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们握手庆祝重逢,可是随后便听见了预备钟的声音,所以早上我们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叙旧。我们约好午休再一起聊天后,便下楼回到教室。
早上上课时,不管老师说什么我几乎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好不容易撑到第四堂课结束,我立刻提着便当前往屋顶。我坐在长椅上等着,没多久玲奈便开门现身了。
「让……让你久等了,海斗。」
玲奈面带可爱的笑容在我的旁边坐下。
一股柑橘系的甜香飘进了我的鼻腔。
光是这样,我的心脏便不禁狂跳。
「我到现在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海斗竟然还记得我……」
「玲奈以为我早就忘记你了吗?」
「因为这八年来你都没有和我联络嘛。明明我说过随时欢迎你来找我玩,你却一次也没来……直接在旅馆过夜就好了呀。」
「对、对不起。」
我不禁向闹起脾气的玲奈道歉。
玲奈的家人在当地经营名叫水泽旅馆的温泉旅馆。因此她的父母无法说搬家就搬家,即便玲奈当上演员之后工作十分繁忙,她还是只能一边当演员一边留在家乡生活,直到国中毕业为止。
我搬走后的头一、两年,原本有回去旅行顺便拜访玲奈的打算。可是我被「我们已经做了那样的约定,现在就回去见她好像太早了」这种装腔作势的念头束缚住,就在我拖拖拉拉的时候,玲奈已经当上童星一炮而红了。
「可是我一直以为玲奈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因为你现在是我望尘莫及的国民女演员,而且第一次找你说话的时候,你的反应有些冷淡……」
「不、不是的!那不是故意对你装冷淡!」
「咦?」
「因为海斗那时候称呼我水泽同学,所以我担心你可能不记得我了,而且八年不见,没想到海斗变得这么潇洒,我觉得很紧张,当下才会下意识逃避……怎么说呢……」
玲奈尴尬似地别开视线如此说道。这种带了点稚气的举动看起来完全就是一般的平凡女孩,很难和平常的玲奈连结在一起。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形象完全不一样。因为你平常给我的印象就是优雅又稳重的天才女演员。」
「啊啊,嗯……那个只是我演出来的样子而已。」
「咦?演出来的?」
「其实……现在和你说话的态度才是我最自然的模样。」
彷佛在说出自己的秘密般,玲奈一脸羞涩。可是我没能马上听懂她的意思,好奇地问道:
「那是什么意思?为了塑造女演员的招牌形象,你在私下生活时也是维持面对媒体用的态度吗?」
「不是那样啦……海斗你应该知道我的个性是怎么样的吧。」
「没有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时候的玲奈很胆小内向,现在应该变得不一样了吧。」
「不,我一点都没变,还是以前那个样子。」
即便玲奈宣称自己没变,我还是难以相信。
因为我在这两个礼拜看到的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在学校做了完美的自我介绍,立刻成为班上的风云人物,就算动怒也能接着摆出柔软的身段化解沉重的气氛。剧组会面时,她也是透过自我介绍就成功拢络了房间里所有的人。在片场时也不例外,不管面对其他同台演员或剧组人员,她总是笑脸迎人。
这样的表现俨然是社交达人了,到底哪里胆小。
这时,玲奈一如察觉到我在想什么似地叹了口气后开口说道:
「当年海斗你搬走之后,过没多久我就通过了事务所的甄选,面试官说虽然我的演技素质堪称天才级,相对的我的社交能力却贫弱到令人摇头。加入事务所后,还是迟迟无法改善这个缺点,所以在我九岁那时候,经纪人给了我一个建议。」
「建议?」
「经纪人说我这样下去会对工作造成负面影响,所以建议我不如当作自己在扮演一个擅长社交的人就好。毕竟我们演员最拿手的就是演戏,不是吗?尤其我是可以完全投入角色的类型……我试着演练后,效果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
「所以说你平常都是扮演谈吐无懈可击的天才女演员,用演技来面对人群吗?」
「嗯。我现在已经很习惯在日常生活中演戏,所以不管是在学校还是片场,我都可以演出很善于和人交际的模样……可是,如果要我用真实的样子去和其他人相处,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能让我像这样自然不做作地说话的对象,几乎少之又少。」
「是这样子啊。」
「真的一只手就能数完了。爸爸、妈妈、经纪人花梨小姐……」
玲奈一边掰手指一边计算——只见她突然抬高脖子,一脸害羞地注视着我的脸后,说出了最后一个人的名字。
「还有……海斗。」
我是唯一一个上榜的同年龄层的人。
那个感觉就像似被她认定是很特别的人一样。
玲奈向我露出了堪称犯规级的可爱微笑后,我的心跳剧烈到心脏彷佛快炸开了。
「和海斗说话的时候,即便正常说话我也完全不觉得紧张,真的很不可思议。或许是因为以前就是这样吧。」
「是、是喔。」
「你幻灭了吗?虽然我被誉为天才女演员,面对媒体的时候可以呼风唤雨,可是骨子里却是这副德性。」
「不会啊。这样反而让我有种亲近感……因为之前玲奈在我的心目中就像个完美超人。可是现在我知道你跟当年一样没有改变,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童年玩伴;而且虽然我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可是有长达八年的时间失去联络,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向我敞开心房,这让我觉得很开心。」
听我这么说后,玲奈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接着她挪动身体稍微拉近和我的距离。我俩的距离近到大腿都快贴在一起了,玲奈向我露出像在撒娇的表情。
「唉,我们再多聊聊嘛。我有很多事情想跟海斗说,毕竟累积了八年份的话题呢。」
「我也一样啊,有太多事情想和玲奈分享了。」
后来我们真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一直聊到午休结束。
踏进演艺圈以前的事情,在演艺圈的所见所闻,家乡的事情,旅馆的事情。还有多到数不清的往日回忆。
我们俩整整八年没见面了,扣除透过媒体所得到的印象,我和玲奈说是对彼此的状况一无所知也不为过。我们一如要拼命弥补这段过于漫长的空窗期般聊个没完,无奈午休时间实在太短,根本不够我们谈。
即便我们未能马上把彼此的距离感拉近到像以前一样,可是今后我们在学校和片场都能正常相处了。相信我们今后一定可以慢慢恢复过去的青梅竹马的关系吧。
和玲奈的感情变得像以前一样好,是我长久以来的梦想,所以我开心得整个人都要飘了起来,可是——
(不,我不能这样就感到满足……)
我在心中向自己提出警惕。
原本我是打算等自己实现当年的约定后再让两人的关系曝光。现在是因为玲奈还记得我,所以我们才能提早重修旧好。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就这样放弃那个约定。
八年来我一直都怀抱着一个目标。
那就是和玲奈在大舞台重逢,携手打造最精采的作品。
尽管森田导演破例提拔了我,可是现在的我称不上是足以和玲奈并驾齐驱的巨星演员,而且还差得很远。话虽如此,难得上天赐给我这么好的机会,我一定要全力以赴,尽己所能地拍出最棒的作品。
所以,当务之急是努力解决导演指派给我的迫切课题。
于是我重新绷紧了神经。
✽
当天晚上,我在房间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记的剧本展开格斗。
「嗯……主角的演技、吗……」
毕竟这是第一次担任主角,我实在搞不懂窍门在哪。
我当然知道主角跟我以前演过的配角和路人角色不一样,可是具体而言该怎么改变演技,我还是摸不着头绪。
我找出我喜欢的戏剧和电影,试着仔细观察主角在剧中的表现,也尝试演练各种演技,可是没有一个是我觉得可行的。无计可施的我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
「如果有人可以和我商量就好了,偏偏我又不认识老是演要角的演员……咦?等一下。」
自言自语到一半,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人选。
现在是晚上十点,已经不算早了,我不确定这个时间联络会不会打扰到她,假如她正在忙的话,应该会先忙自己的事情等方便时再回覆吧。于是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传送了讯息。
〈抱歉,现在方便吗?〉
讯息传送出去后等了一下,很快地便浮现已读的标签。
〈没问题。有什么事情吗?海斗。〉
才过短短几秒便收到回讯。我赶紧拿起才刚放下的手机传送下一条讯息。
〈我一直突破不了之前遇到的瓶颈,方便的话我想要跟你讨论一下演技……提出这么厚脸皮的要求,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会啦。我们是搭档演出的演员啊,而且我和海斗又不是一般的交情。随时欢迎你找我商量。〉
〈真的吗?谢谢玲奈!〉
〈你要用打字的方式讨论吗?我觉得打电话比较方便。〉
听到打电话这三个字我不禁浑身僵硬。因为我和女生打电话聊天的经验,少到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何况对方还是玲奈。不过,打电话比来回传送讯息的效率更好,是不争的事实,我便同意了玲奈的提议。
〈那我等一下打给你喔。抱歉,给我一分钟的时间就好。〉
不多不少地过了一分钟后,电话铃声响了。
我接听后发现,玲奈竟然拨打视讯电话。
手机萤幕上的玲奈肩膀披着浴巾,皮肤微微泛红。她旁边放着一把吹风机,看来她刚才正在吹头发。
『不好意思,我刚洗完澡,刚才在吹头发。』
「是、是喔。」
『你有看到我的画面吗?』
「咦?啊……有。」
玲奈很正常地跟我对话,我却紧张得要命。现在的玲奈身穿睡衣大方展现出私下的一面,这让我觉得自己彷佛在看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颗心七上八下。
玲奈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反应不太对劲,她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怎么了?』
「没有啦,我从来没看过你穿睡衣的样子,就连在影视作品上也一样。没想到这么可爱,不小心看到出神了。」
我实话实说后,玲奈的脸颊像着火一样瞬间变成火红色。她的嘴巴一开一阖地不停张动,视线也飘忽不定,举止明显变得很可疑。
「咦、咦?玲奈,你没事吧?」
『都、都怪海斗突然讲奇怪的话啦!太奸诈了太奸诈了!』
玲奈就像小孩子一样一边踢脚一边抗议,后来她好像发现自己做出这个举动很丢脸,整张脸变得更红了。为了一扫那股尴尬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气氛,玲奈很不自然地发出了咳嗽的声音。
『呃、呃,我们进入正题吧。』
「啊,嗯。」
『你所谓之前遇到的瓶颈,指的就是森田导演要求你改善的缺点对吗?』
「对对对。我想破脑袋还是想不通何谓主角的演技……我曾试着重看戏剧和电影进行研究,还有自行摸索各种演技等方式了,结果一无所获。」
『原来如此。』
「玲奈你不只担任主角的经验丰富,演技也很精湛。我演技没你那么出色,就算你分享你的方法给我,我也未必能完全活用。即便如此,你演出时的心理建设和思考方式,或许还是可以提供给我做参考,所以我才想找你商量。」
玲奈和刚才判若两人,一下子便露出了演员的表情。表情正经八百。
这样的玲奈在听完我的问题之后,一副觉得很不可思议似地歪着脑袋。
『不会吧……海斗你明明很会演戏啊?』
然后她理所当然般如此说道。
我不自禁地瞪大双眼。
「咦?我很会演戏?」
『嗯,坦白说,以前看影片时我也没什么感觉,对你的演技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可是上次和海斗演对手戏后我发现了一件事,和你一起演戏的话,我很容易发挥演技。』
玲奈盈盈一笑后接着说道:
『所以我把海斗以前演过的作品又翻出来重新观看一遍,我发现海斗你在演戏时真的下了很大的功夫呢。你在演戏时都经过精密的计算,试图让扮演要角的人都能确实吸引住观众的目光,进而把作品的品质拉升到极限对吧?』
「啊……嗯,基本上我是有在思考没错,原来你看得出来啊。」
玲奈不过和我一起演过一天戏,就说出了跟森田导演一模一样的感想。我感到十分吃惊,玲奈笑咪咪地接着说道:
『我是感觉派的演员,一旦完全投入角色里,就会忽视周遭的状况沉浸在戏的世界里……不过海斗你是可以一边综观全局一边演戏的类型对吧。尽管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不过我觉得海斗也是很出色的演员喔。』
「谢、谢谢。」
『所以你只差心态调整而已。你如果用过去的演技来扮演主角,确实力道有点弱,所以我觉得森田导演的指正是非常合理而且正确的。』
「心态调整……吗?」
我反刍了玲奈所说的话后,叹了口气。
「玲奈你都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演戏的呢?可以说出来让我当作参考吗?」
『我?担任主演的时候,我都是抱着自己一定要比任何人都出锋头的心态去拍片现场的。』
「比任何人都出锋头?」
『因为主角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必须在整部作品里面表现得最出锋头,并且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主角就是这样的角色啊。』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道理,我却受到一股彷佛被金属重击脑袋的强烈震撼。
原来如此——我只要设法出锋头就好了。
从以前到现在,我试镜被刷下来的次数超过了一百次,顶多只能拿到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不只和玲奈的差距持续扩大,我还日渐失去自信。也因为如此,我没办法轻易就切换角度思考。像我这种平凡无奇的人就算抢尽锋头,作品也不会变得更好。或许是我下意识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吧。
可是这次我担纲的角色是主角,不管旁人怎么想,这个事实都不会有所改变。
『怎么样?从你的表情看来,你好像已经掌握到了什么。』
「嗯,不过我还没办法做出具体的想像。」
『这样的话,建议你可以试着回想过去担任主角时的感觉,或许会有帮助。』
「咦?可是我没有担任主角的经验啊?」
『不对,你有喔。』
玲奈如是说后,立刻露出看似不安的表情。
『你……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小时候不是有合演过一出戏?』
我吓了一大跳。完全没想到玲奈会提起表演白雪公主的往事,以至于我的反应慢了半拍。
「啊啊!嗯!我当然记得了!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而且那时的我对演戏一窍不通……」
『跟那个无关啦。因为那个时候的海斗确实就是展现出了主角的演技啊。你就当作是回归初衷,深入研究一下当年的演技也满有趣的喔。』
「好吧,我会试试看的。谢谢你的意见,玲奈。」
『嗯,加油喔海斗。不晓得最终你会把演技调整成什么样呢?我会拭目以待的!』
就这样,我们结束了这次的视讯通话。
✽
我利用两天的时间努力练习。
首先我照玲奈的建议,努力回想八年前演戏的经验。当年的我最喜欢做引人注目的事情,当初就是为了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我才会报名扮演王子。这是我立志成为演员的初衷,找回这样的感情,对我的演技所造成超乎想像的影响。
我先将自己在演员生涯中所累积的技术和经验彻底抛弃,回归初衷。就这样,我渐渐地掌握到了做为主角的发光方式。
可是只有这样是不够的。森田导演和玲奈都是欣赏我反应灵活,能在演戏时综观全局并且展现出经过严密计算的演技,这才是我最大的武器。失去这项武器的话,对我来说是得不偿失,所以我必须在展现出身为主角的醒目演技的同时,发挥长久以来所培养的演技才行。要取得两者的平衡点非常困难,我一直触礁到最后一刻。
结果——这两天我几乎没有阖眼。
可是,相对的,拍片当天我怀抱着自信走进片场。
一到片场,森田导演立刻上前向我打招呼。
「早啊天野,状况如何?」
「啊,导演!请放心,我已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那就好。今天要一次搞定喔。」
「是的!」
等所有工作人员和演员都到齐后,摄影工作立刻开始进行。
因为今天要拍摄的场次和构图跟上次一样,所以简单跑过一遍排练后,一下子就进入正式拍摄。
『咦……原来你在那里啊,赤井同学。』
玲奈的演技和上次完全一样,不对,应该说纯度更加上升了。经过这两天她又明显地提高了演技的完成度,只是第一句台词而已,她就把演技的质感修饰到令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程度。
可是这次我不会轻易认输的。
时机、距离、镜头视角,这次我还是跟上次一样用心观察这些要素。可是,这次的我还另外加上了主角的演技。
『星宫?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呵呵,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吧?这是少女的秘密喔。』
透过站位、肢体动作、音量和抑扬顿挫来使自己以主角之姿发光发热。与此同时,我也要设法让玲奈的存在感突显出来。经过玲奈的提醒,我想起了八年前第一次上台演戏时的演技,我要把当时的初衷和我在这八年期间培养出来的经验和技术,融合在一个演技里。我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表演才能达到这样的理想。
这就是我的——带有我个人风格的主角演技。
『我没有想多管闲事的意思啦,可是……你还好吗?我看你好像快哭出来了。』
『赤井同学,你太奸诈了吧。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戳破呢。』
只见灯里的眼眶噙着一颗水珠子。水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源源不绝地增加,最后化成眼泪夺眶而出。
明久拿出手帕擦干灯里的眼泪后,用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明久定睛注视着灯里的双眸,面无表情地说出下一句台词。
在让自己呈现出最潇洒姿态的同时。
也要注意不能完全抢走灯里的丰采,让她也在聚光灯的照射范围内。
『……看到女孩子在哭,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一幕随着我说出最后一句台词,画下了句点。
瞬间,整个摄影棚变得鸦雀无声。
「Cut、Cut!OK!」
森田导演的掌声打破了寂静。
「就是这样啊,天野!我就是想看这个演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修正,真是了不起。」
听到这句话,我总算如释重负。
看来我这两天的练习算是开花结果了。
我环视四周,发现工作人员个个面露惊讶的表情。玲奈则是笑嘻嘻地竖起大拇指,向我比了一个赞。
✽
之后的拍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
虽然我或多或少会被指出一些演技上的小缺失,至少大方向上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在十一点过后便拍完了所有预计上午拍摄的场次,提早进入午休。
我的休息室就在玲奈隔壁,所以玲奈跑来我的休息室找我玩。她一进来就兴冲冲地和我分享她的感想。
「你表现得太棒了吧,海斗!」
「谢谢。这都要归功于玲奈给我的建议。」
「你说得太夸张了。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建议。」
玲奈腼腆似地搓揉着鼻子。
「话说海斗真的很厉害。只花两天的时间,就能那么大幅度地修正演技,比我还要天才耶。」
「啊啊,嗯……」
「怎么了?」
「没有啦,只是很想睡觉。因为这两天我几乎都没阖眼。」
或许是拍摄工作结束精神松懈下来的关系,突然有一股强烈的睡意涌上心头。我的眼皮沉重到稍微不注意就会自己阖上了。看到我这副模样,玲奈露出了焦虑的表情。
「抱、抱歉,海斗……我是不是不该来找你玩呢?」
「不会啦。反正我本来就打算吃过午餐后再小睡片刻的,吃午餐时热闹一点也好啊。」
「是、是吗?」
「没问题啦,而且跟你聊天比较不会那么想睡觉了。我们来吃饭吧。」
我打开放在休息室的便当包装,拿出筷子。
今天剧组提供的是幕之内便当。
我双手合十说声「我要开动了」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玲奈却一直盯着我看。
「海斗……原来你熬夜练习啊。」
「咦?嗯,还好啦。其实我还满早就完成自认有达到及格标准的演技了,可是我太贪心了,想尽可能地把演技琢磨到更出色,所以才搞到没时间睡觉。」
「原来是这样啊。充满干劲是件好事,可是你要小心别太钻牛角尖喔。」
「啊哈哈……」
玲奈不放心地说道后,我忍不住搔头。
这时玲奈轻轻耸起肩膀说: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毕竟这算是海斗你第一次担任主角……成绩的好坏将大幅左右你未来的演艺生涯。我第一次担任主角时,也是紧张到整个人僵硬极了嘛。」
「咦?」
「你不是因为想到这个问题,才那么充满干劲的吗?」
看到我露出一副懵懂的样子,玲奈感到纳闷。
这么说来,这部戏剧对我的演员经历而言,是非常重要的首部主演作品。
我忽然想到有希小姐也跟我分析过首次担任主角的重要性。
「经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我之前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拼命到不惜牺牲睡眠时间?」
「这是因为……呃,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耶。」
「说啦,我又不会笑你。」
「那我就说了喔……」
我有些犹豫地说出了原因。
「玲奈,你还记得我们八年前在分开时曾经立下一个约定吗?我们说好两人都要成为巨星演员,然后在大舞台上重逢。」
我们之前聊了很多,可是玲奈都没有提起约定的事情。所以我以为玲奈早就忘记这个约定,说出来会觉得很丢脸,即便如此,我还是必须让她明白我的心情。
「身为一个演员,我始终没没无闻没有闯出名号,参加试镜被刷下来的次数已经超过一百多次了……可是看到从小就在萤光幕上活跃的玲奈,我就会渴望变得有名,然后和你一起演出最精彩的作品,实现当年的约定。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目标,我恐怕没办法坚持到现在吧。」
玲奈一直定睛注视着我。听我把话说完后,她感动不已似地把手放在胸口上。
「海斗,原来你没有忘记那个约定。」
玲奈缓缓地说道。
「我也是……从以前就盼望着这一天。海斗你演出的作品我全都看过了,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像小时候那样一起搭档演出。所以我很高兴我们现在可以在同一部戏里,分别担任男女主角喔。」
「……玲奈。」
「唉,海斗。我们要不要重新做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
玲奈面露微笑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们一起加油,把『初恋季节』打造成最杰出的作品。」
「这个约定好耶!就这么说定了。」
「那么,海斗……像以前一样伸出小指头来。」
「啊,嗯。」
我依照玲奈的要求伸出了小指。玲奈的小指头主动勾了上来。目睹这一幕彷佛小时候的画面重播,我不禁心潮澎湃。不只我,玲奈也一直把八年前我们立下的那个约定放在心上,如今那个约定将以全新的面貌延续下去。
放开小指头后,玲奈停顿了一下子,接着开口说道:
「既然已经做了约定,只要能让这部作品变得更好,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海斗,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不用客气。」
「什、什么都可以吗?那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啊,不对,色色的要求例外。」
「我才没有要提色色的要求!不要在这个气氛下讲那种话啦!」
我慌张地吐槽微微脸红的玲奈后,重新调整心情,说出了请求:
「虽然我早就知道玲奈是很出色的演员,可是实际和玲奈同台演出后,我这才亲身体验到玲奈做为演员的实力有多么不同凡响。上次找你商量时,你也提出了十分有效的建议……所以为了让自己的演技更精进,我想要向玲奈学习更多事情,方便的话,你可以陪我练习吗?利用午休之类的空档时间就好。」
「当然可以。不管是对台词或干嘛的,如果海斗能当我的练习对象,我也觉得练起来比较顺手。」
「谢谢你,玲奈。」
「那么明天起我们每天都一起练习吧。」
「咦?每、每天?」
我吓了一跳。
「我是很乐意啦……可是玲奈没问题吗?每天练习的话,你就没有时间和班上的朋友一起吃午餐了喔?」
「没关系啦,练习演戏比较重要……而且我只有跟海斗说话时,可以轻轻松松不用装模作样嘛。」
玲奈微微噘起嘴巴,那个模样可爱得不得了。
总之,我们说定今后上学的午休时间都要一起练习了。
✽
周休后的礼拜一。
第四堂课一结束,班上同学便围聚到玲奈身旁。
「水泽同学,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饭?」
「不,今天和我们吃啦。」
这画面最近很常见。
玲奈刚入学时,因为存在感过强,有点被其他同学敬而远之,可是随着她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婉约的形象逐渐定型,现在班上同学都会很随兴地邀她一起吃午餐。玲奈并没有加入特定的小团体,所以每天都会跟不一样的同学度过午餐时光。
大家都想找玲奈一起吃饭,俨然形成了一场争夺战。
平常玲奈都会自备便当加入其中一组团体一起用餐,然而今天她一脸愧疚地向众人低头致歉。
「对不起,为了演好连续剧,从今天开始午休时间我都要和天野同学一起练习。」
「咦咦?以后每天都是这样吗?」
「只有你们两个?」
「对。因为在教室里没办法专心练习,所以我主动提议另外找个可以两人独处的地方练习。没办法和大家一起吃午餐,我也觉得很遗憾……可是这个安排会一直持续到连续剧的拍摄杀青为止。」
整间教室瞬间哀嚎声此起彼落。
玲奈对旁人的反应视若无睹,兀自冲过来想要把我拉出教室,我可以感受到既嫉妒又羡慕的视线自四面八方向我飞射而来。他们的眼神令我浑身不自在。
「你要一个人霸占水泽同学吗?」
「好羡慕喔,天野同学……」
「这算滥用职权了!你该不会是打算在密室对水泽同学毛手毛脚吧?」
我们在众目睽睽下逃出了教室。
来到空无一人的屋顶后,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呼……玲奈真的太受欢迎了。」
我再次领教到这个事实。
光是想到等一下回教室后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就感到胃痛。
「等一下我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对不起啦,海斗。」
「不,没关系啦。会这样也就表示我独占了很大的福利。」
不只可以和姿色绝伦的美少女单独用餐,还可以和天才女演员一对一练习。如果独享这个福利的代价只会被同班同学针对一下,那实在是太划算了。
「那么,接下来你想怎么进行呢?要先吃饭还是先练习?」
「这个嘛……我比较想先练习吧。至少先跑过一遍今天要拍摄的场次。」
「说得也是。就这么办吧。」
我们坐在长椅上,把便当放在旁边,翻开手中的剧本。接着,我们立刻开始对台词。
对台词的时候,玲奈不会像正式拍摄时整个投入到角色里,而是正常念出台词而已。不过她的节奏和抑扬顿挫都抓得十分精准,比起我自己闷着头苦练,和她一起练习更能有效率地掌握住演技的窍门。
将整个场次的台词大致跑过一轮后,玲奈问了我一个问题。
「海斗,这个场面你是怎么诠释的?」
「咦?啊,嗯,等一下喔。」
我重新翻开自己的剧本,为玲奈说明我自己的诠释。听完我的说明,玲奈佩服似地点点头,拿起铅笔在干净的剧本上写字。
「真不愧是海斗,想得很透澈呢。我受到启发了。」
「这么说来,玲奈你的剧本几乎都没有做笔记呢。」
「之前也说过,我是感觉派的,所以我只要重复看过几遍剧本,深入瞭解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形象就算完成了。我不会一一深入追究细节,所以很少做笔记。」
「太、太厉害了吧。」
「可是……自从和海斗搭档演出后,我在想是不是自己应该做些改变了。」
低头看着剧本的玲奈如此说道后,抬头看着我。
「如果我能学会海斗的演技,说不定我的戏路也可以变得更广。因为我目前的演技不管怎么演,都会以自己为中心,应该说被扮演的角色牵着鼻子走,无法留意作品和四周的状况。」
「可是每个演员的类型本来就不一样,这也没什么不好吧?我觉得玲奈你的演技真的优秀到不可思议。」
「以前我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可是海斗你只花了两天时间就重新改造了自己的演技,不是吗?看到你的表现后,我也很想试试看。」
「好强烈的上进心啊。你现在还是会希望自己更进步。」
「嗯,因为我的目标是成为全日本演技最杰出的女演员啊。」
玲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目标。
「全日本演技最杰出的女演员?」
「没错。过去拍戏的时候,我遇到很多令我觉得自叹不如的前辈……所以我希望自己的演技能持续进步,总有一天,无论人气和实力我都要成为全日本第一。这就是我现在的目标。」
「好厉害……这是很远大的目标耶。」
「虽然上次海斗你说想向我学习……可是我也打算要努力从你身上吸收很多知识喔!做好觉悟吧!」
玲奈说到做到,她立刻询问我许多问题。当然我也会反过来把问题抛给她,两人讨论演技聊得口沫横飞,但午休时间在我们热烈讨论时眨眼即逝。
眼看只剩十五分钟就要敲预备钟,我们只好停止讨论开始吃午餐。玲奈的午餐是便利超商贩售的沙拉和熟食面包,我的则是自制的便当。
「……对了海斗,下下个礼拜的预定你听说了吗?」
玲奈边吃面包边问我这个问题。
「嗯,有希小姐昨天通知我了。好期待啊。」
「我也是!」
玲奈开心地面露微笑。
下下个礼拜六日,我们预计到外地进行两天一夜的拍摄工作。礼拜六早上从东京搭飞机出发,拍摄完毕后再搭礼拜日最后一班飞机赶回东京,行程非常紧凑。
不过只有第二天整天要出外景,第一天的主要工作是参加综艺节目。
我们演员不是只要会演戏就好,为了宣传戏剧必须配合很多活动。以来宾身分参加综艺节目就是其中之一,在连续剧上档前的时期,演员得经常在同一个电视台的节目客串演出,借此向观众宣传连续剧。
这次我和玲奈参加的是某个散步节目的特别节目。本集特别节目的企画内容是邀请在『初恋季节』担任男女主角的我和玲奈担任来宾,在节目中为观众介绍玲奈的家乡。
「海斗,你真的八年没回来了?」
「嗯。没想到自己会透过这种形式旧地重游呢。跟八年前相比,街景果然也改变了很多吧。」
「这是当然的啊。最近不只盖了大型商场,新旧交替的商店也不少。不过也有很多完全没变的地方啦。」
「好期待啊。虽然说是工作,不过有机会请玲奈带我逛街实在太棒了。」
搬到东京之前,玲奈为了避免粉丝上门骚扰,一直隐瞒老家在经营旅馆的事情。直到最近她才在以固定来宾身分出演的其他电视台综艺节目上分享老家的事,引发了话题。
这次的企划似乎就是为了满足观众对玲奈老家的好奇心才成立的,对我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睽违八年我终于和玲奈重逢,我早就想过若有机会想和她一起漫步在怀念的地方。不过私下邀约她出远门的难度实在太高,要不是刚好有这样的机会,我的心愿恐怕很难实现吧。
「对了,海斗你订旅馆了吗?」
「啊~我也不确定耶。问一下有希小姐好了。」
我拿出手机传送讯息给经纪人后,很快就收到了回覆。原来她还没帮我订住宿。
告知玲奈这件事情后,她有些难为情似地向我问道:
「那、那么……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住我家就好?」
「咦?你是说水泽旅馆吗?」
「嗯。海斗你以前常常到我房间玩,可是你不曾以客人的身分住在我家的旅馆吧?」
「听起来不错耶!可是我听说自从玲奈你在电视上说老家是旅馆之后,水泽旅馆就被预约塞爆了,你确定可以吗?」
「我会直接请妈妈帮忙留客房。预约的问题放心交给我处理吧。」
「谢谢。那我就这样告诉有希小姐了。」
我感到非常兴奋。
睽违八年重返出生的故乡,不但有玲奈当地陪,还将第一次在水泽旅馆过夜。尽管是出差工作,我仍迫不及待地希望下下礼拜的周末能早日到来。
✽
两个礼拜后。
引颈期盼的日子终于到来,我一早便提着行李箱搭乘电车。根据计画等一下我和有希小姐将在机场会合,两人一起搭机到目的地后,再租车自驾前往摄影的集合地点。
可是——就在抵达机场的时候,我接到了有希小姐打来的电话。
『抱歉,天野同学……今早起床发烧很严重,我可能去不了了。』
「咦咦?你还好吗?」
『我本来打算即便用爬的也要努力爬过去,可是我体温飙到38·5度,快要撑不住了。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啦,不用放在心上。毕竟有希小姐的工作最近实在太忙了……」
在我被提拔为主演以前,有希小姐除了我以外还身兼其他几个艺人的经纪人。尽管自从我当上主角工作量暴增后,她就成了我的专属经纪人,可是她还得处理其他艺人的交接工作,所以我知道这段期间她忙得昏天暗地。
有希小姐讲电话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我不禁担心起她的病况。
『今明两天的事情我已经麻烦花梨代为处理了。天野同学你是不是没见过花梨?』
「不,我在片场有跟她简单聊过几句。」
『这样啊这样啊。花梨和水泽同学好像一起搭前一班的飞机出发了,你可以到当地和她们会合吗?等一下我再传讯息告知你细节。』
「谢谢你,有希小姐。你在家好好养病吧。」
『嗯……天野同学也要你加油喔。拜拜。』
挂断电话后,我首先前往办理登机报到手续。
幸好机票是电子票券。因为时间抓得很紧,办完登机报到手续后我立刻前往登机闸门,然后坐在沙发上利用空档读剧本,没多久便到了出发时间。
历经约莫一个半小时的飞行,我抵达了目的地的机场。
我依照有希小姐传送的情报,到机场外寻找出租车。
尽管车子后座的车窗装上了黑色隔热玻璃,从外面无法看见坐在车内的玲奈,不过有车牌号码可以对照,而且花梨小姐就坐在驾驶座上,我很快就找到了目标中的车子。
「早安!」
「早安,天野同学。不好意思,我姊姊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啦,我额外造成你的负担,是我要说不好意思才对。花……不,白石小姐。」
「直接叫我花梨就可以了。我和姊姊同样都是姓白石,用姓氏称呼感觉怪怪的吧。」
「啊,好的,花梨小姐。」
花梨小姐是有希小姐的妹妹,不过两人的性格完全不一样。有别于个性洒脱的有希小姐,花梨小姐给人的感觉非常一板一眼。她是个体态苗条的美女,戴着一副眼镜,一看就知道是干练的女强人。
我搭进后座后,坐在隔壁的玲奈向我轻轻挥手打招呼。
「早安,海斗。」
「早安,玲奈。抱歉打扰你私人的时间,会不会让你觉得很困扰?」
「不会啦,怎么会困扰呢。海斗在更有趣嘛。」
玲奈不是只有口头说客套话而已,看到她确实露出一副兴致高昂且心情愉悦的模样,我也觉得很开心。
我上车后,车子立刻发动引擎出发。
目的地离机场很近,开车的话不用十分钟就能抵达。
见我们两个在后座有说有笑,花梨小姐利用停车等红绿灯的空档转头向我们说话。
「你们两个好像相处得十分融洽呢。」
「啊,是的!」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水泽同学和同年龄层的人聊得这么开心。天野同学你应该也知道,水泽同学本人非常内向,和她在媒体上的形象完全不一样,其实是一个很不擅长与人互动的女孩……」
如是说后,花梨小姐面露柔和的笑容接着说道:
「不过,真的太好了。水泽同学告诉我,和你一开始其实不是进行得很顺利。」
「真的吗?」
「入学典礼的前一天,她才兴高采烈地交代我说,她要跟天野同学一起去吃饭庆祝重逢,要我帮她安排一下。所以我不只帮忙调整行程,甚至订了有包厢的餐厅,没想到最后她竟然哭丧着脸回来,告诉我她和你重逢失败,甚至没能好好说上几句话。」
「哇啊啊!这种事情不要说出来啦!」
玲奈捂着耳朵,面红耳赤地大叫。可是花梨小姐视若无睹,自顾自地继续爆料。
「那阵子我也很辛苦喔。每天都要听她哭哭啼啼地说自己碰到天野同学就会紧张到没办法正常说话啦、搞不好已经被你忘掉啦之类的。我说我可以请姊姊提供协助,却又被她制止……」
「好、好了啦!再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就要生气啰,花梨小姐!」
「啊哈哈……原来发生过这种事情啊。」
我完全可以想像玲奈做出那种反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只见玲奈的腮帮子像气球一样膨胀得鼓鼓的,还伸出手肘顶我的腰。
「海斗,你笑得太夸张了!」
「抱、抱歉。」
「真是的,早知如此我就先下好封口令……」
玲奈嘀嘀咕咕地发牢骚,她的脸颊还飘着红晕。
没多久我们抵达了目的地,花梨小姐把车开进停车场停好后,我们一同下车。
这时我不自禁地发出叹息。
「呜哇哇……真的好怀念啊。」
呈现在我眼前的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色、怀念的街道。童年时代的回忆在我的脑海里流动,瞬间一股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我们移动到外景车停驻的地方和节目制作团队会合后,前去向担任节目固定班底的谐星打招呼。
「我是水泽,久疏问候。今天请多多指教。」
「幸、幸会,我是天野。请多多指教。」
「噢噢,你们两位好。水泽妹妹好久不见了哪,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一年前。那时我受邀上杉野先生的冠名节目当来宾。」
「这样啊,已经那么久了吗?观众都很喜欢那一集的内容呢,你一定要再来上节目喔。」
「一定一定!我会跟经纪人说一声的!」
玲奈很明显已经开启天才女演员的模式了。即便对方是在演艺圈混了二十年以上、目前手中握有十个常态节目的知名谐星杉野先生,她依旧可以保持大方又亲切的态度和对方谈笑风生。见我站在一旁看着,杉野先生主动向我说话。
「天野同学你和水泽妹妹这次分别担任连续剧的男女主角对吧。今天将由水泽妹妹当导游介绍家乡,你应该满有兴趣的吧?」
「啊,是的。其实……我小时候也住在这里,直到六岁才搬走。」
「这样啊?奇怪,怎么工作人员没告诉我呢?这样的话,该不会你们两个从小就认识了吧?」
「没错。不过我们有整整八年没见面,刚好是我们现在要演出的这部戏决定上档时,才又重逢的。」
闻言,杉野先生被勾起兴趣般睁大了眼睛。
「哦?感觉很有意思耶。睽违八年不见的两人以男女主角之姿同台演出,在戏里重逢……这听起来比连续剧还充满戏剧性不是吗?」
杉野先生猛力地拍了一下手。
「好,这个话题今天就拿出来用。一开场我会很自然地铺陈,等水泽妹妹开始以介绍家乡的感觉演出后,你就把这个话题拿出来讲!」
「咦?啊,可是……我不清楚公开这件事情是否妥当。」
虽然我不曾和玲奈讨论过这个问题,可是以我的个人判断,我觉得她可能不愿意将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事情公开。因为玲奈从来没在媒体上公开讲过我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她应该是刻意想隐瞒这件事情。
然而,杉野先生在听了我的疑虑后,露出纳闷的模样。
「在我看来,肯定是说出来比较好。因为观众最爱的话题就是演员和演员的人际关系。况且既然你们上节目是为了帮连续剧打广告,更应该把这么有趣的话题拿出来。」
「是、是这样吗……」
「嗯,真的不妥的话,事后再把画面剪掉就好了。我会用就算被剪掉也不会不自然的方式开启话题的,放心交给我吧。所以加入这个桥段就对了。」
杉野先生如是说后随即离开。
剩下我和玲奈独处后,我询问了她的想法。
「玲奈,没问题吗?」
「什么事情?」
「就是……我觉得你可能不愿意让所有人知道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事。」
「咦咦?为、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你从来不曾在电视上谈起我吧?」
「我、我没有想要隐瞒啊!只是……如果被海斗问起这件事,我会觉得很不好意思,所以才不敢讲出来而已。」
我忍不住猛眨眼睛。
「不好意思……?」
「嗯、嗯。」
「原来是这样啊。」
经她这么一说,确实挺符合玲奈的个性。只见玲奈的眼神飘忽不定,貌似有些尴尬,随后开口说道:
「我跟花梨小姐确认过,事务所没有特别反对,说出来应该没关系。而且我觉得杉野先生说得有道理,将我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公开十分具有话题性,可以带来极大的正面效果。」
「嗯嗯。」
「而且……如果公开我们的关系,可以让我们接到更多同台演出的工作,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在一起了嘛。」
抬眼看着我说出这种话的玲奈,实在太可爱了。
她的举动让我不禁心跳加速。
✽
「那么,要正式开拍了,三、二、一。」
「旅行开始啰!今天的『杉野的散步之旅』是两小时的特别节目,我们抵达的第一个目的地是某个爆红女星出生长大的家乡!首先请来宾登场吧!」
等我和玲奈化好妆开完会后,节目正式开拍。杉野先生以与他在镜头外说话时无法相提并论的音量,响亮地念出大字报上的台词。
「目前最受欢迎的年轻女星·水泽玲奈小姐!以及和她在预计于下礼拜播出的新连续剧『初恋季节』同台演出的天野海斗先生!本集邀请到两位演员担任来宾!」
「我是水泽玲奈,今天请多多指教!」
「我是天野海斗,请多多指教!」
今天拍摄的节目会在连续剧第一集上映的前一个礼拜播出。所以台词也跟着配合调整。杉野先生那充满活力的主持风格搭配玲奈高雅又稳重的谈吐,令节目一开场就掀起了高潮。
没多久,看热闹的群众愈来愈多。
无论男女老少,一发现玲奈在拍节目全都驻足围观。不愧是本地出身的大明星。
开场的对话结束后,我们马上开始移动。
「那么,我们立刻请水泽小姐为我们介绍吧。首先要带我们去参观什么地方呢?」
「我想介绍的地方是这边的商店街!这里有很多以前我经常去光顾的商店,所以请务必让我带两位去逛逛!」
玲奈大大地张开双臂,面露灿烂的笑容。
我边走边看四周有哪些商店。
还是和当年一样,几乎完全没变。曾经害跑跑跳跳的玲奈摔倒痛得嚎啕大哭的街道段差,买东西会附赠一大堆水果的蔬果店,随时弥漫着令人食指大动香气的鲷鱼烧店……放眼望去尽是令人怀念的景色和商店。虽然和以前相比,关门大吉的店家好像变多了,不过走在这里我还是有一种彷佛回到了八年前的感觉。
这时,路边的某间商店突然有人嚷嚷。
「喂~!玲奈、玲奈!」
「啊,婆婆!」
「什么什么,你们在出外景吗?进来我们店坐坐啦!」
店员亲切地向玲奈打招呼。看到这一幕,杉野先生向玲奈问道:
「水泽妹妹,你常来这间店买东西吗?」
「对,这间肉铺有卖很好吃的可乐饼喔。放学回家的时候,我常常买来当作点心吃。」
「好,那我们进去瞧瞧吧。」
于是我们三人回应店员的热情招呼,走进商店各自买了一个可乐饼。
店员把宣称刚刚炸好的可乐饼一个一个轮流拿给我们,当她和我对上视线时,吓了一跳地瞪大眼睛。
「咦?你不是海斗吗?好久不见,还记得婆婆吗?」
「啊,是的!真的好久不见了!」
小时候我也曾跟玲奈一起来过这间店几次,所以我对这位婆婆抱有模糊的印象。这时,杉野先生出招了。本来想要等时机成熟时再拿出来制造高潮的话题意外提早曝光,他立刻见机行事。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该不会天野同学也是这个地方出身的吗?」
「是的。其实我在这里住到六岁才搬家,以前和水泽同学就读同一所幼稚园和小学。」
「什么嘛,这种事情怎么拖到现在才说呢!所以你们两个是青梅竹马啊!」
真不愧是职业的,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也能表现得像第一次听说一样。
杉野先生透过询问各种问题的方式引导话题。我们成功地在自然的发展下,把我和玲奈虽然是青梅竹马,可是自从我搬家后便失去联络,后来是因为在连续剧同台演出两人才重逢的事情说了出来。
接着我们又参观了很多地方。离开商店街后,接着前往了玲奈以前就读的学校和本地的知名观光景点,然后抵达当年我们表演『白雪公主』的市民展演厅。
小时候我和玲奈立下约定的事,我们并没有讲出来,所以在市民展演厅时是由玲奈分享她在童星时代登台表演时所发生的插曲,与此同时我则沉浸在当年的回忆里。
「可以休息了!」
结束在市民展演厅的拍摄工作后,在前往最后一个外景地点水泽旅馆之前,剧组决定先休息一段时间。因为看热闹的群众实在太多了,我们没办法到外面休息,只好请工作人员帮忙开路让我们回到花梨小姐的出租车上。
刚好花梨小姐下车去和其他工作人员开会讨论,目前车上只剩我和玲奈两个人。
「哇,真的好怀念喔。之前为了磨练演技,我很努力回想我们当年表演『白雪公主』的事情,可是实际回到现场后我又触景生情,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海斗你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什么?」
「嗯~应该就是那个吧。玲奈会报名扮演白雪公主,单纯只是不希望看到我和其他女生接吻,这个理由实在太可爱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快、快点忘掉那个啦!」
玲奈羞红了脸,抓着我的肩膀用力摇晃。
「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啦。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只是觉得很怀念而已,那个时候的玲奈常常会把喜欢我啦、想跟我结婚啦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呢。」
「嗯、嗯……」
「仔细想想,『白雪公主』和『初恋季节』两部戏都有吻戏。虽然『白雪公主』只要假装接吻就好。」
这种奇妙的关联性让我感觉到彷佛是命运的安排,这时玲奈嘟哝道:
「这、这样啊……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想到,我们之后要演吻戏呢。」
「咦?啊,对、对啊。」
虽然我早知道这件事,可是听玲奈亲口提起,还是不禁心头小鹿乱撞。
她那又红又鲜艳的嘴唇深深地吸引了我的目光。
和玲奈……接吻……
这单纯是工作需要。即便我理智上明白,脑袋却依旧被邪恶的妄想支配。我要和长得这么可爱的青梅竹马接吻了。坦白说,教我不要胡思乱想才真的是强人所难。
「确、确实会紧张呢!就算接吻经验再丰富,拍吻戏又是另一种情况吧!」
这句话只是我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才随口说说而已,可是玲奈却目瞪口呆,大吃一惊。
「咦咦?海、海斗,你有接吻的经验吗……?」
「咦?我没有啦!我连女朋友都没交过……我猜玲奈应该有经验才这么说而已。」
「我也没有啦!我不是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同龄里面能让我像这样自在地聊天的人就只有海斗而已。这样怎么交男朋友呀。」
「是、是吗……」
「不过,既然如此,这场吻戏将会是我们两人的初吻呢……」
这个话题愈聊愈令我害羞得快死了,现在我已经鼓不起勇气直视玲奈的双眼。
「对不起,你的初吻要被我这个小人物夺走了。」
「不、不会啦……那只是演戏的一环而已,我不会想太多。」
尽管口头逞强,玲奈的脸颊还是很老实地变得红通通的。果然,即便是被誉为天才女演员的玲奈,也没办法做到演戏归演戏这么公私分明。我们两人都缄默不语,车内弥漫着令人尴尬的沉默。
开完会的花梨小姐一坐进驾驶席便察觉气氛不对劲,她面带苦笑地问:
「那个……虽然不太可能,不过我还是确认一下,你们刚才该不会在做色色的事情吧?」
「「才、才没有!」」
我和玲奈异口同声地全力大声反驳。
✽
休息时间结束后,我们来到最后一个拍摄地点——水泽旅馆。
历史悠久的建筑上挂着一块以优美的字迹写着「水泽」两字的大型招牌。旅观外面附设了宽敞的停车场。
尽管外观完全没变,不过也有某些部分变得不一样了。那就是停在停车场里的车辆数量,以前往往只有零星几部车,现在则是客满状态。而且大部分车子都挂着外县市的车牌。
「那么,摄影要正式开始了,麻烦各就各位!」
自从玲奈分享了自家的故事后,这里便涌入了大量观光客。以电视节目来说,这是观众最感兴趣的部分,为了营造丰富的可看性,除了介绍旅馆的外观以外,节目还准备了进入内部参观和试吃餐点等单元。
问题是造访水泽旅馆的旅客,多数是玲奈的狂热粉丝。
在这种前提下,玲奈本人突然现身会引发什么状况,结果可想而知。
才刚开始拍摄,现场就因为涌入大批的围观群众而形成严重骚动。
「呀!水泽玲奈出现了!天啊天啊!」
「真的假的,我们太幸运了吧!」
「呜哇啊……本尊真的有够可爱……」
男性粉丝不停大呼小叫,女性粉丝则是尖叫连连,众人纷纷拿起手机疯狂摄影。几乎没有人理睬我和杉野先生。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严重到已经无法顺利拍摄外景的地步。
这时,玲奈采取了行动。她缓缓走向前,向陆续蜂拥而来的住宿客人弯腰一鞠躬后,以清亮的声音说道:
「感谢各位不远千里光临水泽旅馆。可以的话,我也很希望可以马上跟每一位旅客问好……可是我们现在正在出外景,请容我拍摄结束之后再好好向各位打招呼。不好意思。」
玲奈一开始发言,原本吵吵闹闹的群众瞬间安静下来,玲奈的声音畅通无阻地传遍了每个角落。
玲奈一开口说话,就彷佛在施放魔法一样。
她没有摆出强硬的态度,只是委婉地说了几句话,看热闹的群众便陆续离开以免影响摄影。幸亏如此,我们总算可以顺利展开外景的拍摄。
外景的拍摄工作约莫一个小时后结束,团队就地解散,杉野先生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回去了。只剩下我、玲奈和花梨小姐留下来,这时玲奈实现了先前的承诺。
她真的一个一个回应所有旅客的要求。
「不好意思,请让我拍照!」
「好的!有指定要什么样的姿势吗?」
「请问可以和你握手吗?」
「没问题呀!」
「那个……我是你的铁粉,没想到可以见到本人,我真的感动到快哭了……」
「谢谢,我也很开心能和你见面。要继续支持我喔!」
简直就像在办祭典一样。门口人声鼎沸,热闹到我怀疑是不是所有住旅馆的客人都跑到外面来了。我大致环视了一下,现场有将近一百个人,花梨小姐很努力在整理队伍。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宠粉吧,无论粉丝是要拍照、握手、签名,玲奈都来者不拒,而且全程保持笑容。粉丝展现出的热情也十分惊人,甚至有好几个女生感动到哭了。
我和其他凑热闹的客人站在一起当个旁观者。理所当然地没人会主动向我攀谈,所以我可以不受打扰地关注整个过程。
玲奈俨然是光芒万丈的明星。
粉丝服务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为止,从第一个粉丝开始计算的话,玲奈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消化完排队的人潮。结束后,玲奈非但没有显露出任何疲态,还向留在原地看热闹的群众露出迷人的笑容。
「谢谢大家!那么我先告退了,希望各位接下来能满意水泽旅馆的服务,祝您度过愉快的时光!」
玲奈如是说后,众人不约而同地拍手鼓掌。
花梨小姐暂时先带我们回到车上。
「辛苦了。好周到的粉丝服务啊,那是你第一次这么做吧?」
「因为他们是来我家旅馆住的客人啊。让海斗和花梨小姐在旁边等我这么久,真的很抱歉。」
「不会啦,我无所谓啊。在旁边看也满有意思的。」
「我是你的经纪人,陪你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我希望水泽同学往后也能继续这么重视自己的粉丝。」
虽然玲奈和我独处时就跟一般女孩子没两样,而且有时候还会展现出幼稚的一面,不过她果然是具备强大明星气质的人气演员。
我再一次获得这样的体悟。
「关于之后的行程安排……我自己订了位在机场附近的饭店房间,明天早上会开车来这里接你。至于天野同学,请问你预约了哪间饭店呢?不好意思,我姊姊没告诉我你要在哪里过夜。」
「啊,我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啦。」
「是我推荐他住下来的!海斗从来没有以客人身分在我家的旅馆住过,所以我才推荐他住一晚试试看。」
「原来如此。我瞭解了。」
于是花梨小姐单独驾车离开了水泽旅馆。玲奈带我从员工专用的出入口进入旅馆内部。
出入口连结员工休息室,女主人水泽伯母正好在里面待机。
「妈妈,原来你在这里。」
「这么久没回来,一回来就制造骚动,能麻烦你不要这样吗?客人全部跑到外面凑热闹,迫使我们只能延后晚餐时间了。」
「咦……抱、抱歉。」
「算了。客人开心就好。」
听到伯母这么说,玲奈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水泽伯母看到站在旁边的我,立刻眉开眼笑。
「哎呀,海斗。好久不见了。」
「啊,是的!伯母好久不见!」
「小时候你常常来玩耶,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而且还变得这么有男子气概,我们家女儿会不会轻轻松松就被你拐走了呢?」
「妈妈,不要开这种玩笑啦!」
玲奈拉了拉水泽伯母的衣摆。水泽伯母露出带有揶揄意味的笑容看了自己的女儿后,接着向我问道:
「那么,海斗你接下来的安排呢?」
「咦?」
玲奈一脸惊讶。
「妈妈,我不是跟你说过海斗要住我们家,所以请你保留房间吗?」
「哎呀,是这样子吗?你说你要回来拍外景,要我先腾出房间,我还以为是要我先帮忙打扫你的房间的意思呢。」
「这……今天该不会已经没有空房了吧?」
「对啊。托你的福,天天生意兴隆,今天也客满了。」
意思也就是没有帮我保留房间了。
玲奈鼓起腮帮子向口吻温和的水泽伯母提出抗议。
「搞什么啦,妈妈!现在要怎么办,这样的话海斗今天不就没有地方住了!」
「我也很不好意思。可是现在真的腾不出客房了。」
「那……」
「对了,让他睡你房间不就好了?反正你搬走时东西都搬光了,现在房间很宽敞不是吗?应该足够摆放两张床垫才对。」
「咦咦?我、我的房间?」
玲奈错愕地大叫。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妈妈!这是开玩笑对吧!」
「你们以前不是常常一起睡觉?」
「那、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们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
「可是总不能让客人睡壁橱里或走廊上吧?相信海斗不会乱来的啦。」
闻言,玲奈突然转头望向一愣一愣地说不出话来的我。只见她把手放在胸口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动作慢吞吞地点头。
「好吧。海斗,总之我们先走过去再说。」
「咦咦?别、别闹了啦!你在说什么啊?」
「快点去啦!被人发现我们一起进屋子的话就惨了,所以要分开行动。我先走,海斗你记得我家的位置吗?」
「呃,还记得啦,可是……」
旅馆经营者的住处大致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把旅馆的上半部改建成自己的住宅,另一种则是在旅馆旁边盖一间独栋的屋子。
水泽旅馆的情况属于后者,从旅馆沿着一条没怎么经过整顿的羊肠小径走两分钟即可抵达一栋小小的房子。那间房子和他们家的人口相比,空间显得非常狭小局促,他们真的只是把那里当作睡觉的地方而已。前往玲奈家的那条路我以前走过好几次,所以现在还记得。
玲奈先行离开旅馆了。
被玲奈抛下的我放弃挣扎,随后跟上她的脚步。四周一片漆黑,不见半个行人。我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一边照射路面一边行走,我抵达屋子的玄关后发现门没有上锁,玲奈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欢迎,海斗。呃……总之先带你去我的房间吧。」
「嗯、嗯……」
一如水泽伯母所言,玲奈房间里的东西全都搬光了,空间显得比较宽敞,确实摆得下两张床垫。
可是玲奈说得也没错,我们已经是升上高中的男女了。就算我们是睡同一间房间长大的青梅竹马,到了这个年纪还共睡同一个房间,各方面都不是很妥当。
玲奈语带保守地向我问道:
「那边的壁橱里面应该有两张床垫……现、现在要怎么办?」
「我睡壁橱或走廊就好了。孤男寡女睡同个房间真的不太好。」
「不行!问题出在我和妈妈沟通不良,怎么可以把海斗赶去那种地方睡觉!妈妈自己也说了,海斗是客人。」
「可是……」
即便我坚持这么做,可是玲奈开口打断我的发言。
「没关系啦,我去睡走廊就好。」
「咦?可是玲奈你不是一定要躺在像样的空间才睡得着吗?」
「是这样子没错……」
「那你不行睡走廊啦。明天一整天都要拍连续剧的外景耶,最好不要拖着疲累的身体去片场。」
不只玲奈不愿意我为了她屈就自己去奇怪的地方睡觉,我也不希望看到她迁就我,以至于状况陷入胶着。
我绞尽脑汁思考解决方案。
「对了,我现在找找看其他饭店有没有空房!只要我能订到饭店,之后再打电话给花梨小姐请她来载我就好。」
「这、这样啊。」
「咦……可是饭店全都满了耶……怎么办,还是麻烦有希小姐帮我安排饭店好了?」
我伤透脑筋,这时玲奈发出一声听起来很可爱的叹息,然后戳戳我的肩膀。
「算了啦,海斗。今天你还是老实留下来和我挤同一个房间睡觉好了。」
「咦咦?你、你是认真的吗?玲奈。」
「因、因为总不能给身体不舒服的有希小姐增加负担,现在才叫应该已经回到饭店的花梨小姐再折回来也不好意思……况、况且!我们只是睡同一个房间而已,床垫离远一点就好了!」
做出这种提案的玲奈,脸颊红得宛如熟透的苹果。
「海斗,你应该不会对我动歪脑筋吧?」
「当、当然了!我才不会做那么下流的事情呢!」
「看、看吧!这样的话我就无所谓!除非海斗讨厌跟我睡在同一个地方,或者觉得很不舒服,那就没办法了……」
我是不觉得讨厌或不舒服啦,而且恰恰相反。能跟长得无比可爱又充满魅力的女孩子在同一个房间睡觉,我要担心的是自己能否保持理智。不过,玲奈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让我很难拒绝,我只好接受了提案。
「海、海斗……我要关灯了喔。」
「嗯、嗯。」
由于明天一早就要出外景,于是我们俩紧张地做好睡前准备后,便早早熄灯就寝。
然而——
即便关掉电灯后房间暗了下来,在这种状况下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变暗以后我反而开始胡思乱想,和烦闷的感觉展开长期抗战。
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我发现隔壁的被窝稍微有动静,下一秒玲奈便用微弱到彷佛蚊子叫的声音对我呢喃。
「海斗……你、你还醒着吗?」
「啊……嗯、嗯,一直睡不着。」
「那我们要不要聊天?聊到想睡为止。」
「好啊,就这么办。」
房间一片漆黑,别说对方的表情了,连身体都看不见。完全只靠声音互动,感觉非常奇妙。
玲奈先是吁了一口气后,静静地开口说道:
「今天我想起了好多觉得很怀念的事情喔。明明我不久前才刚搬离这里而已……应该是因为和海斗在一起的关系吧。」
「我也一样啊。当年我们表演『白雪公主』的市民展演厅,真的太令人怀念了。在那里表演后我们两个就飘飘然,得意过头了呢。」
「我也记得很清楚。我们两个还跑去问导师要怎样才能当上演员对吧。虽然老师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告诉我们很多资讯,我好像就是因为这样才知道有童星的试镜的。」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小时候真的充满了傻劲……说什么希望一起当连续剧或电影的男女主角。」
「不过当年的愿望,现在已经实现了,不是吗?」
这么说也没错。八年后我和玲奈重逢,今天也两个人一起工作。明天则是一早就要出外景。仔细想想,这一切简直就像奇迹。当我想着这种事情时——玲奈缓缓开口说道:
「宛如是命运促使我们两人结合在一起的呢。」
「……咦?」
我不禁浑身僵硬。
毕竟身处在两人一左一右睡在一起的状况,我很难不把这句话往奇怪的方向解读。见我一直沉默不语,玲奈惊慌失措似地开口说道:
「啊啊,不、不是的!我、我没有奇怪的意思喔,海斗!」
「啊,嗯,我知道啦。」
尽管玲奈立即澄清,房里依旧弥漫着说不上来的奇怪气氛。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我清清喉咙开启了其他话题。
「话说回来,随着拍摄进度发展,第一集再过不久就要播出了呢。一想到我们的作品即将问世,我就好期待啊。已经等不及播出的那一天了。」
然而——玲奈没有回应。
不会是睡着了吧?
如此心想的我压低音量,确认她是否还醒着。
「玲奈,你还醒着吗?」
「咦?我、我还醒着啊。」
「啊,抱歉。因为你没有反应,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呃……所以玲奈你期待第一集的播出吗?」
「这……这是一定的啊,当、当然期待了。」
虽然玲奈的应答显得有些不自然,可是那时候的我因为和玲奈一左一右睡在一起的关系,一直处于心跳加速的状态,所以未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
「为了尽量提升连续剧上档的品质,今天我们得好好睡个饱,明天才有精神拍戏。」
「对啊。」
「那我要睡了,晚安,玲奈。」
「晚安。」
我们就这样结束了对话。
隔天,因为太难为情了,摄影空档时我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和玲奈好好说话。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我们要搭机返回东京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