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怪谈其一

  1

  那就由我先开始讲述咯。

  在那之前,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橘理惠,在地方城市的普通高中上学。我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学习很一般,对学生会、打工什么的也完全没有兴趣。尽管如此,我也不是那种特别擅长交朋友的人,也不会找朋友做什么尽情享受青春的事,只是无聊地每日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而已。转眼间我都已经高三了,想想还真是虚度了光阴呢,哈哈哈。

  嗯,社团活动?对,我也没参加任何社团活动。本来在初中三年,我还参加过吹奏乐部呢,吹的是小号。当时也很出名呢。不过,我上了高中之后就不再吹了。

  实际上,我接下来讲的怪谈,就与我初中时参加的社团活动有所关系……实在有点过于沉重了,要讲出来还挺需要勇气的。

  但是,今天既然是古柳大叔的守灵夜,这个怪谈会也是大叔的遗愿,那我就鼓起勇气讲一讲吧。古柳大叔也在这个故事中有登场哦。

  那是,两年前的夏天。天真的是太热了,哪怕一动不动都会出汗。我所在的吹奏乐部每年都会来到朽无村集训。住三天两夜,从早到晚都埋头练习演奏。第三天还会在村内的会馆进行表演,这场演出三年级学生来说,是初中生涯最后的舞台。硬要说的话,就像其他社团传统的告别比赛一样。

  这一年的乐部三年级学生加上我一共只有四个人。我不知道其他学校怎么样,不过我们学校与我同级的学生好像特别少。好在二年级和一年级的在读人数是原来的两倍以上,所以不会出现以后演奏者不够的情况。

  社团只有寥寥四个人,而我们的关系非常要好。虽然在学校里我们四个人不是同班,但对我来说,我们四个人一起度过的社团活动,是代表着初中生活的一段非常辉煌的时光。所以,我真的很期待这次集训,可同时又有一种“这是最后一次集训”的寂寞感,从出发的那天早上开始,心情就变得有些紧张。

  尽管如此,来了之后还是觉得很开心。虽然借了当地的小学进行练习,但和平时刻板而艰苦的练习不同,不知怎么说,这次倒像是庆功宴。演出时准备演奏的曲子也是在比赛上演奏过的,已经是练习到吐的曲子了,所以也没那么拼命在练。

  演奏练习通常会按照不同的部分分开,在不同的教室里进行,而我们却带着不同的乐器聚在一起,抛开练习只顾聊天。指导畠中老师也一样,比起在这次集训中训练即将退社的三年级学生,指导重心更偏向一二年级学生,所以老师也根本不介意我们这么放纵。在学校负责学生指导的超级严厉的畠中老师,这次倒是对我们相当宽容。

  一只手拿着偷偷带过来的果汁,尽情地聊着三年的回忆。翻来覆去说着夏天结束后就要开始的考试、对考试的不安、在毕业分别之前去哪里玩等等,这些学校里一般不会聊到的话题。

  特别是恋爱话题,越说越起劲。除我之外的三个人都谈过对象,虽说都分手了,但毕竟也是特别珍贵的回忆。听到这些有趣的恋爱故事,特别开心。

  虽然我当时没有交往的对象,但也有喜欢的人。听了大家讲述的恋爱经历,便觉得自己一个人闷头暗恋也不是个事。当我和她们抱怨说毕业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心动的男生时,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劝我,“不要自己一个人烦恼,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出来比较好”。托她们的福,我终于鼓起了勇气。

  总之那是一场狂欢般的集训,我们住在一家公司的休息区。那里非常漂亮,无论是会议室,还是有大型投影仪的大厅,所有的一切都很豪华。而且还有食堂,村里来的志愿者为我们做上美味的晚餐。

  那个公司是古柳大叔的公司。大叔想以自己的形式向出生的这片土地献上一份微薄之力,所以办了个系列活动企划的公司。公司的员工以及村人协力策划、举办各种文化活动,还邀请艺人和歌手参加乡村祭典。大叔和村长似乎是旧识,村子一有困难就会向叔叔求助,反过来也一样。一来二去,便建立了很好的合作关系。

  我们社团集训活动的开销以及能在那么气派的地方住宿,都是多亏了古柳大叔的好意。

  指导老师告诉过我们大叔赞助的事,所以我们都非常感谢大叔和志愿者们。大叔非常爽朗有趣,总是开着玩笑逗社员们开心,给我一种十分亲切的亲戚家的大叔的感觉。‘我也有过一个女儿,但她已经死了。那孩子如果还活着,也能长成像你们这样优秀的孩子就好了’,被大叔这样夸奖,我们都很高兴。每年能见到大叔也是集训的乐趣之一。

  但再也见不到大叔了,好难过啊。我想后辈她们也一定会感到难过。

  大叔一直都很开朗温柔,不像突然要自杀的样子——尽管如此,我们也都知道大叔的另一面。

  他肯定一直都在痛苦,只是没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而已。特别是夫人和女儿离世之后,他的日子一定相当难捱。那么喜欢孩子又温柔的人,一定是个顾家的好爸爸吧……

  啊,对不起。我有点太感同身受了。

  开场白有点长了,接下来才是我要说的怪谈。

  集训的第二天,过了晌午才结束练习。这是为了晚点吃午饭,顺便开个欢快的聚会。志愿者阿姨们和朽无村的孩子们也会参加,大家一起玩简单的游戏,热情相当的高涨。

  美味的食物加上欢乐的音乐,大家一边叽叽喳喳地聊着天,一边玩游戏,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然后,当太阳开始落山时,便开始了每年惯例的试胆大会。起点是小学,要走去参拜村外高台的神社,从神主那里取得护身符后回来。这座神社以前在山的背面,必须走相当险峻的山路才能参拜。二三十年前因为建筑老化,便搬到了村子附近。

  虽然离得很近,很快就能回来,但必须爬一段四周树木环绕的陡峭坡道。因为没有任何像样的路标,一旦走错路,就会走上险峻的登山道,搞不好就会被困在山上甚至遇难。如果真发生那样的事情麻烦可就大了,所以大人会在坡道中间等候,引导大家前往神社。

  即使准备工作得那么充分,大部分社员还是会害怕。与城市不同,路上的路灯屈指可数,在陌生的土地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微弱的手电筒光。

  我?我们都已经是第三次参加了,早就轻车熟路。虽然途中也会有大人藏起来吓人一跳,但也不会真整得特别恐怖吓坏学生。而且只要前进方向对了就不会有问题,对此我们心里也都大致有数。

  但那天却有点不妙。

  那天正好台风逼近,天气渐渐变得诡异起来。畠中老师考虑过取消试胆,但毕竟只是风大也没下雨,只要快去快回应该就没问题,所以我们还是决定去了。说实话,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想错过。

  试胆大会就这样开始了。社员们分成几个小组依次出发。所有人都兴奋不已,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也有人还没开始就已经吓得掉眼泪了,气氛相当热闹。而anchor的重任就被交给了三年级的我们。大致说明一下,我们三年级组的其他人分别叫樱木美晴、斋藤和穗、大石绮良,加上我正好四个人。

  (注:anchor的意思是接力比赛中最后一棒出发的人,文中指三年级的学生们殿后,最后出发。)

  从小学校门出发,拿着手电筒的我们以我和美晴为中心,和穗和绮良走两边,排成一排地沿着日落的大道向前走去。

  早我们十分钟出发的队伍已经看不见踪影了。毕竟已经是晚上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总觉得有些心里不安。明明刚才都还很从容,现在却变得惴惴不安。我想她们应该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吧。

  “已经第三回参加试胆大会了啊。”

  “这次可是最后一回了,总感觉有些难过。”

  “虽然会难过吧,但要硬问我明年会不会再来,倒也没特别想。”

  “懂得懂得~”

  聊着聊着,紧张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我们像往常一样聊着天,径直走到一条长长的石阶前。没仔细数,大概爬了三十级台阶吧,前面的路变成了坡度很大的坡道。周围都是大树,走着走着,便不自觉感受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压迫感。我们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脚步。周边一片漆黑,比刚才更猛烈的风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总觉得像是熊或者其他什么动物的叫声,吓得我心情始终平静不下来。

  “那个,咱们快点走?”

  对于美晴的这句话,谁也没回应,只是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想早点从一片漆黑中出来。焦虑之中,我们像是被什么追着似得,快步跑上坡。

  “啊……!”

  此时,跑在我身后的和穗突然叫出声来。停下脚步,用手电筒照过去,发现和穗痛苦地跌坐在地上。连忙向走在最前面的美晴和走在后面的绮良招呼,三人一起查看和穗的情况。

  “怎么了?”

  “抱歉,绊了一下……啊,好痛!”

  和穗想要站起来,却因为疼痛而扭曲了表情,马上又蹲了下去。她按着右脚踝,痛苦地皱起眉头。

  “好像崴了……疼疼疼……”

  “别太勉强,先歇会。”

  “要不要叫人来?”

  绮良和美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期间,我拿手电筒照着路的前方,四处寻找本应等着接我们的大人的身影。

  体感上感觉已经爬了将近十分钟的坡道,理应快到去神社的岔路了,可周围却看着不太像。

  “我没事的。虽然走不快,但也还没到走不动路的程度,咱们继续前进吧。”

  和穗在绮良和美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强行挤出了一抹笑容。她就是这样一个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脆弱一面的坚强之人。我很喜欢她这帅气的一面。

  然后,我们便沿着路继续走下去。虽说回去也未尝不可,但很明显大家都想完成最后的试胆,而和穗更不愿意因为自己而毁掉这一切。

  就这样又接着走了约十五分钟,面前出现了两条左右向的分岔路。分岔路前摆了个路牌,上写着“朽无山 山顶”和“朽无小学旧址”及对应的方向箭头。向左走通向山顶,还要接着走险峻的登山道。而向右拐,似乎就能到小学旧址。

  “朽无小学……是咱们出发的那个吗?”

  “这应该是旧校舍吧?我先前听志愿者阿姨讲过,以前的学校是开在山上的。”

  绮良回答着美晴的疑问。她是个开朗漂亮的美女,人也非常好,总是微笑待人,对谁都很亲切,阿姨们很喜欢她。因此,她经常听阿姨们给她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不过,这两条路好像都不是通往神社的路啊?是咱们走的时候错过了吗?”

  “明明为了不让学生走丢,道上都安排了大人指路的……”

  我一边嘀咕着,一边用手电筒照着四周。不用说,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而且我们一路走来,也没看到过指路的大人。

  可能是突然想上厕所,走到草丛中方便时恰巧我们经过了,而且我们还傻乎乎地没注意到岔路就径直走错路了。脑海中略过这样的猜想。

  考虑到我们一路走来的时间,似乎已经走得相当远了。我正思考着,不经意转头一看,发现和穗一脸痛苦地护着右脚,扶着旁边的大树。

  “和穗,还疼吗?”

  “嗯,还有点……不过我没事。”

  “给我看看。”

  绮良弯下腰,掀起和穗运动裤的裤脚,轻轻地碰了下她右脚。

  “疼!好疼!别碰!”

  “哎呀,很严重啊,这都肿起来了。虽说还是勉强可以走两步,不至于到骨折的程度……”

  绮良皱着眉头,担心地看着和穗。

  “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趁这段时间联系一下大人,找他们来接咱们吧。”

  说罢,美晴便掏出了手机,而一瞬间,表情又沉了下来。不会吧?我和绮良、还有和穗都连忙掏出手机,果然,没有信号。

  “真是难以置信。这还是在日本吗?”

  众人正叹气之时,绮良突然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啊!”地叫出了声,抬头看向天空。

  “雨,要下雨了。”

  “诶,不会吧……”

  我跟着她一起抬头望向天空,雨点啪的一下打到了我的鼻头上。以此为开端,天上竟滴滴啦啦地落下小雨。

  狂风大作,再加上下雨,试胆很难再继续进行下去了。但同时也很难带着脚受伤的和穗下山。看着风雨飘摇的架势,不一会就会全身湿透的吧。

  “那个,咱们去小学旧址里躲雨呗?”

  说话的是绮良。

  “诶?不是已经废弃了吗?”

  美晴回问道。对此,绮良轻轻地点点头,说道,

  “我听说旧校舍正在改建成宾馆,预计今年秋天才会开业,这都是古柳大叔说的。现在那里应该已经装修得很漂亮了吧?而且,咱们也不能一直待在原地吧?”

  “是啊,要是有熊出没就更糟了。既然现在这个情况很难回村,不如暂时先去学校,这样和穗的脚也可以放松了。”

  被绮良这么一说,和穗也点头同意。

  当然,我也觉得绮良的提议还不赖。谈话间,风雨越刮越猛,风大到连我们彼此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太清了。即使待在原地也相当耗费体力,再拖一会都有可能走不动路了,如此考虑着,我认为还是应该早下决断。

  “一定会有人发现我们没回去,然后派人来找我们的。所以在那之前,咱们还是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更好一些。”

  我依次看向她们,每个人都认同地点了点头。

  达成一致后,我们往岔路口右拐,爬上前方的缓坡,在越刮愈烈的风雨中朝着小学旧址的方向前进。

  去学校的路似乎比我们想象的更近,才走了五分钟就走到了一处开阔的场所。空旷的操场对面,黑暗中浮现出的正是横长的木质校舍。

  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和穗的脚,一起穿过操场,走到玄关时,美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啊”了一声。

  “虽说到地方了是好事,可既然这里已经不是废墟了,那岂不是应该会上锁?”

  面对“进不去啊”的唉声叹气,绮良笑着说“没关系”,

  “现在可是紧急情况吧?四个柔弱的少女迷了路,还被浇成了落汤鸡,所以咱们打破一两扇窗户也……”

  然而,当绮良手伸向玄关大门时,突然不说话了。我问她怎么了,她只是瞪大了双眼、表情凝固。被雨淋湿的短发紧紧贴着脸颊和额头,雨水从下巴滴答滑下,她的侧脸突然露出既放松又紧张的复杂笑容。

  “门没锁……”

  伴随着咔嚓咔嚓的轻响,门很轻松地就被推开了。为什么没上锁?难道有人在里面?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疑问,但无论如何,此时此刻我们最想的就是尽快逃离这场暴风雨。没敢深想,还是先进去歇着再说。推了下还在困惑的绮良的后背,半强迫地走了进去。

  我摸索着找到了电灯开关,试着摁了下,可是灯没开。既然是废校,开不开灯也正常。我喃喃自语着用手电筒照了照玄关和走廊。外表看上去,旧校舍就是个老旧木造的平房建筑,还是有点担心能不能经得起这场风雨的璀璨。但看了里面之后,又马上不担心了。正如绮良说的那样,校舍内部装修得相当干净,墙壁和天花板都清洁得很白,地板也换上了新铺的木地板。旧校舍后面是一片寂静的森林,附近还有一条小河可以钓鱼。把旧校舍改造成度假宾馆,让很多人都兴奋不已的这个企划说不定真的会火,我由衷地佩服这个想法。

  “哇,好漂亮啊。和从外面看截然不同啊。”

  “真的呢。不愧是古柳大叔,着眼点就是不一样。”

  美晴和绮良点着头,发出佩服的称赞。

  “真的,这样一改肯定会很流行的吧?我都想来这好好住一晚了。在校园里举办篝火晚会什么的,不是超级棒吗?”

  和穗仿佛忘记了脚上的伤痛,摊开双手晃动着。这动作像是在扇火。

  “也别站着说话了,找个地方休息吧。”

  在美晴的催促下,我们脱下湿透的鞋子,放进鞋柜,换上了拖鞋。

  从玄关朝正面走去,有个像大厅一样宽敞的空间,被左右侧的走廊单独隔开。当然,走廊上也没开灯,用手电筒照了下,看到墙壁和天花板上开了些洞,垂着一些看起来像是电线的东西。这里感觉应该还在施工中。大厅的角落里随意地堆放着还没用完的木材和绳子,还有锯子、锤子什么的。

  大厅中央放了个四方形的大桌子,旁边还摆了若干折叠椅。这里大概会被做成一个会议室吧。

  总之我们先坐到了椅子上,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拧干,然后挂在椅子靠背上试着稍稍晾干。

  大厅墙边有个自来水设备,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收纳空间。打开一看,里面有几块毛巾和抹布之类的东西。我感激地借用了一下,给身体和头发擦干。

  多亏正值夏天,才没被冻着。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浑身冰冷,或许这一路上也耗费了不少体力吧。我们像是商量好似的,谁也没出声。沉默在大厅里流淌着。

  手机依旧没有信号。这个校舍好像也没配备固定电话。美晴用毛巾擦着她引以为傲的长发,绮良在反复尝试让手机接收到信号,而和穗在按着崴疼的脚。我呢,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坐着托腮。渐渐习惯了黑暗的双眼漫不经心地看着角落堆放在一起的坏掉的座钟和不知给谁发的奖状奖杯。

  就这样,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

  剧烈的风雨声响彻静得让人发毛的校舍,那声音跟某种未知生物的咆哮似得,实在是有点吓人。

  就在此时,玄关那边突然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那个……是有人来了吗……?”

  美晴站起身说道。和穗用力转身回头看去,而绮良则和邻座的我半抱着地靠在一起。

  不久,随着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玄关的门被用力地拉开。紧接着出现了两个人影,朝校舍内走来。

  看到人影的瞬间,我被恐惧所包围。到底是谁?会在暴风雨的夜晚特意前来山中的废校旧址。莫非是夜宿在附近的变态或者犯罪者?会不会想把我们这些无意间闯入地盘的小鬼给杀掉啊?脑海中不停穿梭着诸如此类的想象。

  “喂,你们!”

  用手电筒光照向我们的人影朝我们喊道。那声音十分严厉,简直就像责备我们不打招呼就闯入这里一样。我不禁紧张地流汗。

  怎么办?跑?可和穗脚受伤了跑不了啊。而且,对方从玄关处来,可我们的鞋还放在玄关啊。光着脚跑在满是碎石、砂砾和枯树枝的山路上,不可能不被抓到。

  大家都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身体不停地颤抖。绮良已经吓得抽泣起来,不过即便哭成这样,绮良还是像爱豆一样好看。我怎么在这种场合还能冒出这种不合时宜的念头啊,真是蠢得没救了。

  “你们没事吧?有没有人受伤?”

  听到这句不紧不慢地问话,我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出个声啊,大家都没事吧?”

  声音的主人脱下鞋子,换上了拖鞋来到走廊,边走边喊我们道。

  终于想起来这是谁的声音了。我们的恐惧一下子烟消云散。

  “那个,是古柳大叔吗?”

  美晴说着,用手电筒照了照来者。

  脱着湿透的雨衣走向这边的确实就是古柳大叔。

  “啊,畠中老师也来了。”

  刚才还在抽泣的绮良同样拿手电筒照了照,惊讶地说道。如她所说,指导畠中老师也正脱着不太合身的雨衣小跑过来。

  “为什么你们两位会来这?”

  “哪有为什么啊。你们几个出发去试胆然后一直没回来,村子里的大人都慌了神。都下这么大雨了,你们没回村跑哪去了……”

  “好啦好啦,冷静一点畠中老师。您看大家这不都没事嘛。结果来看,暴风雨来临之时没强行下山回去是件好事啊。您应该夸夸这几个孩子。”

  古柳大叔帮我们劝道。所幸,畠中老师也只是内心复杂地挠了挠头,说了句“确实”。

  看上去,他们是担心前去试胆而迟迟未归的我们才冒雨来找的。正如预想一样的展开呢。

  “呜,老师,我好害怕。”

  站起身的绮良紧紧抱着畠中老师哭泣。而紧接着,美晴拿起毛巾盖在老师的头上。

  “老师的刘海都湿透了。这雨衣怎么白穿了。”

  “风太大了也没办法……啊,谢谢你樱木。”

  畠中老师一边腼腆地笑着,一边任由美晴擦着湿透的头发。虽然看着二人的互动心情有些复杂,但能看到老师就放心了。

  “太好了。老师来接我们就不用担心啦!”

  “也没那么安心吧,这连灯都打不开。”

  冷静的美晴直接给乐观的绮良泼了盆冷水。不过紧接着,古柳大叔用轻松的语气跟我们说“没事的”。

  “虽然电力还在施工中,但只要启动发电机,这里就能通电了。这能用水,也有煤气,大家可以烧点热水。”

  听完,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一想到终于可以从寒冷的黑暗中解放出来,心里便放松了不少。

  “老师,和穗的脚受伤了,你能帮忙看看吗?”

  听绮良这么一说,畠中老师直接蹲到和穗身前,确认起受伤情况。

  “啊,和穗你注意点哟。要是老师给你按疼了,立马说出来哈。”

  “别把我说得像个变态啊。”

  畠中老师惊讶地说完后,便皱起了眉。虽然练习演奏的时候老师非常严厉,总是骂我们,但也会像这样有时和我开些无聊的小玩笑。我很高兴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和老师像往常一样说话,忍不住大笑起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站在窗边观察外面情况的古柳大叔,重重地叹了口气。

  “有点难办,这暴风雨天估计很难回村了。”

  “诶,为什么?”

  绮良惊讶地问道。古柳大叔回头看向我们,表情有些微妙,

  “你们都看到了,这风雨的势头还在增加。天气预报说直到明早都会一直刮大风。现在贸然出去太危险了,无法保证让你们安全地回村子里。而且,和穗酱也受伤了,你们几个也都应该累了。还是今晚在这里凑合一夜,明早再回村吧。”

  “不,可是……”

  大叔用手制止了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的畠中老师,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用担心。回村的学生们会有志愿者们照顾的。而且,他们都已经回到住所了,这种天气也不用担心会溜出来捣乱吧?”

  大叔耸了耸肩,半开玩笑地说着。畠中老师思考了一会,又看了一眼正在揉着受伤脚的虚弱的和穗,说,

  “我知道了。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明天一早回去。这里有被子毯子之类的东西吗?”

  “有,这不是为了秋天开业做准备,这个大厅的东侧装修已经干完了,东西也都备齐了。你们就用那里的教室吧。”

  听大叔这么一说,我们沿着东侧走廊,看向前方教室的门。大叔似乎看不下去我们用手电筒照来照去的样子,苦笑着说道,

  “先开发电机吧。然后再整点东西吃。厨房里应该准备了一些应急食品和饮料。虽然味道不能保证,但至少不至于饿肚子。”

  “真的?太好了!”

  “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快饿死了。”

  “无论是罐头还是别的什么都好,我全都要吃光光!”

  绮良、美晴以及和穗异口同声地欢呼着。畠中老师立刻带着美晴和绮良走向厨房,而大叔则走向玄关去开发电机。发电机好像在校舍后面的储物间里。大叔再次穿上雨衣和鞋,顶着瓢泼大雨走了出去。

  我和和穗留在原地,等着灯亮。大叔出去没五分钟,就来电了。校舍里顿时亮起耀眼的灯光。然后,三人也从厨房回来了,在桌子上摆满罐头、饼干和瓶装矿泉水。

  “大叔呢?怎么还没回来?”

  美晴问道,而我和和穗都摇了摇头。确实啊,大叔出去没多久灯就亮了,可为啥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呢?

  “出什么事了吗?”

  我自顾自地念叨着,透过大厅深处的窗户向外看。校舍后面接挨着的是一间装着卷帘门的小屋,像是个仓库。里面透着白炽灯的光,还飘出了滚滚白烟。大叔可能是在确认发电机的情况吧,能看到储物间里有人影在动。

  “好像还在储物间里。”

  “那我们先吃?”

  “诶——不用等等吗?”

  绮良不停地重复着“没事的没事的”,已经手疾眼快地吃下了几块饼干。见状,饿得受不了的美晴和和穗都开始打开饼干包装大快朵颐。

  “理惠你也快吃啊,这个真的很好吃!”

  “嗯,这就来。”

  在和穗的催促中,我再次看向窗外。然后,我看到大叔蹲在储物间的入口处。

  周围一片漆黑,而且打在窗户上的雨也很大,所以没怎么看清。大叔好像是在用力移动一个在储物间地板上的、像白色石头一样的四方形东西。一开始我还挺吃惊的,怎么还去整理上储物间的物品了呢?不过大叔马上就站了起来,关上了灯,把卷帘门拉上一半后就离开了。

  然后,大叔回到校舍内和我们一起吃完东西后,我们朝着指定的教室走去。

  教室里面就是正常大小,不过有趣的是,从入口向内看去,房间四分之三的面积被隔断做成了小房间,中间是一片空荡荡的公共空间,然后窗边放了三个隔板,这样一来,形成了四个纵长的空间。

  有一种,胶囊旅馆的感觉。房间的面积很宽敞,完全够人躺下,而且房间入口也有门一样的隔板。万一来度假和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不用担心被别人看到,是个能放心睡觉的空间。你们想,渡轮上不是有很多那种多人挤在一起睡的房间嘛。这个改造的教室就是比那种房间更让人安心的空间。

  不知怎么的,情绪就高涨了起来。“我睡这”、“那我睡这”,七嘴八舌地分配好床位后,我们一直聊天聊到深夜。

  迷路在深山里,又因为暴风雨误入废弃的学校旧址,这种情况下我们是不是有点太松弛了?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点。可能是因为畠中老师和古柳大叔都在,我们才会这么松弛。把刚才不愉快的经历全都跑在脑后,完全享受着这次意料之外的最后一次合宿。

  遗憾的是淋浴间还用不了。我们只能去厨房洗了把脸放松一下,然后睡觉前我们还轮流讲恐怖故事玩。就和今天怪谈会差不多,大家坐成一圈,一个一个按顺序讲故事。

  要是有人讲得太恐怖,大家都会“啊”地尖叫,玩得很开心。沉迷讲故事的我们连忙问向一边给沏茶一边铺被子的、忙得团团转的古柳大叔,问他能不能给我们讲个恐怖故事。

  在那之前也邀请过畠中老师,不过老师看起来对恐怖故事没什么兴趣。说着要看门,便一直待在大厅里。虽然想瞒着我们,但还是被我们看到老师去厨房偷偷拿了罐啤酒喝。

  原本以为大叔也不感兴趣、会拒绝我们,可没想到他还挺感兴趣,跟我们讲了一个女人在校舍后面的小河里溺死的故事。

  平时那条河水流都很平缓,不过台风来临时就会暴涨,浊流会汹涌着向前奔流。据说那个女人被去大城市的恋人甩了,一时想不开,就跳进涨水的河里淹死了。汹涌的河水摧残着她的身体,衣服都破了,浑身是伤,连脸上都全是血。不仅被淹死,而且尸体受损严重到都不忍心看第二眼。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尸体挂在河岸的岩石上。

  由于被水流带着,以惊人的速度撞向岩石,女性尸体的脸不仅被泡烂了,右脸更是被撞的完全凹陷。在场看见的人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是感到害怕。

  “那个女人,每逢遇上这么大的暴风雨,就会出现在村中徘徊。她只要和活人一对视,就会立刻瞪大满含怨怼的双眼,将活人一起带走。”

  “一起带走……带去哪?”

  美晴哆哆嗦嗦地问道。

  “那还用说嘛。肯定会被拖进涨潮的河里咯。被带走的人,都会和她一样被摔在岩石上,经过难忍的痛苦后凄惨地死去。”

  “不要……骗人的吧……”

  四个人中最容易害怕的是和穗。她特别害怕这种“可能也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恐怖故事。果不其然,她双手叠在胸前,像小孩一样瑟瑟发抖。

  不只是和穗,哪怕是喜欢恐怖故事的美晴、不信灵异事件的唯物主义战士绮良,以及我,都一样害怕。大叔说的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故事在大家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之后应该也轮流说了些恐怖故事,但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结果,我们都被大叔讲得鬼故事给吓坏了,愉快的心情一下子都没有了,也唠不下去了。而且差不多也该到睡觉的时间,我们躺上大叔为我们准备的新被子,准备休息。

  大叔和畠中老师说会轮流在大厅里看着。与其说盯着我们不让熬夜,不如说是看着防止有可疑的人来,还有就是要随时应对像“被暴风雨刮断的树枝飞来打碎玻璃窗”这样的意外情况。

  一开始是大叔留在大厅里,畠中老师去离我们所在教室隔了三个房间、位于走廊最里面——以前是值班室的小房间里眯一会。

  每个人都各自进入隔断开的空间里休息,我睡在最右侧。不过,大家的T恤和运动裤都还是湿漉漉的,就这样睡觉的话担心会把被子也给弄湿,于是便找畠中老师商量。老师轻轻敲墙思考着说道,“把衣服晾起来,穿着相对干一点的内衣睡吧。不用担心,有我看着呢。”

  这样大家也能接受,于是便各自只穿着内衣钻进了被窝。虽然崭新的床单有点硬,但睡起来还不赖。

  熄灯后,我们隔着隔板说了一阵,随着一个、两个都睡着不接话了,教室逐渐陷入一片寂静。

  雨点依然毫不留情地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嘈杂的声音。一开始我还觉得吵,以为肯定会睡不着,结果大概是因为太累了,没几分钟我的眼皮就变得沉重起来,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时间到了半夜,我突然醒了。既不是做了噩梦,也不是想起夜,不知为何就是醒了过来。听听屋内的动静,好像都还在睡着,也没人被我吵醒。

  不由得觉得奇怪,坐起身来,外面依旧是瓢泼的大雨。正当我躺下准备再次入睡时,突然注意到窗玻璃外突然划过一个白色的东西,我瞬间吓得不敢动弹。

  窗玻璃上没拉窗帘,躺下之后即便我不想,面向窗户的我还是能看到窗外的样子。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身体僵住。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是大叔刚才讲的那个怪谈。

  混杂在雨声中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在校舍附近徘徊的半张脸损毁的女人,正隔着玻璃窗用怨恨的眼神瞪着我……

  被妄想折磨着的我心跳加速,做起了我本不应该做的事。悄悄地走近窗边,窥视起外面的情况。雨势依旧没有减弱,而风似乎已经停了。窗外是通往山上的斜坡道,上面长着些不知是银杏还是枫树的树木,茂盛的枝叶在风中微微摇晃。

  怎么看都看不到人影。

  怎么回事?果然还是错觉吗?松了一口气,回到被窝里。盖上被子,嘲笑着自己怎么开始臆想了。打开手机一看,凌晨两点。还有好久才到早上啊。我闭上眼睛,试图再次入睡,但可能是因为太兴奋了吧,睡意完全消失不见了。

  说不定一不留神看向窗户,会再次看到那个贴着窗户的女鬼呢?发挥着超常的想象力,结果我更清醒了。

  一边嘀咕着“真困啊”,一边想着去趟厕所。

  啪嗒……啪嗒……

  我好像又听到了踩在水里的脚步声。我不由得屏住呼吸,坐直身体。然后,啪嗒、啪嗒,又传来了走在泥泞上的黏稠的脚步声。而且,脚步声似乎还在一点点向我靠近。

  我快被吓死了,想找个人求助。猛地敲了敲隔板,想叫醒睡在隔壁的美晴。但此时,我突然想起了大叔讲的恐怖故事里的一句话。

  “她只要和活人一对视,就会将活人一起带走。”

  也就是说,被女鬼发现就完蛋了。即便隔着玻璃窗,只要被女鬼发现我还醒着,也会被它抓走扔到涨潮的河里。

  脑子里全是可怕的想象,我立刻把毛毯盖在头上。被热得喘不过气来但还依旧强忍着,死死地闭紧双眼。期间,啪嗒、啪嗒,窗外的脚步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近。

  爸爸!妈妈!救救我——

  我向不在身边的父母求救着,一只耳朵紧紧贴在枕头上,另一只耳朵被手捂住。怀着祈祷般的心情等待时间的流逝。

  我从毛毯的缝隙里悄悄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向外看。等回过神来,雨也停了,外面也没有人影。

  果然,只是我的幻想罢了。女鬼什么的,哪那么容易就能让我撞见?我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别再吓自己了。那个什么怪谈肯定也只是编出来的故事啦——”

  话还没说完,就有个白色的东西极速从我视野边缘飞了过来。砰地一声,窗玻璃上显出了两个白色的手印。然后,湿漉漉的头发直接贴在了上面。

  “啊……!”

  此情此景,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长发遮住了半边脸,紧紧地贴在窗户上。瞪大白色的眼睛俯视着我。

  打开……

  那个女人说着,裂开嘴笑了。鲜红的口中流出粘稠的黑色液体,顺着窗玻璃滑落。

  看到如此画面,我的精神几近崩溃。

  下一个瞬间,我像是被关了开关的电灯一样,意识突然中断。

  再次醒来已经是早上了。

  我裹着毛毯睡着了,给我热得连忙坐了起来。

  “怎么了理惠?怎么一身汗?”

  我跌跌撞撞地冲向公共空间。美晴惊讶地问向我,往身上套着晒干的T恤,嘟囔了一句“还有点湿”。

  “做噩梦了?”

  刚从自己空间出来的绮良朝我问道,而我却呆呆地望向窗户的方向。

  “梦……?”

  我小声嘀咕着。抬头望着雨过天晴的天空,近距离地注视着窗玻璃。我贴了上去,定睛一看,别说女人的手印了,就连流出来的黑色液体的痕迹也没有,玻璃干干净净。

  昨天盯着我看的那个女鬼,难道只是我妄想的产物?我在半梦半醒间产生了现实中不存在的幻觉?

  我穿着内衣回到了睡觉的地方,打开了窗户。顿时飘来一股带着湿气的浓厚泥土的气味,我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喂,理惠,你穿成这样干嘛啦?快去把衣服穿上。”

  这次是和穗慌慌张张地对我说道。但我根本无暇回应。打开的窗户对面就是校舍北侧的森林斜坡,远处还有鸟在鸣叫。可能是因为昨天下雨的缘故,泥泞的地面上有大量的积水,而其中并没有发现脚印。

  “真的是在做梦吗……?”

  又一个人在喃喃自语。温热的风扑面而来,我愣了一会,突然觉得这无数的树木仿佛都在看着我。我急忙关上了窗。穿上晒干的T恤和运动裤,朝大家走去。

  “那个,你真的没事吗?身体不舒服?”

  “淋了那么多雨,身体不舒服也不奇怪吧,发烧吗?”

  美晴左手贴着自己的额头,右手贴向我的额头。她的脸突然凑了过来,害得我心跳瞬间停了一拍。感觉心脏在咚咚地跳动,我紧紧注视着美晴的脸。

  “嗯——好像没发烧。”

  尽管刚起床,可美晴非但没迷迷糊糊的,表情还很认真严肃。头发散发出一股女孩子特有的清甜香味。

  “我没事。可能因为太累了,就做了个奇怪的梦。抱歉啦。”

  我敷衍道,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大家立刻都理解似得笑了起来,很快又恢复了平常欢快的氛围。

  说实话,我完全理解不了。不过,即便真的撞见了大叔说的那个女鬼,亦或是别的什么的,既然现在大家都平安无事,就没必要在意了吧。比起这个,还不如尽快想办法下山离开这里。

  对亏暴风雨带走了阴郁的乌云,天空一片澄澈。其他社员肯定在担心昨天没有回去的我们吧。大家一致决定,赶紧吃点罐头填饱肚子,马上回村。

  从教室走出来到大厅,已经醒了的大叔跟我们招呼了声“早上好”。桌子上已经准备好了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菜单——罐头、饼干、还有矿泉水。

  “啊咧?只有大叔吗?畠中老师呢?”

  美晴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大叔指着走廊深处的房间,随口说道,

  “应该还在里面的房间吧。好像累坏了,昨天直接睡着了。”

  “诶?老师把看守的任务全交给大叔你,自己一个人去睡了?”

  绮良指责着“太过分了”。其他人也和她一样点头附和着。明明大家昨晚都看到畠中老师偷偷拿走了厨房的酒,“累坏了”这种借口可不适用。

  相反,大叔没有职责老师,反而说着“没事没事”安慰我们。大叔真的太温柔了。可畠中老师明明身为教师,却忘了自己的职责,自己一个人睡大觉。考虑到现状,我有些坐立难安。

  “呐,大家一起去叫老师起来吧?”

  “是啊,咱们去敲门吧。”

  最先赞成我提议的和穗捏紧了拳头。美晴和绮良似乎也没有异议。

  于是我们气势汹汹地去深处的房间叫老师起床。可门上了锁打不开。无论是敲门还是大声喊老师,里面都没有反应。没办法,我们只能去叫大叔,而大叔却一脸为难地挠了挠头,

  “那个房间的钥匙只有我给你们老师的那一把。装修好不容易换的门,可不能给整坏了……”

  大叔满面愁容地抱着胳膊,我们也和他一起思考该怎么办。

  “那我们绕到外面去看看里面的情况?说不定一喊就起来了。”

  和穗的建议得到了全员赞成。我们一起回到走廊,去玄关换上湿鞋,走出校舍。

  深处的房间位于校舍正面右手侧的最边上。每往前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运动鞋鞋底沾着一层泥泞的泥土。回想起昨晚看到的浑身是血的女人,以及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不一会,我们便来到了面向校舍南侧的深处房间的窗户边。大概是为了防盗,窗户上装了窗帘。空约二十厘米左右宽的窗敞开着。当时我满不在乎地想,因为老师爱抽烟,可能是为了换气才开的窗户吧。

  “啊,窗户还开着呢。老师~~早上了哟~~不赶紧回去的话大家会担心的~!”

  绮良丝毫不提是我们昨晚迷路了才回不去,惹得大家相视一笑。绮良踮起脚尖,抓住窗棂,把脸塞进窗棂里,看向屋子里。这时伴随着“诶……”的低语,突然发出了尖锐的尖叫声。

  “哎呀,怎么了绮良?突然叫什么?”

  “不……啊啊啊……死、死……头……”

  绮良一屁股摔坐到地面上,颤抖的指尖指向窗户。

  “死……?诶?不会吧?”

  美晴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就算绮良再怎么爱开玩笑,也不会毫无理由地撒这种离谱的谎。几乎瞬间判断出事情不对的我们面面相觑,然后求助似地看向大叔。

  大叔微微点头,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窗缝隙里往里看。

  “哇……!”

  大叔突然发出一声呻吟,倒吸了一口气。他的侧脸和绮良一样,浮现出惊愕和恐惧的神色。

  我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我在心里强烈地喊着“别,不许看”,但我根本听不进去,就像被什么操纵了一样,站到大叔旁边看向房间里面。

  六叠大的地板上,摆着简易桌子和折叠的被子。房间很简朴。只见畠中老师脚朝门口趴倒在地。老师的身体随意地倒在地上,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喝醉了,没钻进被窝就睡着了。

  但不寻常的是,老师的衣服和周围的地板都被鲜红的血染红了。而且,本来应该有的……老师的头不见了。

  2

  “那之后可太糟了。总之,我们急忙下山报了警。村里派出所的警察也搞不定,直接把附近大城市的警察都给请来了。我们也被问了很多问题。据刑警先生说,畠中老师的头是被砍断的,头被发现于附近河流下游三公里的岩石处。

  橘理惠故意压低声音说着,轮流看着我们,

  “因为在河里被冲了三公里,老师的脸上伤痕累累,而且可能是被岩石强烈地撞击过,半边脸都被撞烂了。几乎都没了活着时的样子,乌黑亮丽的头发,略带茶色的眼睛,形状优美的鼻子,全都毁了。老师长得很好看,要是去大城市里走走,说不定都会被星探发掘。葬礼时已经完全看不到那样的脸了,真是遗憾……”

  理惠表情凝重地捂上了嘴。她脸上露出些许悲伤的表情,似乎是在由衷地哀悼畠中老师的死,样子看着实在是让人不忍心。刚一想到这里,理惠就马上恢复了原来的表情,继续若无其事地说,

  “在大叔的怪谈故事中,女人只是跳了河,并没有被砍下脑袋。而且,后来的新闻上也报道说,法医认为老师的脖子与其说是被砍断的,不如说是被某种强大力量强行扭断的,头部断面血肉模糊。如果用很钝的刀具,也会造成类似的伤口,不过我也不清楚特意用钝刀的理由。说不定根本不是人为造成,就是被鬼怪什么扭断的。”

  理惠的声音有些激动,眼睛也红红的。脑海中突然略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莫非,这孩子是怀着兴奋的心情讲述这个故事的?

  “那天在废校的只有我们几个。大叔好像是在半夜两点多实在扛不住,迷迷糊糊地趴到桌子上睡着了。不过,如果有人闯入的话,大叔应该会察觉到的。所以呢,我们就被理所当然地怀疑了。警方也确认了,深处房间的钥匙就只有老师一个人持有,并没有备用钥匙。

  也就是说,那个房间是个不折不扣的密室。虽然窗户稍微开着,但因为有窗棂,最多也只能勉强伸进去个头。这种情况下,警察也调查不出究竟是谁杀害了老师并斩首的。”

  “这么说,案子尚未解决?”

  面对我的提问,理惠点了点头,马尾辫也随着轻轻摇晃

  “当然了,警察们肯定调查不出真相啦。”

  “你这语气,感觉像你知道真相似的。”

  壹子尖锐地切入道,而理惠依然一脸从容地耸了耸肩,

  “那还用说嘛?说到底,今天这个集会不正是怪谈会吗?我讲的,当然是怪谈咯。也就是说,杀死老师的,一定是那个女鬼。”

  理惠目击到的贴着窗户的女人。到了次日早晨,那个女人没留下一丝痕迹就消失了。如果她真的是哲郎怪谈中的那个女鬼,那么如此杀害畠中老师倒也是轻而易举。

  “老师爱抽烟,抽烟时肯定会开着窗。此时,那个女鬼来了,老师正好和她四目相对。女鬼抓住老师想要带出去时,因为被窗棂卡住了,老师的身体出不去。于是,那个女鬼就把老师的头扭断带走了。也就是说,我那天晚上看见的既不是梦,也不是妄想,就是实打实的鬼。”

  理惠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抱紧了身体。小小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不知是出于对未知怪异的恐惧,还是因为有了目睹女鬼的可怕经历而产生的强烈兴奋。

  我无法判断。

  理惠的身体颤抖了好一会儿,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闭上眼睛,反复深呼吸。随着呼吸放缓渐渐平静下来,她也恢复到了初见时的模样,那一副与年龄相符的少女的表情。

  “好了,我的故事到此结束。虽然不知道自己讲的好不好,不过这个故事里既然也有古柳大叔的登场,那它作为守灵夜的怪谈应该也不赖。”

  理惠站起身,将中央台座上的三根蜡烛中,最靠近自己的一支给吹灭了。

  瞬间,我感觉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抚摸我的后背,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不禁回头看去,可又什么都没有。

  照亮房间的就只剩下两根蜡烛了。暗得我们甚至只能看到彼此的脸。我一边想象着大家身后的黑暗中都藏着些什么不可名状之物,一边心神不宁地咽了口唾沫。

  “那我们先休息一下吧。可以在这个房子里自由参观,刚才吃饭的房间里也准备好了饮料和小吃。”

  星野说罢站了起来,打开房间的灯。刺眼的光线突然射入我的眼中,不自觉眯起了眼。

  理惠和圆香都从各自的坐垫上起身,走出了房间。目送着她们的背影,我陷入了沉思。

  因为,刚刚听完理惠所讲述的怪谈,我总觉得有个地方很奇怪。

  我本来就是对灵异现象持怀疑态度的人,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任何灵异的存在。身为一名恐怖作家,我可能不太够格,不过,从这个立场出发进行思考时,我总觉得有些地方无法说服我。

  这是一个信息量很少的怪谈,而且其中相当强烈地反映了理惠的主观感受,所以仅凭这种程度的怀疑也难确定真相。但我还是一边沉浸地思考着,一边推测和推敲脑海中浮现的那种可能性。

  我盘腿坐在坐垫上,双手抱胸,哼哼唧唧地沉思着,坐在我旁边的壹子讶异地看着我,

  “老师?没事吧?怎么在学小狗叫啊?”

  “没、没什么,只是稍微有些在意。”

  我一边腹诽着说谁小狗呢,一边摇了摇头。

  “在意的事情?”

  “刚才橘小姐的怪谈。你不觉得有地方很奇怪吗?”

  “呃,我还真没……只觉得是个印象很深刻的怪谈呢。”

  壹子开心地扬起嘴角笑着。看来,对于喜欢恐怖的她来说,这内容令她相当满意。

  “我能理解老师对灵异现象持否定态度,但如果不把怪谈只当作怪谈来欣赏,那可就损失了其中的乐趣。要是在这种场合说什么“不可能有鬼”,只会招致大家的嫌弃哦。”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壹子拦下试图坚持的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总之,这只是取材的一个环节。今晚就先好好地享受怪谈会吧,过后再去弄清到底真相如何。至于鬼到底存不存在,等完事之后再辩不也可以吗?”

  壹子用劝导的语气说着,站了起来,

  “道理我讲完啦,去趟厕所。老师您也不要想多余的事情,不如出去稍微转换一下心情呢?”

  在她的催促下,我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右边深处的祭坛。盖得严严实实的棺椁。哲郎的遗体就安置在其中。

  我对与这位没见过面、更没听说过的逝者独处有些抵触,于是便准备听壹子的话,站起身离开房间。

  走到左右延伸的走廊尽头的厕所,方便完后,正想去喝点东西,突然听到背后有响动。回头看去,走廊左侧有一个T字岔路,往右拐后发现前面房间的门开了一半。声音是从房间里传来的。

  我被似乎在翻找什么的窸窸窣窣声吸引,站在门前向里面张望。里面是一间看起来像书房的房间,左右两面都是书架,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尽管如此,书还是不够放,书架附近的地板上也都堆满了书籍,给人一种非常杂乱的印象。房间深处的壁橱里还摆着各种各样国内外的美术品,像是不知为何物的抽象雕像、香炉、弓箭等。壁橱前是一张沉甸甸的大木桌,上面也放满了书。

  ——这里就是星野先生说的古柳氏的书房?

  我在心里嘀咕着,轻轻推开门,走进里面。

  一进房间,就闻到了旧书店里那种浓厚的纸张味。对于爱书之人来说,这是一种让人安心的香味。

  往里走,走到桌子旁边,发现堆积如山的书和文件散落在地板上。原来如此,刚才听到的声音原来是这。我蹲下身去捡那些文件。

  看着像是古书的一部分,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被眼前的文字吸引。

  “……关……传承记于这里……八生一族……需要……?”

  因为上面的书法字写得太潇洒了,反而很难看懂。于是我一个个地辨认着写的是什么字,试图读懂上面的内容。

  有些地方被虫蛀,还有些地方破损,完全读不下去,更别提理解其中内容了。

  从能够辨别的部分来看,应该是这个村庄——或者是这片土地的乡土资料。似乎是用古老的手写文字,记录下的当地传说故事。

  “八生一族……?”

  “是自古以来就在这片土地上颇具影响的一族——通俗地说,这是古柳哲郎先生的先祖遗留下来的古文书。您对这个很感兴趣?”

  突然,有个人从背后出声。我猛地转身看去,声音的主人就站在书房的门口,双手交叉叠在身后,微微歪着头看向我。是个大约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没有褶皱的黑色西装。他那挺拔站立的身姿散发出一种非常人所有的特殊气场。

  显眼的白色头发用发胶整理过,蓄在鼻子下的胡须也被修建得干净齐整。给我的感觉与其说是精致,不如说是一种——像是远离庶民的高级感。

  “您是……”

  我不自觉地说道。男人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然后深深地垂下了头,

  “我是这间宅邸的主人——八生家主的侍奉者。换句话说,就是管家。”

  “管家?可是这间房子……”

  “对,现在没人住在这。不过,这里是古柳哲郎先生出生时的家。而且社长在这里也保管着相当多重要的物件。因此需要有人管理。”

  说着,男人指向了我手上的东西。我慌忙把它还回桌子上,再次环视屋内。

  “确实,这里收藏了好多了不得的收藏品啊……不过,我对这些也不怎么了解……”

  “哦?可是,您不是恐怖作家吗?”

  我发出“诶”地疑惑后皱起了眉。我明明还没有自我介绍,他是怎么——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表情,男人面带尴尬地说了句“抱歉”后又低下了头,

  “失礼。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还是忍不住好奇,于是便在外偷偷听你们说话来着……”

  看样子,他是在工作之余偷偷听我们的怪谈会。

  “这样啊。可是,你为什么不参加呢?”

  “能参加怪谈会的只有社长遗嘱里指定的人选。我并不在其中。”

  原来如此,似乎是在严格地遵从着主人的命令。我坦然地接受了,并告诉他自己不介意他在外偷听的事。男人放心地露出笑容,慢慢地向我走来。

  “刚才我听里面谈话的意思,您虽然身为恐怖作家,但却对现实的灵异以及基于此的传说故事并不感兴趣?”

  “嗯,大概是吧。归根到底,我还是想当个推理作家的。”

  虽然担心自己这么说会不会听起来像是在找借口,但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心里话。

  男人坦率地露出了“竟然如此”的表情,

  “无论哪个行业都会有这种情况吧。因为自己所追求的东西与旁人所追求的东西之间都不可避免地会有隔阂。”

  语气似乎是深有感触,男人苦笑道,

  “对了,想冒昧地问问您,老师——呃,我叫您老师可以吧?”

  “啊,可以的。”

  我有点惶恐地点了点头,男人轻轻颔首接着说道,

  “老师您对刚才,橘理惠小姐的怪谈,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什么意思。”

  “刚才您不是跟责任编辑说有个地方您很在意吗。”

  “啊,你这都听见了啊?”

  面对我的惊讶,男人为难地笑着,揉了揉太阳穴,

  “实在抱歉,我不小心听到了。所以我还挺好奇的,老师您究竟有什么疑问?”

  “我没……只是她的故事……”

  话还没说完,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影,我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见状,男人也把视线转向房门处。门的另一头突然有人探头,是壹子。

  “老师?您怎么在这?这是在……”

  她欲言又止,应该是在打量我旁边站着的这个男人。壹子沉默着向我投来询问的视线,

  “老师您认识?”

  “啊,不认识。这位是这间屋子的管家,呃……”

  “我叫神林。您好,祭坂壹子小姐。”

  男人自报家门后恭敬地低下了头。“哈?”壹子惊讶地应了一声,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于是我解释了一遍,壹子这才恍然大悟似地理解了现状。

  “所以,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实际上,我对老师刚才说的“故事中有地方很在意”很感兴趣。正打算详细问问呢。”

  “对哈,确实说过这话来着。”壹子手托着脸颊,兴致缺缺地看向我,

  “想必也能看出来,老师有着一个凡事都要通过理论逻辑论证的“推理脑”。明明身为一名恐怖作家,怎么偏偏长了个推理脑袋,真是搞不明白。不过,这毕竟是老师的爱好,我也就忍咯。”

  原来你一直在忍啊,我面露苦笑,在心里吐槽着。

  “不过呢,也没关系啦。距离第二个人讲述故事还有些时间,我也想听听老师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呃,没,可是……”

  神林又对有些退缩的我鼓劲道,

  “没事的。请您务必讲讲。”

  在二人的怂恿下,我正了正身子,轻咳一声,说出了听完理惠故事之后我所察觉到的疑问,

  “诚如壹子所说,橘理惠小姐的怪谈讲得非常好。而且最后真的有人死去,且那起事件至今尚未解决这一点,又给故事的恐怖氛围浓墨重彩地添上了一笔。不过,我听完这个故事后,首先想到的是,这可能是一起精心策划的密室杀人案。”

  “密室杀人……”

  壹子用手捂住嘴,惊讶地重复道。然后,用怀疑地语气对我说道,“老师,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了。而且,我也找到了证据。”

  “有意思,请您继续。”

  神林一脸笑意地频频点头,在他的催促中,我继续刚才的话,

  “首先是尸体被发现时的场景。钥匙在室内,窗户又安了窗棂。无论是从里逃向外,亦或是从外入侵里面都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来,案发现场毫无疑问就是个密室。而且,凶手正是利用了实行了杀人。”

  “为什么特意把案发现场做成密室呢?”

  壹子提出了一个朴素的疑问。

  “原因很简单。只要将命案制作成不可能犯罪,即便自己也是疑犯之一,也可以有理由狡辩。只要无法解开密室之谜,就无法将凶手抓捕归案。”

  “这么说来,凶手必然是理惠小姐故事中登场的人物了?”

  “没错。凶手……就在她们之中!”

  强势地说出这句台词后,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浑身颤抖起来。宛如推理小说中登场的侦探一般,我沉浸于解开谜题的过程之中,陶醉之感油然而生。

  “那,凶手究竟是谁?”

  面对依旧深深怀疑的壹子,我连忙收起了嘚瑟的笑容,

  “呃,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揭晓凶手这一part放在最后讲……”

  “不用了,直说吧。现在可没时间磨蹭了。请您单刀直入。”

  没办法,我心情复杂地清了清嗓子,下定决心说出了凶手的名字。

  3

  “从结论来说,犯人是除了橘理惠小姐以外的其他三位女学生。她们合谋杀害了指导畠中教师。”

  “三人合谋?证据呢?”

  神林提出了理所当然的问题。而我则一脸“久等了”的神情,意义不明地抱着胳膊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那我接下来按顺序说。首先是动机。橘理惠小姐故事中登场的三位朋友,美晴、绮良以及和穗,她们几位与指导畠中教师之间,有过很奇怪的互动。”

  “奇怪的互动?”

  “是的。首先,在畠中老师刚出现在旧校舍之时,绮良曾紧紧抱着他哭泣。而对此,畠中老师也没有任何拒绝或避嫌的举动。其次,在查看和穗小姐受伤的脚时,面对女学生不经意伸出的光着的脚,畠中老师还亲手上去碰了。”

  “这奇怪在哪?”

  面对壹子没礼貌地质问,我皱眉摇了摇头,

  “她们可都是花一般的青春期女生。即便对方是老师,身体被成年男性触碰也都会有抵触情绪吧?稍微感到害羞,亦或者拒绝才是正常的反应。”

  神林不禁念叨了句“原来如此”。而壹子似乎并不太理解,满脸疑惑。

  “然后,美晴小姐还主动去给畠中老师擦头发。这与上述同理,并不是青春期女生面对普通男老师的正常反应。就算老师再怎么受学生欢迎,这种行为也太没距离感了吧。”

  现在的小孩产生这种程度的肌肤接触不是很平常吗?幸好没人提出这种我无法反驳的观点。于是我便继续道,

  “也就是说,她们眼中,畠中老师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教师,而是被视作成了一位男性。更确切地说,他们之间应该是亲密的男女关系。”

  “你是说被杀的教师是个引诱未成年学生的人渣?嘛,考虑到老师的结局是被杀害,这条逻辑线倒也算合理。”

  壹子拉着长音地说着,耸了耸肩,

  “可是,畠中老师对三个女学生同时伸出魔爪,这会不会有点扯?”

  “的确,也有可能关系并没有深到那种程度。但最重要的是,少女们与畠中老师的关系并不仅仅是学生和老师之间的关系。因为这个,她们极其憎恨畠中老师,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这么想来,对于畠中老师之死,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就算有些牵强,但只要假设她们三人都与畠中老师存在恋爱关系的话,就可以接着顺藤摸瓜了。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壹子姑且先接受了我的理论。

  “行吧。纯情的少女知道自己被恋人背叛,继而产生杀意。把这当作杀人动机倒也说得通。”

  对于壹子的想法,我点点头,

  “如果只有一个女生被老师骗了感情,可能还只是独自哭泣的程度。但是,关系很好的三位少女都知道了自己和好友被畠中老师玩弄、践踏感情的事实呢?在集团心理的驱动下,憎恨会被越放越大,逐渐演变成过激的报复行为。”

  正是因为她们的年纪很小,才会做出超出常识的事。这种可能性不可否认。

  “那么,她们是如何杀害畠中老师的呢?”

  “方法本身很简单。据理惠小姐描述,大厅的一角随意地放着没用完的木材和绳子,还有其他一些工具。正是从那里拿走了绳索和锯子。我也不清楚这个杀人计划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的。但她们在山道上迷路、和穗小姐脚受伤动弹不得

  、还有误入废校,在那里过夜……如果这一切都是按照她们的计划发生的,那么畠中老师会来找她们也在预料之中。

  就这样,在事先准备好的情况下,等理惠睡着后,三个人悄悄溜出教室,拿着凶器来到了校舍外面。然后朝深处的房间方向走去,敲了敲窗户引来畠中老师。三人中的一人和从窗户探出头来的畠中老师聊了几句,这时,躲在墙边的两人趁他不备,将绳子挂在脖子上,左右两边一起用力地勒了起来。当然,畠中老师应该有过抵抗,但因为喝了酒,已经醉得没有力气了。绳子缠在脖子上,又不能缩回屋里,结果就被勒死了。”

  说到这里,我轮流看向壹子和神林二人的反应。壹子手指靠在嘴唇上,不满地歪着头怀疑道,

  “这种情况下,尸体的脖子上肯定会残留绳索的痕迹吧?如果是被勒死,警察应该很快就能锁定凶器,要是现场发现了作案凶器的话,她们不必然会遭到怀疑吗?”

  可,案件仍是未解决的状态,也没有任何她们被捕的相关信息。

  壹子的疑问很有道理。但关于这一点,我也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所以畠中老师才会被斩首。特意这么做的原因有二。一是扔进河里日后被发现时,可以伪装成怪谈上演于现实之中。二则是为了隐藏脖子上留下的勒痕。或许后者的动机更为强烈。

  而且关于窗户和墙壁并没有染血的描述,这也正是因为畠中老师是在死后被斩首,并不会大量溅出鲜血的证明。仅流的一点血自然可以通过雨水冲刷干净。”

  “可是,就算是死后干的,可毕竟也是把人头给切下来啊,身上怎么会一点血都没蹭上呢?警察当然会注意到学生们衣服上的血吧。”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她们下定决心采取了这样的行动。这一点,在理惠小姐的亲身经历中也得以体现。”

  “……难道,她看到的女鬼和脚步声……”

  神林吃惊地说道,而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三个人脱掉衣服,一丝不挂地来到外面。这样一来,即使是在斩首时身上蹭到了血,也可以借助雨水洗干净。想必见此情景的畠中老师一定很惊讶,没来得及问原因就被杀害了。

  把头扔进河里,回到校舍,用昨晚用过的毛巾擦干身体,再回到房间,就不会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了。理惠小姐看到的女鬼是长发,而三个人中头发较长的是美晴。所以贴在窗玻璃上吓到理惠小姐的,应该正是行凶后打算用雨冲洗溅到她身上血的美晴。用长发遮住脸的话,也会降低被理惠小姐发现身份的可能性。”

  “为什么要特意这么做?”神林问。

  “大概是觉得,如果像这样留下鬼存在的印象,被怀疑是杀人事件的可能性就会降低。不出所料,理惠小姐坚信女鬼的存在,并没有怀疑她的朋友。”

  “如果理惠受惊求助,发现其他三个人不在教室里,怎么办?”

  “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哲郎先生说的怪谈故事里有类似“如果和幽灵对视,就会被拖进河里”的描述。为朋友着想的理惠小姐不会让自己以外的人陷入危险之中。正因为有这种确信,才会制定出这样的计划。”

  一口气说完,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发生在朽无小学旧址的密室杀人事件的全貌,也是理惠小姐所说的怪谈中隐藏的真相。”

  “原来如此,确实解释得很清楚。不过,要称之为密室的话,这种犯罪手法未免有些粗糙。”

  壹子不满地发着牢骚。我虽然觉得不太礼貌,但还是在心里表示赞同。大部分的诡计,一旦被拆穿就会让人惊讶地感觉其拙劣。

  “可是,她们要想出校舍,就必须避开在大厅里看守的古柳氏,偷偷溜出去。”

  “关于这一点,他自己也在故事中说过,“深夜两点左右睡着了”,恐怕是三人中有人把安眠药混入了古柳氏的饮料里。虽说是初中生,但只要有心,还是能买到的。”

  “……也有可能社长是共犯。”

  神林一脸认真地补充道。当然,我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倒不如说,这才符合逻辑。如果和畠中老师一起来到小学的是另一个人的话,那么她们的杀人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况且,他讲的怪谈与女学生们的作案手法惊人的相似,这是事实。其中真的是违和感满满。

  哲郎参与少女们的谋杀计划的可能性不容忽视。但是,在与逝者交往甚深的神林面前,我还是忍住了。

  “如果老师说的是事实,那就说明理惠小姐并不知道这件事,直到现在还相信杀害畠中老师是女鬼所为,对吧?”

  “我想应该是这样。”

  我回答后,壹子用手托着下巴,眉头紧锁,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比怪谈还可怕。同学杀害了老师,然后若无其事地待在一起。就算这真是事实,告诉她也太残酷了吧?”

  说得对。这种真相,实在不想亲口告诉她。壹子和神林应该都有同样的想法。

  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室内弥漫着沉重的气氛。

  “嗯,您说得很好,我相信老师的推理。”

  不久,神林打破沉默说道。

  “真的吗?”

  “当然。真如老师所说,是三名女学生杀害了老师的话,如果能向当地警方反映,调查一定会有所进展。真是太棒了,不愧是名侦探的名推理。”

  “是、是吗……嘿嘿,嘿嘿嘿。”

  被淹没在让人感到不真实的赞美之中,我不禁放松了表情,挠了挠后脑勺。我怀着推理未必不对的心情看向壹子,只见她一脸不满地抱着胳膊,

  “的确说得通。如果这是事实,那就不得不承认,老师的推理脑第一次派上用场了。”

  壹子不情愿地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除了原稿以外,我还是第一次被她这样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

  不知怎的,心情大好。推理小说中的侦探指认凶手的时候,一定也是这种心情吧。

  “在怪谈会结束之前,这件事还是先保密为好。可能会让理惠小姐混乱,而且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现场的气氛变差。可以吗?”

  对于神林的提议,我和壹子都没有异议。

  对我来说,在剩下的三个人面前展示名推理的魅力是难以抗拒的,但考虑到理惠的心情,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行为。

  等到天亮,提供情报协助当地警方,似乎是最保险的做法。

  “呵呵,呵呵呵……”

  即便如此,心情还是很好。即使无意间,也会忍不住露出没出息的笑容。

  “老师,您可别被夸两句就了上天了啊。抓紧回去吧,下个故事马上就要开讲了。”

  壹子叹了口气,看了看手表,匆匆离开书房。我慌忙想追上去,却被神林叫住了,

  “那个,老师。抱歉,我今晚在这里的事,能别跟其他人说吗?”

  “可以,不过为什么呢?”

  “刚才我也说过了,社长的遗嘱上写着,只有三个指定的讲述者和见证人才能参加怪谈会。我本来就不被允许出席,所以就想悄悄地……”

  回想起最初的对话,我“嗯嗯”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不会说的。”

  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和神林互相点了点头。

  “如果您听了之后的内容,还有什么“疑惑”的话,请务必告诉我,我在这里等您。”

  说罢,我向深深弯下腰的神林说了声等会见,离开了书房。

  回到房间,其他人已经坐好了。在久等的目光中,我兴冲冲地坐在刚才的位置上。

  “那么,大家都到齐了,接下来开始第二个怪谈。”

  星野话音刚落,圆香就轻轻地举起纤细的手臂。

  “那么,下一个由我来讲。”

  从黑色和服袖子伸出的白皙手臂缓缓放下。那白得如同毫无生气的死者的肌肤,一时给我看呆住了。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受到在场所有人瞩目的圆香开口了。

  “这是距今七年前,于这个地方发生的奇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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