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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兽啃食筋骨的声响格外地沉闷。
嘎咕嘎咕滋喳啾噜咕嘟──声响不是来自声音的震动,而是直接透过血肉、下巴与牙齿传来。
在现代的私娼窟──《等神街》的巷弄内,一名少年正在被四只人兽咬杀。
少年──霞见零士神态自若,冷静沉着,挺身挡在搭档与两个女性朋友的前方保护着他们的他,最先被猛男獒犬的凶器袭击。
「先用这一击当问候!!」
身材壮硕结实的獒犬。他服用的除了魔剂之外,还有添加了肌肉增强剂──类固醇的违法药物,让他得到了惊人的肌力,轻而易举地拔起路边的路标,直接劈在零士身上。
头盖骨凹陷骨折、大脑挫伤、颈骨骨折,脖子扭曲、头部凹陷,明显地伤及了大脑。见少年倒在地上打滚,食人熊抢先扑了上去,以滴着口水的利牙一口咬下肩膀的肉。
身材矮小、顶着一颗乌鸦头的鬣蜥──伪恐龙的凶器则是锐利的爪,与人的手指差不多长,有一点弧度,其硬度可比金属刀刃,无情地削刮少年的背部。
来不及上前去分一杯羹的嗑药狮露出陶醉的神情,看着眼前血腥与暴力的景象,发出「喵~呜」的叫声。
他望向被少年保护着的另外三个人,以为他们目睹少年的残酷死状必定会非常害怕,正打算享受他们恐惧与绝望的反应,以满足自己的嗜虐心。然而,三人的反应却让他期待大大落空。
「虽然知道不要紧,但看起来还是很痛耶……」
「霞见同学这一点真是不值得赞赏。他总是认为自己受罪无所谓。」
「真是不求回报呢……女生们不满你的表现喔,零士~还是多少反击一下吧!」
「啊!?」
没有害怕,没有胆怯,没有畏缩。
也许他们多少有些虚张声势的意思,不过即使目睹凄惨的杀人现场,坐轮椅的少女、握着轮椅把手的兔女孩、以及看似是两人的护卫的人狼,却一副好像是在观赏什么运动赛事的模样。
「……嗯、咕、呃……呃、啵喔喔喔喔喔喔喔!?」
「呃、喂!?怎么……呃呕呕呕!?」
在一片血肉模糊之中陶醉地大快朵颐的食人熊,突然发生了异状。
他吞下去的血与肉突然挥发,固体变化为气体的瞬间,其体积爆发性地扩张,他就像喝了一肚子可乐之后,胃里被塞入一颗曼陀珠似地──
黑雾从他的喉咙、鼻子、甚至是耳朵与泪腺等孔洞喷出,痛苦地挣扎!
「稀有货色……怪物……幻想种……竟然疯狂到这种地步!?」
「咕耶耶耶耶耶耶!?」
猛男獒犬大叫,伪恐龙哀嚎。
飞溅四散的骨肉烟消云散,就连破损的遗骸也消失无踪,让站在其中的人兽不知所措。化为烟雾消散的肉体在他的头上再度凝聚成形,朦胧的月光映照出少年毫发无伤的身影。
「黑白雾法──伤黑牢。」
瞬间,就像弹簧装置启动般猝不及防──
笼罩着四个人兽的烟雾形成尖锐的形状并硬化。烟雾化为长枪,分岔成许多道,成为包围他们的牢笼,从四面八方将其全身刺穿,不留隙缝地钉在地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四人齐声惨叫。
简直就像伯劳鸟串在树枝上的虫子残骸一样,黑色的尖枪刺穿他们全身上下各处使,精准地避开动脉与内脏等致命要害,化为坚硬的结晶留下。
「看来我们的情报虽然在街上流传──但是并不详细呢。」
「呃、呜、啊……要、要死了……救、救护车……!」
「救护车?你都动真格来杀我们了,竟然还有脸要求这种事。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猛男獒犬痛苦地呻吟,吐出的舌头与狗尾巴无力地下垂,表情看起来已经完全投降了。
但是少年绝不大意,也不留情,将手伸向那窝囊的狗鼻,手指弹了一下。
「用原液调出的独创魔剂,是吗?如果对手是其他的一般人兽,在战斗上肯定很有利。只可惜我是例外。光凭没有神秘之力的爪牙是无法伤害我的。」
「……哪有这样的……根本是、犯规嘛……!!」
「我这样的确是犯规、作弊、又耍诈,这点我没有异议。但你们也是来这里追求自由的吧?」
这无法无天的地区,是真正自由的世界。
「生存竞争没有规则可言。真是太好了呢,这是你们最爱的自由,好好地享受吧。」
「唔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斗犬男、食人熊、假恐龙、药物成瘾的狮子都痛苦地挣扎着。虽然大获全胜,但少年并没有耀武扬威,只是若无其事地望向自己的伙伴们。
「让你们久等了,我处理完了。」
「我也很久没看到你发威了……与其说你真的很强,应该说他们根本就不是对手。」
「跟这种外行人交手,可不能每次都花时间陷入苦战。我们也有工作要做,很忙的。」
对于命的赞叹,零士满不在乎地带过。
这些嗑了独创魔剂的人兽,基础能力的确有提升。
与普通的人兽相比,力量应该强上五成左右,搭配能力的话,也许整体战斗能力还能高上约两、三倍。不过,无论数值再怎么高,起不了作用的话就根本不是对手。
「我得联络公司,请那边派人来带走他们。柿叶,抱歉了,我们送你们去车站,你跟命先回去。」
「知道了。你不要紧吗?」
「我没受伤。不可能受伤。」
零士语毕,柿叶萤摇了摇头。
「不对,我指的不是身体,而是你的心情……你现在是不是很焦躁?」
「……」
零士没有说话,默认了萤的疑问。
要说心情为何会如此变化,不用想也知道──
「这些家伙让我看不顺眼。明明原本就是好端端的人类,却为所欲为,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
霞见零士不是人类,他生来就是幻想种,是没有人权、与动物无异的怪物。
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了户籍,人权也暂时得到了认可,但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为了生活,他必须向强权屈服、摇尾乞怜。除了要忍受这种屈辱之外,还要忍受经济拮据的穷困生活。这一切都是他必须承受的代价。
然而眼前这些家伙,一开始就拥有他再怎么渴望也无法拥有的东西,却毫不在乎地抛弃,沦为伤害他人的害兽。
「……我的确是很不爽。也许我该让自己冷静下来,谢谢你。」
「别在意。年轻的男孩子……国中生或高中生会有这样的情绪,也是很常见的事。」
「……我可不想被当作中二病患者,不过我刚才的言行之中,也许有很接近中二病症状的部分吧……?」
说穿了,自己只是在拿这些家伙出气罢了──有了自觉之后,零士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热烫。
「这些家伙的目标是你们,不过……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是说哪里奇怪,命?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情况真的很不对劲啊。他们看起来像是在这里埋伏,但你们会来到这里只是偶然吧?要不是因为我提出的任性要求,你们才不会来这里,不是吗?」
因为工作所需,零士与月平时也常来《等神街》。不过──
「这么说也是,今天我们的确没打算来这里,他们却在这里埋伏,的确是很奇怪。」
「很怪吧?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即使以这街上的标准来说,他们也都是特别疯狂的恶徒。我实在不认为他们没事会这样到处闲晃。」
「……也许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的目的?」
说不定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抢劫私娼,或者是施暴,不过──
「也许吧。嗯?」
「怎么了吗?」
刚才打倒的人兽们被利刺钉在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身体只能一颤一颤地痉挛着。他们几乎全裸,不过其中有人还穿着短裤或外衣,那是他们仅存身为人类的特征。
人狼的鼻子抽动了几下。他从渗血的伤口循着气味搜索,注意到人兽身上的几个口袋。
「有不同的气味。这是什么?好臭……该说是腥臭味吗?又很像是药味。」
动手搜索人兽的口袋之后──搜出了一些沾了血迹的零钱与小额纸钞,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吸引了月的注意的,是跟口香糖的包装纸塞在一起、皱成一团的《街上的维生素小贩》的传单。
「跟刚才那只猫头鹰手上拿的,是一样的传单呢。这些家伙也有在那间店买东西的样子。」
「应该是。那股怪味的来源就是这个。传单的背面有写字……这是什么?」
这张维生素小贩的传单似乎是以影印机之类的机器列印出来的,手工感十足。
纸本身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纸,是普通的影印纸,背面是白色的。背面的空白部分,写着一些现代很难得看到的用毛笔与墨水写的字。其中,一个句子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这些线条的形状很眼熟。应该是这一带的路线图。」
图中注记的句子则是──
「『此处有现金一亿』……?」
图中并没有指出明确的位置。
只要是熟悉假面舞会街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些线条是《等神街》周遭的路线图。
「现金一亿……该不会是刚才提到的那个地下赌场的钱!?」
「应该是。既然写在维生素的传单上,钱似乎是被那个穿和服的人带走了。」
「很有可能。」零士附和。袭击地下赌场的犯人所服用的怪异维生素,也是那个穿和服的人给的。
既然如此,那个人先一步采取行动,找到了犯人藏起的赃款也不奇怪。不过,如果真是这样,那个人为什么要到处公开藏钱的地点?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此时,一阵温风吹过。不热也不冷的晚风。
伸直的胡须随之摇摆,人狼的鼻子朝向空中嗅了几下──
不寒而栗的感觉,让赖山月那布满脖子的丰厚狼毛顿时鼓起。
「……我闻到了。到处都有血腥味,到处都有人在争执。」
「嗯……我也听得到吼叫声……人兽们正在厮杀。」
不知不觉间,原本弥漫于等神街的淫秽气味与流莺们的娇声、呼唤娼妓的兴奋声音,全都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从近处传来的好几道猛兽的威吓远吠,以及哀嚎声。彷佛置身遥远南方大陆的热带雨林之中。
「怎、怎么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不过,大致想像得到……这张传单上,记载着某处藏着大钱的消息──」
命颤抖了起来。萤靠过去安抚她,指着零士拿着的那张纸上的笔墨字迹,继续说道:
「一旦有很多人得知了这个消息,会发生什么事?那个《街上的维生素小贩》的客人──都是会特地购买非法维生素的家伙,这样的人们得知有机会大捞一笔,会怎么做?」
「互相抢夺、厮杀……这的确很有可能。我是不是该留其中一只毫发无伤地让我们逼问才对?」
「没有那种余裕吧……虽然是因为我,我不能这么说就是了。」
看起来零士赢得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实际上这场战斗也没有会输的要素。
(即使如此,都是因为我……)
对战斗者来说,身旁有一个坐轮椅、无法自保的人,不可能会不成为弱点。
命理解这一点,继续说道:
「这些家伙一开始的目标是一亿圆。被那笔钱吸引而来到这里之后,先发现了身为悬赏对象的你们两个,所以过来袭击……应该是这样吧?」
「恐怕就是这样。至于我们在追踪的那对夫妻,锦蛇男跟蝙蝠女──」
他们的气味也是直通《等神街》。
「他们离开的时候,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攸关自己和孩子的未来。」
那一定是为了那一亿圆的钜款。只要有这么多钱,就能去富人专用的医院,治好魔剂的成瘾症状。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那对夫妻现在也在这条街上的某处跟别的人兽厮杀。
「她的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啊!?竟然还去跟别人厮杀……根本就是疯了吧!?」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现在你该在意的不是别人的生死,而是自己的安危。」
「我知道,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虽然超级生气,但我必须忍住才行……!」
那确实是值得冒生命危险去争夺的金额吧。会被这一获千金的机会吸引,也不是不能体会。即使如此,命还是觉得一个肚子里怀着新生命的母亲,与应该保护孩子的父亲,实在不该做这种事。
「在总公司的特别命令下来之前,应该还有一些时间。」
他拿出智慧型手机确认目前的时间。在收不到讯号的地点,手机也不过是外型很潮的怀表。
一行人放弃吃烧烤、离开京东泡沫区到现在,经过的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
「在收到命令之前,我们要去阻止这场愚蠢的骚动。要是找到那对夫妻,也会阻止他们。这样可以吧?」
「……拜托了。当然,你们要以自己的安全为优先。可是、可是……!」
「我们当然知道,你不用再说啦,命。」
命说到一半,便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紧握着轮椅的扶手。人狼对着她笑,露出一口白牙。
「小宝宝是无辜的嘛──我们会尽力帮忙的。零士,可以吧?」
「嗯。争夺钜款或为了悬赏袭击之类的,老实说我才不在乎。」
零士与月都够世故,至少能看开到这个地步。他们不会把自己当英雄看待,不认为自己能像电影或漫画里的滥好人主角一样,拯救所有跟自己有接触的人。
「实际上也有可能不是我们猜想的那样。而我们要保护新的生命──作为人类。」
去证明自己不是怪物,而是人类。
当零士如此主张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讨人厌的声音。
『真是充满人道主义的发言呢,非常了不起,不过不好意思,你该优先完成我这边的工作。』
「社长?从哪里……!?」
像是直接在脑中响起似的独特声音。那是零士至今已经体验过很多次的《魔法》──拥有人权的幻想种《魔法师》楢崎所擅长的特技,能直接将明确的话语传递到对方的心里。
零士正要寻找声音的来源时,眼光注意到自己的脚边。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说不出话来。惊讶得感觉心脏都要停止了。接着──
『两位特殊永续人兽(特认),请原谅我只能用这副模样跟你们见面。外表是老鼠,内在却是大人……其真实身分不是名侦探,而是你们敬爱的社长──楢崎喔。』
异常地表现出像人类的举动。不是手的前脚捧着揉成一团的邮票大小的羊皮纸。
从零士的脚边仰望一行人的,是一只全身布满可爱的浅褐色体毛、屁股浑圆的啮齿类动物──仓鼠。
「《小屁屁》!?……是小屁屁吗!?怎么会……社长,你干了什么好事!?」
那是对霞见零士而言,跟搭档与朋友们同样重要──甚至更加珍爱非凡的,家人留下的宝物。
这只小动物被饲养在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的办公室内,整天吃吃向日葵种子、玩玩转轮。过世的妹妹留下的宠物,竟然会出现在肮脏的巷子里,还用社长的声音说话。
零士的吼声前所未有地激动,弯下腰来盯着自己的脚边。
*
『你们知道仓鼠的寿命有多长吗?』
社长──现在是一只可爱的仓鼠──灵巧地耸耸肩,表现出一脸无奈的态度。
看起来就像是动画作品中会登场的Q版动物角色。但是那莫名潇洒的举动却让人感到生厌。
「别顾左右而言他!给我放了小屁屁,社长,它没事吧!?」
「霞见同学,你先别激动……我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柿叶,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懂什么……!」
萤拉了拉零士的袖子制止他,零士则转过头来对她吼道,与白兔那双红色的眼睛四目相交。
萤的表情显得很僵硬,嘴唇紧张地动了起来,告知残酷的真相。
「上次听你介绍它的时候,其实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仓鼠的寿命只有两、三年啊。」
「……啊?」
「我还记得,上次你向我们介绍这孩子──小屁屁的时候,说它是你现在……唯一还活着的家人。但是,其他的家人离你而去,是什么时候的事?已经不只是三年前的事了吧?」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我什么都没告诉你,没告诉你才对!!」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无比率直的话语,现在却如利刃般刺穿了零士的心脏。
「霞见同学会假扮成小学女生、喜欢女孩子爱吃的点心……虽然你有些奇怪,但你并不是会毫无理由做这些怪事的人,不是吗?」
「那能算什么根据?别追究我的事……!」
零士并无意隐瞒跟家人有关的事,只是说不出口而已。
因为向别人炫耀自己的不幸,只是没有意义的空虚行为。零士不想做博取朋友同情这种无聊的事。因为萤、命与月也都各有各的难处,面对自己的困境与不幸,度过着人生。
「……是从我刚就读小学那一年开始的……」
自古传承下来的幻想种血统,是玷污户籍的烙印,永远无法抹灭。
这一家人只被赋予最基本的社会保障,靠着区域治理单位提供的福利勉强地生活,宛如寄生虫一般。承担着如此标签的父母生下零士,一年之后生下了他的妹妹。
在少子高龄化时代,政府不惜投入大笔的经费补助生育。父母思虑短浅,他们接连生下长子与长女,只是为了领取补助金。对于儿女的养育则是敷衍了事,只要能应付监察的标准即可。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我最喜欢哥哥了。』
妹妹的话语,有血缘关系的家人的温暖话语,零士依然记得。
「那个时候,幻想种的血统觉醒了。当时我不知道家传的控制法……也不知道黑白雾法。父母害怕我雾化的样子被外面的人看到,导致我们家受到迫害。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
「不用说出细节也没关系。你想说的话我愿意听,但不想说的话,就不用勉强自己。」
零士正要说出回忆的时候,被阻止了。
他猛然回神──抬头看了看围着自己的三个人。
与他交谈的萤在不知不觉间握住了零士的手,直视他的双眼。月似乎还不能理解状况,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命也一样。但零士明白,朋友们的沉默都是出于对他的关心。
「在这里的大家,各有各的家庭因素。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仓鼠。小屁屁……这孩子成为你的家人,是几年前的事?」
「……是在其他家人死去的不久之前。那是……」
那一年,零士原本应该要就读小学六年级。
零士身体的雾化现象愈来愈显著。妹妹担心自己去上学的时候哥哥会寂寞,所以──
「那家伙──一花带回了这孩子。她把零用钱存下来,说是自己想要养的。但是,其实不是那样。那家伙是为了、一直被监禁着的我……!」
妹妹带回来的仓鼠,转动轮子的模样非常可爱,让零士深深着迷。
对零士而言,那是生活中所剩无几的疗愈──但是,幸福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零士的父母再也无法承受下去。与怪物同居的生活让他们身心俱疲,最后精神发狂,打算带着全家人一起死去──他们刺杀妹妹,在家里泼满汽油,一切都被燃烧殆尽。从那地狱之中生还的,只有──
「我现在十六岁。那时候……应该是、十一岁……不,已经满十二岁了……?」
装着仓鼠的笼子,从因失火而破裂的窗户掉了出去。
零士失去了求生的动力,勉强恢复成人型之后,被收容在医院内,差点就要云消雾散的时候──
带着小小的生命──《小屁屁》来看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社长•楢崎。
「所以……至少已经过了五年……!?」
『差不多是这样。奇迹似地生还的宠物仓鼠……对失去了家人的零士来说,那是唯一继续活着的理由。一旦失去它,我想他恐怕真的会丧命。』
仓鼠踩着短促的脚步在肮脏的路面上走了过来。萤蹲下来,向它伸出手。
全身毛茸茸的仓鼠轻轻一跃,跳上了她的手掌。萤将仓鼠凑到零士的面前,接着问道:
「……它真的平安无事吗?应该不是拿别的仓鼠来冒充的吧?」
『呜哇,别这么不信任我啊。就算是我也不至于做那种事情。我也是有人心的好吗?』
「我只是为了保险起见问问。所以社长,你……!」
『就跟你所想的一样喔,柿叶同学。』
仓鼠在少女的手掌上直直站了起来。
然后,以夸大的动作向错愕的零士鞠躬行礼──彷佛即将上台表演的魔术师。
『为了保护本国残存的幻想种,濒临灭绝种的纯血个体。作为他的生存理由,我必须让这只小小鼠继续活下去。这只小小鼠已经比自己原有的寿命多活了两、三年……不,也许还更多。』
这个男人,也同样是超乎常理的存在。
让生物活过原有的寿命,延续生命──实现这种奇迹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这孩子现在是我的《使魔》,透过魔法变成了在精神上与我相连、拥有共通知觉,近似幻想种的存在……类似童话故事中跟随魔女的黑猫、魔法师所饲养的猫头鹰之类的。』
「等等,这样说的话……难道我一直当成家人疼爱的,竟然是你吗!?」
零士吼道,口气透露出认真的怒气,甚至混有敌意。
被他如此质问的仓鼠依然一副可爱讨喜的样子,左右甩了甩圆滚滚的脸颊。
『我也不想被你那样对待好吗?除了共用寿命与感官的同步之外,我没对这孩子动其他手脚。被你用脸颊磨蹭的时候,我感觉非常不爽快,所以才会让它咬你。不过也只有这样而已。』
「……原来都是你在搞鬼!!害我以为自己被小屁屁讨厌了,你以为我为此哭了几次!?」
「零、零士,别激动啊!虽然社长的确是人渣,但这身体还是你的宝贝仓鼠的啊!?」
仓鼠洋洋得意地挺起胸膛,看零士气愤地逼问它,月连忙过去阻止。
『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说这件事喔?不过看你现在交到了朋友,过得挺开心的,就想说应该没关系吧。』
「偏偏挑这么忙的时候……大可以等情况稳定一点的时候再说吧。」
『因为我们现在别无选择呢。事态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现在能联络上你们的最快手段,就是透过这孩子让你们进入我的术式射程范围内了。请你们谅解。』
仓鼠的表情认真,举止看起来却还是很逗趣。
『BT总公司的暗杀部队比预期中的还要早采取行动。他们找到了那个《幕后黑手》的根据地,上门突袭却败北了。现在敌人已经逃离了原本作为据点藏身的大楼废墟,于是总公司执行部紧急下令《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出动──』
仓鼠站在柿叶萤的手掌上,如此说明来意。
『两位,该干活了。立即前往现场,一定要逮住幕后黑手。』
「不不不不,社长,先等一下!我们这边也是一片混乱啊!?」
周围仍不停地持续传来哀嚎、吼叫、以及激战的声响──为了一亿圆的钜款而在《等神街》发生的混乱愈发剧烈。
「要是放着不管,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丧命啊!你那边不能想想办法吗!?」
『就是没办法才会抱着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们的觉悟,派这孩子来找你们的啊。虽然少一个战力是很让人不放心,不过零士你就让月先护送女生们离开,自己先去现场,把幕后黑手速速打倒吧。我现在马上告诉你地点。』
说完,仓鼠将手中那张跟邮票差不多大的羊皮纸片递给零士。
这个动作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内在却是个讨人厌的大叔──这让零士感到矛盾两难,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伸手捏起了那张小纸片。
「上面没写任何字……这要怎么使用?」
『放在手掌上看看。』
零士照做,于是──摆在掌心的纸片,即使完全没被触碰,却还是缓缓地挪动了起来,动作像是在往某个方向过去。
「这是什么?挺恶心的……像虫一样。」
『这是人造生命的探究──也就是人造人研究过程中的副产物。它能够探测到某种幻想种所散发的气息、体味等看不见的痕迹,并且受其吸引而去。就是这样的机制。』
「……我曾在全世界最有名的海贼漫画中看过这种东西,你是不是抄袭人家?」
『将虚构实现成真,是所有技术人员的梦想。放心,创意本身是没有著作权的。』
仓鼠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外表可爱,也因此更让人恼火。不过,现在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
『这里面含有敌人当初派来潜入BT总公司的式神的一部分。总公司将这交给我,就是为了在暗杀部队万一失手之后,能作为保险措施。这是我方目前仅存的追踪手段。』
「我明白了,社长。小屁屁的事我回去之后再跟你算帐,你最好别给我逃跑。」
『唔哇啊,这表情是真的在生气,好可怕喔~你想对我做什么?千万别对我施暴喔。』
「假如延长寿命的事是真的,那我不会对你怎样。我生气的是你骗了我,还在我疼爱小屁屁的时候让它咬我。这真的深深伤了我的心。」
「零士意外地会记仇啊──应该说,是很容易伤心呢……」
「也就是玻璃心吧。」
「月、柿叶,别多嘴……抱歉,刚才是我乱了分寸。另外──」
零士终于恢复镇定,深深地呼一口气。
然后,他从萤的手中接过仓鼠,放进胸前的口袋。体型大小适中的仓鼠从口袋内探出头来,这副模样让零士正要心软,又想起来它的内在是那个大叔,心情再度忧郁了起来,神情憔悴。
「命,你就直接回去,可以吧?」
「……那是当然的啊。我怎么可能会为了只不过稍微聊了一下子的人,不顾现在的情况……」
霞见零士知道,她不可能不为他们感到心疼、难过。
这名为卖豆纪命的少女性格好强、态度粗暴、嘴巴又坏──但是,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而且十分善良,甚至原谅了犯下杀人重罪的学妹,还一度想陪她一起死。
「我绝对不能让朋友遭遇危险!!」
内心深处依然感到心痛。
而命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心痛、为什么会这么地痛。
「……除了你们之外,我认识的都是那样的家伙。舞那个辗人肇逃犯……还有那对锦蛇男跟蝙蝠女夫妻也是一样。明明也没多要好……」
虽然对命有些景仰,但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同社团的学妹。
只是偶然相遇,并交谈了一下子──正在等着孩子出生的陌生夫妻。
对命而言,他们都是不去注意就只会擦肩而过的人们。但是,他们却在与命错身而过的时候,拖住命的心,在她的心里留下深深的伤痛,然后轻易地离去。
「就只会给我添麻烦。我也没有义务帮助他们。他们自己要变得不幸,随他们去就好了!!」
命虽然好强地这么喊叫,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流下。
即使伤心、痛苦,心意却只化为眼泪,命呐喊着。
命短促地哽咽着。萤伸出那有着肉球的兔掌,默默地拍抚命颤抖的背后。零士一边望着她们──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你明白就好,只要抛下他们,你就能得救。这才是大人应有的判断。」
「……呜……呜。所以、我都、这么说了……!」
「但是很不巧地,在这里的都是未成年人。为了争取更好的成绩,不惜忽视规定──社长,你平常老是爱这样碎念年轻人就是怎样的,现在应该会帮我们吧?」
『什么!?零士,你想干嘛?』
仓鼠说道,难得地表现出慌张的反应。零士眼光向下望着正在抖动的胸前口袋。
「我要做个了断。那一天的失误……我是真的想要杀掉命的学妹,《肇逃人马》。因为我知道与其扛着一辈子也偿还不完的罪过活着,那样肯定轻松更多。」
那是他他体验过的切身之痛。
差点被父母杀死,害得妹妹死去。造成这一切的自己,却独自一人苟活了下来。
对这些怀着一辈子都偿还不完的罪恶感,感受永远背负的十字架的沉重。
「但是,命选择了赎罪。池田舞的父母也是。当时我没有相信人类的善性与坚强,所以我打算杀死那家伙,最后只让她受了重伤。结果却招致了医院被炸的后果,造成了更多的悲剧。」
「……那是无可奈何的。你根本没有责任啊。」
「也许是这样没错。但是,法律怎么看待这件事并不是重点,这是要为自己做个了断。售后服务当然要做到万全的地步,即使已经退费了,但命认为我们的工作有一亿圆的价值,并且打算付给我们。」
正因为理解金钱的价值与重要性──
「只以烧烤打发她,那就太不公平了。我要完成顾客真正的心愿……借用命说过的话来说,这样才能算是一笔勾销!……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那是柿叶萤当时主张要赎罪的时候,命对她说过的原谅话语。
「你学得一点都不像耶。」
「少啰唆。月,接下来会有一点费工夫喔。这张信纸就交给你──你去追踪犯人。但是不需要跟对方战斗,你只要盯着敌人,别让他逃走,等我处理完这里之后去跟你会合。」
「没问题,搭档……这样才对嘛,比起对大叔唯唯诺诺,这样更让我有干劲!!」
人狼接过追踪用的信纸,脸上浮现顽强的笑容。这时候,另一个人忽然举起了手。
「既然这样,我也要帮忙。能做个了断的确是好事,这样心情才会舒畅。」
「这可不是小学生在选班长,不用每次说话都要举手。柿叶,你回去吧。」
「我也是命同学的朋友,亦曾被她雇用过。况且只让赖山同学一个人去追踪的话,到时候要是联络不上怎么办?这街上也没有电话可用吧。」
在街上,可用的联络、通讯手段相当有限。
最可靠的联络方式还是用脚奔跑移动,以话语直接传达消息──
「我应该至少能胜任传令的角色才对。所以,让我帮忙吧。这是为了我的朋友,以及我自己。」
「……不行!这太危险了!你们怎么可以为了我冒这种险……!」
「这不只是为了你。柿叶说的对……这是为了朋友,为了让自己做个了断。不是为了弥补过去这样消极的心意,而是为了跟你──」
一起迎向未来、明日。
「为了跟你继续当朋友,我们要行动──只要命(你)还需要怪物(我们)。」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你们都是笨蛋!具体来说,你们到底打算干什么啊!!」
「简单地结束一切。幕后黑手刻意放出跟一亿圆有关的消息──也许只是为了摆脱追踪的诱饵。让我方为了镇压争夺战而分散兵力,借此减少自己的压力。」
其实楢崎与BT总公司的判断并没错。敌人挑起的钜款争夺战,只会让害兽死去,置之不理也无所谓。
他们根本没有义务帮助那些家伙。彻底忽视他们,只全力追捕幕后黑手一个人,也是一个解答──
「但是,这些大道理我才不管。月与萤追踪幕后黑手的时候,由我去镇压那些家伙。抱歉了,社长,麻烦你去联络总公司的警备部,让他们在我完成镇压之后过来保护命,并带走我所制伏的家伙们。」
总公司的警备部实在无力对抗幻想与怪异。
不过,如果只是要保护坐轮椅的少女并逮捕害兽,战力已经非常足够。
『……你是说真的吗?一般人兽的攻击的确是伤不了你,只要你认真起来也能做超广范围的攻击。区区害兽绝对打不倒你,这我是不担心,不过……』
问题在于行使巨大的能力之后必须付出的代价。
『以规模来看,你势必要用上《白法》,也就是让自己的身体化为气体并扩散、变质。但是,使用这类的招式将会大幅耗损你的人类性。在那种状态下,你还有把握打倒幕后黑手吗?』
「我是你雇的员工。我说我办得到,你就让我去做吧。」
零士说道,双眼并没有看向自己的胸前口袋。
因为他不想看到可爱的家人被可恨的大叔操控的模样。
「而且社长你不也对命有所亏欠吗?明明承接了委托,最后却单方面地中止。其实你也认为这不是请吃一顿烧烤就能扯平的,不是吗?」
『……你要搬出这件事来说,我就无言以对了。唉,好吧。这样一来就互不相欠啰。』
即使社长口气消极,但他还是明确地同意了。决定了行动方针之后──
「我要挽回那一天的失败。命,可以吧?」
「真是自说自话……!」
命焦虑地搔抓自己的头发,就像一只心情不好的猫。然后──
「就这么办吧。就做给他看!!零士──给我收拾他们!!」
「瞭解。我会解放《白法》。」
伴随少女的呐喊,怪物──解开了枷锁。
*
街上的维生素小贩──也就是穿和服的幕后黑手,刻意在街上到处散布《原液》。
社长楢崎在得知了关于《原液》的事之后,以跟平常一样的迷人嗓音滔滔不绝地说明了起来。
『你知道BT总公司制造部的怪物维生素工厂的制作过程吗?』
『不知道吗?这也难怪,毕竟是不公开的企业机密,一般来说不可能会知道的。简单来说,就是将执行部提供的银色液体……《基剂(Elixir)》加纯水稀释,并且依肉食、草食、爬虫类的分类加入动物的基因样本,也就是动物身体的一部分,使其溶于其中。』
『除了添加咖啡因、糖水、气泡等调味工程之外,维生素小贩所采用的制作过程是一样的──但是,调配怪物维生素可是一种奇迹。非幻想种的凡人要怎么办到?这个部分说起来是有一点专业的领域,在于秘藏魔法与解明魔法的差异。』
《魔法师》是最古老的幻想种,几乎与人类的起源同时出现。
因为东洋与西洋、宗教、文化、语言等因素的影响而达成多元进化,在近代也被称为《神秘家》。
其本质──所谓的秘藏魔法,究竟是什么?
『说穿了,就是用于这个世界的《暗码》。程式设计师在建构系统时,一定会留下所谓的后门、捷径、秘密指令、秘技,类似这样的东西。只要挥魔杖、念咒语,世界就会接受指令,让妄想般的幻想实现成真……这是只在我们的血统中传承的特异能力。』
而没有神秘家血统的人类,即使以同样的方式挥舞魔杖,也不会发生任何效果。
『因为他们没有连结世界的帐号、没有资格,所以他们的指令不会被受理──这样说明比较容易理解吧。不过,这样的法则,其实也有漏洞可钻──那就是解明魔法。被解明的谜题的答案。』
解明魔法,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是世界的法则被解明之后,沦为世界《常识》的东西。
『秘藏魔法被研究透彻,最终被解明。在以前的时代,传染病造成的死亡被视为来自魔术的诅咒,雷声被视为龙之咆哮,风暴则被视为祈祷所引发的神怒。然而,后来这些全都被名为科学的新法则所解明,如今成了人人都能运用的不变法则──也就是解明魔法。』
同理,怪物维生素──魔剂的调配也是被解明的法则之一。
『为了阻止从前全世界爆发的传染病,BT总公司的执行长解明了某个神秘并公诸于世,那就是怪物维生素。如今,不只是秋津洲的所有国民,甚至是世界上大多数的人类都知道其存在。』
『因为知道,因此任何人都能制作。但是,怪物维生素的原液──也就是基剂(Elixir)的制法,却仍然属于秘藏魔法的领域。当时还来不及解明这个,但是为了阻止全人类的灭亡,有必要迅速地大量生产。』
现在由BT总公司制造部所属工厂日夜不停地制造、在市面上贩售的《魔剂》,其基底是──
『只有那个,目前仍是由《她》亲手调配的东西。即使稀释为数百万倍也一样能生效,因此不会有供不应求之虞……不过,现在先把这个放一边。』
名为《怪物维生素》的解明魔法,也是被解明之后人人皆可运用的法则。
然而,知道这一点的人与不知道的人,能运用的方式将会有很大的落差。
『坦白说,只要将触媒溶于基剂(Elixir)之中,就能当成怪物维生素来使用。但是,除了使用固定的配方之外,外行人如果不顾分量等各种要素,随手调配的话,可以说就无法进行任何调整。』
『嫌我废话太多了吗?好啦好啦,真是急性子耶。那我就直接说重点──』
楢崎的语气顿时转为阴郁沉重。
『──个人私自调配的《非法维生素》非常危险。随意拼凑而来的兽性将不由分说地破坏人类的理性,使其沦为禽兽。简单来说,就是瘾性异常地强烈。』
『嗑了一次就会成瘾,而且还会带来异常的副作用……心性狂暴化、失去社会性、冲动性地过度进食或者是想吃不正常的东西……几乎确定会失控,逃不过沦为疯狂食人魔的下场吧……!』
这地狱般凄惨的结论,无人得以知晓。
在等神街的巷弄内,嗑药成性的人们仍然在互相啃噬,争夺战愈发激烈。
*
夜晚,脏乱的街道,弥漫着污浊的空气,垃圾腐败发出的瘴气充斥在人兽特区之内。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这是在闹什么!?」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在营业的卖春厢型车内,一个外表平凡的猪男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还来不及穿上裤子。穿着暴露的母狗女在车内打滚,刚脱下的胸罩掉在地上。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生锈的车体摇摆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但那并非男女交合的动作造成的摇晃,而是来自肮脏的车窗之外。
「那、那是什么……!?幻想种吗!?怎么会有那种家伙!?」
「好、好恶心……!我、我、我最怕虫了!!」
「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彷佛在说话的声响,其实是从下巴长出的脚摩擦发出的声音。
手臂极粗,姿势前倾,拳头着地的走路姿势──所谓的「指关节行走」,是类人猿特有的行走方式。但是,其全身表面却布满黑色的甲壳。突出的巨大下巴间,探出形状与人类形状相同的舌头,不安分地在空中不断地舔动。
那是由锯锹形虫与日本猴结合而成的怪物。服用者当初的目的是为了获得猴子的灵敏与甲虫的力气和坚硬甲壳,因而将这两种动物调成原创的维生素。没想到在服用之后,却产生了副作用──智能降至连昆虫都不如的程度。
而这也是目前市面上没有贩卖昆虫类维生素的最大原因。服用之后形成的外骨架与膨胀成多节状的神经节,在功用上也被称为副脑。然而这些构造却会压迫人类的大脑──导致智能严重降低,只能凭反射行动。
变成这副德性之后,后悔也来不及──当事人已经连后悔的智能都没有了。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住手、住手啊啊啊!!」
「还没听过被锹形虫从外面摇车的车震喔喔喔喔喔喔!?」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昆虫男压在辆黑色外漆的厢型车上,凭着本能摇摆腰部,似乎是把这辆车误认为母锹形虫了。车内剧烈摇晃,车窗碎裂四散,框体扭曲。可怜的买春客与妓女,无论怎么惨叫也无法制止。
同样可怕的怪物──目前在《等神街》上约有一百只。
争夺战在多处发生,人兽们为了争夺被藏起来的一亿圆而自相残杀。
「啊噗噗噗噗噗噗噗!呜噗噗噗噗噗噗!!」
穿着衣服的银苍蝇正在到处飞来飞去。也许是因为摄取的量不上不下,大得荒唐的复眼之下还保留着人类的下巴。穿破肮脏的外套背部探出的苍蝇翅膀以超高速震动,使他能快速地在空中飞行。
变化为钩爪的手正勾着一个波士顿包,拉炼在反覆震动之下逐渐开启,导致波士顿包的内容物撒出,纷纷落在大街小巷,吸引许多怪物扑过去抢夺。
「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钱!我的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我的!!我的!!去死!!别抢!!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原本被埋在垃圾堆中的波士顿包,里面满满地塞着大量的高额纸钞──现金一亿圆。
这笔大钱不巧地被复数集团同时发现。这些失去理智的怪物,当然没有懂得均分的判断能力,当场就动手争夺了起来,相互残杀。就在三方你争我夺、僵持不下的时候,苍蝇男伺机从旁抢走了装着钱的包包。
纸钞从空中洒落,钜款从天而降。地上的人兽们为了争夺从天上洒下的钞票而相互推挤、抢夺、殴打。其中外表格外引人注目的两个人兽盯上了在空中到处飞来飞去的苍蝇男,拼命地要设法将他从空中扯下。
「唰噜噜噜噜噜噜噜!!唰噜噜噜噜噜噜噜!!」
其中一人的头部为鳄鱼,体表有稀疏的羽毛覆盖,身上穿着的皮革外套几乎要被撑破了。膝盖以下的裤子部分已经被挤破,露出粗壮的鸵鸟脚──鸵鸟鳄鱼。
在外面的世界几乎绝迹的某个文化──野味,也就是打猎料理,其中鸵鸟肉与鳄鱼肉就是常见的食材,在这个假面舞会街内,也被当成食用肉在市面上买卖。
「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钱────!!」
另一人则是体型庞大笨重的草食兽,那样的体型在战斗时十分有利。
他朝空中伸长脖子,嘴巴喷出口水。身长超过两公尺的巨大草食人兽──鹿角骆驼。
头上长出的一对虾夷鹿角雄壮而巨大,背上有驼峰,体型非常独特。他以庞大的身躯撞开聚集的群众,引发骨肉碎裂的声响,猛力地冲撞前进。
他眼中的目标只有苍蝇男手中垂着的那个波士顿包,穷追不舍,根本不在意途中踩死了几个人。
正当体型庞大的人兽看起来就要构到包包的那一瞬间──一条肉绳从倾斜的路灯上伸了下来。
「嘎啊!?」
「唰──────!!」
蛇鼓动喉头发出声响。那是比传说中的森蚺还要巨大的蛇人《锦蛇男》。
手脚如婴儿般短小的他,身体缠在被街角的阴影笼罩的路灯上,藏身于黑暗之中,伺机而动。
于是,他在最佳的时机顺利阻碍了鹿角骆驼,转眼之间缠住了其上半身,尖长的毒牙刺穿颈部厚实的肌肉,蛇毒经过动脉一口气抵达大脑,体格庞大的猎物转眼间便痛苦地挣扎了起来。
蹄脚因而一滑,跌倒在地,造成如货车翻覆一般的大惨状。重达数百公斤、甚至将近一吨的巨大躯体乘着猛烈冲刺的力道倒下所造成的冲击,将周遭的人兽压成碎肉,就连缠在他身上的锦蛇男也受到了波及。
「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一是抢到钜款的喜悦,一则是失去伴侣的绝望与心痛。
装满钞票的包包被拉扯的冲击,使在空中飞行的苍蝇男减速,一道黑影趁机来袭。《蝙蝠女》从废墟的墙上飞扑过来,用跟手一样灵巧的脚抢走了一亿圆。
经过这一下拉扯──波士顿包的拉炼发出清脆的声响被扯开,撒出了更多的高额纸钞,引来人兽们一拥而上。鹿角骆驼倒在路面上,吐出舌头,昏死过去,而锦蛇男则被压在他的身下。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被那样巨大的身躯压着肯定受了重伤,也许已经回天乏术了。明知如此──
「老公!!老公!!没死的话就快逃啊!!快点、过来这边!!」
「哈哈……抱歉、我、失手、了……不行、了……!」
锦蛇男干笑着,发挥蛇类的强韧生命力。
身体被压扁了一半,即使大蛇的腰围粗壮得相当于成年人的双臂环抱,仍然无法承受大型草食兽的身体质量。
光是被这倒下的巨大肉块压到,就足以遭受致命伤。仍留有人类特征的嘴巴吐出鲜血,喉头猛地鼓胀,有如吞下了蛋的蛇──他吐出了原本吞入体内深处的某物,发出声响。
「我、爱、你、跟孩子──保重。」
「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们要在一起才行!!不要……!!」
「唰噜噜噜噜噜噜噜!!」
倒在地上的锦蛇男呻吟着。在空中飞行的蝙蝠女贴近地面飞来,试图将他救起。
然而,敏锐的人兽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在蝙蝠女降低高度的瞬间,拥有鸵鸟脚的鳄鱼男算准时机飞扑过去,张开血盆大口,正要将她连同一亿圆狠狠地咬下的时候──
「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唰噗!?」
突如其来的一声雷响,来自在极近距离下发生的爆炸。
锦蛇男的身体爆发性地膨胀,骨架也跟着变形。他全身宛如气球般鼓胀,肌肉倏地紧缩,开始重组。因为他刚才弄破了藏在喉咙深处的容器,消化器官吸收了其内容物──已经完成调配的《非法维生素》。
「我、的、宝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蛇呼唤着还没取名的亲生骨肉,被压扁了一半的身体开始再生。
身体变成了四脚爬行的野兽──那是过度摄取维生素导致人类要素被排挤的后果。头部是猿猴,面容仍留有一点人类的样子;四肢像是毛流杂乱的野猫;躯体则是白鼻心,一种在街头大量繁殖的外来种;另外还有蛇的尾巴。
他所服用的维生素,加入了许多能在街上的路边摊、黑市、珍奇食材料理店等处取得的触媒──过量摄取会导致心神失控,只能一直狂暴地肆虐,直到死去为止,无疑是一种自爆配方。
目睹他这副模样的人兽之中,勉强仍留有一点理智的人喊道:
「不会吧,这是幻想种……鵺!?」
「啾咕啾咕啾咕啾咕啾咕啾咕啾咕吱吱!啾咕啾咕啾咕吱哔!!」
这只称得上是和风合成兽的怪物发出小鸟般的鸣叫声,大大地跳起,扑向鸵鸟鳄鱼。
状似野猫的脚爪抓住鸵鸟鳄鱼的尾巴,猛力地拉扯。即将咬到蝙蝠女的鸵鸟鳄鱼被猛力向后拉扯,还来不及回头就被重重地砸在一旁的墙上。
在空中无法维持姿势的蝙蝠女失速、下坠。她不顾装钱的包包,只护着自己的下腹部,用爪子抠抓柏油路面来减速。成捆的钞票散开,大量高额纸钞如雨般洒落。
「啾啾啾啾啾!!哔哔哔哔!!啾吱吱吱吱……!」
「唰、唰噗、唰噗、唰噗!?」
两个失去语言能力的人兽持续地叫着。一边只能发出鸟鸣,一边无法组织语言,只能重复特定的单词。
双方的力量差距十分显著──鳄鱼男的神情明显地透露出恐惧与慌张、畏缩,而他的对手则兴奋地涨红着一张猴脸,那张大嘴巴、露出犬齿的表情,显露的情绪只有发自本能的暴力冲动。
喀!!
伴随着一道咬苹果般的声响,猿猴的利牙插入了鳄鱼的眼窝。两只心智完全被兽性吞噬的怪物,只知凭着简单易懂的本能咬着彼此,互抓、互啃。
这时候,另一只被别的冲动吞噬了心智的人兽察觉了这边的骚动,开始采取行动。
「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
「呀啊啊啊啊啊!!」
妓女与买春客勉强地从被压扁的厢型车下爬出,落荒而逃。
身体压着车子的昆虫男──锹形虫猴,胯下硬挺地勃起着,全身淫秽地沾满车子汽油。他开始移动,玻璃般的复眼中看到的,就只有倒在地上的蝙蝠女那包着大腿与与毛皮的白色内裤。
「不!!不要!!宝宝!!里面有宝宝啊!!住手、住手啊!!」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怪物听不懂人话,只凭着冲动行动。
奸污过厢型车的胯下沾满汽油与灰土,勃起着的怪物将蝙蝠女扑倒在地。他一心只想发泄性冲动,人也好、车也好,无论是什么对象都无所谓。
裙子与内裤被扯破、抛开。就在发狂的虫将要侵犯怀着新生命的圣域时,一个状似棒槌的某物飞过来,重重地击中锹形虫猴的头部,使他整个人喷飞出去。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吱哔!!啾啾!!」
「啊啊……咿!?」
蝙蝠女脸上浮现的喜色,在转眼之间消失无踪。
安心感被绝望取代。将锹形虫猴打飞出去的──是她面目全非的丈夫。
因过度摄取维生素而显世的假幻想种──《贗作鵺》,灵感来自他在漫长的住院生活中阅读电子书籍看过的怪物。取得了可自行调配的非法维生素之后,他按照类似的传说描述加入触媒,调配出了这样的维生素。
『我当然不打算使用,不过──留在身边当护身符总是可以的吧。』
当时这么笑着的锦蛇男,现在已经失去了自我。
那张猴脸的嘴巴叼着刚从股关节咬下的鸵鸟脚。容貌虽然还看得出来是自己的丈夫,但他的神情已经没有理性可言。
口中吸舔着滴着鲜血的生肉,那弯起的嘴唇呈现的是喜悦的笑容。
「那已经没救了……」
目睹这地狱般的景象的目击者喃喃。
来不及穿上裤子的买春客与妓女错愕得甚至忘了恐惧。
「完全疯了。」
简短的话语,指出了现实。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叽叽叽!!叽叽叽嘎叽叽叽!!叽咿咿咿咿咿!!」
小鸟与虫不停地喊叫。为了争夺一只雌兽,甲虫怪与合成兽扭打成一团。无论最后是哪一方存活下来,蝙蝠女最终都难逃一死。
因为她的长手指已经断了──翅膀残破不堪,再也无法飞行。脚踝也扭向了不该扭的方向。
即使人兽本身拥有卓越的痊愈力,这么严重的伤害也无法马上痊愈。妓女与买春客只能错愕地看着两只怪物缠斗,蝙蝠女则为了争取活命的机会而在一旁奋力爬行。
「不……不要啊,老公……!!放过我,至少别让这孩子……!!」
为了逃命而爬行的脚踝,被利爪贯穿。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啾吱。」
怪物发出的小鸟鸣叫声,听起来十分天真无邪。
贗作鵺已经压制了甲虫怪,撕开以肌肉相连的外骨架,名符其实地大获全胜──对于怀着自己的骨肉的女人,他的心里只剩下食欲与性欲。
「啾吱吱吱吱!啾吱吱吱吱吱吱!!」
「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流出的口水呈黏丝状滴下。
贗作鵺抓着蝙蝠女的双腿,强行使其敞开,仍留有人类面容的猴脸凑向她的胯下,吐出舌头的嘴巴露出尖牙,正要一口咬上去的时候──
「黑白雾法──白梅香。」
不为人知的宣告,一举改变了状况。
*
假面舞会街──夏木原的空气总是弥漫着臭味。
人孔盖下喷出发酵而生的气体。没什么机会被打扫干净的公共厕所。在路边发情的人兽散发的体味。随手丢弃在路上的垃圾。还有累积的雨水、餐饮店排出的油烟──各种活动发出的臭味。
夜晚的街上,在勉强还亮着的路灯与微弱的月光照耀下,一缕薄烟显得格外醒目。在那一处,《等神街》的某个角落,一名少年站在坐轮椅的少女身旁。
「呼────────……」
右手的拇指与食指组成小圆圈。
嘴巴像是在吹泡泡般朝那里吹气后,他呼出的气体竟变化为浓得让人惊讶的白烟,充满巷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就如同这招式的名称──白烟带有梅花般的清香,渐渐抵销街上充斥的恶臭。
「好香……像香水一样。」
「大部分的生物都很依赖嗅觉。不只是犬科,几乎所有种类的动物都是。」
人类算是其中的例外。人类过度依赖视觉,除了最基本的感官外其他都失去了。即使如此,人类的精神依然深受嗅觉影响,恶臭会令人感到不快,芳香会令人心神舒畅。
黑白色的少年──雾之怪物(布罗肯)霞见零士持续发出白梅的香气,说明这一招的精髓所在。
「香气的来源是极细微的飞沫……我的本体。在我所设定的范围内,也就是《等神街》内所有正在呼吸的存在,都会将这些飞沫吸入体内。在进入肺部之后,飞沫将会发挥真正的效果。」
那是他的家族代代口耳相传的技术,以身为人的意识操控幻想的招式。
「黑白雾法,白梅香。如同春天绽放的梅花香气,能立即让吸入者昏迷,可说是超快速生效的催眠瓦斯。这种气体在空气中是无害的,不过在接触到肺部黏膜的瞬间就会改变分子结构,被人体吸收。」
「……太狠了吧!」
命吓得下意识举起一手,以运动外套的袖子遮住口鼻。
「这几乎是毒气了吧。这种招式真的可以这样任意使用吗?」
「总比杀人要来得好。如果只是要用无差别杀人的方式平息混乱,我还有很多其他的方法。」
零士继续吐露真心话。
「我有在反省。那一天,那个时候……要是我能在《肇逃人马》毫发无伤的情况下抓住她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有机会让她在医院里被暗杀了。」
「……那时候你下手也很狠呢。是用类似强酸的东西腐蚀她的全身,是吧?」
「毕竟我当时就是打算杀死她。我认为要对付害兽(垃圾),那样做就够了。但是……」
想起过去的战斗──霞见零士承认自己的失误。
「即使是害兽(垃圾),也有相信他们的人存在。也许还是有人爱着他们──我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虽然并没有介意到耿耿于怀的地步,但我认为有时候应该也要设法在不让对方受伤的前提下逮捕,让法律来制裁。」
「你现在该不会是在跟我道歉吧?」
「当时那个判断是最合适的(Better),却不是最好的(Best)……我只是承认这一点而已。」
两人从巷子里走出。大马路上变得一片寂静,到处都是倒地不起的人兽身影。
妓女与买春客倒在垃圾堆中。被踏扁、撞开的人兽的众多尸体,在互相缠斗的过程中失去意识的人兽们──在一片骇人的尸山血海之中,只有一个人还醒着。
捡回一命的蝙蝠女──抬头望向走近而来的零士与命,以恳求的语气说道:
「……这果然就是你们吧。」
「你早就知道了啊,我想也是。」
贩售非法维生素的幕后黑手──穿和服的男人之前在暗网上散布的宣传影片之中,也记录到了零士战斗的身影。虽然影像本身并不清楚──但敏锐一点的人应该都看得出来。
「拜托,放过我吧。」
她还没断的左手──飞膜组成的翅膀──按着下腹部,手掌紧紧地抓握着一叠高额纸钞。纸钞沾满了即将干涸的血,又皱又烂。她恳求道:
「刚才我们也没有攻击你们,明知你们是悬赏对象……!」
「我可没有好心到会相信你们那么做是出于善意。」
宣传影片中记录的战斗情景像素虽低,却充分地展现出惊人的气势。
除非是嗑了非法维生素,处于兴奋状态的害兽,不然看到了那样的战斗,会畏缩才是正常的。
能够透过气味掌握大部分情绪的人狼•月,当时什么都没有说──零士如此推测背后的理由。
「你们并非完全不打算攻击我们,但是你们更不敢动手。于是,你们改变方针,转而笼络我们……正确来说,是我们所护卫的命。说出自己的身世,为的是博取她的同情。」
「……是这样没错,觉得我们卑鄙吗?觉得我们狡猾吗?……那又怎样!!」
为了避免吵醒沉睡的鵺,蝙蝠女压低嗓子,却仍透露出真切的情感。
「这都是无可奈何的啊,我们就是需要钱。我们想要得救,因为我们有小宝宝了……!」
「我并不是要责备你。毕竟以结论来说,你的想法是正确的。」
弱者,并非总是善良、正直、正确的。
因为没有力量,才要欺瞒、陷害他人,犯下错误──这样黑暗的一面,零士已经见识过无数次了。
「这不该由我决定。所以我才没有对你使用刚才那一招。」
蝙蝠女递出满是血迹的钞票,零士则这么说道。
她望着的不是零士,而是他身后坐着轮椅的少女──卖豆纪命。
「拜托,你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一千……不,五千万,如何!?」
「然后呢?」
命立即这么反问,语气听起来十分冷漠。
「旁边那个看起来很不得了的人兽,已经分不清是猴子还是猫的家伙……是你的丈夫吧?把不惜让重要的人变成这样也要得到的钱给别人,又能如何?自己满身是伤,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再加上还生了病──」
旁边传来「呼噜……呼噜噜噜……」的细微鼾声。贗作鵺陷入熟睡,睡姿宛如一只猫。
但是他的尖牙与周遭的脖子部分却沾满鲜血,让原本可爱的睡姿变得恐怖而骇人。
「都落到这步田地了,你还打算怎样?只要我们放过你,你就能幸福吗?」
「……因为!!」
形状如兔耳般可爱的尖耳朵竖起。蝙蝠女眼眶泛着泪水喊道:
「已经束手无策了啊……!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不管怎样都来不及了!!」
「什么太迟?你不是还活着吗?」
轮椅随着叽咕叽咕的声响靠近过来。为了确保安全,零士仍紧跟在命的身边。
「只要还活着,总会有办法的。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别说得那么容易。你……像你这样的大小姐是不会懂的!!」
牙关咬紧,发出吱吱声响。以刀刃般锋利的冷静目光承受着蝙蝠女的话语,命开口回答:
「我懂。因为……我有个死掉的朋友,刚好做了跟你们差不多的事。」
「咦……!?」
「那家伙明明就没什么胆量,却还是去嗑了奇怪的药,不只自己发了狂,还杀了人,最后自己也死了。我本来想至少为她报仇的,没想到连报仇的机会也被别人抢走了。明明那个朋友是因为我而死的,我却连为她出钱都不被允许,只能被当成是碍事的家伙赶走。」
──想到就火大,火大到不行。
到头来,对命而言重点就在这里。被令人不爽的大人的道理限制,没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
命不想只是被帮助、被保护。也不希望自己只是因为不能跑、不能走就一直被人看扁。命的心性依然好强,会对自己的弱小感到惭愧。
「我的怨恨!跟愤怒!都无处宣泄……所以!!」
面对她情绪激昂的吼叫,跌坐在地上的蝙蝠女只能茫然地望着她。握着染血钞票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所以,我要救你!!」
「咦……?」
「为了凭吊死去的朋友的灵魂。为了丧失的生命,为了新的生命。」
行动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不行动的理由,则是想也想不到。
顺从自己的心意,卖豆纪命──做出了决断。
「我是为了我跟我自己的未来。这件事要是没做个了断,我就会永远放不下……!所以,我要救你,明白了吧?我知道这是个自私的烂理由,不过你只管配合我就是了!!」
「……怎么这样,你要、怎么救我……?」
「你现在不是有钱了吗?虽然这原本是偷来的赃款,不过这里是无法地带,是不是窃盗什么的根本没人在乎吧。有资格抱怨的只有被害者,大可以以后再去赔罪,现在你应该可以自己使用吧。」
「……这是什么歪理?你是山贼吗?」
一旁的零士无奈地说道。命哼了一声,明快地回答道:
「不行吗?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想法,我就是我。反正我就是个渣女。」
「你对自己的认知很正确,那样是很好啦。既然有自知之明,那还算有药可救。而且──呵呵呵。」
零士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
「救人的渣女总比不救人的渣女好上太多了──喔?」
「啾──────……!啾、啾……!!」
怪兽缓慢地挪动,似乎是醒来了。贗作鵺恍惚地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睛,发出小鸟般的鸣叫声。
零士从正面盯着他那因为嗑了非法维生素而发狂的迷蒙眼神时,胸前口袋摇动了一下。
『假想的显现。看来他大概知道古老的幻想种──鵺的传说吧?所以他运用既有的触媒组合成与鵺相似的怪物。虽说只是偶然的产物,不过以结果来说做得算是挺像的。』
仓鼠的前脚抓着口袋的开口处,探出身子。
这副模样虽然很可爱,但是想到内在是社长,零士实在无法坦率地感到开心,反而有些恼怒。
「所以白梅香的效果才这么浅吗?既然这样,只好下手再狠一点了。」
「等、等等!!拜托……别杀他,那是我老公啊!!」
「我知道。」
零士冷淡的回应让蝙蝠女的表情满是不安,只能仰望着他。
猛兽露出尖牙,明显恍惚的表情扭曲起来,挥甩他的猫爪、猿猴牙、蛇尾巴──全都是致命武器,一般人类别说是招架了,即使是稍微被攻击擦到也必然会皮开肉绽。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吱吱!!」
所有的攻击都穿透目标,没有打中。毕竟他只是将各种动物的要素拼凑在一起,偶然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怪物而已。其爪牙几乎没有神秘之力可言,无法伤害雾之怪物(布罗肯)──历史悠久的真正的怪物。
「……啾……!?」
猴嘴错愕地张大。即使是发狂的脑袋,也能理解眼前现象的不合理,明白对手是荒唐的存在。
零士并没有因此得意,轻巧地跳了起来,半雾化的身体在空中滑行,转眼间出现在贗作鵺的侧面,柔韧有力的腿重重地踢开了怪物的下巴。
「呜!?」
有如树干般粗壮的脖子跟着往一旁扭去。零士伸出手掌,那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缓慢。他的手掌抓住那颗猴头,接着堵住其左右两边的耳朵。想反抗的怪物还来不及转身,零士先念出了咒语。
「黑白雾法,黑耳针!!」
「~~~~~~~~~~!!」
怪物发出了不成声的哀嚎。
与耳朵接触的手掌释出黑雾,窜入其耳洞内。
不同于怪异与幻想,贗作鵺并不是超脱一部分世界法则的存在,依然保有作为生物会有的构造上的弱点──黑雾穿透耳朵、鼓膜,在司掌平衡感的内耳引发规模极小的爆炸。巨响与震动撼摇了脑袋。
「啊……呜……!」
这样的冲击,相当于有炸弹在耳朵内爆炸。
但是,却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损伤,只有冲击传遍内侧。
「我让我自己雾化的身体在他的耳内爆开,不至于让鼓膜破损,只会直接将震动传至大脑。加入猴子的要素反而是一大败笔,因为身体构造接近人类,弱点也相对容易掌握。」
庞大的怪物倒下,口吐白沫──却毫发无伤。之前与零士对峙的同样庞大的对手被打倒时,却是全身被强酸烧焦,受到了足以留下后遗症的重伤。
「你没杀他吧?」
「他还活着,也没受伤……警备部的保安小组到了,应该会马上来收容他吧。」
说到一半,听到了令人不快的警笛声。装甲车驶入巷子,从车上陆续下来的武装人兽将昏迷的人们与牺牲者陆续绑缚、运走。探照灯的光辉映照出命与零士的身影。
「他生来就患有难以医治的顽疾,而且还是怪物维生素的中毒者,最后更是嗑了非法维生素而杀死了许多人。真要说的话,他完全就是个人渣,就算花大钱救他,他也不见得会反省。」
被刺眼的光芒照耀着──零士继续问道。
「命,即使如此你还要救他吗?」
「当然啊。」
就跟那个(舞的)时候一样,命──没有犹豫。
「因为一切都是一个渣女的自我满足。只要我自己满意就好了,这只是我个人的任性要求。」
命不打算卖给对方人情,不要求道义,只是一心想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就只是这样而已。我就帮他们到孩子诞生,顺便到药瘾也治好为止──在那之后,他们要怎样是他们自己的事。这条街的自由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
零士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扬起嘴角,摸了摸自己的胸前口袋。
「社长,你听到了吧……请好好地善后。」
『你们对待我的方式是不是愈来愈怠慢了?身为备受敬爱的社长,我感到很遗憾。』
从口袋中探出头的仓鼠说道,接着口气转为严肃。
『基本的要求我都会答应,拜托你快来帮忙吧。现在的情况真的很不得了,火烧屁股了,快!』
「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如果月与柿叶有危险,也只能尽快赶去了。」
零士回头。与一脸担忧的少年对上眼,命挺起胸膛,就跟往常一样。
「这里不要紧了,你快去吧。我只要配合警备部的人们的指示就行了吧?」
「对。总之就麻烦你接受他们的保护,可以保障你的安全。」
武装人兽们,也就是BT总公司警备部的保安小组,这时候过来逮捕蝙蝠女,判断她无意抵抗之后,以担架将她运走。命在一旁看着这个过程。零士将她留在现场,无声无息地跃上夜空。
「你是卖豆纪小姐对吧?楢崎社长希望我们来保护你,请跟我们过来。」
「……谢谢。」
察觉少年的气息远去之后,命配合俐落地行动着的警备人员的指示,操作轮椅搭上装甲车。贴心的无障碍设备,与这无法地带格格不入。
虽然装甲车内的环境整洁,但空气中仍弥漫着动物特有的臭味──刚脱离险境,命松了一口气,吸着车内的空气,卖豆纪命现在才真正地放下了死去的好友,与她道别。
(这次我绝对会救到人。)
虽然救人也无法挽回逝者,不过──
对命来说,至少可以当作对于逝者的凭吊。
「对不起──舞。」
实际说出口的,只有赔罪的话语。
伴随着一道泪光,逐渐消失在无法之街的角落。
*
循着摇摆纸片的诱导,两道人影在黑暗中奔驰,在废墟与废墟之间跳跃。
两人分别是原始人狼──赖山月,以及JK兔女郎──柿叶萤。两人踏着已经毁坏的室外机与通风孔外缘,就像在踏着水面上的石头过河一般,剧烈地跳跃、前进。
「……信纸不动了。看来目标就在附近。」
「应该是。不过……是不是太安静了?」
手掌上原本朝着目标缓缓挪动的纸片,现在完全静止了下来。人狼降落在一栋建筑物上。
萤轻巧地降落在同一处,然后张望周遭。这里在被指定为特区之前是一栋集合住宅,也就是所谓的分售公寓。建筑物本身在很久之前就被弃置不顾,长年没有维修保养,水泥材质的屋顶出现了相当大的裂痕。
从这里往下看,能看到夏木原车站,以及一朵宛如铁之花般形状扭曲的大厦──BT总公司。前方远处看得到灯光缤纷璀璨的大都会,帝都京东的不夜城似是围绕特区,闪烁地发着光。
「会是在建筑物内吗?……这玩意只能追踪横轴的方向,却无法辨别纵轴上的位置呢。根本是缺陷品嘛。」
「这么说也是。话说,小萤,接下来很危险,要紧跟着我喔。」
屋顶上的角落处,萤张望远处,月则紧跟在她的身旁。看他匆忙的模样,萤轻声笑了起来。
「你操心过头了。大可以把我当成伙伴,随便对待就好。」
「那可不行,因为你是女孩子嘛。如果是我跟零士就算了,就算受伤,只要没死就会痊愈。」
「霞见同学就算是断了头也毫发无伤呢。你的头也能任意取下吗?」
「当然不可能了,太恐怖了吧!又不是人偶……不过,如果断的是手脚,的确是能接回来啦。」
「……那样也够惊人了。要是不让你保护的话,反而会扯后腿,所以我就接受你的好意了。」
得知月的身体也顽强得超乎想像,萤的表情半是无奈。
抽动的鼻子嗅了嗅那近似奶香的体味,月察觉了她的心事。
「你真的不用担心零士喔。」
「……我什么都没说。」
「人的思考与情绪会反映在体味当中,所以是瞒不过我的。虽然不说也无所谓,但既然要当伙伴,就不该隐瞒这种心事吧?」
「的确,我认为是该诚实一点。不过话说回来,为霞见同学担心也没有用吧?毕竟他不会死。」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我也能体会这种心情。」
狼爪轻轻地搔抓布满狼毛的后颈,人狼的脸上浮现有些困扰、但又有些幽默的表情,继续说道:
「明知他不会怎样,但还是难免会在意、担心。虽说这只是我鸡婆,不过我想说你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这个嘛……」
萤疑惑地斜着头,以这可爱的姿势思索了一下子。
「我的确是会感到有点心痛。这样的心情,想必就是你说的那么一回事吧。该说是一种类似母亲、家长的心情吗?虽说对同龄的男同学怀有这种心情很奇怪就是了。」
这样的情感,究竟是什么?现在的萤仍无法厘清。
(莫非我是羡慕?)
柿叶萤没有朋友。她总是以课业为优先,一心努力设法赚钱,以资助养育自己长大的儿童教养机构。这样的她,一直无法建立普通的交友关系,她无暇那么做,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件事。
冷静地想,即使有机会交朋友,不善与人相处的自己肯定也是交不到朋友的──萤平时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不过,现在萤试着抛开这个想法,思考最近刚交到的朋友们与自己之间的关系。
(我想,我应该是不希望命同学被霞见同学抢走吧。我感觉他们之间有类似信赖的情感。)
也许是这样吧──即使仍不太确定,但萤如此总结自己的情绪。
「什么母亲,我才不是那家伙的老妈呢!」
「也是啦。真要说的话,比较像是兄弟──」
JK兔女郎轻笑一声,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人狼的途中──
见到月的背后,多了一道人影。
「赖山同学……背后!!」
「什么!?啊!?不、不会吧,是从哪里……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月一脸不敢置信,对突然出现的怪异身影发出大叫。
有人站在屋顶的中心处,照理说他不可能会没发现才对──那人是个孩童。矮小的身型,像是在角色扮演一般穿着古装,还有那浏海齐平的发型,不管怎么看都像个孩童。
看到这副模样,稍微有一点古典知识的人,应该都会马上联想到历史课本中的童子。
那个外表酷似很久以前在京城内伺候贵族的童仆的人物,竟浮在半空中。
「……好扯,他在飞耶……?」
「你们公司的那个社长不也会飞吗……这不是很常见的事吗?」
「才没有那回事呢,做得到这种事,表示他是……!」
月大叫着说道。容貌俊美的童子,有如戴着能面面具一般面无表情。然后,他微笑起来,稍微吸一口气。
「※此乃入道相国之计。
召集十四五六岁之童子三百人,一律剃短齐平──」(编注:此段引用自日本古典文学《平家物语》。)
童子高声朗诵。
他的外表看起来年轻稚气,声音却像个老人。
「──身穿赤色直垂衣,供其差遣。」
朗诵至此,他身上穿着的白色水干装束与指贯袴裤逐渐变色。
童子大声朗诵,轻快地展现舞步。他身上的装束从袖口与裤口开始,逐渐变化为鲜红色。
不只如此。他舞动的身体在空中连续留下残影,所有的残影都化为实体,转眼之间,出现了许多容貌、服装、发型都与他完全相同的童子……!
「分……分身术……!?」
「忍者!?他是忍者吗!?这、这太扯了……又不是漫画!?」
萤与月,JK兔女郎与原始人狼,都对于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错愕得不知所措。
童子的人数不断增加,转眼之间增至百人,甚至更多。多得数不清的童子团团围住站在废墟边缘的两人,扬起嘴角,面露邪笑。
『你们就是那Beast Tech的清洁工……魔女的走狗,竟然敢主动送上门来。』
「别用怪里怪气的方式说话啊,臭小鬼……还是老先生?到底是哪边……!」
数百张嘴巴开口说话,声波如浪潮般扑来。
童子们围着两人,步步逼近──月挺身挡在萤的面前,嗅了嗅风的气味。
(这是什么气味?竟然突然出现。像是檀香的气味……很浓烈啊。)
童子们的衣服发出像是香一般的浓烈气味,应该是事先用香薰过衣服。香的气味完全掩盖了对手的体味,即使狼的灵敏嗅觉能用来辨别对方的动态、情绪、有时甚至是一部分的思考,现在也起不了作用。
「应该说是所谓的LGBT──在现代都是这么称呼的吧?不,也许不是?」
「这里也有人!?」
另一个声音,来自稍远处的一座倾斜、生锈的高架水塔上。
那上面竟多了一道人影,是个身穿黑色和服的人物,不知是什么时候爬上去的。右手的小指连根缺失,黑色的半指手套渗着血,形成肮脏的斑点。
至于那人的脸──……则看不见。他的头被面纱完全罩住,就像很久以前的舞台表演中会出现的黑子。那面纱下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女人,又像是声调偏高的男人──
「这种敏感话题,恕我无法回答。唉呀,这世间现在变得这么拘束了呢。」
「怎么办,我想他说的话全都是错的,不过吐槽的话应该就输了吧?」
「是啊。他大概是在等吐槽吧。这种让人不耐烦的说话方式,应该是故意的……!」
两人──已经被包围了。
在公寓大楼废墟的屋顶上,月与萤站在边缘处,一旁就是生锈腐朽的防坠铁网。
身穿红色和服的大量童子形成的人墙呈弧线状围着两人。童子的人数多得数不清,大概有数百人。在大群童子的背后,那一处视野特别好、能看清周遭的高架水塔上,还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和服的人物。那个人正向下看着这边,一副觉得很稀奇的样子。
不用问也知道那是什么人──
「──……就是你们吧?到处散布奇怪维生素的幕后黑手。」
「是,我的确是做过那样的事。正确来说,我目前还在散布呢。」
「那就好说了。不要抵抗,乖乖就范吧。那样的话,我可以只折断你的锁骨就好。」
「喔喔……!」
月与那幕后黑手对峙,露出尖牙,如此威吓道──对他而言,现在的状况再坏不过了。
(看不出来。全身红的老头小鬼跟黑衣人……他们到底厉不厉害?)
既然幕后黑手还活着出现在这里,表示总公司派来的暗杀部队已经被击退了。
那并非绝不可能的事──因为月与零士也都拥有超乎常规的力量。警备部的武力原本就是用来对付人类的,并不具备对抗幻想与怪异等存在的条件。虽说要对抗的话还是能对抗,即使如此──
(无法预测对手会怎么行动!!比失去理智的怪异还要棘手啊……!)
目前看来,眼前的对手是能沟通的。虽然说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月认为这身穿古装的二人组是聪明的敌人。加上在眼前展现的这来历不明的能力、突然出现的大量分身,情势明显地对他们不利。
(本来只是要追踪敌人的,怎么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现在只剩下一条活路可走。
(那就是让小萤逃离这里,去叫零士过来。在那之前就由我一个人挡下这些家伙……!)
人狼呲牙裂嘴,狼毛直竖,握紧拳头。现场杀气腾腾,冲突一触即发。这时候!
「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
「……啥?」
黑衣人开口的时机恰到好处,让月失去了气势。
「起冲突也只是徒惹麻烦而已。你手上应该有用来追踪我们的手段吧。只要把它交出来,我们就收兵各自就地解散──你意下如何?」
「……你指的是这玩意吗?」
握在掌中的小信纸。关于这个东西,社长刚才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堆理论,不过月一个字都不记得。他只知道,只要有这个,敌人就无法摆脱追踪。敌人应该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有继续逃跑,而是在这里埋伏,等待追踪者上门。
「很遗憾,那可不行。」
月回答,并不是出于忠诚心。
他所属的企业让他在试管中出生,并且一直当成消耗品对待。之所以继续服从这种企业,只是因为别无选择。在这个完全管理社会下,生为怪物后裔,要混在人群中生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我就是走狗。都不会汪汪叫了,更不会夹着尾巴逃走!!」
「多么可耻啊。古老血脉的后裔,竟然被区区魔女驯服了。」
瞬间──人狼嗅到了杀意的气味。那是浓烈的愤怒气味,连发自和服的薰香气味也无法掩盖。顿时,月理解眼前这数百童子的身影绝对不是幻象,而是活生生的实体。
「快逃!!」
「──嗯!!」
JK兔女郎往后跳跃。啪!两人彼此击掌。
两人击掌道别的同时,月将手中的小信纸托付给了萤。白兔毫不迟疑地从大楼上一跃而下,宛如弹跳球似地踏着对面大楼的墙面,往马路的另一侧急速逃去。之所以能这样撤退得毫不迟疑,当然是因为──
「你愿意相信我吧。既然这样……说什么都不能让你们通过这里!!」
「你这走狗,看我啃了你!!」
如此景象,彷佛丧尸电影。
童子们端正的容貌丑恶地扭曲起来,扬起的嘴角裂开至耳边。张开的血盆大口露出一整排锯齿般的利牙。那锯齿状的牙齿,与人类或猿猴类的牙齿在构造上不同。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别、别过来,咬人的臭老头!!」
「你这臭小子的肉这么硬,还满是骚臭味……简直难以入口!!」
童子们躁动起来,纷纷扑向月。月挥舞强壮的手臂,陆续甩开来袭的敌人。
然而,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要挡下所有的攻击是不可能的。童子们的攻势凌厉,宛如被诱饵吸引的大量鲨鱼似地围上去又抓又咬。月的衣服被撕裂,皮开肉绽,伤口喷出鲜血。
「竟然吃了我的手指!!……虽说还会再长……但你还是要赔钱!!」
「唰──」
其中一个童子用那裂开至耳边的血盆大口咬下了月的指尖,发出咕哩声响咀嚼、吞下。
不过,月的手指立即再生──长出新的骨头,肌肉与皮肤也重新组织了起来。虽说今天不是满月,但源自原始人狼的生命力,绝不落后于大群怪童子的攻势。
「呜呃!?……这小子……挺有两下子的……!」
一个咬住了月的童子被狠狠地甩开,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
不同于人狼,童子似乎没有不死特质,脸上的伤口流出接近黑色的深红鲜血。童子用袖口擦血,看起来很痛的样子。目睹如此情景,在一旁隔山观虎斗的黑衣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不愧是BT总公司的秘密武器,果然小觑不得。所以我才说嘛──」
「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快助我一臂之力,果心!!」
「我当然也想助阵,然而──」
黑衣人忽然转头,望向JK兔女郎跳去的方向。
她离开之后,立刻追上去的是十几个月没能拦下的怪童子。
在腐朽大楼的墙面上,萤蹬着阳台,用没穿袜子的脚踩踏细小的落足点,手指抓住墙面的裂缝,不断往上爬。其中一个童子追上,朝着她一脚伸出有着利爪的手,眼看就要抓住──
「别碰我!!」
「呜!?」
要踏扁脑袋般的猛力一脚──狠狠地踢中了童子那留着齐平浏海的头。童子应声坠落,萤则借着这一脚的后座力往上跳起,在空中画出彷佛摆脱了重力一般的曲线,降落在前方大楼的屋顶上。在那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一直跟着你们,从空中。」
看到那人突然出现,柿叶萤甚至忘了惊讶,只是抬着头看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骗了你们,我很抱歉。但我要是亲自追踪,对方肯定会察觉,马上逃走。在这个前提下,我判断让你们去追踪才是最适合的──这样一来,敌人就会为了避免继续被追踪,而留下来迎击追踪者。」
身材高䠷的男人穿著名牌皮鞋站在一把扫把上。那是一把古董般的旧扫把。扫把柄的材质是古老的木头,那纹路的质感与家具卖场贩售的塑胶制便宜货完全不同。尽管他直直地站在扫把上,却完全感受不到不稳。
扫把没有用钢丝从上方垂下,也没有来自下方的支撑。
「什么……来者何人!?」
这时候,一个怪童子攀上了屋顶。那是刚才被萤踢了头的个体,脸上仍有明显的鞋印。
「你刚才的朗诵,我都听到了。《秃发》──古代的某一部军记文学的第四幕。因被传诵至今而形成并一直留存至现代的《怪异》,可说是镰仓时代的都市传说。」
男人的右手拿着一把魔杖。魔杖的把柄以幻想种龙之心脏为连结,杖身是一束灵树的树枝,前端发出萤火虫般的淡淡光芒。
「你们的出现,有些跟不上时代。这里乃是最后魔女的大锅之底,永恒持续的灾厄之夜。根据约定,你们这些《寮》所属的怪异幻想应该是被严禁进出这里的──」
男人仔细地取下款式时髦的眼镜,收进外套胸前的口袋,一边说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哥哥。」
怪物维生素的开发、贩售者──综合幻想企业《BeastTech》旗下子公司《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的社长。
向着大马路的彼岸,站在高架水塔上的黑衣人──楢崎清楚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