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豆瓣网
翻译:饼干嘎嘣脆
“致P出版 祭坂壹子小姐。
一直以来承蒙您的关照。
感谢您前些日子费时间跟我讨论新作品。
我现在正参考您提出的意见,对故事的构成和细节进行完善,还望再稍等些时候。
此番联系您,是想商谈关于之前说过的短篇推理的原稿。
前几天我在席间说过“已经有了构思”,而实际上已经悄悄开始写了(当然,是在写新书期间的闲暇时一点点进行的!)。
祭坂小姐对我说过,“如果你能写出有趣的作品,请务必让我读一读,我会介绍给本公司推理杂志编辑。”于是,便将写成的拙作擅自发送给了您。
虽然是有些厚脸皮的要求,但还希望您有时间一定要赏光读一下,顺便对我这篇原稿发表下意见和感想。
那么,就拜托您了。
炎热的天气里望保重身体。”
※
我怀着祈祷的心情点下鼠标,发送了邮件。
附件的短篇推理小说,内容是侦探挑战密室杀人的事件。虽然自卖自夸有点不太合适,但这篇花费了我相当大的心力,是我的绝对自信之作。
我都能想象到,责任编辑祭坂壹子收到与约稿类型完全不同的原稿后,皱着眉头疑惑着“这是什么情况”。但这对我来说,这是推销自己的非常重要的一环。或许多少会有些惹她不高兴,不过也无所谓。
“希望你能觉得有趣……!”
我对着电脑屏幕双手合十,紧紧闭上眼睛。不了解我的人看到我这副样子,可能会觉得这家伙脑子有问题。但这是我自出道以来给编辑发邮件时一定会做的动作,都成习惯了,如今戒也戒不掉。
双手合十祈祷了一会后,关掉邮箱,重新打开了工作文件夹。点开标题为“P 出版 恐怖新作”的Word文档,看到一个字都没有敲的纯白页面,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再怎么说也得稍微推进一下这个了……”
不管怎么说,我的本职工作就是写恐怖小说。既然已经擅自给编辑发过去无关的稿子了,那这关键的约稿可不能再让人失望。
四年前,我入选了某出版社举办的恐怖小说大赏并获奖。虽然没能获得头奖,但所幸写的书出版了,我得以顺利出道。之后便持续发表恐怖小说。
经此一事,有两、三家出版社找到我,邀请我执笔,渐渐地,我也开始在SNS上发表一些作品的感想。
另外在现实中,我于出道的第三年从工作的公司辞职,决心未来成为一名全职作家。不过,我也没到“即使不工作,仅凭一篇小说就能衣食无忧”的境界,而是自己实在没有精力在面对好几个截稿日的情况下全力投入公司的工作。越是想要二者兼顾,越安排不明白接下来该重点做什么,也越害怕这样下去会搞坏身体。更重要的是,我也不想拒绝新接的约稿,白白浪费机会。
话虽如此,在出版界不景气已久的当今时代,踏上全职作家这条路绝非易事。尽管如此,想挑战一下的心还是占据了上风。于是我拿出仅有的存款,做好一、两年持续收入赤字的心理准备,先把眼前的活干好,努力创造一个能够踏踏实实写作的环境。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做出了转行的决定。
幸运的是,妻子理解我的决定,在我出道前就全力支持我。她赞成我辞职成为一名全职作家,还严厉且温柔地劝我道,“你即便进入社会也什么用都没有,是个能力比平凡之人还要差的人。去公司上班也只会被当作累赘,上司和部下都瞧不起你。还是早点放弃这种工作,抱着殊死一搏的心态去写小说比较好。”
话糙理不糙,妻子比任何人都支持我的写作活动,是不争的事实。为了回报这份心意 ,我希望自己能早日以作家的身份成名。
正因如此,我才在写着约稿的恐怖小说的同时,顺便写些无人委托的推理小说。
事实上,我在立志成为作家之初,并不是想成为恐怖小说家。真正想写的其实是有名侦探登场的推理小说。憧憬往年的推理名作,我也想写出能让读者震撼的推理小说。从二十多岁开始,一边上班一边写推理小说,但理想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生根发芽,写了好几部作品可连小说赏的初审都没有通过。这样的投稿生活持续了十四年左右。
三十五岁的某一天,深感已经写到极限的我,为了换换心情,开始试着写恐怖小说。我想,写一些风格不同的作品,或许能对我的写作起到良好的刺激作用。隐约有种预感,或许能以恐怖为媒介,释放出迄今为止从未描写过的人内心的丑恶。如果真做到了,说不定我就能脱胎换骨。就像约翰·迪克森·卡尔那样,我也能写出既悬疑又能激起读者恐惧心理的好作品。
抱着这样的想法,动用自己关于恐怖的全部知识和感性写出的小说,出乎意料地入选了某社恐怖小说大赏。
苦寒十四载,我终于有机会成为一名小说家。
出道作品取得了不错的销量,也数次再版。因此决定写续集,沉浸其中地写出了第二部、第三部。此时,P出版社一位自称祭坂的女编辑通过SNS给我发了一条信息。内容是读了我写的小说,印象非常深刻。希望我的新作品务必由P社出版。我没有多犹豫,立刻接下了这个委托 ,并在P社旗下继续撰写新稿。
新作品也推出了系列化,也小有讨论度,在SNS上能看到很多希望写续集的声音。这对作家而言,简直是无上的喜悦。此外,以这部作品为契机,又有几家出版社邀请我执笔,我在忙忙碌碌中充实度日。
我的恐怖作家生涯可谓一帆风顺。
对,表面上确实如此……
“不行……还是想不出来……”
连续敲了三个小时的键盘,屏幕上只有几行文字。而且净是些仅罗列了几个乱七八糟单词的、毫无意义的文字。我的构思完全搁浅在连作品的方向性都无法确定的暗礁地带。
瓶颈期……准确说,已经耗尽了全部灵感。
“我本来也没打算朝这个方向发展啊……恐怖类小说什么的……”
抱着头趴在桌子上,不知对谁叹息。
从小受父亲的影响,接触了很多恐怖电影、漫画、小说等。每逢暑假,我都会一集不落地看综艺节目中的恐怖特辑或灵异照片特辑,也在修学旅行或社团集训时带头讲怪谈。
但我并不相信什么神秘力量亦或超自然现象,也不相信世上真有幽灵和妖怪。尽管我那时还是个孩子,但已经能理解其为虚构,也把它看作一种与现实界限分明的娱乐内容。
迈入社会后,工作忙得团团转,电影也只是偶尔扫一眼。要是结婚生子,考虑到教育上的问题,就更不能在客厅堂而皇之地看《The Evil Dead》。因此,这几年我一直过着远离恐怖的生活。
这样的我消遣似的写了本恐怖小说,偶然间出道了。接下来的日子,按照出版方要求拼命地写恐怖作品,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就这样渐渐失去了自信,当读着著名恐怖作家的新作时,完全被其创作之精妙深深地折服。再一对比自己的作品,不由得感觉自己创作出的作品就像一张白纸,内容简直是空洞无物。
我对写恐怖小说这件事本身也产生了疑问。费尽千辛万苦写出来的作品,越是受到好评,我越忍不住问自己,这真的是我想写的吗?简而言之,就是觉得自己在对自己撒谎。
我本来想写的是推理小说,但我却遏制了本心写起了恐怖小说。我总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对编辑、对读者都不诚实。
而且,越是这样想,写推理小说的欲望就越强烈。
就这样,我无法抗拒这种甜美的欲望,开始写推理小说后,愈发觉得写恐怖小说太难,根本写不下去。
不得已,我向责编壹子小姐求情,能否延长上次商量好的截稿日期。虽然她满面笑容地答应了,但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瓶颈期啊……通常都是更红的才会有这种情况吧……不,没什么。毕竟写不出来也没法强求嘛。”
壹子特意重重叹了口气给我看,又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看得出她心里肯定不太高兴。如果一个作家被别人认为没救了,那自然再也不会有活找你了。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必须写出新作。虽然想得挺明白,但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却一动也动不了。
当然了,之后也没浮现出什么能往空白文档上写的灵感,又过了一个小时,手机突然响了。我定睛一看,屏幕上显示着“P出版 祭坂”。
瞬间全身冒汗,郁闷的心情烟消云散。心脏咚咚咚地急速跳动着,呼吸也颤抖得厉害。
大概是读了我发给她的短篇推理小说吧。是因为太有趣了,才迫不及待给我打来了电话吗?的确,这次的作品是我的自信之作。她一定会兴奋地、滔滔不绝地跟我说很有趣。
我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拿起手机,做了个深呼吸,点击屏幕,那头传来壹子愉快的声音。
“啊,老师?请多关照,我是祭坂。百忙之中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
壹子讲话有个特点,即使是正常说话,语气也能让人感到疲惫。句尾总是意味深长地拉长。
“不,没事……”
“想必老师您一定是抱着连家人都不敢跟您打招呼的气魄,埋头撰写新作的吧?虽然我也不太愿意打电话来打扰,但有件事不得不告诉您,所以就冒昧来联系您了。”
来了。这个走向……毋庸置疑。果然是读了原稿后深受感动,连忙打电话给我的。
“谢谢,这么快就读完了。那,那个……怎么样?”
尽管对方不在眼前,但我还是习惯性地向前侧身问道。听筒里传来壹子疑惑的声音,还伴有“呃……”的喃喃自语。
“老师,您说的是什么?”
“诶,说的是发给你的原稿啊。你看了吧?你打电话来不是跟我说感想的吗……?”
不等我说完,壹子就“啊啊啊啊”地大叫起来,然后又像孩子一样放声大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笑得这么傻乎乎,真搞不懂。壹子丝毫不理会困惑的我,笑了一会儿后,故意长吐一口气,
“不好意思,都怪老师说了这么出乎我意料的话,真是吓了一跳。”
“说、说啥?”
没想到我如此认真的提问竟然被轻易搪塞过去,壹子满不在意地继续说,
“前几天开会的时候,忘了告诉您,下个月中旬我们公司会在东京都内举办一个聚会,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来参加?”
“聚会……?”
我泄了气地回问道。
“虽说老师您住的偏,不方便到东京来,不过这次参加聚会的业界人士很多,不正好是个机会吗? 您看,老师您是在新冠时期出道的,认识的同行朋友想必也不多吧?要是能借此机会交一些业界的朋友也不错。当然,也会有很多泰斗级别的作家来参加聚会,我会尽全力介绍你们认识的。”
哈哈哈……耳边传来壹子得意的笑声。
“啊……可是,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实在坐不了飞机啊。”
“——莫非,老师您要说您来不了吗?即便老师您没有按约交给我新作品,我也没埋怨过您。我每天得忙活那么多繁重的工作,可我还是兢兢业业地坚持给您打电话,看在我如此勤恳奉献的份上,您应该不会说“不”的对吧?”
“那个,呃……”
她客气的语气中透着不容分说的气势,我不由得有些畏缩。
“那您还想表达什么?明明我一遍又一遍催稿,可您却连新作品的构思都没有,截稿日期被一拖再拖,我都没有一句怨言,一直在忙着为您善后。如此楚楚可怜的我的一丝微不足道的小愿望,老师您不会忍心拒绝的吧?虽然我社不是帮您出道的出版社,可这三年来,虽然有坎坷,但我还是坚持和老师您一同奋斗。我发掘出您刚出道时的潜力,邀请您执笔,和您一起完成作品,然后连自己休息时间都不要了就为了给您新书宣传,而老师您,却想轻易地抛弃我的信任——”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我一定会去。”
我强行打断了壹子的话。
虽然她的话中透着一股以恩人自居的意思,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都是事实,所以我也不能强行反驳。毕竟新作原稿也没写几个字,我也想尽量避免惹她不高兴。
“啊,太高兴了。好久没见到老师了,很期待呢。”
听到满意的回答后,壹子似乎非常高兴,又恢复了开朗的语气。不过电话那头,她的脸上究竟是和说话语气相称的开朗表情,还是仿佛在说“一开始这么说不就行了”的冷漠表情,我无从得知。
仿佛在印证我的猜测,当我慌忙拦住通知完准备挂断电话的壹子时,她说,
“还有什么事啊?对不起老师,我很忙,没有闲工夫陪您聊天。小学也快放学了,如果想找个人陪您说话,那不如去和孩子一起一边练习翻单杠,一边发牢骚吧。”
还是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我再次陷入了畏缩。但,我不能就此退缩。
“刚才发过去的原稿,你读过了吗?”
“原稿?”
壹子惊讶地重复念叨着,两三秒的沉默后,像是想起昨晚吃了什么似的喊着“啊啊”。
“你说那个啊。嗯嗯,我读完了。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不是跟我约定,要是我写得好会帮我介绍推理杂志的编辑吗?”
紧接着,她又啊了两声,电话那头传来了她没啥干劲的声音,
“我确实说过哈,您记得还挺清楚的,这么一看您记忆力还蛮不错的诶。哎呀,其实我也记着呢,老师您说的“比起恐怖题材更想写推理题材的小说”,“一直写恐怖小说很痛苦”之类的话。”
“那么,这次发你的原稿——”
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有趣!特别是最后层层反转的推理高潮,简直是让人欲罢不能……
“——完全是垃圾啊。”
壹子斩钉截铁的语气犹如一把利刃,深深刺伤了我的心。
“垃……圾?”
耳边传来的单词,我听不懂一点。不仅理解不了“垃圾”这个评价,更理解不了她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无情的话语。
“特!别!垃!圾!”
仿佛看透了我内心的想法,壹子又一字一字地着重强调了一遍。
“也、也不用说的这么直接吧……”
“真意外啊。我是为了老师好才狠下心这么说的……哎呀,抱歉。一想到老师,我的眼泪就……”
壹子故意擤着鼻涕,话语中夹杂着苍白的演技,
“可是,要是为了照顾老师的心情,而特意把无聊的作品说成有趣,才是对老师的不尊重吧。所以我才说得这么直接。老套的设定、古早的手法、显而易见的诡计,再加上让人怀疑是不是AI续写文章写出来的凶手形象和动机……毋庸置疑,这就是一个看完之后想大喊‘RNM退钱’的垃圾。这就是老师写的推理小说,您能明白吗?”
“呃……那个……”
“如果您听不明白,我就换种说法说到您听懂。写的是垃圾一样的推理小说,还恬不知耻地把垃圾寄给我的垃圾作家……”
“哇啊啊啊!你别说了!别再垃圾垃圾地说个不停了!”
尽管对方不可能看到,我还是一边用力挥手,一边对着手机叫嚷。就算稿子再怎么没意思,这话也太过分了。作为编辑,明确地提出意见确实很重要,但我不禁产生疑问,有必要如此贬低吗?
——而且,怎么还有垃圾作家啊!怎么突然不锐评稿子,而把我也说成垃圾了啊。
“这样啊,行吧。请您也安心,别误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说您是个没有才能的作家。实际上,您写的恐怖小说可全都是精品。”
“哈,真的吗……”
现在再跟我说这种话我也开心不起来啊,不过她好不容易夸我了,姑且还是听听吧。
“充满诡异氛围感的故事内容,令人不禁感到惊讶的情节展开,让人害怕地想从文字上移开视线的表现手法,还有在恐怖中蕴藏的人性闹剧之妙。老师的审美毫无疑问是出类拔萃的,我真的很喜欢您的作品,我时常觉得应该有更多的人来读您的作品。”
“是、是吗?诶、诶……”
很悲哀吧。作家这种生物就是这样,即使面对长年相互看不顺眼的人,如果作品突然被对方毫无保留地夸奖,也会忍不住心软。
“是啊。老师果然还是更适合写恐怖题材。大家都在期待老师的新作。所以,快点写新作吧。”
“不,可是……我真的写不出来。直到现在我都在拼了命地写,可已经没有灵感了……”
“您在说什么丧气话?那您打算怎么办,不写了吗?”
“没说不写……我好不容易出道了……”
这个年纪再找工作也不是不可能的。但对我来说,这个世上没有比写小说更能倾注热情的工作了。
“……可不能放弃。”
“对啊,那就继续写吧。这样说可能有点夸张,老师可是被选中进入这个行业的呢。作家行业不是只靠努力就能成功跻身的,而是一个只允许少数人进入的地方,而老师您此刻正身处在这样一个地方。明明都这么厉害了,还絮絮叨叨地说着泄气的话,这可怎么行?转换一下心情吧,问问自己想写什么,如何?”
壹子滔滔不绝地讲着,我也意识到有种强烈的情感在我胸腔中燃烧。
没错。只能写下去。身为作家,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生存意义吗?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对我说。瓶颈期也好,灵感枯竭也好,都没有关系。即使被病魔侵扰,即使遭遇事故半身不遂,想继续写书的欲望也会从身体深处喷涌而出,即使被国家下令“不准写”,也忍不住不写。这就是作家。
那就只能写了。全身心地投入自己想写的东西。
“想写。我,特别想写小说!”
“嗯,那就写吧。一点点写,让手指一直敲在键盘上。有时间写垃圾一般的推理小说的话,不如多写一本恐怖小说。”
“我、我才不是要写垃圾般的推理小说!我真的有在拼命地创作有趣的东西啊!”
很不甘心自己说话的气势总是被壹子压着,于是便加强了语气。
“而且,我也没在写恐怖小说时偷工减料,我真的是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好了好了,请您冷静一点。您这么说的话,我这个责任编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素材。”
“提供素材?”
我惊讶地重复了一遍,而壹子异常爽朗地应了一声“嗯”。
“老师您知道吗?日本某些地方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据说在灵前守夜的晚上讲怪谈故事,死者的灵魂就会苏醒哦。”
“讲怪谈故事,能复活死者的灵魂?”
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无稽之谈。死者是怎么复活的呢?难道活人在棺材前讲恐怖故事,生前很胆小的逝者就会害怕地掀开棺材板,恳求不要在说了吗?
——这也太荒谬了。
“太荒谬了,对吧。”
“诶……?”
她仿佛预知了我的想法,给我吓一跳。电话那头,壹子愉快地窃笑着,
“您现在一定是这么想的对不对?就算您不说,我也能猜透老师您现在的想法哦。”
“不,我没……”
“嘿嘿嘿,没事~您会有所怀疑也在情理之中。”
在说完“请听我细讲”之后,壹子开始详细地说明了起来,
“实际上呢,我有个大学同学,现在在某个报社的社会部做记者。我刚才说的那个日本地方传说,就是听她给我讲的。听说她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昨天去世了。去世的那位是一家非常大的企业的社长,葬礼理应大张旗鼓地办,可打开遗嘱一看,上面却写着葬礼要以密葬的形式举行,连亲戚都不叫。遗嘱上还有,希望在他出生的村子里举行守夜和葬礼,守夜当晚邀请逝者指定的三名朋友举行怪谈会等让人匪夷所思的内容。”
壹子平淡说明的语气中掺杂 着兴奋,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
“很不可思议对吧?为什么要在守灵夜举行怪谈会呢?不过,也指望不上已故的逝者来给咱解释为啥要在遗嘱里吩咐做这种事。”
“确实,很罕见的遗嘱呢。”
“忍不了了呢,我已经嗅到了一股恐怖的气味。”
沉醉在幻想中的甜美声音通过听筒传到我耳边。
虽说背后议论自己的责任编辑不太好,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如此怪奇之事喜欢的不得了,就连开会商讨的时候她也异常执着于这种故事,常常让我感觉有些不安。
“总之,你的意思就是以这个传说为题材去写咯?”
“简而言之,的确如此。”
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不由得“嗯”地嘀咕了一声。
“怎么说呢,我其实根本不信这种民间怪谈或者灵异纪录片这类的东西,要我说,就算举行这个怪谈会,也压根不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真是的,身为一名恐怖作家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壹子夸张地叹了口气。
很遗憾没能和她一起嗨起来,可我打心眼里就不信这玩意,
“现在这个时代,早就见不着什么灵异节目、灵异照片了,这种“能对现实产生影响”的传说也都已经不流行了吧?像“这是真实事件”啊、“灵异发生在现实中存在的地方”啊、“这是我朋友A桑亲身经历的”之类的话……这种模板式的噱头,读者们早就看够了。当然,我也不是断言这世上一定不存在灵异事件,只是,新故事写这种内容会不会有点太过时了啊……”
“您说的我也明白,不过,现成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挑战一下“真实发生的怪谈”不是也挺好的吗?”
“怎么说?”
“是您作品的新境界啊,新境界!您至今的作品写的都是些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虚构情节,这次的新作,就挑战纪录片形式的怪谈!用新闻报道那种格式来写都行,这样一来,新作品肯定会特别有讨论度的!”
“不,你先等下。怎么就强行……”
壹子用一句“先听我说完”强势地打断了想说“等一下”的我,接着说道,
“我刚才提到的那位记者朋友,被邀请去参加预定明天晚上举行的怪谈会。不是被请去讲怪谈,而是去当个见证人。怪谈会必须要有个见证人吗?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既然叫人去,肯定是需要吧。”
壹子深呼一口气,接着小声说道,她呼出的热气仿佛都透过听筒扑到我脸上来了,
“不过呢,我的那个朋友,家里有事无法去参加怪谈会了。听说是六十多岁的父母离婚了,家里乱的一团糟,家里兄弟几个忙着回老家去劝父母。但是,怪谈会又不能缺了见证人,所以我就被选中了。”
“为啥选了壹子你呢?”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啦。毕竟怪谈会的主要内容就是怪谈啊,所以就想找个在神秘领域有所涉猎的人,找了一圈也只有我了。当然啦,这对我来说肯定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就开开心心地应下了。”
原来如此,好不容易让她逮着个接触灵异的机会。
“也就是说,你想让我也陪你一起去怪谈会,把所见所闻当成下本小说的素材?”
“不愧是老师!一点就透!实际上老师您没有过参加这类集会的经验吧?这可是做梦都难求的大好机会,就摆在面前了。老师您身为一个恐怖作家,内心深处肯定是非常喜欢恐怖故事的吧。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有兴趣的吧?肯定有兴趣的吧?”
面对壹子那几乎要破音的猛烈提问,此时的我再次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她这热情过分高涨了吧。对恐怖题材丝毫不厌倦的探索心、擅自带我踏上冒险旅程的任性的善意,最可怕的是,抓着我不放、无论如何都要让我写恐怖小说的强烈意志。而且,这一切都是在“向陷入新作题材僵局的我伸出援手”的名义之下,还真是不好拒绝。如果在这里直接说“不喜欢”的话,不知道她还要发什么疯。
“那个,老师,您有在听吗?”
耳边响起壹子妖艳的声音。脑海中自然地浮现出壹子面带笑容的脸。
迄今为止,我和她直接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那乌黑的长发和苍白的皮肤。壹子是个年轻女性,可能是怕晒吧,连夏天都穿着长袖,看上去不怎么健康。长着一双不像日本人的大眼睛,戴着一副很有特色的黑框圆眼镜,散发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
我们彼此只是作家和编辑的关系,不会过分地追究私生活,所以很难想象她平时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不过,编辑的工作似乎很繁重,无论什么时候联系她,几乎都是在工作。
顺便一提,她自诩为编辑行业的中流砥柱,实际如何我也不得而知。
她为啥偏偏抓着我不放呢。让一个自称要写推理小说的糊涂作家去参加来历不明的怪谈会,还要以此取材去写恐怖小说,我真猜不透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所以,在被要求去参加怪谈会的时候,我并没有马上答应。
“我……那个……”
我实在不想写恐怖小说了。我要写推理。况且,于守灵夜在死者前讲怪谈故事,也太奇怪了吧?正常人都会觉得这是对死者的亵渎吧。
我有点嫌弃,可我又不好强硬地拒绝壹子。
要是直接拒绝她,无疑意味着以后也无法跟她一起共事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与编辑、与出版社的联系就这么断了,对作家来说是个相当大的打击。
更何况,她还答应过我,要是我写出有意思的推理小说会把我推荐给推理杂志。
“那么,这样吧。”
壹子对正在精打细算的我似乎等不耐烦了,于是便提议道,
“要是您和我一起去参加怪谈会,去听参加者们讲述怪谈故事,而且直到第二天天亮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话,我就立刻、马上把老师写的推理小说原稿送到推理杂志编辑手边。”
“真、真的吗!”
情不自禁地大声叫了出来。怕吵到邻居,慌慌张张地用手捂住嘴,
“真的会帮我送吗?”
“那当然了啊。我可是从来没有过言而无信的时候吧?无论老师多少次背叛我,多少次令我失望,我始终都对您真诚相待,不是吗?”
“……是。”
听到我不情不愿的回答后,壹子满意地笑了,
“但是呢,如果在怪谈会结束之前,我们目睹了任何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奇异现象的话,老师也要乖乖地把此番体验写成纪实形式小说啊。”
壹子的话说得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对于壹子的提议,我一时间也无法回答,我们之间突然就陷入了奇妙的沉默。
率先打破漫长沉默的是壹子。
“老师不是认为,复苏逝者灵魂这种事只是老掉牙的民间迷信吗?所以,我这个提议对您来说条件还不错,不是吗?”
壹子试探着说道。老实说,我并不觉得参加怪谈会会真的发生什么恐怖灵异事件,更不害怕,但被她这么一激,倒是激出了我的反骨。一声长叹打破沉默,我果然还是拒绝不了如此的诱惑。
只要参加这个可疑的怪谈会,我的推理作家之路就会畅通无阻。权衡之后,我决定去参加。
“那个怪谈会,我去。”
听到了壹子“嘿嘿嘿”的窃笑,我可太知道她此时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了。
感觉自己完全上了套,就像被恶毒后妈哄骗吃下毒苹果的白雪公主。
也不知道我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这个疑问,一直在我心中盘旋。
朽无山位于T县和N县的边界交界之处。坐落在朽无山山脚下的就是朽无村。
周围被树木茂密的群山包围,狭窄山路上只有一条双向的车道。壹子开着租来的车,一路飞驰在一不留神就会冲向雾气弥漫的谷底的山道上。
撇下对我突然要取材旅行不满的妻子,和暑假快过半、无聊得不得了的孩子们只身一人前往机场。壹子提前给我订好了机票,让我下午飞到羽田机场和她汇合。之后,在关越高速公路和上信越高速公路开了四个小时,下高速后又开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到达朽无村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在车上,壹子对在遗嘱中吩咐举办这次怪谈会的古柳哲郎先生做了简单的说明。
古柳哲郎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大企业古柳商事的社长,年仅五十多岁,就统领了发展多种产业的集团公司,业绩一直稳定在上升趋势,是一位精明能干的经营者。这家企业好像是由家族之人代代相传的,哲郎在七年前失去了妻子和女儿,现在也没有再婚,目前单身,所以壹子说,接到讣告的遗属们,现在可能正在因为遗产和继承问题而手忙脚乱。
“如果没一不小心成为有钱人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辛苦了。”
壹子露出微妙的笑容,很难判断她是否在开玩笑。
在如此重要的时刻,于哲郎出生的乡下村庄举行守夜仪式,连一个亲戚都不叫,也太不符合常理了。而且仪式目的竟然是让哲郎任意挑选的三个人讲怪谈,这真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大富豪的嗜好啊。
“这个古柳哲郎,为什么要在自己死后举办怪谈会呢?”
我不经意地嘟囔着,而手握方向盘、正视前方的壹子“嗯……”地认真思考了一下,回道,
“因为“守灵夜讲怪谈可以复苏死者的灵魂”的传说吧。正常思维去想,他应该是想要让自己复活的吧?”
“也就是,这个怪谈会是为了让哲郎重返人世间而举行的吗……”
“怎么了老师?您有什么问题吗?”
慢慢悠悠地开过蜿蜒的山道后,车速一点点提高,壹子朝我这边瞥了一眼。
“没,也不是有问题。只是感慨,大公司的社长也会信这些迷信的话啊。”
“诶呀,老师,您认为有钱的社长不应该信这些东西?这多少有点偏见了吧?我觉得吧,无论什么样的人都会信点什么,因为死亡是人们都将面临的威胁,要想战胜死亡而迷信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吧。”
“或许确实如此……可……”
后脑勺靠到在座位上,不痛快的心情随着叹息一并吐了出来。
称其为有钱人的消遣,又似乎有些过了。
“总之呢,更详细的内容等到了现场,会由古柳的男秘书为我们说明。我和老师去参加怪谈会这事已经传达给对方了,咱们就安安心心地在怪谈会上取材吧。”
壹子说话的语调丝毫没有畏惧——不,应该说语气是相当的洋洋得意。又过了一个弯后,壹子惊呼一声,
“啊,看到了,那里就是朽无村。”
被提醒的我朝前方望去,下坡的前方有一个村落。远远望去,是随处可见的平凡的乡村风景。下坡后慢慢靠近时,发现那里既没有行驶的其他车辆,也看不到来来往往的行人。虽然已是暮色朦胧时分,但建筑物里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盏灯亮着,街道上只有青白色的路灯隐约照亮前路,看起来有些阴郁。
听壹子说,本来这个朽无村及周边的群山原本计划是由外资企业买下,打算开发成面向外国人的度假胜地,但却被去世的古柳哲郎抢先买下了。于是,度假开发这个计划就搁置了。虽然避免了这里变成外国人随意走动的度假胜地,但当地也失去了发展经济的契机。结果就是,朽无村因为年轻人的迁居和老年人的死亡,人口不断减少,变成了慢慢走向衰亡的荒村。
车子沿着没有路牌的主干道在村内行驶,经过已经结束营业的超市、商店、邮局等,最后在一幢用灰泥墙围起来的日式瓦房屋前停了下来。
“呼,终于到了。长途劳累辛苦了……呃,不对,开车累的是我呀。”
被她挖苦似地这么一说,我慌忙摇头,
“等等,我可是问了你好几遍要不要换我开车。说“老师交给我吧,给您平安送到取材地是我这个责编义不容辞的义务”的不是祭坂你吗?”
怎么还在拿我开玩笑,性格再差也该有个度吧。
我在心里忿忿不平地抱怨着,鼻息不禁加重,壹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摇摇手说道,
“别这样嘛,我不就开个玩笑~咱们现在吵起来,以后还怎么合作嘛,而且咱们不是来玩的吗~”
感觉自己好像被耍了。虽然被偷换了话题,但来玩这事确实没错。还是先把“胡闹的是你吧”这种内心想法收收吧。
我们下车后朝大门前走去,似乎特意等着我们似的,门扉恰到好处地打开了,面前出现一位西装革履的男性。
“恭候许久了,您是P出版的祭坂女士对吗?”
男人恭敬地拘了一礼,向壹子询问道。
“对,我是祭坂壹子。”
“感谢您今日长途跋涉莅临此地。我是过世社长的秘书,星野幸次。请多多关照。”
星野一边十分客气地说着,一边低头致礼。然后抬起脸,用稍微怀疑地眼神看向我。
“那个……我是陪同祭坂小姐……”
我特别害怕尴尬冷场,没等他问便自顾自地做起了自我介绍。自己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当听到我光速报完名字后,星野略显疑惑地皱起眉来,
“陪同人员啊。是代替东明新闻的加茂井先生的那位吗?”
“嗯,没错。实际上这位不是我社的社员,是我负责的一位恐怖作家。”
“恐怖、作家……”
星野的表情愈发疑惑,忍不住断断续续地嘟囔着。为什么作家会来这里?即便他不说,我也能猜到他在疑惑些什么。也没办法,他肯定认为我是特意来取材守灵夜上的怪谈会、作为自己写作的素材而来的吧。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我在内心自言自语着。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请您不要误会。我和这边的作家老师,不是抱着找乐子的心态来的。我们相当认真地看待此次怪谈会。并准备在此基础上,严谨地以本次集会为内容撰写小说。”
“可,你们这不就是打算来找乐子吗?”
即便被星野如此犀利地问着,壹子也丝毫不动摇,
“那我反过来问问您,您不是也跟加茂井约定好要将此次的怪谈会写成新闻吗?”
“那是……”
星野吞吞吐吐地回答不上来啊。凭什么可以写成新闻,而不让出版社写成书呢?壹子冷静地反驳,语气带有一丝责备他区别对待的意味。
“我跟加茂井先生的确有过如此约定,我听说他不能来后以为这事黄了呢。不过无碍,P出版社将此写成书我也没有意见。”
“那行,我也安心了。那我们快进去吧?”
壹子脸上浮现出安心的笑容,催促星野道。他顺从地点了点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转身将我们领了进去。
走在铺满鹅卵石的石阶上,犹如身处浮岛一般。从敞开的玄关进到里面,在宽敞的水泥地上换好拖鞋后,来到一条充满柏树气味的走廊上。虽然墙壁和天花板都清扫得很干净,但建筑物本身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每往前走一步,地板就发出咯吱的响声。
走廊上并排着几个左侧是檐廊,右边为纸拉门的房间,于最尽头的房间前,星野双手拉开拉门,向旁边退了一步。
那是一间宽敞的长条形房间,右边深处是死者的祭坛。而房间中央还有另一个简易的祭坛,白木制的大圆形台座上面只铺了一块白布,白布上放着一个约一抱大小的方形盒子。似乎不是木制的,而是石制的,看起来沉甸甸的。上面到处都是残破,应该年代相当久远了。
祭坛周围立着六根支柱,用细草绳连接。看起来就像是守护谜之石盒的结界。
“请进。参会者已经齐了。”
在星野的催促下,我们走进了这个日式房间。浓重的线香味扑鼻而来。房间的榻榻米看起来相当旧,但还不至于让人觉得脏。可以想象,大概是为了今晚仔细打扫了一番吧。
房间右边深处的祭坛上,左右放着两支蜡烛。虽摆放着香炉和铃铛,但看不到一般守夜常见的水果和鲜花之类的东西。这么说来,从建筑物外到这里的这段路上,也没看见吊唁死者用的垂下的白布。可能是宗教上的原因,也可能是逝者的遗志——因为是密葬,不想按照正式的流程规矩守夜。
祭坛上安置着装着逝者的棺椁,棺盖紧闭着。寂静的房间里,似乎流动着冰冷的空气。
走近一看,在中央祭坛和深处祭坛之间的位置,准备了六个围着一圈的坐垫。其中两个上坐着两个女人。
一人穿着黑色和服,年纪约四十五、六。她挺直腰背,端坐在坐垫上。叠在膝盖上的手白皙修长,指甲修的很漂亮。另一个是穿着水手服的少女。中长发扎成马尾辫,露出白嫩的脖颈。看起来像是高中生,可凛冽的面容却显得少女十分成熟。大概是无事可做,正无聊地玩着手机。二人看到我们进入房间,都抬起了头,但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很快便垂下了视线。这种气氛,我也不好搭话。我和壹子面面相觑,正不知所措之时,
“这二位是御崎圆香和橘理惠。她们都是与故人有所交情之人。新进来的这二位是今日来作见证的祭坂小姐,和她负责的作家……”
星野好像忘了我的名字,停顿了一下,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我一边默默在心里抱怨明明刚刚才报上名字,一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又报了一遍名字。
“为什么要有见证人呢?而且还是作家啊。难道会把我们今晚的故事写成书吗?”
穿着和服的女人——圆香扶着挽的发髻问道。从她的反应就可以知道,星野并没有跟她俩详细讲我们的事。
“请见证人是社长遗嘱里的内容。似乎是为了圆满完成此次怪谈会,不仅需要讲述者,也需要倾听者,具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星野面露难色地含糊说着,低下了头。对于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圆香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也不要紧吧。像今天这种怪谈会,网上一搜全都是啦。就算写出去也赚不到什么流量的。”
理惠的语气十分乐观。看到同为讲述者的理惠这个态度,圆香便也点点头接受了。
看这二人的样子,似乎并不反对我们参加怪谈会。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正式开始逝者·古柳哲郎先生的守夜。根据遗嘱内容,大家要在今晚举行怪谈会。首先,请先前往祭坛敬香。在吃完夜宵后,开始怪谈会。”
“太好了,还有吃的?”
理惠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开心,接着是圆香平静的声音,
“毕竟是通宵守灵,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看向旁边的壹子,她那因长途驾驶而疲惫的脸也稍稍放松。
“守夜的时间很长,还请诸位请先填饱肚子,然后再在逝者前各自讲述恐怖故事。旁边的房间已经准备好食物了。虽然不是我亲手做的,但还请享用。”
星野低着头来到走廊,打开左侧房间的纸拉门。没有守灵房间那么宽敞,大厅中央放着一张长桌,在长桌两侧各放了两个坐垫,前后各放了一个坐垫。我们各自就座,享用着便当和瓶装的麦茶。期间,房间内异常安静,甚至都能听到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星野一边吃饭,一边向我们介绍了举办这次怪谈会的经过,以及逝者遗书上的内容。
据介绍,哲郎先生从生前开始,就对所谓的“超自然”领域很感兴趣,对古今中外各种各样的怪谈、妖怪故事、神话、传说都很着迷。不仅是书,各种流派的祭坛、仪式上会用到的物品都被收藏在他出生的这个家里。他所收藏的藏品,似乎都是令许多收藏家赞叹不已的珍品。
“怪谈会进行途中会适当穿插休息时间。如果有兴趣的话,期间可以自由观赏社长的收藏品。”
一听这话,壹子两眼放光,连连点头。这对醉心于神秘学的她来说,简直就是梦幻的天堂。
据星野说,也正因为古柳社长热衷各种超自然事件,才会在遗嘱里写下举办本次的怪谈会。只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竟这么快。
“那个,大叔……古柳叔叔是怎么死的呢?”
理惠像个问老师问题的学生一样举起手来。紧接着,一直面无表情的星野脸色突然一沉,
“社长他……自杀了。”
听闻这话,所有人吃东西的动作一下子都停了下来,房间又陷入了沉默。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我一个没注意把梅干核给咽了下去。
“自杀……为什么呢?”
理惠又问道。星野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皱起眉头。
“实际上,直到前天都好端端的,我也不太清楚具体原因。只不过,社长在七年前失去妻子和女儿之后,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之所以会对传说什么的感兴趣,大致也是因为这个。如此,才会对死后的世界抱有那么浓厚的兴趣。”
“难道,是想再见到妻子和女儿……”
才自杀的吗?
我话只说了一半,其他人似乎也都理解我想说什么,便都沉默不语。寂静突然被一声所打破,
“哲郎大人是在哪、怎么……?”
提问的是圆香。她已经停止用餐,优雅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可能是这个话题的缘故,失去了吃东西的食欲。
“在自家的公寓上吊自杀。那天正是古柳集团定期的董事会,社长他过了会议时间都还没到,于是我用备用钥匙进到了他家,发现社长已经……”
似乎是回忆起了那时的场景,星野难过地闭上双眼。
“那个,为什么社长自杀,还要在遗嘱里要求举办怪谈会呢?”
注意到这一点的我问出了声。
“哈?因为社长说这是他的爱好……”
“也就是说,古柳先生为了确认“守灵夜前讲怪谈故事能让死者复苏”这一传说是否为真,才会自我牺牲来验证?”
“不,我不觉得社长会做出这种……”
星野困惑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脸困惑。他自己似乎也无法理解古柳氏的真正意图。
“老师您想表达什么?”
壹子突然插嘴一问。我点了点头,解释起自己的疑惑,
“我可以理解古柳先生因妻女之死而悲痛,后随她们而去的悲伤之情。但是,既然已经决定自杀去冥府陪伴妻女,又要求在此举行怪谈会复活自己,那他自杀的意义究竟何在?我觉得亲身试验传说是否为真也太鲁莽了吧?”
“原来如此,明明都自杀了还要举行怪谈会复活自己,完全是本末倒置的行为呢。”
壹子在胸前拍着双手,理解了我的想法。而与此同时,其他人都一脸茫然地看着突然开始演讲般的说明的我。
糟了。我内心嘀咕着。作为立志成为推理小说家的我,即使是细微的疑问也要深究,无论多么微小的可能性也不能忽略。因此我便患上了哪怕有一点点疑问也会深究到底的职业病——不,应该叫推理脑吧。
对于这样的我来说,古柳氏的自杀和这个怪谈会的因果关系,总觉得有些矛盾。当然,我也清楚,毕竟无法向本人确认其真正意图,所以无论我在这里提出多少疑问,也不会有人回答得上来。
“对、对不起……说了多余的话……但这个传说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我才意识到,我不分场合地说出了让大家都混乱的话,于是便诚挚地向大家道歉。
“不,也不能断言。”
说话的是圆香。她啜了一口倒在杯里的茶,轻轻叹了口气,依次看向我和在场的所有人。
“虽然我不明白哲郎大人是怎么想的,但死者复生的这个传说是真的。指名我们来当怪谈会的讲述者,一定是有意义的。”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根据,但圆香说得斩钉截铁。她的语气与其说是自信,不如说是充满了期待,其他人似乎也有所感触,都沉默着。这个话题就此中断。
我在心里痛骂自己说了多余的话,一口干了瓶装茶。然后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壹子,她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圆眼镜后面的大眼睛微微眯着。
她在笑。空气中流动着的不安,来路不明的讲述者们,以及自杀身亡的逝者、怪谈会的组织者——古柳哲郎……秘书星野明明知道些什么,却偏偏对重要的事情避而不谈。
所有的要素都聚集在这个名为怪谈会舞台。壹子很开心,很期待一会会发生什么。
我盯着她的侧脸,深深后悔自己怎么就神经大条地跟在对这种状况乐在其中的责任编辑身边。
当然,现在后悔也只是马后炮。
“那么诸位,用餐完后请移步到守灵房间。准备完成后,开始此次怪谈会。”
星野站了起来,提醒大家打起精神。
我们回到摆着祭坛的房间,各自找了个坐垫坐下,围成一圈。
星野在房间中央的圆形台座上插上三支蜡烛,把石砌的盒子围了起来。蜡烛比一般佛龛用的要大很多,大约有二十厘米长。点上火后,星野回头看向我们,
“今夜将要讲述三则怪谈。由御崎女士、橘小姐,还有我依次讲述。每讲述完一则怪谈,由讲述者亲自吹灭一根蜡烛。”
“总觉得有点像那个什么……百物语?”
(注:百物语是日本民间的一种习俗。)
“形式差不多。只不过这次只讲三个故事,比百物语少。”
星野苦笑着坐在空着的坐垫上。
“那个,可以问个问题吗?”
壹子举起了手。星野点头后,壹子举起的手缓缓指向了他旁边。
“为什么只有五人,却要准备六个坐垫呢?参会者应该已经集齐了吧?”
“啊,这是……”
星野特意停顿一秒,咳了一声,
“第六个座位是给社长准备的。啊,抱歉,正确来说是给“社长的灵魂”准备的。当然,这也是必要的准备之一。”
星野一下子说出了此情此景不禁令人细思极恐的话后,端正了身子。
终于,怪谈会要开始了。
“那么,哪位先来讲述呢?”
“我、我,我来吧?”
首先举起手的是理惠。她露出活泼的表情,先是看向星野,紧接着又看向在场其他人。
在确认其他人没有异议后,星野说了句“请”。
“嘿嘿,那,我就快点开始咯。”
檐廊侧的纸拉门开着,轻轻飘来的夜风轻微地摇曳着蜡烛的火光。
星野拿起手中的遥控器,关掉房间的灯光。房间里除了橘黄色的火光外,再无其他光源,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仿佛所有的感官都被虚无剥夺了。我侧耳倾听起理惠讲述的第一个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