──
「现在我跟你们已经是认识的人了，而且你们也关心了我。即使多少有些企图，但我反过来关心你们也没什么不行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你们做什么。」
「……谢了，小姐。不用担心，钱的事我们能自己解决。」
锦蛇男老实说道──不是在说谎。他仍缠着蝙蝠女，彼此取暖。
「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感觉我们缔结了一番很好的缘分。」
「话说回来──我们接下来要去餐厅吃烧烤。在屏障的另一头。」
命这么说之后，往旁边瞄了一眼。察觉她的意图，零士无奈地摇了摇头，摸索自己的口袋。
口袋内的纸片，是社长提供的超高级烧烤餐厅的免费餐券──一个小时内无限享用，不限人数与餐点种类。
「我们有免费餐券。这不是我的钱，而是从黑心企业的老板身上搜刮来的。要不要一起去吃？也可以带孩子们一起去喔，我现在真的很想热热闹闹地狂欢一番。」
「……我们不能进去屏障内侧喔。一旦被发现就会被马上射杀。」
「这可以靠神奇的能力设法解决的。你办得到吧？」
神奇能力的拥有者──不用说，当然是指零士。命看向他确认道，零士随即轻轻地叹一口气。
「只要你们整理好服装仪容，并保证不惹麻烦的话，我就答应带你们去……你们有像样的衣服吗？」
「咦？真的可以吗！？那、那么……！」
「吃肉！吃肉！好久没吃肉了！」
锦蛇男与蝙蝠女先是惊讶，然后满怀期待。两人都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正当两人要开口答应的时候，智慧型手机的铃声响起。
那是再平凡不过的手机震动声、通知声。在外面随时随地都听得到的一般设定。不过，这样的声音却是来自照理说与社会相距最远的人物──锦蛇男披在身上的衬衫口袋内。
「……抱歉，我们有工作要处理了。」
锦蛇男以婴儿般短小的手灵巧地取出手机，眼睛盯着布满裂痕的萤幕。
那手机看起来明显就是偷来的，不然就是捡来的。在街上要得到还能够通讯的智慧型手机，只能用偷的或抢的，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亏心事，因此，怎么样也不值得冒着风险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在几乎收不到讯号的封锁区域内，带着手机也只是累赘──只有少数地点例外，这里正是其中之一。富人专用特区的外围屏障附近收得到讯号。为了接待富人，这里拥有跟外面一样的通讯环境。
「很谢谢你的邀请，我们真的很高兴。」
「我已经找人来接孩子们了，等一下设施里的大妈就会过来，在那之前──」
「可以请你们帮忙看着这些孩子吗？吃不到烧烤真的很遗憾，不过如果你们能帮这个忙，就算是回报我们的关心了。」
爬虫类与哺乳类相继说道。
一边说着──两人的眼光一边直直盯着手机破裂的萤幕。他们的眼中反映着萤幕发出的微光。
两人的态度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匆匆地将手机收起来。命见到他们的举动，忍不住问道：
「真是突然呢。那件事比高级烧烤吃到饱还要重要吗？」
「嗯，那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攸关我们的孩子和未来。」
锦蛇男这么回应，口气透露出热忱。蝙蝠女让丈夫继续缠在自己身上，一跃而起。
她跳跃的动作十分漂亮，踏着路旁的垃圾桶再度高高跳起。她发挥原本的动物所没有的脚力，有如乒乓球般弹跳着跃上夜空，停在一盏已经坏掉不会亮的路灯上，展开飞膜。
「谢谢你们。有缘再见！」
「有缘的话，再见吧。」
命轻轻挥手，目送他们离去。
看着那一对奇妙的夫妻拍着翅膀远去──命突然觉得心情变得舒畅。
一定是因为新的邂逅让她转换了心情。虽然对方拒绝了吃饭的邀请，但命感觉自己还是能在这令人讨厌的世界中怀抱一点希望。她大大地伸个懒腰。
「嗯～……虽然被拒绝很可惜，不过就算了。毕竟也听到罕见的话题了。」
「蝙蝠──是在市售的怪物维生素中，很少见地拥有飞行能力的品种。她也是另类的稀有呢。」
「而且她靠自己就飞得起来，虽说还需要助跑就是了。看来程度应该不轻啊。男的也是。」
「手脚萎缩，身体的形态偏向真正的动物……就跟总公司的报告书完全一样啊。」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难得心情舒畅了起来，命感觉像是被泼了冷水，从轮椅上转过头来问道，望着在她背后握着轮椅把手的月，以及静静地在她身旁站着的零士。
零士的表情还是一样冷淡。然而，命与他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一起经历过的事却很多，因此稍微看得出他这样的表情下所隐藏的情绪。他有时会对命露出这样的神情。每当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便是在犹豫该不该告诉命这条街不光彩的一面。
「你有话想说吗？那就说清楚，别瞒我。」
「好吧。但是……这是很不好的话题，不能让小孩子听到。」
零士悄悄地瞥了孩子们所在的方向一眼，看到萤正在运球，动作十分灵巧。
「好厉害，兔兔姊姊，打得好好！」
「我自己也很惊讶。在学校上体育课的时候总是没人传球给我，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实力如何。」
「大姊姊，是边缘人？」
「……！」
萤没有回答，抛出手中的篮球。
球飞向用扭曲的螺丝固定在废墟外墙上的篮框，精准地进篮。孩子们随即欢呼。这时候，有一个身材矮胖的大妈──母牛型的人兽接近过来。那应该就是夫妇刚才联络上的、要来接孩子们回去设施的人吧。
现场没有任何异状与威胁，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于是──
「锦蛇男跟蝙蝠女那两个人──来日不多了。」
少年如此低声呢喃，彷如告知绝症的医师。
＊
「大姊姊再见！」
「有空请再来陪我们玩喔，你打球打得真好！」
「没问题……不过我还是要声明，我并不是什么边缘人。希望你们别误会。」
萤逞强地这样说着，并挥手向孩子们道别。
设施的职员向一行人道谢好几次之后，带着孩子们离开。那间收留设施位在治安对较好的地段，还有《外面》的慈善团体资助，看得出来营运也相对比较像样。这些年幼的生命幸运地能受其庇护。
「你刚才说他们来日不多，是什么意思？」
那对夫妻离开后，过了约十分钟左右。
命一直强颜欢笑，把这个疑问藏在心里──直到孩子们离开之后，才向零士提出这个疑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之前也告诉过你吧，《魔剂》──怪物维生素有成瘾性。」
在完全管理社会下，几乎所有会造成过度兴奋的药物都受到了管制。只有怪物维生素是唯一被允许的逃避。
大量的咖啡因与糖分造成的刺激。随之而来的匿名性与全能感。有不计其数的人沉迷于这种高亢感并成为习惯，而摄取怪物维生素。
「如果只是为了一夜的放纵，那还不成问题，但要是习惯性地使用长达数年，后果可是不堪设想。身体习惯药效之后，药效不易发挥，身为动物的本能会过度增强，让当事人受到影响。」
「……会袭击人类、甚至吃人吧？这我之前听说过了。就是所谓的《食灾事件》之类的吧？」
那是两人刚认识时的事。
命第一次进入假面舞会街的时候，零士曾对她说明过怪物维生素的危险性。
一旦对怪物维生素成瘾──尤其是最受欢迎的《肉食性》，最后将沦为渴求血肉的野兽，甚至袭击人类。
「可是，那对夫妻看起来没有那种倾向啊。你想太多了吧？」
「刚才那个锦蛇男……四肢很短小，记得吗？」
他的蛇身粗得像森蚺，相较之下手脚却细小得不自然。
那不协调的外貌甚至显得有些惊悚，命有印象。
「在他之前我没看过别的蛇型人兽，难道那样并不普通吗？」
「就算是蛇型，只要是人兽，手脚还是会维持一定的大小。」
零士用手指在空中画出他所知的蛇型人兽的体型轮廓。
「蛇型的人兽，手脚会维持人类的样子，身体则像蛇一样成圆柱状，能自在地扭动，脖子与尾巴特别长。整体来说，体型比较接近能直立步行的蜥蜴。只能以脖子的长度来区分两者。」
但是，刚才那个《锦蛇男》的体型却与一般蛇型人兽相差甚远。
「人兽化后的手脚，也就是身为人类的要素已经萎缩了──那是相当长期、相当频繁地习惯性服用魔剂的人会有的特征。恐怕已经持续了两年……三年，也许更久。」
「另外那个蝙蝠大姊感觉也差不多。因为一般的蝙蝠是没办法奔跑的。」
月接着说道，尽管态度难以启齿，但口气带着确信。
「会飞的人兽，身体的所有力量都会用于飞行。人类大小的生物要在天上飞，需要非常多的肌力，因此肌肉大多会集中于胸部，手脚会变小，不易行走。」
「……可是公园里的鸽子不是跑得挺快的吗？」
「鸟还算好，但是蝙蝠就真的很难走路。蝙蝠的脚是用来钩住某物让身体倒挂在半空中的。」
但是，刚才那个《蝙蝠女》却能跑。不仅如此，她还能攀墙，发挥超乎常人的跳跃力。
而且还能抱着一个人兽──锦蛇男飞行，怎么看都不正常。
「她的状况正好相反，长期过度摄取，导致魔剂的药效不易发挥──于是身为人类的要素特别明显，身为动物的要素则减少了。目前看起来两者还维持均衡，只发挥出益处，但是……」
过度涨大的胸部、粗壮的脚、过人的肌力──
那些都是本因为怪物维生素的药效被抑制的人类要素，正要失控前的征兆。
「一旦两者无法维持平衡，就完蛋了。若身为人类的要素继续强化，她的病很可能会复发。」
「！！」
命倒抽了一口气──刚才那两人虽然说得轻松，但原本腐蚀着他们的身体的，被怪物维生素抑制的可怕疾病，可能会再次复发。
「假设刚才那两个人所描述的身世都是事实，那么他们可能已经放弃治疗好几年了。在放弃治疗的期间，病情应该还是会继续发展才对。不过我并不是医师，详情我也不清楚就是了。」
「……你怎么不告诉他们！？」
命不由自主地激动了起来。
「因为他们自己肯定都明白。」
面对命的质问，零士一脸痛心地回答道。
「不管是过度摄取的危险性，还是佯装不管病痛的问题，毕竟是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们不可能不清楚。」
在这条街上，这些都是常识，他们不可能一无所知。
「我们既不是医师也不是志工，只是普通的清洁工──无法干预他们。这条街只有一条规则，那就是《自由》。甚至也包括寻死的自由。」
「……寻死？你说他们要自杀吗？」
「也可以说是自取灭亡。老实说，我很不想提这件事，但是他们也可能会在疾病复发之前就失控。」
过度摄取怪物维生素，可能会引发捕食其他人类等攻击性的行动。
唯有在那样的大祸发生的时候，零士与月──《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才会出面执行他们的职责。
「那样的话，我们会去抓住他们。到时候恐怕已经回天乏术，只能进行《处理》了。」
「……！！」
看零士说得轻描淡写，命激愤得咬紧牙关。
「你觉得那样就好了吗！？那样未免太无情了吧！」
「命同学，你冷静一点……霞见同学，你的坏习惯又来了喔。你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说话吗？」
萤冷不防地介入两人之间，拍了拍愤怒的命的肩膀，并瞪向零士。
「只会用威胁人的方式说话，是沟通障碍者的表现喔。你应该用更稳妥的方式说明才对。」
「……我不懂还能用什么方式说明。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宣判死刑般地告知残酷的事实，开口的人必定也充满压力。
察觉零士口气中透露的迷惘与辛酸，命沮丧地垂下肩膀。
「……对不起，是我说得太过火了。那么，过度摄取有办法治疗吗？」
「暂时停止服用维生素就好了。只要整整一个月不摄取，状况马上就会好转。」
「就这样？那不是很简单──」
话还没说完，命就察觉到了。
「等等，但是那两个人……患了重病啊！？」
「为了治疗过度摄取的症状而停止服用怪物维生素的话，他们的病就会复发。即使不会立即丧命，要是不能在医院接受完善的治疗，最后还是会死吧。不过……」
在魔剂的影响完全消退之前，两人将会变回动弹不得的活尸体。
刚才他们那么赞颂的自由的喜悦，能自行走动、交谈、飞翔、生活……这一切都将被剥夺。
「要治疗严重的疾病，就只能出去这条街外面。但是，你认为外面的医院会重蹈覆辙同样的失误吗？」
他们透过《走私》的方式暗中取得怪物维生素，一度成功逃出医院，躲到这条街上。
但是，要成功第二次是不可能的。在完全管理社会下，要享用公家资源接受治疗，必须要有身分验证，而这两人的个人情报恐怕已经被严重扣分了。
「逃出医疗设施、擅自出院──有这种纪录的患者，将会受到严格的监控。也就是说，他们将再也没有机会摄取维生素──只能在医院等待死亡。」
要是持续摄取怪物维生素，最终将会因为过度摄取而死。
要是停止摄取怪物维生素，就会因为疾病复发而死。
要是停止摄取怪物维生素，并为了免于一死而去外面住院的话，便永远无法再出来。
「……那不是无计可施了吗？这样到底还能怎么办啊……！」
「方法不是没有，只是可行性极低。」
从他的口气不难明白，那大概是迫不得已时的方法──实际上几乎不可能实现。
「这条街上也有医师在。都是无照或是俗称的庸医，素质参差不齐。毕竟只要有可用的针线，即使是外行人也能将人兽断裂的手脚缝起，随便弄都能愈合。」
对于不会感染普通疾病、生命力极高的人兽而言，一定程度以内的损伤都能轻易痊愈。因此，若只是要为打架受伤的人兽治疗，这种程度的无照医师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其中也有例外。」
神情复杂的月接着说道，指了指自己的背后──那隔离出来的屏障之中。
宛如黄金城的《京东泡沫区》。
「那里面有富人专用的医院，提供在外面不受认可的特别治疗与外科手术之类的。只要有钱，那里的医院肯做任何事。提供他们直到维生素的影响消退之前的续命措施，那里或许也办得到吧。」
「那要多少钱？」
命的疑问与刚才一样，口气却严肃许多。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一个人至少需要五千万，两人就要一亿以上。」
零士回答。他推算的依据是自己的医疗费用。
那是不适用于保险的非法医疗。他所服用的人类维生素的处方，是由BT集团旗下的医疗法人管道所提供。
医疗的支出都是直接从薪资之中扣除。每次看到都觉得厌烦。
「你刚才才说过，不会为他们付钱。」
「……我的确是说过。」
「你的确该这么做。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去吃肉吃到饱，跟柿叶去唱KTV，大玩一场，忘掉这些事。他们跟你非亲非故，只是在路边偶遇、稍微闲聊了一下子而已，根本就是陌生人，你没有理由帮助他们。」
「……我知道！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零士的话是对的。命的理智与思考也做出如此结论。
但是，她就是觉得挂心，总觉得心里有某个地方难以释怀。
好不容易开朗起来的心情，现在却再度充满讨厌的情绪，闷闷不乐。
这样的感情，真要用话语形容的话，就是──
「我就是觉得火大……世间所谓明智的大道理跟无法阻止的悲剧，都让我不爽。」
「那是小孩子才说的话。无理取闹也无济于事。」
「我知道，但是心里就是会觉得不爽。要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话，我就会忘掉，一切都没事，但是现在知道了，当然会放不下啊。无论之后要去吃烧烤还是吃甜食，心情也不会变好。」
「我先说好，是你要求我说出来的。」
「这我知道。所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
命转身向后，挺起腰背，向握着轮椅手把的月开口。
「以你的嗅觉，应该还来得及追踪那对夫妻的气味吧？不好意思，带我去追他们！」
「我是办得到没错……可是，你追上去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还没决定。但是，我想跟他们谈谈。因为……！」
过去的景象在脑海中闪现。那是往昔的回忆。由痛苦化成的荆棘，仍深深地缠刺着命的心。
「当时我要是好好地跟她说，就能阻止那个傻瓜了！」
池田舞──命的学妹，以复仇为名义，夺走许多人命的连续杀人魔──《肇逃人马》。
要是在她闯祸之前察觉，跟她好好地谈一谈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但是，当时的命因为害怕面对自己已经失去荣耀的事实，一直逃避着以前的人际关系。这是她的责任。
即使命大可以辩解说她没想到对方会做出这种事，周遭大多数的人也都会赞成那不是她的错，但是，命本身无法允许自己这样逃避。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出钱。但是，既然听说刚刚才跟我交谈过的人可能会死……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掉，我怎么可能还神经大条到吃得下饭？所以，我要追上去，跟他们谈谈，这样可以吧！？」
命真切地请求──眼神执着，表情拼命。
月正面面对她的恳求，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抓了抓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任何东西、空荡荡的胃。
「……看来不办完这件差事，我们就吃不到烧烤耶，零士？」
「嗯……既然是出资人的要求，那就没办法了。这都是为了烧烤。」
「别害羞了，直说是为了命同学就好了嘛。男孩子就是这样，拉不下脸，真麻烦呢。」
「柿叶，你自己才是最麻烦的女人，没资格说我。」
月仰起头，吸了吸鼻子，搜索气味。零士放弃争辩，叹了一口气，而萤说话的样子就好像在管教小孩子一样。
「应该是那个方向，大概没多远……走吧！」
月推动轮椅，四人再度奔向无法无天的街道。
＊
叽叽叽叽啊啊啊匡匡锵锵啊啊啊啊……！
「……又是这里？」
「很抱歉，就是这里……我这可不是在性骚扰，他们真的在这里！」
到处都传来男人与女人、雄性与雌性放荡叫声的街角。
随处乱停的厢型车，车窗内侧蒙上白雾，车体上下摇晃，吱嘎作响。
在车内『运动』的某人的汗水与体液的腥臭味漏出车外。淫靡而湿热的夏夜街角。
「《等神街》……车站附近治安最差的区域。」
这个区域以某栋停止营业的爱情宾馆废墟为中心，不知不觉间私娼们聚集在这里接客。若要在正式经营的风俗店里工作，必须提交在《外面》的个人资讯，而不愿意那样做的女性就会聚集到这里，而男人们也为了她们聚集而来，最后整个街区都成了卖春杂交派对的会场似的，宛如腐败到头的毒果实。
在满地都是用过保险套的荒淫之地，穿着笔挺套装的零士等人与坐轮椅的命显得格格不入，路上的流莺与流氓人兽都怀疑地盯着他们看。
「我们这样看起来超级可疑的呢。不过这也难怪，穿着套装来这种色情区，肯定很醒目吧。」
「这应该不完全是我们的错。话说，我好像踩到了。我刚刚踩到了……！」
「咿咿咿咿咿咿！零士，你之后一定要记得洗鞋子喔！……小命，抱歉，我也不小心辗到了。」
「什么！？轮子！我有时候会摸到轮椅的轮子耶！？」
盛装打扮用的皮鞋与轮椅的轮子压到了还未全干的保险套的残骸，黏在上面。
轮椅实在不方便在这种到处都是垃圾的路面上前进，无法避开秽物与障碍物，但是又无法忽视。一行人沿着气味传来的方向前进，一路上忍不住哀嚎。
「话说回来，上次事件的案发现场也在附近吧？」
「没错。《死亡人偶》原本潜伏的废弃大楼就在附近。」
萤指着夜空的一个角落问道，月则点头。
那里是存在在这条街上的无数平凡废墟之一，但是先前在那里的遭遇，对三个人来说仍记忆犹新。
「地下赌场被抢走的一亿圆，听说还没找到。这消息从某处外泄，这阵子常有人为了寻宝而在那一带徘徊，经常引起纠纷。」
「像是打架之类的吗？」
「差不多。来寻宝的大多是少数几个人组成的团体……基本上都是三、四个人一组，在附近到处搜索。由于他们不是买春客，对娼妓来说就只会打扰做生意，于是娼妓的保镖经常跟寻宝者起冲突；有时候发现疑似是宝物的垃圾，也会为了争夺而发展成流血冲突。总之，很多有的没的麻烦事──」
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黑白雾法──逆黑衾。」
「呜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哇咦！？」
零士的咏唱声、尖锐的哀嚎声，与命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从口罩下缓缓流出的黑雾，是零士持续挥发的人类性。他的身体化为薄雾，充斥于狭窄的巷子里，触碰到隐身于废墟墙上、肉眼无法看见的某物。
那个东西以吸盘状的指尖附着在墙面即将脱落的损坏空调室外机上。那是一只呲牙裂嘴的人兽，身穿黑色的连帽上衣，融入黑暗之中。人兽被打了下来，倒在地上打滚。
「你、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施展了逆黑衾。你知道岩隐子吗？一种有毒的海胆。」
就在刚才贴在墙上的人兽显露出敌意的瞬间──
布满整个空间的黑雾立即硬化，化为刀山枪阵般的大量黑刺贯穿敌人，然后纷纷虚幻地断裂，粉碎消散。
「这个招式是仿照了海胆棘刺的样子。这种有突出物的针刺非常锐利，就算是工作鞋与皮革外套也能穿透。质地虽硬却脆，刺入后会马上折断。重点在于能透过这种方式将碎片留在伤口之中，借此阻挠敌人行动。要是乱动，针刺将会刺入内脏。」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该、死……！！」
「我知道这招很厉害，但不应该突然刺伤什么都没做的人吧？」
萤虽然惊讶，仍不忘指正。零士指着倒在地上的物体说道。
「等到对方采取行动的话，我们之中已经有人丧命了。你自己看吧。」
说完，零士将那个物体一脚踢开──那是一把大型的十字弓，不只外表涂成了全黑色，还喷上了喷雾，消除了表面的光泽。
「这是……弓？」
「这跟枪一样，在外面是受管制的物品，不能买卖、也不能持有。在这里，与其说是完全不受禁止，应该说是无法可管。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会有带着这种武器的家伙。」
「只是强盗的话，未免太凶恶了。露出你的庐山真面目吧……咦！？」
月让零士保护两个女生，自己则上前一把抓住倒在地上的人兽，用力将其拉起。
一看到对方的脸，人狼的表情立即转为困惑。
「这是什么？真是莫名其妙，这家伙到底是什么种类的！？」
「……嘻嘻嘻嘻嘻嘻……这是……专属于我特别客制的狙击手……！！」
手脚看起来是细长的两栖类，大概是壁虎之类的──有利于藏身，并能在垂直的墙面上任意移动。头部布满丰厚的羽毛，突出的黄色大眼睛与橘色的鸟喙格外引人注目。
幽默讨喜的头部，光滑的身体。也就是说，这人兽的体型虽是人类，手脚却是壁虎，头部则是猛禽类──猫头鹰。这奇形怪状的人兽，外表难以用言语形容。
「鸟类……居然是猫头鹰与壁虎混合而成的人兽？太荒唐了，这怎么可能……！」
零士顿时感到不寒而栗。这是有原因的。
「鸟类与鱼类的怪物维生素确实存在，但应该并没有在市面上贩售才对。」
「是这样吗？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没看过有地方贩售过呢。」
「两者都有试做品，但是意外太多了。鸟的特色是能够飞行，但要是没受过训练的话，马上就会坠落。而且在这条街上，空中太多障碍物了，到处都是电线、垃圾跟晾在高空处的衣服。」
而且鸟类容易骨折。因为为了获得飞行能力，骨质密度必须降低到极端的地步。
因此，即使是在假面舞会街，也无法买到能变身成鸟类的怪物维生素。只有在有限的状况与立场下──也就是在BT总公司认可的设施受过训练之后才能购买。
「至于鱼类，可是必须透过鳃呼吸。虽然构造上还是能用肺呼吸，但除了对污水有抵抗力的种类之外，都只能在除去了次氯酸钙的干净水中活动。目前能变成鱼类的维生素只提供业务用途，只有从事潜水员等职业的人才能购买。」
「有这些原因，难怪不能贩售。不过，这个人看起来两者都不是呢。」
命提出的疑问，就连在懂得内情的零士与月都百思不得其解。
「壁虎倒还能理解。市售的《爬虫类•两栖类》的怪物维生素是有机会能变成壁虎的……但是……」
「至于他是怎么变成猫头鹰的，就真的不知道了。我姑且还是确认一下……」
月表情有些困惑，语带保留地向萤确认。
「你应该没有头绪吧？」
「没有。从来没听说过。」
调药魔女──柿叶萤，能以市售的材料自行调配出怪物维生素的特异能力者。
她曾经自行调配人类要素比例更高、能变身为兔子人兽的特制维生素，提供给自己上班的酒店使用。不过，后来由于那间店的老板过世，她便渐渐地没再做过那样的行为。
另外，为了调制出变身为特定动物的维生素，需要使用专用的触媒──也就是该种动物的毛、鳞片、骨头等身体的一部分。由于这种限制条件的存在，应该可以排除柿叶萤的嫌疑。
两个特殊永续人兽（特认）几乎在同时想到这个结论，并推导出另一个可能性。
「难道说……又是那个《和服怪人》吗！？」
在追查这一连串由怪异维生素引发的事件过程中，获得了一些情报。
『一个穿着奇怪和服的人过来搭话……』
蚁本康夫──因为服用了怪异维生素《拧抹布》而遭逮捕的地痞流氓，在证词中如此说道。
别说容貌，连年龄与性别都不明，只知道那个幕后黑手穿着和服──如今BT总公司终于逮到了与其有关的线索，预计即将在今晚展开奇袭。除了那个人物之外，零士与月想不到其他可能犯下这种事的人。
（难道那个人从BT总公司偷出的不只是怪异维生素与幻想维生素，还有其他种类的维生素吗？）
混合复数动物要素的人兽，原本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服用的是从总公司偷出的试做品，就有可能变成鸟类……但也只是可能而已。想到这里，零士语带威胁地质问道：
「喂。你这什么专属客制狙击手的配方，是在哪里弄到手的？」
「……呜……！」
对方的身上仍插着针刺，他一脚踏住倒在地上的壁虎猫头鹰男的腹部。
针刺的碎片被这一脚踩得更深，壁虎猫头鹰男痛苦地大叫了起来。
「咿咿咿咿咿！！好痛好痛好痛！！住手、住手啊，内脏、内脏……！」
「再不赶快招的话，我就要处以动物弹跳床之刑了。还会哼俏皮的歌给你听。」
零士这么说，做出以双脚用力踩踏的动作──这几乎算得上是刑求的威吓十分有效。
「太、太凶残了……！该死的清洁工，比传闻中还要凶狠啊……真不该招惹的……！」
人兽哭着说道，痛苦呻吟。零士感到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刚才那对夫妻也是……你似乎认得我们。我们的事已经成了传闻了吗？」
「那是当然的啊……？那么引人注目地大显身手，自然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吧……！」
月无言地给男人搜身。从男人的口袋中搜出的钱包里面，除了现金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物品。
然后，搜出了一张皱成一团、有如纸屑的传单──人狼将传单摊开来看。
「零士，你看这个。」
「……《街上的维生素小贩》？」
那是一张销售广告传单，名称和蔼可亲，内容却很吓人。
手写风格的自由字型充满亲切感，传单上加上了许多图案，从图案的独特画风看起来，应该都是在开放著作权限制、随处可见的……免费图案素材网站『画图屋』取得的。而传单上登载的宣传文句也显得亲切可爱。
「『来调制只属于你的怪物维生素吧！』……我看过这类的宣传标语，儿童用的益智玩具、变身腰带、玩具车或组合模型之类的常常会用。」
「柿叶，你很清楚呢。」
「因为在机构里，每年孩子们的圣诞礼物都是这类的东西。不过，这种的就……」
标语的字面显得亲切可爱，内容却危险得令人无法忽视。
「只要前往交易地点，就会看到有个穿和服的怪人在那……那家伙蒙面，看不到脸，底细也完全不明。」
倒在地上的人兽呻吟着招供。即使忍着痛苦也要说话，是因为他相信在动嘴招供的时候不会被杀。
「只要付钱，那家伙就会提供原液（浊酒）。那玩意的色泽混浊得像水沟水，只要将触媒加进去让它溶化，就能调出自创的《魔剂》……！」
「等等，只有这样吗？不需要其他材料吗？例如糖果或咖啡奶精之类的。」
「才不需要那种东西呢……又不是在做甜点。不过，因为那玩意的味道很糟，喝的时候多加一些果汁或烧酒、鸡尾酒用的糖浆之类的，会比较容易入口……」
人兽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他似乎是愈说愈兴奋，一边说一边喷出口水。
「于是我试着加入了壁虎的尾巴跟猫头鹰的羽毛……结果没有长出翅膀，还是不能飞，不过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很远的地方，所以适合狙击……！」
壁虎猫头鹰男的舌头从鸟喙中探出，神情有如酒醉般高亢，大叫了起来。
「……那玩意好像有名称，不过名称长到不行，根本没人那样称呼。大家都称那个叫作《原液（浊酒）》。只有我们这些付得起大钱的特别客人才有资格购买！」
「我大致上明白了。所以说，你嗑了那么厉害的东西，想做的事却只是随机袭击路人吗？」
「我平常是不会干这种事的……不过你们不一样。街上的清洁工，你们可是悬赏目标，拿下你们就有奖赏啊！」
街上的清洁工──人狼与真身不明的人物组成的搭档。
与其相关的照片与影像在暗网上流传，并透过口耳相传扩散。
听说只要能杀死他们，并带回得手的证据，就能得到奖赏。那竟然是──
「奖赏是《维生素小贩》提供的整整两公升的《原液（浊酒）》喔！？拿去变卖的话肯定不只一亿！！这么诱人的报酬，当然要动手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这样啊。也就是说，我们该做的，就是把你修理到让你再也不敢动那种歪脑筋的地步对吧。」
「咦？什么意思……咿咿咿咿咿咿！？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
咯哩咯哩，咯哩咯哩。
零士一脚使力，仔细地踩踏插在人兽肚子上的针刺，使其深入至肋骨。
即使人兽痛得大叫，零士仍然毫不留情──因为他深知人兽拥有顽强的生命力，这点折磨是死不了的。
「咿咿咿……呜呃……！」
「昏过去了啊。要通知公司，叫他们派回收小组来把人抓回去……不，现在有时间这么做吗？」
「等等，稍微等一下……我完全来不及理解状况啊！？」
事态在短短数分钟内急遽变化，让坐在轮椅上的命难掩动摇的情绪。
「刚才你们那个血汗糊涂老板不是说了吗？今晚你们公司会派杀手去宰了那个穿和服的幕后黑手。而你们两个先待机，等着之后再加入支援，对吧？」
「是这样没错。所以就算我们就这样放着不管，总公司派出的暗杀部队应该还是会去斩断祸根。」
「听起来，那什么暗杀部队的很弱吧？」
「小萤说得真是毫不留情啊……不过，事实上是这样没错啦。毕竟总公司的人们说穿了也只是上班族。」
暗杀小组绝对不弱。知情的零士与月也绝对不会轻视他们的实力。
「总公司的警备部所属的谍报员，全都是受过训练的专家。不只受过格斗技与枪械的使用训练，也受过在人兽化状态下的战斗训练。也就是说……」
「不只拥有跟野生动物同等的体能，战斗技术也与职业军人同等，使用的更是用于战争的真正武器。当然不可能会有多弱了……若是跟这个国家的军队相比，应该有比自卫队跟警察厉害吧。」
「以常识来说是这样没错。但是，光是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我们的对手是完全超乎常理的存在。」
不只能洗脑受到严密保护的BT总公司高层主管，而且穿着奇装异服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却没留下什么目击证词，好几个月来都在暗中穿针引线。
这样的对手，当然不是符合常理（正规）的存在──很明显地是幻想或是怪异（这一边）。
「我不认为暗杀部队能打倒他。到时候我们肯定会被要求出动。」
「我们的人头现在竟然成了悬赏的目标，而且非法维生素竟然已经在到处流传了，这些都是原本不知道的消息。所以小命，抱歉了，你跟小萤还是先回去比较好，继续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要是能一直跟在身旁保护她们，就没有问题。但是，不久之后两人预计会被叫回去支援，无法避免，在这样的状态下，带着没有自保能力的朋友在满是危险的区域到处走动，实在是太危险了。
「……而且还有那对夫妻的事。也许你可能无法接受，但是没有比安全更重要的事……拜托了。」
零士说道，但心里还是有预感，接下来发生的事恐怕会跟老套的连续剧一样。
他想像着女主角会拒绝回到安全的场所，接下来免不了要争执好一下子的情节──
「知道了，我先回去。」
「……没想到你这么听话，我有些惊讶。」
命答应得十分干脆，让零士忍不住如此说道。
「我还是很在意那对夫妻的事。但是，我也不能为了这件事而让你们承担不必要的负担，让朋友陷入危险啊。这点小事我还是懂的。」
「……没想到这个狂战士莫名地懂事啊。」
「这就是命同学的优点，有正常的沟通能力。」
握着轮椅把手的萤说道。零士与月围着昏倒在地的人兽，离她们有点距离。
「烧烤还是下次再吃吧。你们要是没有平安回来，我们就要自己去吃肉啰？」
「那可不行。有钱人吃的肉的滋味，说什么都要品尝一次看看。」
「一定跟平常我们吃的鱼肉香肠完全不同吧……呜～快点把工作解决掉吧！」
萤半开玩笑地威胁道。看她的笑容就知道，那当然不是真心话。
四人如此交谈之后，突然间──
「……我说啊。」
「嗯。」
「我知道，气味浓烈得很啊……！」
「咦？」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了。
JK兔女郎的那一对大耳朵抽动着。黑白色的少年全身缠绕着雾气。人狼则嗅着风中的气味。
拥有异于常人感官的三人紧张起来，只有坐在轮椅上的卖豆纪命感到困惑。
这时候──
「……怎么可能让你们跑掉呢？奖品可是两公升的《原液（浊酒）》喔？」
「这家伙竟然先偷跑了，什么狙击手嘛。只会趴着狙击的家伙……垃圾。」
「简直就是真实的FPS游戏嘛……用揍的、踢的、拿刀砍、暴力撕咬，这些都可以吧！？」
「唔呵呵、嘻嘻、嘿嘿……真可爱，有母的耶，而且是年轻的！！真想马上扑上去舔！！」
新的人影──这次出现了四个人。
「等等，你们那种触媒，是去哪里买来的啊……！？」
月吼着问道。
这些从废墟与废墟的缝隙之间现身的四个人兽中，站在中间的高大男性似乎是带头的。他甩了甩头，脸上松弛的皮肤跟着甩动，发出啪啪声响，吼叫道：
「所谓的黑帮啊，就是什么都干。只要是能赚钱的生意，什么都敢做啦！！」
那是自古以来用于斗犬等活动的大型犬种──獒犬。体表布满短毛，双耳下垂，鼻子扁平。即使拥有这样的容貌，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可爱，反而让人感觉丑恶，应该是因为这个男人原本的神情就很凶恶。
除此之外，他身材壮硕，肌肉结实，头上还有一对牛角，那是大型动物──和牛的特征，就是肉会在超市与肉铺以公克为单位贩售的牛。这个拥有和牛的强壮肌肉、嘴巴露出斗犬獠牙的人兽──《猛男獒犬》继续说道：
「动物本来是很有赚头的好生意啦，直到社会监视系统遍及全国为止。我们千里迢迢地从原生地透过走私引进──不过这些动物实在太会吵了，只好喂它们吃安眠药，一直关在笼子里。你说是吧！？」
「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发疯般的猫叫声响起。
那是跟在獒犬身旁的其中一只猫科人兽，眼神明显地《不正常》。那只猫科人兽不停发出「呼嘻呼嘻呼呼呼」的怪声，两眼空洞无神，一边舔着自己的手一边以两脚走路。那副模样看起来就是嗑药嗑过头了。
那是以被关在笼子里衰弱而死的狮子为触媒变身而成的人兽──《嗑药狮》。
「你、你们知道吗？鸟、其实是由恐龙进化而成的喔……！？」
第三只人兽躲在獒犬与狮子的背后。那是一只体型矮小的蜥蜴，却拥有锐利的脚爪与黑色的翅膀，全身布满羽毛。外表看起来彷佛远古时代即将进化为鸟类的始祖鸟。
那是由鬣蜥与乌鸦混合而成的人兽──《伪恐龙》。
「另外的来源就是居酒屋之类的。有很多怪胎饕客，就是喜欢什么『野味』之类的？以前曾经风行过一阵子。专门服务这些想吃奇怪肉品的家伙的餐饮业者，现在也都移居到了这街上……」
那是在传染病爆发之前，在太平盛世下发展出来的饮食文化残渣。所谓的野味食材如今在《外面》已经被禁止，贩售这类料理的店家如果没有关门大吉，就是转移阵地，到假面舞会街上继续勉强地营业着。
透过这样的管道，便能取得可怕动物的肉片，作为触媒使用。
「北海道土生土长的棕熊。这家伙半年前迷上肉食动物维生素，一直嗑到现在，成了只要是肉什么都吃、推崇食灾的变态家伙。尤其喜欢年轻女孩的肉！！」
「女人！！母的！！软软的！！肉！！」
激动得嘴巴喷出泡沫、口齿不清的人兽《食人熊》滥用怪物维生素的后果，让他身为人类的心性完全被肉食动物的本能压过，沦为禽兽不如的害兽。
「……又来了新的变态。还花时间自我介绍，可真是有礼貌啊──月。」
「知道，包在我身上。」
可靠的搭档立即答应，月挡在护卫对象──命与萤的面前护着她们。
对手是四个凶暴至极的人兽，各个都是脑袋疯狂的壮汉。
无论是什么样的社会，总会有无法融入的人存在──其中当然有人生来就只适合成为罪犯。这样的人，最后都只能沦落到这条街──无法向上爬就只能等死，这里是完全管理社会的阴沟之底。
少年们在这里看遍了各种污秽的事物、丑陋的事物、邪恶的事物。即使是弱者与被害者，也不见得就是善良的一方。为了让这样的地狱多少变得像样一些，少年与搭档两个人一起奋斗，不停地辛勤工作。
（一切都是为了钱……不过，也不只是为了这个。）
对霞见零士而言，这条街是他唯一被允许以人类的身分生存的地方。
他作为幻想种的后裔出生，生在遭社会排除的家庭。他的父母无法容忍零士这个返祖的怪物，不只对他百般虐待，甚至试图不由分说地一同赴死。最后他们带着唯一对零士好的妹妹，一起离开了世界。
「你们这样的垃圾消失的话，这条街应该会多少变得干净一些……也许吧。」
自己的朋友即将受到危害，所以这是正当防卫──也不能说没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更重要的是他身为怪物被赋予的职责。为了完成作为人类社会一分子所担负的使命。
「就由我来对付你们，害兽们──该是打扫的时候了。」
少年平静地低声说道，四个人兽蜂拥而上──
利爪、锐牙、尖角、拳头、铁蹄，四人以各种手段攻击他，撕裂了他的身影。
＊
「还在收不到讯号的地方？──明明就叮咛过他们别离开京东泡沫区的。」
「真该让他们带着行动基地台。这样就能直接联系。」
「那种东西又重又碍事啊。跟女孩子去吃饭，再怎么样也不能叫他们带着卫星天线走路，就算是我也提不出这种要求。话虽如此，这下子真的伤脑筋了……看起来已经《快要开始》了啊。」
同一时刻，在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公司大楼的社长室内。
楢崎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固定电话的话筒，一脸麻烦的样子嘟着嘴。
那转盘拨号式的电话老旧得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古董。即使拨了电话号码，对方却没有接听。
「话说，音留啊，听说影像已经来了吗？让我看看。」
「这里。要看就自己看。」
「哇，真冷淡，叛逆期吗？你明明可以尽管对我撒娇的，真令人心痛。」
楢崎跟面无表情的少女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凑向她的办公桌，窥视她的桌上型电脑的萤幕。
萤幕上正在显示的，是即时连线播放的影片。第一人称视角的画面，来自穿戴式镜头，拍摄到的影像透过BT总公司警备部的指挥所，传送给几个部门，《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公司也是其中之一。
「警备部竟然公开作战行动的过程，看来他们这次真的很想要挽回颜面吧。」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这次的事件，警备部完全被那个操控了总务部长的幕后黑手耍着玩，后知后觉。在《疯传手机》的事件中也没派上用场，因此以警备部的立场来说，现在说什么都要争取功劳，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是很久以前的混混？好像很笨。」
「没办法，集团社会运作的理论与思维，从被称为镰仓的时代至今都没什么变化。为了争夺主导权，都只能设法证明自己比较强、比较了不起。」
即使是规模成长到足以掌控国家的综合大企业也不例外。
「警备部派出了《牙》──也就是所谓的暗杀部队，被允许任意使用各种武器。」
「杜宾犬型人兽，还能尽情开枪，太不妙了吧？」
「以一般的标准来看，当然是很危险。所有人都服用特制的怪物维生素……咖啡因是双倍，并添加多种药物，大幅提升在战斗方面的能力。那是警备部手下的最强战力，引以为傲的《牙》。」
这时候，穿戴式镜头拍到了一大群黑犬人兽，以整齐有力的步伐跨入作战车辆无法进入的假面舞会街巷弄内。他们熟练地握着近未来风格外表的小型手枪，身上穿着的防弹衣表面竟贴有神秘的符咒。
这即时转播的影像听不到无线通讯的内容。不过部队看起来没有说话，只以手势沟通，迅速且流畅地前进，看得出来他们相当有秩序。影像中只听得到军靴静静地踩踏路面的低沉声响。
这些犬型人兽的品种为杜宾犬，是有着黑色短毛、作为军用犬而闻名的动物。服用维生素变身成这种人兽的士兵们进入某栋废弃大楼后，立即从破裂的窗户抛入了某个像是炸弹的物品。
铿，匡啷匡啷匡啷……
清脆的声音响起。装设在防弹衣上的镜头自动拉近，对准焦点。
一支试管，在废弃大楼内有裂痕的地板上滚动。用来固定软木塞的封蜡已在事前被军刀割开，装在这里面的某物有如蛞蝓般拖着尾巴爬出。
「那是什么？」
「以东洋的理论来说，那叫作《式神》。那是原本操控总务部长的《三尸》──由施术者创造出的幻想种，现在被变成了这样。他们被西洋种的魔法师所困，法术被反弹之后，现在成了……」
咕啵咕啵咕咕咕啵咕啵啵啵啵啵啾啾咕啵啵……！
那是液体剧烈地沸腾的声音。翻腾的黏液起泡般鼓胀，逐渐化身成异形。此时画面有些摇晃，彷佛是在映照拍摄者心里的动摇，不过，由于先进的防晃动影像修正技术，影像依然清晰。
「出自西洋的神秘具现──也就是被称为《恶魔》的存在。」
假想显现──《暴食恶魔（恶魔角蛙）》。
「巴力西卜、别西卜、巴尔札布……拥有许多称呼的《苍蝇王》，原本为神，后来却被征服者贬为恶魔的神级存在。这可不是可以轻易使役的存在。」
翻腾冒泡的黏液逐渐形成跟一头公牛差不多大的生物。
「看来执行长这次也是狠下心来了。《受肉体》精密的程度竟然能像这样显现在数位影像上。」
在久远的古代灭绝的史上最大蛙类，以化石为触媒显形。
「这同样是拥有名称的恶魔假想，既是附身用的躯壳，也是式神──噬食《三尸之虫》的《大蛙》。你就当作是将被反弹的诅咒直接转化为动物外型而成的存在吧。」
面貌凶恶的大蛙笨重地在满是瓦砾碎片的地面上爬行，爬在大楼废墟的走廊。
黑犬部队举着小型枪，跟随在其后。看起来就像一只大蛙将军在率领一支黑犬军队，从某个角度来看，这样的场面也许有些逗趣，但大蛙的外表实在是诡异得让人笑不出来。
呱咕、嗝呱、呱呕……
大蛙的喉头鼓动，好像泡沫般膨胀，发出声响。它挪动的脚步慎重而缓慢，盯上猎物步步逼近的动物，丝毫不敢大意地在不管怎么看都只是普通废墟的走廊上爬行前进。
「自古以来，为魔女效命的奴仆不是乌鸦就是蟾蜍，这是不变的通则。借由仿效古代的神秘、古典的做法，获得其形体与力量。好了，对手会怎么应付呢？这可不是能轻易反弹的东西。」
「听不太懂。但很恶心。丑得可爱。」
面无表情的秘书音留轻描淡写地评论这副景象。与此同时，大蛙仍在废墟内继续前进，悄悄地爬向某处。那里有一块老旧的招牌，看起来是一间秘密基地风格的酒吧。酒吧的入口处，似乎设有别处所没有的机关。
「怎么停下来了？」
「有结界……这是相当简陋的结界，看来对方很匆忙。」
大蛙完全停顿，仔细一看，在倾斜的门旁，有一小撮堆成三角塔状的盐。每当大蛙缓缓靠近，盐塔形状尖锐的顶端便会烧焦，升起袅袅薄烟。
「对手也知道式神被反弹了，即使逃跑也会被追踪──毕竟那只大蛙已经完全吸收了对方放出的《虫》，以触媒来说比指甲、头发更为有效。」
在诅咒敌对者时，若以对方身体的一部分作为触媒，诅咒将必定命中。
这是所谓的感应魔术基础。诅咒必然要付出代价，诅咒了别人就会被诅咒。施放出去的诅咒一旦被破解，就会带着更强的力量反扑施术者本人。
「这个法则本身就只是无聊的幻想，跟中小学生在笔记本上随手写的设定没有两样。但是，一旦被传承数十、数百年、跨越好几个时代，幻想也就不再只是幻想了。」
然而，在外面的世界，神秘传承大多已被遗忘，即使是真正的诅咒，能发挥的力量也是微乎其微。
但是，仍有例外存在。这条街──人人饮用魔女酿造的药水化身为非人的野兽、夜夜笙歌的这条街，无疑就是神秘的特异点。因为这里是古老之力复苏、成真的场所。
「在这里，魔术成真、诅咒获得形体，化为实际存在的力量袭击敌人──去吧！」
──……啪嚓！！
在楢崎说完的同时，盐堆爆开。烧成焦炭的盐漫天扬起，大蛙向前跳去，撞破门并扑进了屋内──
最先看到的，是老旧的吧台桌。黑犬部队一同涌入室内。穿戴式镜头拍到了一名身穿黑衣的人，脸部被面纱遮住，打扮得像舞台上的黑子。一发现猎物，大蛙立即张开血盆大口，正要将那人影一口吞下──
「！」
眼睛紧盯着萤幕的楢崎手抖了一下。
在不到零点一秒的短暂瞬间，身穿黑衣的人影朝着体型大得跟公牛一样的大蛙举起了右手。
那只手上戴着黑色皮革半指手套，与他那一身日式装扮格格不入，却又有着奇妙的调和感。那一手紧紧握拳，将手背当作盾牌似地转向大蛙。金色的五芒星刺绣闪烁光芒，大蛙随即被无形的力量弹飞出去。
噗喳一声地，软骨碎裂，血肉飞溅。
『哎呀哎呀，这还真是──……！』
喀恰喀恰喀恰喀恰喀恰──黑犬部队一语不发地将枪口对准黑衣人。
被弹飞出去的大蛙在地上翻滚几圈，最后撞上了盖满灰尘的沙发并将其压扁，然后一动也不动了。从大蛙身上洒出的不明汁液零星地喷溅在周遭。黑衣人的小指被炸飞，半指手套渗满鲜血，轻轻地摇摆着。
『被夺走了一根手指。这样一来就连结印也无法了……痛啊、痛啊。』
一个声音说道，口气听起来像是在看好戏。
『……射击！！』
小指断裂喷飞出去，黑衣人嘴巴上虽然这么说，他摇摆手的动作看起来却一点都不痛。与此同时，大量的子弹朝着他射来。
硝烟与射击声响，充斥在自穿戴式镜头传来的影像画面。楢崎事不关己地望着画面中的枪林弹雨，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以手指戳了戳萤幕，口气有些苦涩地对秘书宣告。
「对手以手指为代价切断了式神。不过，那样不行呢，打不死他的。」
「可是他中了好几发子弹。」
「对于像我们这样的存在……尤其是那一类的鬼怪而言，动能根本没有意义。说不定弓箭还比铅弹有效。法则就是这样。」
闪光。枪响。惨叫声。画面突然倾斜。穿戴式镜头似乎是被某物碰撞，喷飞出去了。
画面消失的前一瞬间，看到的是同样地喷飞的狗的──
「哎呀，到此为止吧。狗狗被凌虐的影像可不能播，不然会被爱狗人士严正抗议的。」
「他们又不是真的狗，而是人兽。这样也不行吗？」
「很难说。也许的确可以把他们视为不同类别的存在，不过……总之，情况比预期中的还要糟糕许多。而且那还是我认得的声音呢。打扮成那样，就以为算是乔装了吗？真是的……！」
「咦？」
秘书音留抬起头，错愕地望向楢崎。对于她稚气的疑问声，楢崎没有回答。
他的表情难得地紧绷，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他深深地叹一口气──
「现场需要紧急支援，狗狗部队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全军覆没──追丢目标只是迟早的事，到时候能够继续追踪的手段，就只剩下总公司为了谨慎起见托付给我们的《保险手段》而已了。我们有必要马上联络上零士他们，但电话还是打不通。」
「你跑一趟啊，平时缺乏运动，正好活动一下。」
「那样还是有点来不及。没办法，只好派出《使魔》了。」
说完，楢崎在办公桌上翻找，取出了一张跟邮票差不多大小的纸片──不过，那不是植物做的纸，而是以更古老的制法将羊皮削薄、延展而成的羊皮纸。楢崎以手指捏起这张大小跟邮票差不多的纸片。
「这种时候就别耍任性了，乖乖听话吧，零士。因为紧急时刻已经到了……！」
楢崎放出他准备好的小信，神情前所未有地焦躁。
「拜托了，一定要把这个送到你的主人手上。」
信像是蝴蝶般轻飘飘地飞去，飞向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办公室的某个房间内。
在某间房间的角落，一个轮廓模糊的身影叼起那张小信──迅速地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