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9th chapter:最后的魔女②

  *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暴、暴走族!?都什么时代了……呜啊!!」

  巷子之外,假面舞会街的大马路上,几乎到处都是徒步行走的行人、违法营业的摊贩、拥挤的人潮。突如其来闯入的大群人肉摩托车,以竞速障碍赛般的动作冲向人群的中心。

  轮胎发挥异常的弹性,使人肉摩托车像是蚱蜢般跳跃,跳上摊贩的屋顶,甚至是垂直的墙壁,任意驶过任何地形。他们挥舞手中的日本刀,无差别地砍劈经过身旁的人兽。

  「「「「「唔嗯唔唔嗯!!嗯唔唔唔唔唔!!唔嗯唔唔唔!!」」」」」

  模糊的吼声以奇妙的节奏响起。

  被缝合的嘴唇奋力蠕动,吱吱作响,鲜血渗透线滴下。

  为数近百的两轮车队撞开铁皮屋,跃上车道,朝着在远处的夜空下散发黄金般璀璨光辉的《京东泡沫区》驶去。在同一个方向更远的地方,还看得到彷佛盛开的绚烂大花般壮观的巨大大厦──BT总公司的大楼。以及──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震耳欲聋的警笛声,急促闪烁的红光。接送用的高级加长型礼车前后各跟着两台警备部的装甲车,察觉有异常的集团接近,立即将枪口瞄准。

  后车门开启,露出整齐排列的军用自动小型手枪。全身穿戴对抗人兽用装备的部队扣下扳机,朝着逼近而来的大群半人半车射出子弹。射击声,巨响,火花,炸裂,然后──

  「──……这怎么可能,竟然没效!?」

  「唔嗯喀啦、嗯──!!」

  沉闷的吼声,是人肉引擎的咆哮声。

  与怪物们的下半身相连的肌肉与骨头跃动,以活生生的心脏为引擎,以血液为汽油,发挥超常的动能,急速加速。全身绷带的怪人迅速追上装甲车,挥出手中的日本刀。

  「……不是吧!?」

  特殊部队的队员发出哀嚎声。乍看只是一般的刀剑,实际上却是自妖怪的骨头长出的神秘之具现。疯狂怪物挥出的刀,像是在切乳酪一般轻而易举地切入装甲车的车体,连同致命部位一刀斩断。

  叭叭叭叭叭叭────……!!

  急迫的喇叭声,彷佛车子本身在哀嚎。行驶中的装甲车倾倒,乘着速度惯性倒下。

  装甲车摩擦出火花,撞破路边的护栏之后,冲进一旁的废墟,迸出烈火,车上的人们宛如爆米花般从车内喷飞出来。全身着火的他们在地上打滚。

  在持续低吼的引擎声中──倒在地上的特殊部队队员因为严重烧伤、撞伤、骨折等伤害而痛苦无比,不停地挣扎。然而,成群的怪异《咚喀啦咚》对他们连一眼都不看,继续追击目标。

  ──正在疾驶逃脱的装甲礼车之内,也看到了后方的战斗燃起的火光。

  「……好、好多东西来了!!好多奇怪的家伙追上来了耶,这是怎么回事!?」

  连同轮椅坐在无障碍设计的车厢后座,卖豆纪命回头望着后方。

  隔着车窗,看得到后方有奇形怪状的追击者正在穷追不舍。人型的上半身与状似摩托车的下半身相连,怪物全身裹着渗血的绷带,拿着日本刀,以极快的速度追来。相较之下,她所搭乘的礼车的行驶速度,只比法定速限稍微快了一点。

  「看来是敌方派来的新的怪异或幻想啊──……真是死缠烂打,看来他们还有手段可用啊。」

  楢崎无奈地摇头说道。

  「音留,切换为手动驾驶模式。把方向盘叫出来,我来开车。」

  『社长,没问题吗?我记得你平时没在开车,倒车入库的技术超烂。』

  「我不开车只是因为在大都会内没必要开车,该有的技术我都有学会。基本的操纵没问题。」

  楢崎坐到驾驶座上,对音留指示之后,原本被收纳起来的方向盘自动伸出,机械感十足地变形、展开。然而,目前的追击状况仍没有明显的变化,礼车仍维持安全驾驶,避免对周遭造成混乱。

  「……慢死了!!社长,你开得太慢了!这样真的会被追上的,就不能加个速吗!?」

  「在交通规则完全不算数的街道里玩追车的话,肯定会撞死至少五、六个人喔?我是无所谓,但那样的话你的朋友会伤心吧。」

  「……啊……」

  听了楢崎的提醒,原本惊慌的月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小命,对不起。是我想得太少了。」

  「没关系,谢谢你顾虑我。不过我也希望别飙车。」

  「知道了。音留,现在我允许启用车内与车外摄影镜头。我要你根据记录到的影像分析追击者,比对BT总公司的怪异资料库。有任何符合或相近的结果就马上向我报告。」

  『收到……我会马上完成,一定,大概。』

  以大舌头的说话方式回应之后,秘书就不再出声了。这时候,车体因剧烈的冲击而晃动。

  「呀啊!?」

  「唔喔喔喔喔喔喔!!」

  柿叶萤惊声尖叫。一具两轮怪异接近礼车,挥刀劈中了她所乘坐的座位附近。

  这辆护送专用礼车能够承受火箭炮的直击,实际上也护送过总统等政府高官,所搭载的安全装备远比装甲车还要昂贵,怪人的刀却能轻易地切入。再这样下去,礼车迟早都会被怪人剁碎。

  「我出去应付。随便开个窗户之类的让我出去。」

  「不行啊,霞见同学,因为你很轻!」

  萤这么说,并不是在批评他的性格轻浮──只是单纯指物理层面的事实。

  「虽然车子行驶的速度不快,但是你只要出去,由雾组成的身体马上会被风吹开到后方。今晚你本来就已经战斗过很多次,应该快要磨耗殆尽了。绝对不行,别出去!」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

  楢崎不发一语地按下某个开关,礼车的车顶随即开启。大都会微温的风灌进车内的同时,另一个少年迅速地站立起来,夹杂黄毛的狼毛随风飘摇,一跃跳至礼车车顶之上。

  「包在我身上。这种时候就该我出场啦!!」

  「咚!?」

  怪人发出像是喉咙被堵住般的惊呼声。有如猛兽般低吼一阵之后,赖山月──原始人狼跳起。

  「汪!!」

  他发出像是狗的吼吠声,从车顶扑出,对半空顺势甩出一脚。

  他在车内事前松绑了脚下的工作靴。工作靴的厚鞋底中藏有金属板,有一定的重量──加上离心力之后,便像是临时投石机般甩出一记重击,命中了怪异的鼻梁。失去平衡的怪异波及随后追上的其他个体,倒成一团。

  与摩托车相连的人体纷纷倒下、骨折,彼此纠结成一团,在路上翻滚,然后重重撞上停在路边的废车。车内剩余的燃料因冲击被点燃,烧起了大火。

  一道人影迅速地穿梭于火光、闪光与浓烟之间──已经脱下鞋子的人狼露出双手与双脚的尖锐钩爪。

  「休想继续前进!!尽管放马过来,你们这些暴走族!!」

  「「「「嗯唔!!嗯唔!!嗯唔嗯唔!!」」」」

  怪人们用被缝住的嘴巴齐声吼叫,鲜血与唾液混合而成的液体从被缝合的嘴唇缝隙流出。下半身的人肉摩托车因情绪激动而低吼,朝着礼车与站在其车顶上的月迅速冲去。

  「不妙,零士,给我武器!!什么都好,给我能丢的!」

  「瞭解。黑白雾法……黑羽牙!」

  一阵雾从敞开着的车顶冒出,月伸手探入其中。雾随即在他的手中旋绕、收缩,在月的狼指之间形成实体,最后化为黑曜石般的坚硬刀刃、能自动补充的无限手里剑。

  「月,尽管射,我会一直补充的!」

  「也许该围一条头巾在头上呢,那样才更有无限的感觉啊!」

  想起曾经在廉价复古游戏平台玩过的潜入型动作游戏,月如此叫道。他陆续射出双手抓着的手里剑,攻击逼近而来的怪异们。

  具现化的幻想之力,结合人狼的臂力,被射出的每一发手里剑都具有穿肉碎骨的威力,然而!

  「……竟然没效~~!!这些家伙跟那个一样!!法则以外的攻击完全无效啊!!」

  即使手里剑深深刺入肉中、击碎头骨,伤口仍在转眼之间消失无踪,彷佛就连受伤的事实本身都没发生过似的。

  连刚才倒下后被剧烈爆炸波及的几具个体,也从烈火之中爬出,若无其事地继续追击而来,追兵的数量没有减少。

  「看到警备部的射击完全无效,当时就有想到这个可能性……果然是《怪异》!」

  怪异,也就是大众妄想的具现,都市传说化身而成的怪物。

  那是无聊的传闻得到实体而形成的怪物。除非依据传闻中的结局──也就是《法则》来应付,否则任何攻击都无效,是名符其实的不死身。

  无论受到多少伤害都毫发无伤──就如同这行单纯的矛盾描述,这怪异化的存在,只要不根据其传闻、神话、传说中的弱点对付,无论遭受任何损伤都会立即再生。

  「嗯唔!!」

  「唔唔!!」

  「哼唔唔唔、唔嗯!!」

  「完全还活蹦乱跳的耶!?没完没了啊!!音留小姐,有没有什么线索啊!?」

  月慌张地叫道。随后──

  『搜寻完毕。影像资料、影片、声音比对结果,符合率达82%。』

  装设在人狼尖耳旁的通讯耳机内传来通信。

  不只是月,礼车内也听得到秘书音留的声音。

  『阶级为《黄(Warning)》,收藏编号Y030114──《咚喀啦咚》。』

  「是那个啊……又来了个特别奇怪的家伙,要应付起来可麻烦了!」

  楢崎说道,急转方向盘,礼车惊险地转弯,动作意外地灵巧。他小心地避开随处倒在路上的醉汉与垃圾桶,大声说明。

  「那是传染病爆发之前、BT总公司崛起之前发生的怪异。那是一种怪人,会一边唱着『咚、咚、咚喀啦咚』,一边骑着脚踏车出现,全身缠着绷带,手持日本刀!」

  『不是吧社长,那哪是什么脚踏车,明明就是摩托车……不,根本是人肉啊!?』

  月哀嚎道。他用爪子紧抓着车身,趴在车上,阻止怪异们接近。

  『虽然拿着日本刀,但是跟传闻中的也不一样吧!到底是怎样才会变成那样!?』

  「是法则的曲解与扩大解释。如果是纯粹的存在,是不会变成那样的──也就是说,那是借由《怪异维生素》造成的变异。从总公司外流的维生素不会有那种效果,应该跟那些非法维生素一样,是加入了触媒另外调制的。」

  「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毕竟构造本身跟怪物维生素是一样的,只需将触媒溶入基剂(Elixir)即可……那么,犯人就是除了BT总公司之外,有能力取得怪异触媒的人物。」

  这件事连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搞鬼。是《幕后黑手》──果心派来的爪牙吧。他不像是会自己嗑药变成怪异的人,所以我想应该是用了跟他一起行动的妖怪──秃发当了依童吧。」

  「别说专业术语,社长。请用外行人也听得懂的方式说明。」

  「巫女、巫觋、乩童等等,名称虽然多元,但能与幻想或怪异相互感应、沟通的能人异士并不稀有。这样的人为了强化与异界存在的连结,会频繁地服用药物!」

  新大陆的原住民在药物中加入有幻觉成分的仙人掌;西洋的魔女将毒草加入锅中熬煮──虽然各地的方法不同,但目的都是为了让人进入降神状态,也就是让精神呈现恍惚状态。

  「跟那些是一样的,差异只是在于服用的东西是毒品或非法维生素而已。这次,幕后黑手让妖怪服用怪异维生素,让怪异附身于有幻想性质的肉体,造出了兼具双方特质的怪物!」

  「都要你长话短说了……还说得这么长!!」

  「这是性格,改不掉的!总之,这个怪物虽然拥有《咚喀啦咚》的法则,却抵掉了对他不利的限制,而且还能使用妖怪秃发原有的部分妖力,完全就是个开外挂的敌人!」

  「──太卑鄙了!!」

  柿叶萤叫道。这时,车体剧烈摇晃。一具怪异闯过了月的防守,以日本刀砍了车体一刀。坚硬的装甲受创,车体多了一道深深的缺口。

  「敌人的数量太多了!!光是看得到的就有七……八具……还要更多啊!!」

  「《咚喀啦咚》的法则之中原本就包含增殖的特性──但即使如此,还是增加得太快了。之所以选择这个怪异,是因为他拥有跟秃发同类型的分身能力吧。」

  啾叽叽叽叽叽……!!橡胶摩擦发出的异常声响之后,强烈的惯性甩动随之而来。楢崎巧妙地转动方向盘,礼车右转钻进狭窄的巷子里。宽广座位上的乘客们倒向一旁,身体即将叠在一起的时候──

  「……这种时候还刻意避免幸运色狼的接触,反而太不识相了吧?」

  「你也太不讲理了。」

  零士在即将压到女生们之前让身体雾化。命的指责让他板起了脸。

  「言归正传吧!《咚喀啦咚》的法则,是常见的遭遇型怪谭──走在没有人的路上时,会突然听到唱着『咚、咚、咚喀啦咚』的歌声。为此受到惊吓的人,眼前突然出现了骑着脚踏车、全身裹着绷带、手持日本刀的怪人。怪人会逼近过来,向遭遇者提问!」

  「在路上遇到了这么可疑的人,当然是马上报警啊!」

  「大家都那么冷静的话,就不会形成怪异了。怪人接近之后,会这么要求──」

  ──快说『咚喀啦咚』。

  「只要遭遇者按照怪人的要求,回答『咚喀啦咚』,怪人就会马上离去。但是,要是在被搭话之前就回答『咚喀啦咚』,或者是被要求之后没有回答的话,就会被怪人用刀砍伤,并且全身被裹上绷带,沦为相同的怪异。这就是『咚喀啦咚』,在传染病爆发之前的时代发生的近代怪异。」

  「啊?既然这样,只要回答他们就会走了吧……不对──」

  「就算想回答也无法。现在这样的状态下,怪人也无法提出要求吧。」

  命与萤相继说道。车内的座位上设置的萤幕,看得到车外镜头所拍到的影像。月正在奋力地驱赶敌人,不停地上演高速动作片的打戏。越过月的防守接近过来的怪人,即使从远处也看得出来,其嘴唇被交叉成好几个×字状的缝线紧紧缝住。

  「这样他根本无法说『咚喀啦咚』什么的。难怪他一直在勉强地想张嘴,想要发出某种声音。」

  「因为他的弱点很明显,而且非常容易找到!至于缝住嘴唇的线,则是如同字面意义的束缚,除非怪异的法则之力提升到足以凌驾施术者之力的地步,否则那线是不会轻易断掉的……也就是说!」

  「这是无法打倒、有时间限制的机关型头目。那就消耗回合数吧,月!!」

  「你形容成这样是很贴切没错,但对我来说这可完全不是电玩游戏啊!?」

  零士打断社长的话叫道。车顶上的人狼这么回应。

  「其实那就像不断被灌入空气的气球。包括现在,无法达成条件的怪异法则也在其内侧不断地累积折磨。就像男朋友不过来哄时,女朋友内心不停累积的不满一样!」

  「这个比喻很令人火大,而且绝对没有意义!!」

  「对于你们这些没有男女朋友的小朋友来说,这个比喻过于刺激了吗?总之,争取时间就对了。只要时候到了,即使是古老妖怪的耐力,也无法承受持续膨胀的怪异法则,束缚就会被挣脱。到时候只要按照法则回答怪异的要求,利用其法则中的弱点,就有胜算……」

  ──叽叽!!

  正当楢崎边转动方向盘边说明的时候,令人不安的摩擦声与震动打断了他的话。

  「那些家伙……竟然在墙上跑,追过来了!!」

  「嗯唔唔、唔──嗯!!」

  这条假面舞会街内的车道,虽是马路却相当狭窄。街道的废墟有如以前大陆的街景,仍维持着原本形状的建筑物表面排列着许多招牌,霓虹灯发出璀璨醒目的光芒。

  数具《咚喀啦咚》的人肉轮胎压入几乎垂直的墙面上,无视重力的限制在上面奔驰、前进,以障碍竞速赛般的举动不断跳过障碍物、躲开月抛出的攻击,急速逼近礼车。

  「……不妙!!」

  零士叫道,没有时间结印的他,让全身迅速化为黑雾,笼罩连同轮椅被固定在后座的命以及守规矩地系着安全带的萤。

  随后,冲击与巨响来袭,接着是彷佛被塞入了果汁机一般激烈的震动。礼车向前倾倒般急停。飞来的巨大障碍物撞到后轮,使整台车边滑行边空转──!!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惯性法则凌驾了人狼的臂力。原本站在礼车的车顶上的月,用爪子在车顶的装甲板上抓出刮痕,然后被旋转的车子甩飞出去,撞倒了招牌,最后重重地撞上了水泥墙,满身都是LED灯泡的碎片。

  还来不及看到他的如此惨状,伙伴们所搭乘的礼车也重重地撞上了一旁的电线杆。

  巨响与冲击再度来袭之后──停止。

  「好痛痛痛痛……各位,还活着吗?」

  「勉强还活着……多亏这个超先进的安全气囊,谢啦。要摸我的胸部也无所谓喔。」

  「才不要。柿叶,你那边没事吧……!」

  「额头撞到了,好像肿起来了……好痛。」

  坐在后座的命与萤被紧急启动的安全气囊夹着,两人都平安,顶多只有受到轻伤。零士让自己的身体雾化,为她们固定住身体并吸收冲击力,本身虽然毫发无伤,但脸色非常差。

  由于他过度使用能力,导致人类性耗损──

  零士身为古老的幻想种,本质是没有实体的雾,平时需借由人类维生素的药效维持人型。对他而言,长时间或连续使用能力,将导致致命性的耗损,最糟还可能造成人类性的损失。

  「那些家伙似乎是用身体冲撞了后轮。」

  楢崎这么说明状况。那也就是名符其实的自杀攻击。怪异被卷入车轮,导致轮胎剧烈地滑行而失控,撞上了路旁的电线杆。楢崎的眼镜也因为激烈的撞击而破裂。

  「音留,启动车体的自我诊断。还能行驶吗?」

  『执行重启。将于三分钟后完成。未发现致命性的损坏,仍能自动行驶。』

  「你们也听到了。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这里撑上三分钟才行──」

  嘶噜嘶噜、嘶噜嘶噜。

  摩托车的排气声──不,那是呼吸器官发出的怪声,有如用嘴巴模仿出来的声音。半人半车的怪异──咚喀啦咚大举逼近,包围了礼车,有如兴奋的蜂群般在周围绕着转,以被封住的嘴巴齐声高呼。

  「「「「「嗯唔唔、唔嗯!!嗯唔唔、唔嗯!!嗯唔唔、唔嗯!!」」」」」

  「多么大排场的迎接啊。零士耗尽了力量,月被摔飞了出去,而我只是个司机,毕竟现在可不是自动驾驶能应付的状况,实在是缺乏人手呢。」

  「……你想说什么?」

  听楢崎以缠人的语气列举事实,萤感到不对劲地问道,楢崎则打了一个响指。

  「这台高级礼车附有吧台,备有冰凉的饮料。」

  「要我们喝水然后等死吗?」

  「不,正好相反。是要为了求生而喝──命同学。」

  打开冰箱,些许冷空气迎面扑来。淡淡的白雾之中,看得到冰箱内排满看起来很高级的洋酒与威士忌的小酒瓶,其中只混有一小罐罐装饮料。

  素面的铝罐,罐子表面没有任何商标。在一般的情况下没有机会看到这种罐子。罐子的冰凉表面,有一段用奇异笔之类的笔手写上去的文字,字迹潇洒好看。

  「你也该下定决心了吧。我知道你有心理阴影,但是你现在应该也不会想再当自己是客户了吧。」

  「……你这是在挑衅我吗?」

  「我承认的确是有那个意思。但是,我保证这玩意一定很适合你。」

  命动手解开将自己固定在轮椅上的安全带,将手伸入冰箱。她在手掌感受着素面铝罐的畅凉触感,瞥了罐子上的文字一眼。

  「是舞喝剩的吗?」

  「在交还给本公司之前,我设法偷偷地保留了一点,哈哈哈。」

  社长脸不红气不喘地承认自己侵占公物。不难想像罐子上的字应该也是他亲手写上的。

  那正是一切事件的开端,宣告开幕之物──

  「──幻想维生素《人马》。」

  念出罐子上字的声音在颤抖。

  对于卖豆纪命而言,那是人生破灭的第二次低潮。失去了双脚,梦想被夺去,活在绝望之中的时候,与她要好的学妹偏偏又因为她而死──造成原因的,就是这个幻想维生素。

  老实说,命光是想到这玩意就作呕。怪物维生素也是一样。那些主动想要沦为怪物的人渣们到底在想什么,现在她仍然无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与以前不同的是,现在她明白了,有些人只能活在这里。

  (他们在这里诞生……)

  脑中闪现的,是朋友的面容。霞见零士、赖山月──当然,命并非理解他们的一切。

  但是她知道,这两个比谁都还要盼望继续当人类的怪物,只能在这个街上生存。

  (只能到死为止都活在这里──……!)

  柿叶萤也是一样。光是靠外面的世界,无法拯救她与她的家人。她所重视的人事物,被排除于完全管理社会的天罗地网之外。为了救起她所重视的那些人事物,她选择弄脏自己的手。那位女性朋友的笑容,是那么地脆弱。

  还有最近刚认识的那对夫妻。生来就必须住院,什么都不能做,本该就这样死去。但是,后来却与彼此恋爱,一起有了孩子,为了得到未来,拼命地挣扎。

  (我,决定,再也、不排斥你了──舞。)

  命一直打从心底排斥着怪物维生素。对于这种真相不明的药物,她感到害怕,那是一种感觉得到逃避念头,出自青涩洁癖的厌恶感。但是,比起那些,比起自己微不足道的尊严,现在的命有更该守护的事物。

  「我就是我。」

  老实说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也会沉溺于力量,就跟舞一样。

  唯有自己是特别的──她绝对没有这种过度的自信。她知道自己只是个脆弱、软弱、愚昧、嘴巴坏的笨蛋。只知道抗争,只懂得以冲突的方式去处理事情。她一直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命理解自己是这样的人。也因为这样,她明白那个令人不爽的社长说的没错──

  「我也不想一直把自己当成客户,当个总是被谁保护、被拯救,让人火大的女主角……我才不要!!」

  「命!?」

  「别插嘴──零士,带着萤快点走。」

  (插图011)

  命手中握着冰凉的铝罐。

  零士想要阻止她,伸出了手,萤却抓住那手,制止了他,以真挚的眼光望向命。

  命与萤四目相交。那个女孩个性古怪,是个让人难以捉摸的模范生。兴趣与自己不同,性格也完全合不来,但现在却是她最喜欢的──挚友。

  「你就去见那个自称是你母亲的家伙,给她下个马威吧。你前进的道路,就由我……!」

  拉开拉环。气泡「噗咻」一声地喷出。

  近似果菜汁的气味扑鼻而来──那是胡萝卜的气味,里面的液体则是让人联想到果肉的红色。

  毫不迟疑,伴随着决心,命一鼓作气地喝光!

  「──我来为你开路!!」

  已经让同伴、让朋友弄脏了手。

  她没办法再只让自己置身事外。

  「……!!啊啊、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热烫的闪电窜过脊椎。心脏剧烈地跳动,命坐在轮椅上的身体缩起。她忍受着痛苦,咬紧的牙关吱吱作响。令人不快的声音透过头骨撼动鼓膜。

  身体开始长出体毛。感觉头盖骨正在扭曲,逐渐变形。内脏与肌肉正在移位,并没有带来任何痛苦。原本已经断线的脊椎神经重新连起,脚尖恢复失去已久的知觉。

  「我!!就是我!!」

  命再度喊出的一句话。那是她以坚定的自我规范自己的话语。

  耳朵像是被拉扯一般变得尖长。体表被丰厚的毛覆盖。感觉臀部长出了什么硬且温热的东西,令她无法继续坐着。

  命踢开椅垫,站了起来。以双脚站立,没有摇晃。

  「我能站。我能跑。我能……!」

  以女高中生而言算是格外强壮的大腿,被浓密的褐色毛覆盖。

  短毛,厚皮肤,关节变了形状,脚拇指变形为U字形的蹄,从内撑破了原本穿着的鞋子。命感觉像是穿上了木屐,当场站了起来。

  「……这哪是人马?」

  「我觉得这样应该算是马没错,不过,真要说的话──」

  她的两名朋友茫然地喃喃。被零士保护着的萤如此形容命目前的模样。

  「应该要叫作『鬼马娘』之类的吧。」

  「又不是某个手游!!别用这么可笑的称呼,会害我失去干劲的!?」

  自短裙下探出的修长马脚,站立在椅垫上。穿破了袜子的U字形马蹄,模样与真正的马完全一样,但命只有两只脚。体型的轮廓看起来很独特,要形容的话,就像只是硬将人的脚替换成马的后腿。

  头部也有了变化。头发变长,一对变形的耳朵从头顶探出。

  形状尖长的耳朵,既像是马耳,又像是一双长在人类头上、大小适中的角。发达的犬齿有如猛兽的利牙一般咬合,从喉头发出低吼声的模样与肉食兽无异。从臀部探出的马尾,像是鞭子般柔韧而有力地甩动。

  「去!!」

  一脚迅猛地踢出,礼车的后车门随即喷飞出去。

  「那么,各位,关于卖豆纪这个姓氏,你们知道多少呢?」

  楢崎说道,口气像个坏心眼的教师。即使车内的其他人都不回应,他仍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从结论来说,这个名称起源于某个地区的神社。幕府垮台之后,政府命令庶民都必须自冠姓氏。于是她的祖先决定以这个来自故乡的名称作为姓氏。」

  那并非历史悠久的世家,是很新的存在,没有神秘可言。

  即使如此,仍存在着获得力量的捷径──

  「言灵。在言灵的道理之中,同音的存在被视为同一存在,可说是一种共感魔术。卖豆纪这个姓氏,在日语发音中与传说中地狱的狱卒、宗教故事中登场的马面鬼音韵一致,因此与马格外地契合。」

  被称为牛头、马面的幻想,以及幻想维生素中的人马成分。共通的《马》因子结合,成为兼具东西要素的幻想种。

  「言灵的力量将这些要素连结起来。卖豆纪为马面鬼,马面鬼透过《马》的要素成为了人马。在本质上与将《秃发》的存在覆写为《咚喀啦咚》是同样的道理,也就是扩大解释的结果。」

  因此,即使命是外行人,即使她是女儿身,也没有影响。

  「光论力气的话,应该甚至比得上原始人狼吧。毕竟你可是《马》呢!」

  刚才被踢飞出去的厚重车门,表面的装甲已经扭曲变形。为了用来保护车内的高官而设计的坚固装备,被马脚一踢就破坏。拥有如此威力的鬼马少女纵情宣泄充满高亢的情绪,咆哮出声。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都给我放马过来!!」

  「喂喂喂……你这样根本是职业摔角选手吧!?」

  命一步跨到特区的马路上之后,另一个声音从旁吐槽。人狼的肩上扛着一根从路边随手拔起的生锈公车站牌,好像扛着一把大剑一样。他跳到命的身旁。

  「你这样登场真是太帅啦,小命!!很威风喔!」

  「哈!你就是这样讲话才不受女生欢迎啦,小月……应该要说漂亮才对!!」

  与可爱相差甚远的怒吼声。

  「嗯唔唔唔、嗯唔!!」

  对于突然出现的阻挠者,咚喀啦咚没有足够的人心能感到惊讶,只管冲过来继续攻击。

  许多半人半车的怪物举着出鞘的刀,在路上与墙上来去自如。其中三具往两人的身旁奔去,朝他们横挥拥有超常之力的刀刃。拥有幻想之力的刀锋,就连装甲车都能轻易劈成两半。但是──

  「「──烦死了!!」」

  「「嗯唔呜!?」」

  月的吼声,命的咆哮声,怪异们的哀嚎声,一同响起。

  生锈的公车站牌避开刀锋,重击刀身侧面,并往旁边一挥反击。被公车站牌的铁板劈中脸部,咚喀啦咚的鼻梁断裂,头骨应声凹陷。

  月展现让人不敢直视的暴力的同时,命面对逼近而来的刀刃完全不畏缩,以跟马蹄完全一样的钝器,从正面踢飞人肉摩托车的轮胎。

  人肉轮胎被踢得扭曲,骨头组成的轮辐断裂。受到撞击而弯曲成ㄑ字形的轮胎破碎、喷飞,过于强大的冲击力,让半人半车的咚喀啦咚如同苍蝇一般飞出去,重重撞上一旁大楼的外墙。

  肉体像是番茄一般被撞烂──虽然立即开始再生,但如此重伤,比轻伤还要花时间。瞥了那具暂时无法行动的个体一眼,月以狼嘴灵巧地吹了一声口哨。

  「小命,你真是超级力大无穷耶,我都比不上你了!」

  「我不知道会这样。毕竟我这辈子从没踢过人。没想到踢了会变成那样!」

  「正常才不会变成那样呢。这已经是车祸等级了吧……」

  月一脸无奈地吐槽道。如他所说的,命目前的脚力远超出人类的境界,已经可与汽车或摩托车匹敌。而对手是半人半车,这样看来应该是势均力敌,不过命的决心与勇气,是量产型的怪物所没有的。

  「打倒一只了吗?不过应该马上就会再出现吧。」

  「是啊。这些家伙真是死缠烂打……又来了!!」

  月这么警告,随即听到了「轰轰轰」的排气声,像是用嘴巴模仿引擎的声音。

  大群怪异接连不断地来袭。带头的八具之中,有的手脚弯曲,有的被绷带包住的脸庞看起来明显地不像人脸,而是野兽的头部。

  「那是什么!?有的个体的外表很明显地不同耶!?」

  「啊,那应该是人类。最好别杀,手下留情吧。」

  「什么!?」

  听到社长从车内如此提醒,月错愕得瞪大双眼。

  刀锋来势汹汹。月与命只互看一眼,一个呼吸之后动身迎击。

  人狼全身毛发直竖,发挥出野生本能,避开了敌人的第一击,接着,他将手中剩余的手里剑当作短刀运用,拨开敌人的刀刃,摩擦出火花,接下了这一刀。月受过专业格斗训练,还算是习惯使用短刀,才能用这种方式抵挡攻击。而命在这方面只是外行人,无法用相同的方式应对──

  「小命,快躲开……!」

  「别来烦我啊啊啊啊啊啊!!宰了你喔!!」

  「呜哇啊……」

  连习惯火爆场面的月都不敢恭维。

  肾上腺素飙升至极点的鬼马少女毫不迟疑地突击。完全不畏惧迎面而来的刀锋,以异常灵敏的步法闪避,以硬得跟凶器一样的马蹄猛踢、猛踏,粉碎敌人。

  兽头狗脸的『咚喀啦咚』被横扫而来的一脚踢碎了胸骨。断裂的绷带下露出眼熟的军用防弹衣以及商标徽章。

  「《Beast Tech》……这不是警备部的职员吗!?这个人……应该说这个兽头的家伙,莫非是──!」

  「是刚才保护我们的人吧。那我会踢得小力一点,在不让他死的程度!」

  「你对于施暴太没有迟疑了啦!真的是一般民众吗!?攻击性这么强,在社会上很难生活吧!」

  「少啰唆!!先想办法活下来再来想这些有的没的吧!!」

  两人如此交谈的同时,又有一具『咚喀啦咚』来到了视野之内。

  他的脸颊有极浅的刀伤,同样是保安部的人兽,原本持有的装备已经不知去向。他的脚往异常的方向扭曲着,也许是摔出车外的时候折断的──

  「嗯唔!!嗯唔!!嗯唔唔唔!!」

  染血的绷带彷佛触手一般自脸颊的伤口窜出,转眼之间裹住全身。露出一排尖牙的狗下巴也被捆上了两、三层绷带,像是狗用防咬嘴套一般将狗嘴固定住。

  「嗯唔唔唔、唔!!嗯啊唔唔、唔!!」

  下半身随着喀喀声响变形的模样异常惊悚,使两人不由得移开了目光。

  「……该不会是被砍到就会被变成同类之类的吧!?」

  「我刚才也说过了吧?那也是『咚喀啦咚』的怪异法则。遭遇者要是不开口回应,就会被怪人用日本刀砍伤,全身被缠上绷带,成为新的『咚喀啦咚』。就是这样的能力。」

  「虽然不知道对我们会不会有效……但我知道,一刀都不能挨就对了!!」

  「怎么这么麻烦……!!给我用拳头分高下啊!!用暴力解决问题不是这里的规则吗!!」

  「虽然我没资格说,但我敢说事实绝对不是那样。哪来的这种规则啊,又不是流氓漫画!!」

  两人交谈的时候,敌人的攻势仍然在持续。就如同方才所说,两人现在不能遭受任何一刀。

  与抹了致命毒液无异的刀刃,照理说两人应该要害怕、畏缩,但少年与少女的脸上没有惧色,只是一心保护着停在路边的礼车。

  『系统重启完毕──社长,GO。』

  「瞭解,音留,爱你唷。尽管期待下次发奖金吧!!」

  引擎发出低吼声,车轮再度开始转动,发出吱嘎声响。一半陷在瓦砾堆中的车体挣脱了出来。

  「嗯唔唔、唔唔──……!!」

  趁着车子刚开始启动、毫无防备的时候,两具『咚喀啦咚』来袭。

  月立即反应,将手中的公车站牌横扫过去。这次来袭的个体不是警备部员变成的,因此没有必要手下留情,他全力挥舞,被击中的怪人喷飞出去,血花四溅。

  命看到另一具的距离仍有点远,立即判断对方无法追上,便朝着高级礼车的保险杆要将其踢断似地猛力一踢,让刚开始前进的礼车喷飞出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坏了要坏了!!你以为这辆车要多少钱!?这可是超级贵的喔!?」

  「总比被砍成两半好吧!!给我开快一点啊,我用跑的都比你开车快!!」

  哒哒哒哒哒哒哒……!!

  随着机关枪扫射般的连续蹄声,被踢飞出去的礼车接着继续加速,在马路上直行前进,前方看得到金碧辉煌的区域,富人专用的《京东泡沫区》的闸门。

  命以双腿奔跑,跟在行驶中的礼车旁边,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好快──────!最强!!最快!!第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完全被药效影响了!没问题吗!?」

  「药效消退之后,她应该会羞愤而死吧……月,你要抓紧了,要是被甩下可是会没命的!」

  月勉强地用爪子紧抓着礼车的后车厢,缩起尾巴。

  坐在后座的零士隔着后车窗提醒搭档。闸门那边立刻察觉了急速接近的车辆,好几道探照灯的强光聚集过来,也照出了紧追在后的大量怪异的身影。

  『这边是BT总公司执行部特别接送车!!正在被暴徒追击中!!快救我们!!』

  「──……!?」

  哨岗听到礼车发出熟悉的声音。不知道是礼车本身的对外播音设备,还是用魔法发出的声音。

  收到了明确的救援要求,哨岗稍微有了动静。栅栏机放下挡杆,警卫们各自掏出手枪,毫不迟疑地对怪物们开枪。枪林弹雨虽然无法对怪异造成致命伤,其冲击力依然有遏阻的作用,使怪异们的动作慢了下来。

  「到此为止了,零士,你也上场!」

  「咦!?」

  握着方向盘的社长如此下令,让萤立即反对。

  「等等!不是说好要让霞见同学跟我一起进去的吗!?」

  「很抱歉,现在情况不同了。《京东泡沫区》是富人专用的特区,要是让怪物们闯进去,光是一个醉鬼因此死掉,后面就有收拾不完的麻烦事!」

  「是钱的问题吗!?既然这样──!」

  萤正要继续反驳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平凡无奇的震动,从萤的口袋里传出。平时在变身为人兽之后都会将手机留在置物柜等处,不会带入特区。然而,现在手机却维持着预设的状态,持续发出铃声。

  「你就开着扩音,一直保持通话状态吧。」

  「霞见同学……你这是……!」

  零士举着仍在拨号中的手机,从被命踢开的车门探出身子。

  「即使分隔两地,我们依然保持联系……柿叶萤,你不是孤单一人。」

  「态度别这么高高在上的。要是男女朋友,这样说话可是会闹分手的。」

  「你这女人真是麻烦……又不是男女朋友,无所谓吧?」

  「是心情上的问题!可以的话,当然希望一直在身边,光讲电话还是一样会不安。可以的话,讯息最好马上回,内容不能只是贴图,要是句子!」

  「你这也未免束缚过头了吧……我知道了。解决这件事之后,你要求的这些我全都答应。所以……」

  一阵风灌入礼车的后座。光是这样,零士的全身轮廓就开始模糊了。

  身体化为黑雾,逐渐消散,从末端开始淡化消失。即使如此,零士还是在身影完全自车内消失之前,向他该守护的对象──萤留下最后的话语。

  「柿叶,去做个了断吧。由我们来守护!!」

  「……知道了!!」

  一阵强风吹过。

  车内最后的黑雾被吹飞,在礼车的后方凝聚成形。

  同时,另一人着地,跑在礼车旁的少女也折返,踏着足以踏破柏油路面的强劲脚步过来会合。天生的幻想种,在试管内诞生的人狼,以及情绪亢奋的鬼马少女,三个怪物齐聚一堂。

  在京东泡沫区的入口闸门前,不断传来枪声的战场稍远处──

  「零士,刚才讲的话很帅气嘛。你难得表现得像个英雄呢。」

  「抱歉,我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个血汗黑心企业的员工。」

  说着,零士将仍保持着通话状态的手机收进口袋内。手机开启了免持通话功能,明知这段对话应该也会被车内的柿叶萤听到,仍然要虚张声势,脸上浮现桀骜不驯的笑容。

  「也不知道我们到底是工读生还是正职社员,立场不上不下的,不过……」

  「最近的工作大多都挺值得努力的,心情不错啊。虽然待遇还是很烂就是了。」

  人狼•赖山月接续搭档的话说道。他仍然握着刚才一直用来当凶器使用的那根公车站牌,将其扛在肩上,一手甩开跳下礼车时,卡在利爪中的装甲碎片,同时露出獠牙,强势地笑了起来。

  「可不能都让你一个人耍帅。让我们来当英雄吧!」

  「嗯。」

  零士冷淡地回应搭档热血的话语。

  「别让任何一只怪物通过这里。上吧!!」

  嘶吼──便是反击的狼烟。

  *

  在短暂却紧迫的追车剧之后。

  这里是被重重栅栏包围的特区。光就数字来说,在这里进出的所有人物之资产总和,达国家资产的八成以上。用来守护富人的屏障,为了高薪不惜拼上性命的警卫们的嘶吼,以固定的间隔设置的机关枪吧答吧答地发射,曳光弹划出彷佛身处动乱地带的闪亮轨迹。将这些景象抛在后头──

  「特别紧急车要来了!!──让开一条路!!」

  「已经不能让得再开了吧……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穿着套装的人兽们仓皇逃窜,礼车猛速冲来。轮胎早已泄气,脱落一半的保险杆因摩擦着路面而喷出火花。车窗沾满黏腻的烟灰。

  如此惨状,一点高级车的样子都没有,怎么看都像是被弃置在路旁的车祸车。即使如此,礼车仍维持原本的速度,开上人行道,并强行驶上阶梯,冲到了巨大大厦的门前。

  「哎呀~总算是到了。各位,谢谢你们出来迎接!!」

  「我再也不搭你开的车了……糟透了,糟透了!好痛,咬到舌头了……!」

  楢崎从倾斜的驾驶座内出来,将脱落的方向盘随手抛到一旁,并笑着打招呼。接着从失去车门的后座下车的柿叶萤,眼眶泛着泪水,小巧可爱的舌尖稍微探出。

  「您辛苦了,楢崎大人。」

  「执行长正在等候您。非常紧急,请尽快随我来。」

  来门口迎接的是一群绵羊头与山羊头的人兽,他们整齐地排成两排,身穿高级的套装,都是董事或高阶主管。每个人都为持着弯腰姿势,一动也不动,彷佛在预言者的面前往两旁分开的海面。

  「我讨厌这种排场,会让我有自己变得很有地位的错觉。」

  「接下来如果没意外的话,你真的会变得很有地位,所以无所谓吧?」

  「那我换个说法吧,我可没有这种喜好。排队这种事,只要出现在中午的拉面店前就好了。」

  柿叶萤的态度泰然自若到令人惊讶的地步──在掌握整个国家经济的超巨大企业的经营层、董事、主管级职员、一般职员,以及以连线观看的企业相关人员,总共数十万人的注视之下,她仍然悠然地跨出脚步。

  红色的绒毛地毯无声无息地向前滚铺,纵贯大厅,通向执行部专用电梯。不等楢崎带领,她便大方地走上红毯的中央,彷佛理所当然地按下电梯的触控面板。

  「一下子就来了。这电梯还真快。」

  「这点待遇是当然的。毕竟这可能是下任执行长第一天上班嘛?」

  「我可不记得有答应过要去哪里上班。我还是学生喔?」

  「允许不谙世事到二十岁以后的时代,早就在三十多年前结束了。在这个时代,人们在你这个年纪就要开始为将来累积资历,学习社会人士应有的道德规范,真的很麻烦呢。」

  「由把这个世界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来说,特别有说服力呢。我可以打你吗?」

  「如果只是个耳光,我乐意承受。不过等到跟执行长面谈完之后吧。」

  两人如此交谈的同时,电梯的门关上,往超高层大厦的顶层上升,感觉得到轻微的浮空感。

  显示楼层的数字不断攀升。电梯内的周围设有透视面板,能看见周围三百六十度的景色,感觉就像是用魔法飞上天空一样。两人进电梯之后,远在脚下的社员们依然一动也不动。到了这个高度,可以看到大厦宛如巨蛇骨架一般的内部构造。

  「这样的喜好,真令人不敢恭维。」

  「会吗?」

  「住在无谓地高的地方,过着俯视一切的生活。我不喜欢这样。」

  「其实还是有实用的理由的。毕竟她是《死亡诅咒》的感染者。」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一种隔离设施?」

  「你很敏锐,让我省事不少,不然要一直说明也很麻烦。住在与世隔绝的天顶,自然无须担心诅咒在大地散播。她因为体贴而选择了孤独,期望孤立。」

  「我不明白。」

  「你是指什么?」

  在电梯内,楢崎一直背对着萤。

  「每次提到那个人,你说话的语速总是比较快。她是差点毁灭世界的那些人的同伙,也是让这个国家变得扭曲又不自由的元凶,一般来说应该是很坏的人才对。」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跟她都是罪大恶极的坏蛋。假如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应该要马上让我们遭天谴才对。但是很遗憾,那绝对不可能实现。」

  「明明妖怪跟魔法师真实存在,神却不存在吗?」

  「幻想种之中应该是有自称为神的存在。但是,那只是人类想像出来的神,仅仅是一种概念。到头来,造物主或全知全能的神什么的,终究只是妄想(心愿)。」

  那既是妄想(心愿),也是恳求(祈祷)。

  「所以,她只能自己设法救活这个被自己与同胞们杀死的世界。在这个没有人能制裁、处罚她的世界,她只能选择这条路,作为唯一处罚自己的手段。」

  「这样啊。谢谢你,这个话题很有趣。」

  电梯停止。感受着轻微的浮空感,萤望着即将开启的电梯门,低声喃喃。

  「我喜欢听别人的恋爱话题。」

  「我自认刚才说的是攸关世界存亡的重大话题呢。对你来说,却只是恋爱话题吗?」

  「这是我所认识的某个中年男性让旁人跟着困扰的恋爱。在我看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是这样。」

  这究竟是恶是善,柿叶萤无法判断。她认为这不是她可以凭一己之念断定的事。

  「──对我来说,这就是别人的事。我只是被牵连,来这里做个了断。」

  电梯门不声不响地开启。门外的空气夹杂着消毒水的气味,让人联想到医院。

  也许已经在事前要求其他人回避,整条走廊空无一人。萤走上空荡荡的走廊,楢崎跟随在后,保持数步的距离。这寂静得让人感觉耳朵会痛的空间彷佛身处医院,或者是一座灵庙。

  「最里面那一间就是了。」

  听楢崎这么说,萤穿越无人的执行部管理办公室,走向某扇门。

  相当厚重的气密门,经过杀菌处理的无菌室。萤在门前完成消毒程序,走进室内后,最先看到的,是正在运作的生命维持装置,完全自动型的加护病房与病床,以及──

  『看来是赶上了。谢谢你──晴明。』

  嘴唇微微蠕动。光是这样,皮肤就裂开,渗出鲜血。

  干硬且布满裂痕的皮肤。躺在床上的是一个女人,全身上下接着无数插管──病床旁边摆着一张面具,那大鸟嘴造型的面具,象征了中世纪的瘟疫医生。躺在床上的女人,容貌美丽得彷佛雕像艺术品。

  憔悴虚弱的容颜,彷佛枯萎的干燥花。一旁的AI扩声器,用来感应她的嘴唇动作与神经电流,代替她出声说话。宛如一具死尸躺在病床上的人物开口说道。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你,社长。原来你叫这个名字啊。」

  「这个名字过于老旧,染上太多俗气,也被过度挪用,很麻烦的。你是现世第二个知道这个名字的人。」

  楢崎苦笑着说道,越过了萤,轻轻地凑向病床。

  「我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所以我才一直隐瞒这女孩的事。」

  『男人是骗不了女人的。因为男人只要有了秘密,态度就会骤变。』

  女人似乎在微笑的气息,透过扩声器传来。

  『柿叶萤小姐,真抱歉。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跟你一起吃顿饭、多聊一些,确实地说明好处与坏处,在得到你的同意之后再拜托你的。』

  「……」

  萤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地走到床边。

  「我可以摸你吗?会不会痛?」

  『是不会,但是……你要摸我吗?这可是被诅咒的女人的污秽身体。』

  「我听社长说过,我是不会被感染的。所以说你只是个病人,不是吗?」

  柿叶萤满不在乎地说道。对她而言,这似乎只是在阐述事实。

  「我想,任何人在死前应该都会希望有人握着自己的手吧。这样才不会寂寞。可以的话,我想握你的手,希望你能许可。」

  『……我跟你应该没有血缘关系才对。』

  女人的话语中透露出难以掩藏的喜悦。病床上的手微微地抽动一下。

  萤判断这是许可的表现,伸手握住了被子下女人的手。皮肤的触感实在不像人,彷佛石雕般冰冷、僵硬,而且脆弱得像是蛋壳,彷佛稍微一用力就会粉碎。

  『我们是不是有点相像呢?我感觉像是在跟年轻时的自己说话似的。』

  「这样啊。那你一定也很不受异性欢迎吧。」

  『就是啊。活了几百年,却一个伴侣都没有过。也因为这样,我是最后一个染病的,并且苟延残喘了这么久。我这个人就是特别迟钝,什么事都比别人慢一步,真是困扰呢。』

  「我会当成教训铭记在心。有了那种意思的话,我会尽快去做的。」

  『那很好,千万别像我这样喔,会变得像生锈的罐头一样。』

  「……这就是最后的魔女与新生魔女的对话吗?未免太俗气了。」

  楢崎无奈地说道。萤握着病床上的手,冷淡地回答他。

  「毕竟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也没什么复杂的话题好聊的,顶多也只能这样吧。」

  『即使如此,你却还是愿意握我的手……真是温柔。』

  「对病人温柔是应该的,一点都不特别。」

  『说的也是……这是因为我们而毁坏的世界,正要脱胎换骨的时代。希望你务必把这样的温柔,传承到未来。这就是我找你来的理由,我最后的心愿。』

  「这话题这么沉重,不适合这样突然提起吧。」

  『嗯,你一定很困扰吧。但是,只有你能胜任。这是只有你办得到的事。』

  轻微的马达声响起。原本在房间角落待命的照护无人机滑向萤。

  无人机举着一台平板电脑──萤幕上接连显示多张电子文件,全都是有效性受到保障的正式文件。这些文件具有法律效力,只要在上面签名就会完全生效。

  『代价是我的一切。包括巨大企业《Beast Tech》的股票、经营权、从公司成立时担任执行长至今的所有报酬、国内外的不动产与个人资产……总额价值多少,我自己也不清楚。』

  「……」

  萤不发一语。机器人将平板电脑与触控笔递到她的面前。

  『收养登记以及其他需要的文件,全都准备好了。你只要在那里签名,这一切全都给你。虽说以扛起下一个时代的重任而言,这样的回报实在是微不足道──拜托你了。』

  听到「喀」的一道硬脆声响。

  病床上的女人的头稍微往下弯,应该是打算低头恳求,皮肤又浮现新的裂痕。新的裂痕流出鲜血,彷佛脖子被割了一刀,血红在床单上展开,她要交代的遗言到此为止。

  『柿叶萤小姐──你愿意收下吗?』

  「我不要。」

  她立刻回答。

  *

  特区内的特区,富人专用的区域──《京东泡沫区》,其闸门相当于一座小规模的要塞。

  外围的屏障为裹上了军用装甲的厚水泥墙,墙面上有防攀爬设计,顶端陡峭的沟状结构即使是体能卓越的人兽也无法轻易翻越,而且还有高压电与有刺铁丝网,防守得固若金汤。

  防壁的唯一开口处──闸门的出入口,以栅栏机的挡杆隔开内外,一旦察觉到紧急状况,就会立即放下装甲铁卷门,以阻止暴徒入侵。设有射击台的监视塔附设连网镜头,因此甚至能在京东泡沫区内的赌场与饭店等处进行《观战》。

  「……太壮观了,这真的是现实吗?简直就像丧尸片……!」

  「是传闻中的怪异维生素在搞鬼吧。喂,那个不能买吗?看起来很有意思。」

  「那不是穷人能驾驭的力量。那种玩具,就算要流出也应该要先流到我们的手上才对啊?」

  品尝着一口要价普通上班族好几个月薪水的昂贵美酒,特区内的富人们说道。围墙外电影场景般的激战,成为他们享受美酒时的余兴节目。半人半车的《咚喀啦咚》试图越过外墙,动作就好像马戏团的摩托车表演。警备负责人们透过内线对讲机下令──指示简短而精确。

  『暴徒骑乘摩托车,持有日本刀。严禁近身交锋。』

  『他们的刀有毒,被砍伤就会变成同样的怪物。这是《幻想清洁(Fantastic Sweeper)》的情报负责人的指示。受伤者就丢出墙外。绝对别让暴徒入侵!』

  『『瞭解。』』

  听到内容惊人的指示,没有人轻率地回应。训练有素的武装警卫──实际上几乎等于旧时代的军人,是为了保护富人而存在的兵力。他们毫不留情地释出火力,对抗鱼群般迅速移动的敌人。

  枪声、炮声、爆炸声此起彼落。难免有流弹、跳弹进入市区,引起小规模的失火、波及路人。但聚集在街道的人兽们没有一点危机感,只是逃到远处,继续观望。

  「唔喔──!!精采、精采,好像烟火大会啊!!」

  「边观赏战争边做爱应该很爽吧!?这附近有旅馆吗?还是干脆打野炮算了!?」

  「那些怪物在搞什么啊,烂死了!!应该要从更刁钻的角度杀进去,宰了那些有钱人啊!!屏障被攻破的话,我们就能趁火打劫,进去捞些好处啦!」

  「点火啊!!点火!!点火!!」

  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支配者与支配者相争的战场上,必定有一无所有的庶民躲在一旁虎视眈眈──在分出胜负之后,带着竹枪等自制武器去猎杀败逃士兵,抢夺、搜刮财物。

  现代的战场上,也同样有这些鬣狗般的存在。屏障内外两侧,富人与底端穷人同样地欣赏血腥与暴力作为娱乐,只差在观赏的手段。前者是透过网路镜头,后者则是以肉眼在现场观赏。

  「虽然我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是实际看到这些垃圾般的民众,还是忍不住要怀疑,保护这些性命是否真的值得。」

  「当然是值得的。」

  一道飞机云扶摇直上,奔向一栋建筑物的顶端。洗炼别致的外观,一看就知道是富人专用的设施。那是京东泡沫区的外墙附近的一间赌场。化身为云雾的少年抱着鬼马少女与人狼,降落在赌场的屋顶上,环视周遭,确认目前的战况。

  「警卫领高薪,死掉的话也有保险金可领,还有危险津贴。」

  「但我们可都没有。」

  「也就是说,虽然他们看起来不怎么样,其实都是菁英分子吧?话说他们意外地能打,应该守得住吧?」

  飞机云凝聚成形,霞见零士现身。赖山月与卖豆纪命跟在他的两旁。目前在特区内拥有最强暴力的怪物三人组如此分析急速加剧的战况。

  「怪异无法跨越围墙,而且看起来警卫都还没人丧生。我们不插手也无所谓吧。」

  「我曾听社长说过──以某物体或形式隔开的空间,在他们那可疑的业界内都算是张设《结界》的样子。」

  即使不是固若金汤的城墙,甚至只是用绳子将空间隔开都无所谓。

  勿闯、勿入──只要能表现出这样的意图,结界便能成立。而特区内的特区,当初在规划阶段就有魔女与魔法师参与,施加了灵性面的防御措施,因此也具有魔术性质的要塞功能──楢崎是这么说的。

  「听起来真是有够可疑的。」

  「我也这么觉得。」

  零士简短地表示同意。随后,他有了新的发现,并告诉同伴们。

  「敌人……《咚喀啦咚》的行动看起来很不灵光,各闯各的,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搞破坏。就像免费的塔防手游,只知道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围墙冲撞。」

  那正是怪异维生素最大的弱点。服用者为了得到特异能力所付出的代价。

  「被药效影响过头,神智不清了,就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这样反而棘手。本来在知道没有胜算之后就该撤退的,但是他们变成那样的状态,恐怕会不顾一切地杀过来,直到死掉为止。」

  「就结论来说,我们该怎么办?」

  「不放过任何一只怪物,不让他们闯过这里。法则就是这样。」

  那是战斗的基础,自数千年前的生存竞争持续至今的共通理念。

  「只要时候到了,这些家伙就会自灭。月、命,你们上前线应付,留意刀子,千万别被割伤。我要从这里施展大招,在我完成之前,你们要防止敌人从正面突破。」

  「是无所谓,可是……感觉好像不太妙啊!」

  「……呜哇啊……喂喂喂喂喂!?」

  命指着远处的夜景,聚集在正门前的一群怪物。月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半人半车的《咚喀啦咚》宛如古代突击要塞的骑士,以十具为一个单位,将日本刀收在背上的刀鞘内,像在抬神轿一般扛起某物。那是──

  「我好像……在电影中看过那种东西!?」

  假面舞会街内常有施工,因为常有建筑物破损、废墟倒塌,居民也经常有改建、修理房屋等需求,随处都有工地。怪物们不顾工人的阻止,从工地内搬出了特大的梯子。

  数具怪物用手臂穿过梯格,使力扛起。人肉引擎低吼起来,轮胎发出剧烈的摩擦声,如火箭般急速加速、喷射而来,那是──!

  「临时的冲车……他们打算用那个撞破铁卷门吗?」

  「大概吧。我曾在以前的帅哥流氓电影中看过。没想到现实中真的有人会这么做!?」

  「什么电影?听起来很不错,解决这件事之后我也要看。」

  三人的感想复杂,不只是错愕、惊讶,甚至还有感叹。剧烈的撞击声之后,铁卷门被撞得扭曲。

  屏障剧烈地摇晃,守在屏障顶端的警卫们蹲低身体,以避免跌落。怪物们趁着这个空档修复在撞击中碎裂的骨肉,然后扛着梯子后退。

  「他们打算拉开距离之后再度冲撞。再让他们继续下去就糟糕了,阻止他们!」

  「知道了!!」「好!!」

  零士一声令下,人狼立即飞扑出去。慢了一拍后,命也踏出大大的马蹄声,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两道人影跳下,在夜空中画出抛物线,落向屏障的另一侧。一般人做这种事无疑是自杀行为,下场必定是全身骨折、撞伤,甚至当场死亡,但是,身为幻想种的两人能以自己的双脚承受如此冲击。

  着地之后,又马上跳起。在大楼与大楼之间连续跳跃,前往最前线──

  「「「「「嗯唔!!嗯唔!!嗯嗯唔唔!!嗯唔!!」」」」」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敌我双方的人数差距,为二对一百。为了鼓舞自己,人狼与人马放声吼叫,冲锋陷阵。两人的武器,分别是当作大剑一般高举的公车站牌,以及在柏油路上留下U字形凹痕的必杀马蹄。

  大量聚集的摩托车骑兵冲了过来,纷纷挥刀攻击。两人连续躲过风暴般的斩击,毫不畏惧地勇往直前。与此同时,两人的背后──他们该守护的据点也持续以机关枪和炸弹扫射,完全不在乎会误射或波及两人。子弹以分毫之差从身旁擦过,感觉得到明显的冲击。

  斗争本能凌驾恐惧──飙升的肾上腺素让意识沸腾。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嘎呜叽咕、呃!?」」

  人马宛如陀螺般旋转,也就是使用全身的回旋踢──做出大量踢击。她一边往前跳,一边以两手推自己,像弹簧一样不断地跳跃、使出踢击,勇往直前!

  幻想种胜过摩托车的加速力道,让半人半车的怪物如空罐般喷飞出去。连续踢飞了好几个敌人之后,她的马蹄甚至小腿都沾满鲜血与肉片,彷佛穿上了红色的长靴。

  「来啊来啊来啊来啊来啊来啊来啊啊啊啊啊──!!」

  在她的身旁,人狼化身快速奔驰的暴力,将公车站牌底端的水泥块当钝器使用,以足以让铁管弯曲的力道挥甩,敲碎怪物,持续深入敌阵。两人就这样在敌群中杀出血路,往目标不断前进。

  正准备再度展开猛冲的临时冲车──抱着其踏板的怪物们猛地突进。彷佛一大块乘着重力加速度滚落的巨石,或是通过炮管射出的大炮。人狼与人马上前挑战这波袭击。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怪物们被缝合的嘴唇激动地挣扎,彷佛随时会四分五裂。

  半人半车的怪物们发出怪吼声,不顾一切地杀了过来。日本刀斜劈而来,人狼凭野生的直觉掌握刀路,挥出公车站牌要挡开这一刀──公车站牌的铁管「铿」一声地被断成两半。白刃继续来袭。如果是平常,月会故意让敌人砍中,因为有人狼的再生能力便死不了──应该说是以身体制住对手的刀,展开反击。但是,这次情况可不一样。

  (被砍中就完了!!)

  一旦被这怪异的刀砍中,就会跟普通人类一样变成怪异,等同于丧命。全身狼毛直竖。恐惧,害怕,感觉到死亡的逼近,心脏剧烈跳动,然而──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活得好好的啊──!!」

  「喔嗯!?」

  千钧一发──与刀刃的距离不到一公厘。丰厚的狼毛被削掉一块,留下齐平的切口。月抛开公车站牌,扭身往旁跳起,脚往一旁的大楼墙面上一蹬,再度跳起,紧接着踢出气势磅礡的一脚。

  人狼这一脚深深踢入了怪物的脸颊。唾液与断牙喷出,封住嘴唇的缝线松开,被拉扯得细长,几乎要断开。踩着倒在地上的怪异头部,月朝着夜空长啸。

  「嗷呜呜呜呜──────……!!」

  人狼的吼声,是胜利的锣声。透过烟雾洒下的月光,将银色的狼毛照耀得优美夺目。扛着冲车跑在最前头的怪物倒下,被迫紧急煞车的同伙们也跟着倒成一团。

  随之而来的是翻滚与撞击,宛如网路上流传的严重连环车祸影片。倒下的半人半车们乘着原本的高速在车道上翻滚,重重地撞上、卷入其他同伙。

  少年──霞见零士俯视如此情景。

  原本分散的敌人,现在都聚集在闸门前的马路上。冲车倒下,群聚的敌人一瞬间停止了移动。制伏大群敌人的广范围攻击,是雾之怪物(布罗肯)的异能擅长办到的领域,现在正是最适合出手的时机。

  (……但是,我该用哪一招……!?)

  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敌人散开或持续高速移动,就无法锁定目标。由于雾本身的性质,扩展的速度受风的条件左右。虽然凝聚力量的射击技能摆脱风的限制,但是零士现在无法施展足以涵盖广范围的高密度弹幕──那样将会因为威力不足而无法解决敌人。

  (射击类的招式不行。下毒的恐怕也没用。)

  虽然零士能让自己的雾发生化学变化,发挥麻痹或催眠等效果,但那只对正常运作的生物肉体有效。

  不同于借由非法维生素让肉体发生不上不下的变化而变成的假幻想种与混合怪物,《咚喀啦咚》的宿主原本就是幻想种,而且还是古老的怪异、近似妖怪的存在,神秘性质过于浓厚,不受毒性影响。

  (力量不够强的束缚也没有用。敌人能够跑出那样的速度,马力不亚于汽车,会被挣脱。)

  将敌人困在墙上或地面上的黏着型招式、将敌人捆绑得动弹不得的拘束型招式也都没有意义。怪异能强行扯断自己皮肉、手脚以挣脱束缚,他们不是保有正常心智的怪物,不会对此感到犹豫。

  (既然这样──就只有这招了。)

  零士摸索自己的口袋。衬衫胸前口袋内的手机微微发热,仍开启着通话。为了仍在话筒的另一头等待的同伴,也为了虽然稍微降低了一点可爱度,但唯一还留在自己身边的家人。

  柔软的毛茸茸触感──是他养的仓鼠小屁屁。也许是因为现在它的意识没有与楢崎相连,动作与一般的动物没有两样,看到零士的手指探进来口袋,它先将鼻子凑过去闻闻气味,然后轻咬了起来。

  好可爱。多么地惹人怜爱。感觉好舒服……所以!!

  「我绝对不能死,不会死。为了与我相连的那家伙──以及我的家人(同伴)!!」

  心灵振奋起来。所以,还能战斗。即使再艰辛、再痛苦,即使世界再怎么不讲理,也能忍受下去。

  他有想要实现的梦想,想要在一起的人,想要亲眼见证的未来。对名为霞见零士的这个假冒为人的怪物而言,唯有这些是说什么都不能放手的宝物,耀眼得让他心往神驰──!

  「《伤黑牢》──奥传《剑葬》!!」

  零士一跃而下,全身化为乌黑的云海,彷佛雪崩一般涌向闸门前方,笼罩住在那里动弹不得的怪异们。

  漆黑的漩涡占满视野,剥夺光明。黑雾流动,通过布满裂痕的柏油路面、扭曲的道路护栏、废墟的墙上等随处都有的断掉的电线、半人半车的怪异与人狼及人马的脚边。

  「这是……那个时候的!?」

  命瞪大双眼。这是曾经用来捕捉《肇逃人马》的招式,不过规模远比当时还要来得大上许多。

  无形的某物通过脚边的触感──彷佛不冰凉的水、不清爽的风。扭动的模样宛如表皮没有光泽的黑蛇,同时,那像是弹簧装置般突然弹起!

  「「「「嗯唔────……!!」」」」

  完美地辨别敌我双方。

  彷佛蛇一般在各种立体物表面爬行的平面黑影,没有伤害到月与命一分一毫,化为如剑一样锐利的刀刃,有如冰雹般从所有方向刺穿大群的怪异。

  「嗯唔!!嗯啊!!嗯喀啦、嗡!?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黑剑射穿怪异的身体之后,融入弥漫的黑雾之中,再度化为爬行的黑蛇,冲向目标并化为黑剑。

  射出之后会回到枪口内反覆射出的子弹,如此不讲理的攻击,形成名符其实的枪林弹雨,完全笼罩敌人。无数利剑刺在路面的光景,宛如一座竖满墓碑的黑色坟场──……

  「……!!」

  「小命,别动!危险!!」

  月强行抱住命蹲下,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

  风暴般乱舞的黑剑只避开两人。无论如何地被黑剑刺穿、砍劈,怪异在本质上仍不受伤害,彷佛在切斩倒映在水面上的月亮,无法造成任何损伤。

  但是──

  (在不停被拨乱的水面上,月亮也无法形成倒影……!!)

  对于雾化的零士而言,这样的行动等同于在闭气的状态下连续猛挥拳。才开始两秒,就感觉胸口痛得像是肺部要被压扁,五秒过后就感觉意识逐渐涣散,时间拖得愈久,心神就愈躁乱。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即使如此,他仍不停止,绝不停止。幸好他身为幻想种,在闭气的状态下活动身体也不至于闷死。只要还撑得下去,只要还能忍受痛苦,他就会持续施展这招黑法奥传,阻止敌人前进。

  阴暗黑影持续碎裂四散。被射出的剑陆续地如玻璃般破碎消失,又形成新的剑。是剑、是牢笼,也是陷阱,持续困住怪异并赋予伤害,持续了约十分钟。

  (不 妙。)

  思绪涣散,意识渐渐模糊,感觉脑袋逐渐融化,一片空白。

  好像忘掉了什么。想不起家里那狭窄厨房的冰箱里还有什么。不记得即将被招待的美食叫作什么名称。明明刺穿一切的一切就可以乐得轻松,自己却正在拼命地避免伤及躲在障碍物后的两个人,但他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 要 完 了。)

  意识接近极限状态。零士头上的黑发的比例远远多过了白发。

  一旦头发完全变黑,他将无法把持自我──零士明白这一点。到时候的下场,应该就像弹珠汽水瓶的玻璃,是不可燃的垃圾,只能化为碎片与残骸。

  即使如此──

  『我不要。』

  被包覆在雾中保护着的手机发出声音,震动空气。

  『我没道理收下这些。我只是个学生,根本不可能胜任什么执行长。』

  零士想不起那是谁的声音。只记得那个人的头发似乎是黑色的,只记得自己有点喜欢她偶然回过头来时的表情,那好似惊讶、又似喜悦,不经意间的微笑。

  (对了,因为她很像──)

  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容颜。那是他早已失去的、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的可贵之物。

  (一花──……萤!!)

  被包覆在雾中的仓鼠的体温,与手机传出的声音,重新接起了即将断线的意识与记忆。

  (对了。我不可能忘记。说什么也不能忘。柿叶萤,有趣的女人。我还有事要做,非做不可。我要吃那家伙欠我的水果蛋塔。)

  甜蜜的蛋糕,是通往未来的约定。

  (为了再也吃不到的她。我要跟她、一起──……!!)

  溶于雾中的无形牙关咬紧。没有人听到那咬紧牙关的声音,牙齿表面浮现裂痕,随之而来的剧痛,唯独现在值得珍惜。因为会痛就表示还活着,自己仍然存在。

  『──所以,让我在这里就职如何?』

  萤的声音说道。她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谈论跟庞大遗产有关的事──……彷佛只是在讨论打工的排班。

  『我代替你制造维生素的原液,你付薪水给我。我现在缺钱,正想要寻找工读的机会,我觉得这样正好。』

  『……都说要让你继承庞大的财产了,你却只想当工读生吗?』

  接着听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听起来与萤有一点相像,不过更为沙哑。

  『因为真正有必要的东西,是用钱买不到的。例如朋友、健康或时间。』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早就看破红尘了吗……你真的没有不拿白不拿之类的想法吗?』

  『我并不是看破红尘什么的。我虽然想要钱,但是陌生人的遗产什么的,就只是诅咒吧。那只是将死的你,打算用来束缚继续活下去的我的陷阱,很明显的圈套。』

  萤无情地点破,没有对于将死之人的顾虑。

  『所以我不要钱。比起被诅咒的遗产,我想要继承更宝贵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我所拥有的宝贵事物,应该早就什么都不剩了。』

  『有。就是这条街。』

  话筒的另一侧传来拉开窗帘的声响。

  『我要收下这座像阴沟般污秽的街道。为了只能活在管理社会的垃圾场的人们,为了守住这个能让我跟霞见同学、赖山同学、命同学能待得自在的空间。』

  『……你打算为了这些,继承魔女的职责吗?』

  『傻孩子,你不明白。一个没有权力、财富与任何力量的普通女生成为魔女……这件事本身所代表的意义,你没有明白。你只会马上被贪婪社会的泥沼吞没啊──……』

  沙哑的声音说道。零士隐约能理解她的意思。

  到时候,将会有难以估量的金钱为此流动。不只是争夺遗产,在背后操控这个街道、甚至整个国家的巨大权力将会发生动荡。在其中有所牵扯的狡诈恶徒、权贵人士都将虎视眈眈地盯上她。

  在那样的状态下,柿叶萤就像一块甜蜜天真且毫无防备的蛋糕,纯白的奶油被数不清的蚂蚁啃噬殆尽,将她玷污,令她腐败。假设没有任何保冷剂、包装盒、展示柜来保护这块蛋糕的话──

  「……有我。」

  少年对着仍在与她保持通话的手机话筒说道。

  「有我在。由我──由我们来保护她……!!」

  『哎呀……你都听到了吗?』

  电话的另一头,不认识的另一人似乎是听到了零士的发言,语气显得很感兴趣。

  『你是楢崎那边的孩子吧。古老的幻想种……曾与《寮》对抗的恶神之后裔。你能保护住她吗?没有金钱也没有地位,除了强大的力量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怪物(你)。』

  回答只有一个。

  「只要萤给我工作,」

  甚至连思考的必要都没有,最真挚的想法脱口而出。

  「我只管完成就对了。有成就感的工作,值得达成的使命,伴随结果而来的报酬。那些都是怪物无法完成的,只有我……那是只有人类能够办到的事!」

  每当说出心声,意识也跟着清醒起来。

  原本逐渐模糊的记忆恢复清晰,明显地感受到记忆被活化、串连了起来。

  黑发渐渐转白,阴与阳恢复了均衡。家里厨房冰箱的内容物──是昨天做便当多出来的剩菜。今天本来要吃的大餐──是最高级的烧烤。攻击之所以避开那两人,是因为他们是朋友。

  心里的确信,让零士的人类性得以复原,疼痛也稍微缓解。那种安心感,彷佛在海底深处潜水时,得到了唯一一次可以深呼吸的机会。

  『呵呵,呵呵呵……』

  话筒中传来笑声。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呢,楢崎。真想把他挖角到执行部。』

  『忠诚心不足的工读生,劝你不要比较好喔?况且这小子连小学都没毕业。』

  臭社长──烦躁、愤怒的情绪,让他的人类性更进一步地恢复。

  『期限就到我高中毕业为止。可以的话我也想读大学,不过只有高中毕业也是可以妥协。』

  也就是说,最少一年半──柿叶萤如此主张期限。

  『这段期间,让我当你们公司的工读生,在那之后我就以正式社员的身分进来上班,这样如何?』

  『……简直像是一场面试呢。以遗言来说有点太欢乐了。』

  『那样不是正好吗?虽然你要死了,但我们还要继续活下去啊。所以──』

  萤停顿一下,继续说道。

  『之后的事,就交给我们吧──晚安,《母亲》。』

  『……谢谢你……──啊啊,感觉、真舒畅,我一定能、睡得很──……好……』

  话筒传来的声音逐渐中断的时候──

  剑组成的牢狱仍在持续,超过了十分钟的限制。

  被困在其中的怪异,数百的半人半车怪物颤抖、咆哮了起来。缝住嘴唇的线──果心设下的咒缚,终于被挣脱,怪异的法则之力暴涨,被压抑至极限的代价一下子爆发出来。

  「「「「「快 说 咚 喀啦 咚 ──……!!」」」」」

  怪异依据法则,提出了要求。

  黑雾往一处凝聚成形,零士现身。躲在一旁的人狼与鬼马少女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三人并肩站成一排,齐声喊出了一直忍着没喊出的话语,满足怪异的要求并将其导向破灭的话语。

  「「「咚 喀啦 咚!!」」」

  「啊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了三人带着间隔喊出口的瞬间,怪异离去。

  一百具怪物挣扎起来,轮廓逐渐模糊、淡化、消失。由警卫与路人变成的怪异,身影与轮廓也逐渐变回人形,瘫倒在地上,尸横遍野。其中一只遍体鳞伤、全身赤红的两栖类──……河童,也就是露出真面目的秃发正在呕吐。

  「呕呕呕呕……呕恶恶恶恶!!」

  他吐出的黑色汁液,是怪异所依附的媒介。沾满血液与体液的绷带碎片、生锈日本刀的碎片,已经爆胎的脚踏车轮胎、轮轴等──那些是原本人体不可能容纳得下的,被压缩的传说要素。

  「果……心……!!恨啊……我……啊啊……呃…………!!」

  死前最后的话语,只有满心的怨恨。

  妖怪不再动弹,全身开始溃烂。身上穿戴的衣物与配件消失无踪,彷佛被强酸腐蚀似地化为焦黑、化脓、溶化,最后完全消失,什么都不剩。

  现场只剩下生还者们的呻吟声,以及──

  「我饿了,一起去吃烧烤吧……我请客。」

  「那明明是是社长给的餐券……应该说,真亏你在这种状况下还有食欲耶……!」

  「我好累,脑袋昏昏沉沉的……要是吃了东西应该会吐出来。不管是再怎么高级的肉……!」

  命一脸泰然自若,月与零士则是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在地上倒成一圈的三人,这时候听到了刺耳的警报声,来自算不上遥远的位置。铁卷门开启,武装警卫开始展开救护行动,警示灯不断闪烁。

  「不行了,我好困……我先睡了,晚安……」

  「我也撑不下去了……要是在这里睡着,会不会被做什么色色的事……」

  「不会,应该吧。大概是、不会……一定……」

  耗尽体力的怪物三人组意识逐渐模糊,一边听着往这里接近过来的军靴脚步声,一边沉沉睡去。

  *

  同一时刻,在BT总公司执行部管理区──

  「你不哭吗?」

  「在这种时候偏偏无法坦率地哭出来,大人就是这样。」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遗骸,无声地逐渐崩落。

  红血在盖住遗体的被子上晕开。硬化的皮肤破裂、粉碎,其下的组织散落。遭受诅咒者最后迎来的是如此悲惨的死状。楢崎一直看到最后,像是要送行似地说道:

  「一开始的时候,我对她其实只有恼火罢了。不过,一起成立公司,一起尝试一些有的没的之后……算是日久生情,有点舍不得她了。简单来说,我是被坏女人缠上了吧。」

  「你不该说死者的坏话。这样不是很小家子气吗?」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她能更活蹦乱跳的,被全世界当成坏蛋憎恨。那样的话,我就能肆无忌惮地发她的牢骚了。但是,结果她就是走了。」

  男人没有流泪。他活过的岁月之漫长是柿叶萤所无法想像的,一定见过了许多生老病死。

  不老不死──所有珍视的事物,都会抛下自己先一步离去,最后只剩下自己孤单一人,如果是这样──

  「那些人是叫作《寮》吗?我现在好像能体会那些魔法师想要与世隔绝的心情了。」

  「这样吗?」

  「是啊。就连只是稍微交谈一下的人离去,都会这么难过了,如果家人与朋友都比自己先离开的话……如果是我,一定无法承受──打从一开始就孤身一人要轻松多了。」

  「所以,你是觉得……要逃到只有同为不灭之人存在的世界吗?」

  「一定是这样吧。不过,即使那么做,应该也还是很痛苦。因为,无论是过了百年或千年都不会有改变,要永远跟一样的人们相处下去,不是吗?」

  那必定是无止无尽的世界(地狱)。

  「因为对喜欢的人与重视的人感到厌倦,是很痛苦的。幸福的青鸟……肯定哪里都不存在。」

  柿叶萤引用了童话,这么说道。

  「我们只能继续活下去。无论是如何地不完整、残酷、丑陋、污秽……在我们降生的这个社会,只能以难得相逢的重要之人们作为归属。」

  「你讲话真是诗意呢。跟你说的一样,是啊,完全就是你说的那样──……」

  楢崎最后低声呢喃了些什么,那似乎是已逝的某人的名字。

  柿叶萤有些不满地动了动头上的一对兔耳。

  「我没听到。我也想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抱歉,这是只属于我跟她的秘密。因为我们彼此展现真名,缔结了契约。」

  「是这样的吗?乡下的风俗真是难懂呢。」

  「把魔法师的契约当成乡下风俗,让我有点难以接受呢……不觉得应该是更充满神秘色彩的东西吗?你这样有点不浪漫喔。」

  「我已经受够浪漫跟幻想之类的东西了。」

  萤毅然决然,坚定地说。

  「我想活得现实一点──有意见吗?」

  「当然没有。好了,那么今后还请多多指教了,工读生同学。」

  两人轻轻地握手,契约成立。

  假面舞会街,夏木原。充满混乱、无法无天的官方贫民窟,即将重获新生──迎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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