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怪谈其三

  1

  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星野幸次。是逝者古柳哲郎先生担任古柳商事社长时的秘书。从事秘书工作已十余载。

  我父亲也是秘书,服务于上一任古柳集团的社长——哲郎先生的岳父古柳昭光先生。也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缘分,前任古柳社长对我非常照顾。大学毕业后,我一直没能拿到Offer,眼看就要家里蹲。而此时前任社长昭光先生如及时雨一般出现,邀请我去古柳商事工作。

  父亲退休后,无论在工作上还是在日常生活中,我与昭光前社长的关系都很不错。在哲郎先生与真那美夫人的这段姻缘中,为了能让哲郎先生与真那美夫人之间情投意合,我也是出了不少的力。

  虽然不知道我的帮助实际起到了多大的效果,但结果就是两位喜结连理,并诞下了一位千金。

  后昭光前社长遭逢事故。哲郎先生继承古柳家业之时,我被提拔为哲郎先生的秘书。昭光前社长去世后,直至今日,包括哲郎先生和真那美夫人在内的古柳家诸位,仍然待我不薄。

  我打心底里尊敬哲郎先生——社长。虽然他年纪不大,但凭借出色的人格魅力,不仅在众多员工和客户之中广受好评,甚至还会让商业对手由衷敬佩。

  社长他相当重视公司的员工。为了充分了解部下,经常会请自愿参与的员工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外团建活动。同时他对家乡也充满了热爱,积极投身于志愿者活动,可以说只要是在他出生的故乡——朽无村举办的活动,他都会参加。

  社长年仅四十,就背负着年销售额数十亿的古柳商事的重任。起初这令董事们感到不安,但他们很快就明白这是杞人忧天。凭借他优秀的本领,公司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不断攀升的业绩中无疑体现了社长出众的能力。

  而且在私生活中,还有唯花这个可爱的女儿陪伴,人生道路可谓一帆风顺。

  ……没错,无论是谁都会这么认为。至少,直到真那美和唯花从公寓坠楼丧命那天之前 。

  就像刚才御崎女士说的那样,社长自从失去两位挚爱之后,变得郁郁寡欢,憔悴得连工作都无法投入。

  人们都认为社长的两位挚爱之死只是一起悲伤的意外事故。社长悲惨地同时失去妻女,被命运所玩弄。

  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个悲剧根本就不是上天给社长的考验,而是人之恶意造成的结果。这是因人性丑恶的嫉妒而导致的噩梦。

  要我说的话,社长乌云密布的人生,早在他与真那美夫人结婚之前,在他本人不经意之时就露出端倪了。

  前面也提到过,古柳家和八生家结缘于某次社交聚会。真那美夫人看到社长后单方面产生了爱意。

  后来,前任社长昭光先生调查了包括哲郎先生本人、八生家的资金情况在内的背景。在可以通过提供资金来解决八生家困境的基础上,提出了“联姻”这个双赢的提议。

  一般来说,无论是什么样的父母,都不会把自己心爱的独生女托付给一个负债累累的乡下企业老板。但当时昭光前社长已年过六十,对他四十多岁才好不容易得的女儿真那美异常溺爱。

  而且,昭光前社长也面临着没有直系继承人的问题。如果为人值得信赖,即使哲郎社长开出了“帮助八生家事业起死回生”这样的条件,昭光前社长也乐得聘他为女婿。

  在这个时代,无论哪个行业,都绕不开后继者的问题。即使把拥有数千名员工的大企业交给有血缘关系的儿子,也会有对儿子能否胜任的顾虑。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哲朗社长很早之前就被昭光前社长观察了。

  为了推进联姻,我作为交涉的代表往返于古柳家和八生家之间。

  彼时社长的父母还健在。他们认为,哲郎社长身为八生家的继承人长子不应该入赘,果断表示了拒绝。当然,社长本人似乎也没有这个意愿。

  于是,我便被八生家半赶着地送客,把交涉结果带回了古柳家。然后,我就受到了真那美夫人的严厉斥责。她强硬地要求我无论如何都要把这门亲事办妥。真那美夫人气势汹汹,实在不像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漂亮淑女。在昭光前社长的要求下,我多次前往八生家,游说着古柳家可以全力为八生家提供资金援助。

  在我不知是第几次拜访之后,哲郎社长终于听进去了我的话。经过深思熟虑,终于肯点头了。正好那个时候,最强烈反对这门亲事的父亲去世了,而八生家也在异物混入事件的影响下日渐式微,迎来了生死存亡的危机。

  在银行都不愿意融资的情况下,如果能得到古柳家的支持,就能保护公司,也能保护公司里的众多员工和他们的家人。很明显,正是出于这种想法,才会选择接受联姻。

  联姻推进地很顺利。仅几次约会之后,两人就订了婚。真那美夫人已经高兴得忘乎所以了,一门心思全放在婚礼上,把当时负责的集团工作几乎全都推掉了。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合适,但真那美夫人从小是这样的性格。无论说多任性的话都不会被责备、哪怕别人的东西,只要自己想要就一定要拿到手。

  和一见钟情的哲郎社长结婚也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结果。她始终坚信,未来等待着她的会是理想般的家庭生活。但现实并没有那么乐观。尽管大张旗鼓地举行了婚礼,成为了事实上的夫妻,但社长对真那美夫人却并没有产生真正的爱情。

  尽管如此,表面上还是要假装成幸福美满的夫妻。两年后,二人生下了唯花。昭光前社长和老夫人自不必说,社长本人也深爱唯花小姐,在养育女儿的方方面面都亲力亲为。

  真那美夫人对每天都因工作不着家的社长感到强烈不满,对无法独占社长而焦躁不安。她的精神状态也在唯花小姐出生后稍微安定了一些。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但真那美夫人的不满是无穷无尽的。社长减少了工作上的时间,尽可能地帮助夫人带孩子,可她却觉得自己的丈夫被唯花小姐夺走了。表面上扮演着好母亲的真那美夫人对唯花小姐异常严厉,这也导致了哲郎社长更加讨厌对自己孩子表露厌恶之情的真那美。仿佛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这种关系在唯花小姐长大后也没有改变。平时温柔体贴的母亲,总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视自己为眼中钉。唯花小姐不知道其中缘由,想必一定非常不解吧。

  唯花小姐七岁那年,悲剧发生了……

  像我这样身份的人,说出这种话是非常荒唐的。甚至可以说是对古柳家的背叛行为。但我,还是想说清楚。

  让社长的人生陷入无边噩梦的,正是真那美夫人。

  社长的确因为妻女的死而陷入绝望,但也只是悲痛于唯花小姐之死。对于真那美夫人,他没有任何的悲悯之情。社长只把唯花小姐当作自己的家人、真心爱着她,他的心里从一开始就没有真那美夫人的位置。

  失去唯花小姐的绝望感,让社长在这七年间一直痛苦不堪。就像橘立花小姐所说的那样,在志愿活动中会经常与孩子们接触,其过程中偶尔回想起与自己孩子相处的点点滴滴,该是多么大的打击。

  或许在旁人看来,社长已经从悲剧中恢复了过来,打起精神重新扛起自己肩上的担子。但事实却正相反。这七年间,社长深深地沉溺于痛苦之中,无暇修复自己内心的伤痕。

  最终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的折磨,于两天前自杀了。是我发现的社长遗体。社长用办公室里的绳子上吊自杀了。而且还在桌子上放了遗书,上面写着一些难以理解的内容,即邀请大家召开怪谈会。

  刚看到遗书内容时,我相当疑惑。虽说我也曾听说过社长老家流传的传说,可令我吃惊的是,没想到社长真的要举办怪谈会。

  但我仔细想想后便明白了,社长到底为什么要召开怪谈会。

  以下只是我的推测。社长召开怪谈会,并不是想从另一个世界唤回自己的灵魂,而是想唤回唯花小姐的灵魂。

  在自己的尸骸前,唤回已逝的唯花的灵魂。或许他认为这样就能与自己心爱的孩子重逢。当然,为了实现这一点,他自己的灵魂也必须停留在这里。

  关于那方面的详细原理,我也不清楚。总归,这种代代相传的古老传说,根本就不存在常人能够解释得通的逻辑。

  不管怎样,今晚的怪谈会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举行的。关于此,我就只讲这么多。

  结束一切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呢?灵魂是否真的会从那个世界被唤回,至今仍未可知。但如果坚持到最后能让社长的心结告一段落的话……我相信,这是我能为社长做的最后一件事,我也希望这真的能帮助社长与唯花小姐的灵魂重逢。

  那么,接下来开始讲述我的怪谈故事。

  四年前,也就是真那美和唯花去世后的第三年,社长表面上还和以前一样精力充沛地投身工作。当然,那只是众多员工眼中的社长。我和社长每天都在一起工作,在我看来啊,悲伤的巨大阴影还没有从哲郎社长的心中消散。事实上,我曾多次看到他翻看着随身携带的唯花的照片,眼里噙满了泪水。

  尽管社长尽力装作自己很冷静,但如梦魇一样挥之不去的悲伤,让社长慢慢变得虚弱,说不定哪天就会夺走他的生命。社长身边散发的气场十分沉重,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类似危机感的情绪。

  而另一方面,公司的业绩非常好。员工们拿着奖金,满怀欣喜地迎接休假的到来。公司内部充满了愉快的气氛。

  我也想让社长去做些能让他放松心情的事。于是便邀请他参加登山活动。大学时我参加了登山部,每年这个时节,我都会带着几名爱好相同的员工去朽无山登山。

  这座山曾是八生家所有的山之一,耸立于现由国家管理的国有林的一角。由与朽无村临近的地方政府机关负责管理。登山路被整修得非常完善,其作为公共场所开放,广受登山客的青睐。

  虽说是登山,但也不是真的在山里乱走,只要沿着标记清晰的登山路牌前进就可以了,也不需要额外准备麻烦的工具和帐篷。在这里登山即使对新手也很友好,最重要的目的是外出放风,感受大自然,打起精神充实度过假期。

  社长一开始还不太想去。但如前所述,那是八生家曾经拥有的山,住宿的地方也是由几近荒废的神社一角的小屋改建而成。然后,社长似乎回想起那是他少年时代经常攀登的山,思索过后便爽快地答应了。

  然后就是登山那天。我用公司车去接社长,把车停在登山道附近的停车场,和已经集合的参加者们会合。

  参加登山活动的都是本公司的员工,男员工是楢崎和垣根。女员工是水谷和肥田。加上我和社长一共六个人。

  楢崎君和垣根君是营业部的年轻员工,都是优秀的销售员。特别是楢崎君,连续三个季度都保持着业绩第一的好成绩,是下一期最有希望能升职的员工,也是高层印象最深刻的员工。

  另一方面,垣根君和楢崎君不同,他是活跃气氛的社交恐怖分子,在自己工作之余也经常帮助别人的工作,是个乐于助人的好青年。公司拿下的诸多大合同之中也少不了他的身影。而且他对后辈也颇为照顾,人缘特别好。这么优秀的年轻人自然也格外受到女员工们的追捧。不过,他的异性缘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不久前,他还甩了个交往的女员工,在公司里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差点就发展成伤害事件。

  幸运的是,事情在闹大之前就平息了。对方暂时停职,垣根君这才松了口气。

  而女性员工方面,水谷女士所属总务部,和楢崎君、垣根君是同期,今年二十七岁。她与楢崎君是大学同学,几年前就开始交往了。

  肥田女士是水谷女士的后辈。好像是因为小时候住的乡下就在山脚下,她非常喜欢登山。应水谷女士的邀请,这是她第一次参加登山活动。

  直到前一年,还有一个叫横江的女职员也参加登山活动。但由于种种原因今年没有参加。

  不瞒你说,这位横江女士正是刚才我提到的、和垣根君起争执的女员工。以之前的登山活动为契机,两个人走得很近。虽然说也算得上郎才女貌,但还是被垣根君单方面甩了。想不开的横江在办公室里对着垣根君破口大骂。当时甚至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美工刀想要挥向垣根,好在被其他员工制止了。这就是那起事件的始末。

  总之就是因为这个,这一年横江并没有来参加登山活动。

  从前社长隐退到成为现任社长秘书的这段时间,我被任命为营业部的课长。和楢崎君、垣根君一起工作过。那个时候,我和他们私下里关系都还不错,经常在下班回家后邀请他们一起喝酒。也是因为他们都对登山感兴趣,所以才有了“夏季登山会”的成立。

  登山那天我已经不是他们的直属上司了,而且我也没怎么在公司里见过另两位女员工。像这样同事们在一起聚会,也不用在意自己在公司里的立场,氛围还算得上轻松。

  但因为社长也参加了,年轻员工的脸上难免会露出紧张的神色。虽说是私下聚会,但普通员工在社长面前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自觉地就会拘束着礼仪。可我本意并不希望他们因社长的参加而束手束脚。所以一路上都是我陪同着社长,再不时抛出一些话题活络气氛,让大家慢慢和社长融洽起来。

  很快便有了效果。从出发点开始走上登山路后不久,大家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和社长搭话了。虽说是社长,但毕竟当时他才四十五六岁,而且本来就是个善于交际的人,所以社长和年轻员工们也能轻松自在地进行交流。只有肥田女士因为年龄上的差距而感到怯懦,不太想和社长说话,我印象还挺深的。

  到目的地山顶是一段很长的路。不过这条路整修得很平,就算是新手爬上去都只需要半天。我们抱着去郊游的心情继续前进。

  八月中旬,正值盛夏,气温很高,再加上天气晴朗,阳光照射相当强烈。不过,郁郁葱葱的树木像窗帘一样适当地遮挡了阳光,不用担心被紫外线晒黑。登山的这一路上走得很舒适。

  沿着蜿蜒曲折的缓坡前行,眺望着夏季繁花盛开的景象,深深地陶醉于树林地带独特的静谧。偶尔还会响起不知名的鸟叫声。被自然气息包裹着,我们神清气爽地向着山顶进发。

  过了中午,我们到达位于半山腰的登山客用餐厅,打开了带来的便当。两个年轻男生在便利店买了饭团和油炸串。而两名女性员工一起亲手做了三明治。肥田女士还带来了一大堆自己做的炖菜和凉拌菜,虽然味道很淡,却能缓解渗透到身体里的疲惫。

  社长和我一样都吃我带的便当。自从真那美夫人和唯花小姐的意外发生后,社长一直是一个人生活,我希望他能多吃点对身体有益的东西。今天妻子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就起来为我们做好了便当。

  吃完午饭后,我们保持着和上午相同的速度登山,半路也休息了几次。途中,在可以喝到新鲜泉水的水源地,肥田女士吃了午饭后忘记服用的药。好像是已经有好多年的老毛病了,登山的时候一直说膝盖痛,靠止痛药顶着,看得出体力上很辛苦的样子。

  尽管如此,还是坚持和年轻活泼的同事们一起享受着自己最喜欢的登山。即便登山道路逐渐变得险峻也没有放弃,而是边走边聊起了平时在公司里不会聊的兴趣爱好、流行电影,以及对我这样的大叔来说很难插进话的SNS等话题。

  比预计要快,太阳刚开始西斜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了山顶。眼前是广阔的朽无村,远处是无垠的大海、高耸的群山,秀丽的自然风光尽收眼底。

  社长一脸怀念地眺望着此情此景。他似乎是被眼前的景色感动到了,平时那种空虚而失落的气息一扫而空。

  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至少这个瞬间,可以让社长换换心情,能让他被沉重负担所压垮的心灵得到片刻的安宁。

  大家在山顶上待了一会后,沿着与来时相反的路向山脚进发,顺利抵达了当天的住宿场所。

  那原本是将多年前废弃的神社,经过市政府改装,把本殿之外的其他房间改建成简易的住宿设施,专为登山客廉价出租。

  神社旧址上还保留着高耸入云的鸟居,社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站立在原地。表情和在山顶时完全不同,边说着自己对这个神社有印象,边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前方。

  一开始我也说过,那座山曾经是八生家的。顺着登山道的另个方向往下走,就是现在我们举办怪谈会的这座宅邸。社长还是孩子的时候,经常和村里的大人们一起进山,来到这座神社参拜。看到与小时候相比完全变了样的神社,想必内心感慨万千吧。过了一会儿,社长才回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走进了神社。

  神社内部像一个宽敞的道场,构造相当简单。里面的小房间只有厨房和自来水设施,还有个卫生间,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可能是嫌管理麻烦才把里面的布局做得如此简单吧。房间里没有被褥之类的东西,大厅墙壁上有两个储物柜,一个放着清洁用具,另一个放着毛毯和睡袋。

  本来这里是不出租卧具的,但总不能让社长直接躺在地板上。这些都是我事先取得许可带进来的。

  这种简陋的住宿条件都称不上是住宿设施,但好在包括社长在内的所有成员都没有提出意见。比起住在帐篷里担心刮风下雨、蚊虫叮咬,以及野狗出没,大家都更愿意住在这里,甚至还高兴于能有地方能过夜。

  看到大家都很满意我便放下心来,从纸箱里拿出方便面和茶、果汁、各种酒,招呼大家喜欢什么随便喝。当然,这些也都是我事先准备好的。

  虽然都是些称不上正儿八经晚饭的方便食物,但可能是因为今天登山走了很长时间,同事们都吃得非常高兴,一起愉快地度过了晚餐时间。

  吃过晚饭,喝过酒之后,大家聊得很起劲。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建筑物周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寂静。刺骨的寒风从敞开的窗户一阵一阵地吹了进来。只有建筑里亮着灯光,没有任何光源的小山呈现出与白天不同的样子,仿佛被深渊涂成了深不见底的漆黑。

  “好不容易来一次,要不要讲讲恐怖故事?”

  我不记得是谁提议的。也许有人会笑着说,正经人哪有聚个会就想讲恐怖故事的。当然,无论是提议的人,还是醉醺醺地表示赞同的人,都被夜幕降临的深山景色和气氛所吸引,兴致勃勃地想整点恐怖的。

  而且,在大家聊天过程中一直只在安静点头的社长,罕见地插了一句“听起来很有趣”,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以此,聚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赞成了那个提议。

  已经忘了是谁先开始讲的恐怖故事,实话说,很一般。就连我这种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连怪谈和恐怖小说都没怎么读过的人,都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这故事听得,没觉得有多恐怖,更多的时候只是在感慨,怎么我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还能流传给比我小两轮的年轻人呢。

  当然,我讲的也半斤八两。此时此刻,我在怪谈会上讲述的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事,而那天晚上,我讲的是朋友的故事。

  小时候,他听说附近点心店的老婆婆会抓偷东西的孩子,把坏孩子的眼珠挖出来。他气冲冲地说要试试到底是真是假。然后,他就在偷东西的那天晚上,做了一个长着角和獠牙的老婆婆追自己的梦。结果醒来一看,一只眼睛肿得老大。

  氛围很融洽,大家都很享受,听得很认真。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被我的恐怖故事给吓到。

  其中也只有社长给我们讲述的怪谈最真实、最吓人。

  在那之前,我也曾听说过社长对怪谈和灵异事件感兴趣,但没想到竟然这么沉迷。登山不久前,我参观了社长这座宅邸里的书房,里面藏书、藏品之多,让我不禁为之咋舌。而且大部分都是在真那美和唯花去世的七年前,被夺舍了一样突然开始疯狂收集的。看过后,我总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复杂心情。

  社长所讲的故事,既真实又可怕,甚至都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水谷女士被吓得哆哆嗦嗦,哭着恳求社长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社长这么擅长讲恐怖故事呢?是有什么契机才喜欢上这类故事的吗?”

  垣根君问道。

  对他这样的年轻人来说,社长身为大企业的领导人,竟然对怪谈这种平民读物有如此深的造诣,还挺少见的。

  社长没有露出一丝不快的表情,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从小我家就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地就喜欢上了。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其他兴趣爱好。”

  面对有些害羞的社长,员工们闹得更起劲了。有人求他再多讲一些,也有人像前面提到的水谷女士一样,哭着说不要再讲了。总之很热闹。

  过了一会儿,夜深了,大家都累了。闹腾的聚会时间结束,所有人钻进睡袋、躺下睡觉休息。我喝得烂醉,都没来得及迷糊,就被睡意瞬间击垮,几乎昏过去似的睡着了。

  后来,我被一阵微弱的声音吵醒。明明已经很累了,但当时我的意识却猛的一下清醒了。被一种奇怪的直觉所吸引,向大厅入口望去,双开门的拉门微微开着。坐起来一看,六个睡袋中有一个是空的。虽然没有挨个确认,但从睡袋的位置来看,不见的是社长。

  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深夜两点多了。我小心翼翼地从睡袋里出来,站起身,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拿起随身携带的手电筒,轻轻地打开了门。一出门,潮乎乎的风抚过我的脸颊。

  凝神望去,眼前是一片黑暗的世界,连几米开外的地方都看不清楚。社长到底去了哪里?完全没有头绪。借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的光,试探着向外走去。

  神社里除了住宿设施外,就只有屋顶半塌的参拜殿遗迹。入口用木板封着,进不去。难道是离开神社了?可是,大半夜的为什么……

  我怀着这种近乎不安的疑问,来到鸟居处,用手电筒照了照树林。鸟居前面有两条路,一条是我们白天来的路,另一条是通往山麓的路。在通往山麓的路上,有一条岔路通向高台。那里前面是悬崖,有个注意危险的警示牌,登山者不会轻易靠近。

  不会吧,不祥的预感在我的心中蔓延开来。虽说从意外失去心爱的女儿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三年,但在社长心里,那痛苦的往事想必还历历在目。只要闭上眼睛,就会不自觉地想到唯花小姐笑着跑来跑去的样子。

  无论他伪装得多么正常,无论他在与年轻员工的交流中露出多么自然的笑容,无论他在故事大会中表现得多么开心,他的心里始终都飘荡着冰冷的风。那股冽风在不经意的瞬间将社长吹到了这样光明照耀不到的黑暗中。

  社长打算做什么?我不敢多想。

  “社长……社长……你在哪?”

  我压着声音呼唤道。

  理所当然地,没有人回答。我愈加不安,仔细地检查着四周。就在刚想再喊一声的时候,突然看见离登山道很远的地方、大片树木林立的树林入口,亮着朦胧的灯光。

  “社长?”

  与其说是呼唤,不如说是小声确认,定睛一看。虽不知道光源在哪里,但站在这微蓝光线之中的,毫无疑问就是古柳社长。他右半身朝向我所在的方向,好像是在对前方的某人说话。视线所及之处正好被高大的树木遮住了,是否真的有人在那里,我也无从确认。

  想到这里,我吃了一惊。

  好很奇怪啊。这种时间、这种地方,社长在和谁说话呢?其他同事都在睡袋里,说话对象应该是个外来者。

  ——是……人吗……?

  平时绝对不会联想到的可怕想象在我脑海中生根发芽,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回过神来,我悄悄关掉了手电筒。被一股名为好奇心的力量牵引着,慢慢地往前走去。

  “……是……”

  走到大概十米左右的距离。即使我走得这么近、都能听见声音了,社长似乎也没发现我。我又走近了一米、两米,躲在树荫下继续观察。

  “……器具。还有……仪式……”

  ——仪式。社长好像确实这么说来着。

  根本听不明白说的是什么,而更让我无法理解的是社长的视线。不知为何,他在对着一个很低的位置讲话。那姿势仿佛……是在跟一个小孩说话……

  瞬间,我的脊背一阵发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在心里重复着。

  光源是放在树根处的手电筒。树根那里还有一个四方形的白色盒子。不过,没看见有人。从我站的位置看,很自然地觉得是大树正好挡住了疑似存在的谈话者。但即使移动了位置,再凝神细看,也完全看不到那个和社长说话的人。

  社长说话的柔和语气简直就像在哄着小孩一样。就好像……有个小孩子站在那里,他正在向那个小孩说明着什么。尽管看起来像是这么一回事,但我却看不到谈话对象的身影。

  也许是睡迷糊了吧。脑海中不自觉闪过这样一个想法。可睡得脑袋都不清醒的我,又怎么可能从住处一路找到社长呢?胡思乱想之际,看到社长的表情变得有些呆滞,甚至有些茫然。社长也没怎么睡,难道是他精神虚弱到看到幻觉了,并对着本不存在的幻象说话吗?还是说,那里真的有人……。

  “——”

  就在这时。微弱的、像是人声般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将全部意识集中在耳朵上。

  “……a……ta……i……”

  有些结结巴巴的、高亢的声音。应该是小孩子的声音吧。跟熟睡时嘟囔的莫名其妙的梦话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是啊,爸爸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一定会马上恢复原状的。可,为此……”

  因为距离太远,直到最后我都没听清说的是什么。

  我懵了,实在是不知道此刻该不该向社长搭话。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社长都精神不稳定到跟幻觉说话的程度了,理应是立刻把他带回去休息。可我明明还听到了另一个应该是谈话对象的声音。

  社长并不是一个人在说话。而是在和什么人交谈。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也可以轻松地走过去问句“怎么了?”。但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因为我虽然听到了声音,却看不见说话的人。无论再怎么仔细观察,模糊的光线中都只能看到社长的身影。

  看不到说话的人。光这一点,就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惧。或许有些夸张,难道不是我“看不见”,而是我“不能看”?漫无边际的幻想急速膨胀着,不可名状的恐惧从黑暗中涌来,渐渐吞噬着我。

  除了我们以外应该没有任何人的山中竟出现了不名之物。这种荒唐的妄想正带着现实的味道逼近。

  自古以来,人们就认为山是异界,是不可随意踏足的禁域。人们相信那里栖息着着人类智慧无法企及的神,就连土地本身也沾染着神的栖息。据说匿于山中的超然存在,会让擅自闯入之人迷失其中。或许这座朽无山中也有这样的存在。或许社长已经被他……

  没有任何证据,却有着异常说服力的妄想,在我的脑内不断回想着。

  是应该叫醒社长呢,还是应该自己一个人赶紧逃离这里呢?我陷入了犹豫。细想之下有种被难以言喻的恐惧所包围的恐惧。后者不由得占据了上风。

  老实说,我很害怕。社长在对什么说话呢?那棵树后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害怕知道这背后的真相。

  社长依旧对着眼前这棵高大的栎树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手势。我注意到,在一抱以上的巨大树干上方,有个白色的东西。

  ……脸。内心的声音在尖叫。

  女人的脸正从树的另一侧往这边看。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全身都在颤抖。难以忍受的恐惧感流淌在血液里,环遍全身。被吓得已经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睁大眼睛死死地盯向女人白皙的脸。

  奇怪的是……女人脸所在的高度。可以明显地看到,女人脸的位置比我、比社长都要高。简直就像站在梯子上,从树荫中探出头来一样。

  那张脸确实是女人的脸,但离我所在的地方有一段距离,而且大部分都被头发遮住了,看不清长相。只是隐约可以看出她是女人这一点。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似个摆设一般一动不动,让我毛骨悚然。一看就知道,那肯定不是个活人。当然,更不可能是山神。

  那一定是更邪恶、更可怕的存在。想到这里,我又看了过去。这次不只是脸,细长白皙的手臂也滑溜溜地从树的另一边出现,似在树干上蜿蜒爬行般蠕动。

  “——噫!”

  这次,我竟不自觉地叫出声来了。而社长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声音,依然在盯着树根的方向说话。他的侧脸上带着强烈的执着,语气温和得令人不寒而栗。

  “走吧,唯花。”

  是社长死去的孩子的名字。

  诡异的女人脸就在眼前,飘浮在不自然的高度,而社长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只是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露出慈爱的笑容。

  不行。我边这么想,边一步、两步地往后退,想逃离那里。如果放任不管,社长会变成什么样……我已无这么思考下去的余力。

  我忘记了秘书的立场,为了自己——为了惜命而抛弃了社长。现在回想起来仍会懊恼,当时无法冷静下来思考的自己怎么那么愚蠢、那么没用。

  我尽量不发出脚步声,慢慢地后退,离开了那里。仿佛只要一踩上被露水打湿的杂草,那个女人就会怒目圆睁地瞪向我。因为恐惧,连呼吸都在颤抖。我甚至想问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有过如此恐怖的经历吗?

  幸运的是,我并没有遭遇脑补中的危险,顺利地退回到了登山道。正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的气息。

  “噫、噫!”

  我失态地放声尖叫,抱头跪倒在地。

  完了。那个可怕的女人从我背后追来要袭击我。这么想的瞬间,全身的力气都渐渐消散了。

  一想到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的苦与痛,便止不住地颤抖着。

  “哇,吓了我一跳。星野先生,你没事吧……?”

  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手机的灯光照在我脸上,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了熟悉的青年样貌。

  “垣根君……吗?”

  高大结实的身材,毫无疑问就是垣根君。是注意到我和社长不在,才找过来的吧。

  垣根君一脸不可思议地俯视着过度畏惧、像烂泥一样饶命的我。

  “我喝得有点多,想小便就醒了。结果发现社长和星野先生都不在,我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吗?”

  垣根君为了让我能看到他的脸,把手机灯光的方向倾斜了一下。他此时正一脸惊讶地皱起眉头。

  理所当然的反应。我打起精神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思考着该怎么解释。“在寻找社长的地方看到了鬼,害怕得逃了出来……”这种话,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首先,既不能保证那是事实,也不能排除只是我眼花看错的可能性。即使是事实,信不信也取决于听的一方。像我这种平时连一句有趣的玩笑都讲不出来的人突然说出这种话,肯定会让垣根君凌乱的。

  “咦,站在那里的是社长吗?”

  在我不知所措之时,垣根君好像发现了树林那边若隐若现的光。他指着伫立在灯光下的社长,向我问道。

  “啊,好像是的。”

  “社长在那里做什么呢?虽说是夏天,晚上的山里还是挺很冷的,咱们快去带社长回去吧?”

  “不,可是……”

  我慌忙制止住准备离开登山道向树林方向前进的垣根君,但仍然苦于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说明现状。

  “怎么了?快点把社长带回来吧。要是他继续往树林深处走,说不定真的会遇难的。”

  “但是,那里——”

  我使劲摇着头挽留垣根君,下定决心指向社长和他旁边的树,打算一口气把自己看到的东西都说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俯视社长的女人脸和缠在树干上的手臂都突然消失了。

  我忍不住叫出声来。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反复确认着。还是什么都没有。目光仅仅移开十几秒,女人脸和手臂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刚才看到的那个女人,果然是幻觉吗?难道真是被山里的什么东西迷住了,不小心看到了不存在的东西吗?

  重复着没有答案的自我疑问。我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不再是自己了。

  “那个,星野先生,你真的没事吗?”

  “……当然了,没事。那,快点把社长带回来吧。”

  虽然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情绪之中,但我还是勉强说服自己,先赶紧和垣根君一起去找社长。

  走进树林那边,周围弥漫着呛人的潮湿泥土气味。这种味道平时应该会让人平静,但当时不知为何我却感到胸口堵得慌,异常烦躁。

  社长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的接近,还在小声地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社长,你没事吧?”

  出乎意料地,我一喊社长便立刻有了反应。连忙闭上嘴,慢慢地转向我们。脸上还残留着刚才浮现的温和笑容。

  “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社长你在做什么呢……”

  我捡起放在地上的手电筒,再次环视四周。不用说,我根本没有勇气在这里抬头看向上面。

  “没什么,没什么……”

  对于我的提问,社长只是重复说着没什么。尽管他的语气很奇怪,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可我并不想深究下去。我想,如果刨根问底地追问他在这里的理由,从社长口中听到关于那个女人的话题,那才更可怕。

  “没事……没事的……”

  社长嘴上这么说,脚下却显得有些不稳。脸色苍白得像有轻微贫血似的。

  “总之先带社长回去吧,帮我一下。”

  “那直接让我背吧。社长,失礼了。”

  不愧是大小伙子,体力真的是没话说,他背起社长轻松地走了起来。步伐稳健又可靠,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碰巧遇到来找我的垣根君真是帮大忙了。

  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树根附近放着一个四方形的白色东西,于是停下了脚步。那是一个石造的四方形匣子,上面的盖子敞开了一半左右。无意中往里面一瞥,发现有两个手掌大小的球状物体正浸泡在黏稠的液体中。

  “这是什么啊?”我发出微弱的呻吟声。尽管好奇,但又没有把手伸进里面一探究竟的勇气。就在这时,垣根君叫了我一声,这才回过神来,慌忙离开了那里。

  回到住宿,大家都醒着。一看到我们回来了,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自己的担心。

  社长看起来很不舒服,从冰箱里拿来茶给他喝后,马上躺进了睡袋里,呼呼大睡。

  “哇,烧得好厉害。出了好多汗。”

  水谷女士把手按在社长额头上,担心地皱起眉头。

  “应该只是感冒了吧?”

  “可能是太累了。怪我,我应该多关心一下社长的身体才对。”

  这话发自内心。身为秘书,不仅工作没做到位,就连社长的身体状况也没察觉到,还把他带来爬山,实话讲我有些羞愧。

  “可是,几个小时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垣根君担心地说道。当然,我也有同样的疑惑。社长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社长为什么会半夜醒来去那里呢?

  脑海里闪过的还是那个女人的脸。不可思议的是,此时的我总觉得那个女人的脸似曾相识。但偏偏又想不起来是谁、在哪里见过。非常奇妙的感觉,记忆就像被雾笼罩着一样想不起来。

  “……唯花……唯……花……”

  听到低语的声音,回头一看,躺着的社长正梦呓般地重复着唯花小姐的名字。额头冒着汗珠,痛苦地皱着眉头。

  “——那个,大家有听到什么吗?”

  水谷女士突然说道。

  “听到什么?”

  “什么都没听见诶……”

  见楢崎君和肥田女士这么说,水谷女士用力摇了摇头,否定着他们的回答,

  “我绝对听见了。我没有听错。你仔细听!”

  一开始大家都不解其意,但在她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室内渐渐充满了不安的气氛。我们照她说的,安静地倾听着。

  五秒、十秒……沉默的时间流逝着,在就连太阳穴上滴落的汗珠都觉得沉重的缄默中,大家都呆住了。耳边传来少女高亢的笑声。

  “果然,大家刚才听到了吧?”

  水谷女士用非常慌乱的语气说完后,马上又闭上了嘴,严肃的脸上浮现出害怕的表情。

  无人回答,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当寂静再次降临时,建筑物外确实传来了少女的笑声。

  嘻哈哈……啊哈哈哈……

  天真无邪,却又带着几分恶作剧意味的少女笑声。我们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害怕得缩起身子。

  女孩的笑声还在继续,断断续续地传进我们耳中。

  “这……怎么回事……”

  肥田女士的声音颤抖着,像小孩子似地拼命摇着头。楢崎君和垣根君虽然都在强装镇定,但看得出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

  少女的笑声绝不是恐怖片里那种做作的瘆人笑声,而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的笑声。但,此时此刻,在深山中,明明是不可能听到的。超乎现实的不合理状况,将我们拉向恐怖的深渊。

  “怎么回事?外面有女孩子吗?”

  “不可能,这里应该只有我们。”

  “可是现在我们不听到有声音了吗?这怎么解释?”

  “我当然知道。不过,明明就是不可能有别人吧……”

  楢崎君和垣根君一问一答着,而水谷女士和肥田女士则紧握着手瘫坐在地板上。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知所措,只能惶惶地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呜……唯花……唯花啊……”

  社长紧紧闭着眼睛,露出痛苦的表情,重复着唯花小姐的名字。就像被噩梦魇住一样,让人心痛。但另一边,我们身处的现实世界却正面对着噩梦般的事,已经完全无暇再顾忌社长的情况。

  这时,外面突然用力敲门。

  “呀!什么?是什么!?”

  水谷女士尖叫道。但没有人回答她,而外面回应她的只是少女的笑声。

  “可恶,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开什么玩笑!”

  垣根君大声嚷嚷着走近门口,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那一瞬间,笑声戛然而止。门的另一边是一片寂静的夜色。潮湿的夜风轻飘飘地吹进室内,抚摸着我们汗津津的皮肤。

  “喂,藏在哪儿了!出来!”

  没看见对方的身影,怒不可遏的垣根君跑到外面,用粗暴的语气大喊道。

  找到闹鬼的真相……如果能抓到制造这种恶作剧的犯人,我们所感受到的恐惧就会完全消除。或许正是如此想着,垣根君才固执地想要揪出到底是谁干的。带着愤怒的声音,垣根君离开了建筑,向神社腹地的深处走去。

  “别啊,快拦着他。”

  “啊啊。可……”

  在水谷女士的催促下,楢崎君也朝门口走去。但他似乎不太情愿,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水谷女士惊讶的眼神冷冷地瞪着怯懦的楢崎君。

  当然,我没资格嘲笑他。不仅如此,一想到社长曾对着看不见的人说话,以及那张俯视社长的女人脸,我的身体就恐惧得止不住颤抖。可以说我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害怕。

  方才那个传来笑声的少女,会不会就是刚才社长对话的那个对象?我不禁产生了这个疑问。不管它的真面目是什么,肯定都不能被常识所理解。当时我心中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人类智慧所不及的灵异存在。

  “喂,快去追垣根君,他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知道,但是,那个……”

  水谷女士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楢崎君却始终畏畏缩缩,完全没有要追出去的想法。

  水谷女士看不下去了,正想对着我说些什么时,外面又传来了“唔啊啊啊啊”的凄惨叫声。

  “这,又是什么……”

  肥田女士喃喃自语道。没有人回答她。因为很明显,这个仿佛身体被撕裂般凄厉的叫声应该是垣根君发出的。水谷女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站起来向门口跑去。

  “喂,等等。”

  “放开!别碰我——”

  楢崎君慌忙阻止她往外跑,两人当场扭打起来。水谷女士半推半拽地甩开了他的手。

  她满脸愤怒地盯着崎君,简直跟个女鬼似的。要不是这种情况,真让人担心她会不会扑上去打崎君,那架势可真是吓人。

  ——不要!救……啊……!

  外面再次传来悲鸣声。水谷女士猛地回过神来,转身打开门口,往外走去。

  就在此时,伴随着“啪嗒”的声音,建筑入口附近的石阶上溅起了水花。“啊”地一声向后退去的水谷女士,下一瞬间发现了“水花”的真面目,发出了凄惨的尖叫。

  我拿起随身携带的手电筒,走到水泥地,照向入口附近的地面。那里遍布大量的血迹,散发着浓厚的铁锈味。

  “难道这是……垣根君的……”

  “不,不是真的!”

  水谷女士用力摇头。她的衣服上到处都是溅到的血迹。

  垣根君追出去后,本以为威胁会就此打消,但此刻我们再次被打入恐怖深渊的更深处。眼前展开的景象——被大量血液染成黑红色的石阶和周围的地面,仿佛都在诉说着我们所处的状况。

  “啊……啊啊……”

  水谷女士像是精神错乱了一样,全身震颤着,发出难以言喻的声音。我和楢崎君想伸手扶她站起来,可她的身体却僵硬着不动。我看向她的侧脸,她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半开的嘴巴不自然地一张一合着。

  “水谷女士……?”

  “那……那……”

  她呻吟着,想说又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用颤抖的指尖指向前方黑暗的深处。我们凝神望向她所指的方向,只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女孩静静地伫立在那边。嘻哈哈,啊哈哈……刚才听到的笑声断断续续地回响着,那双手抱着垣根君的头颅,开心地上下摇晃着……

  “呜、呜哇啊啊啊啊!”

  大叫的人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楢崎君,也可能是在那里的所有人。

  脸色苍白的少女似乎乐于见到我们被惊惧折磨到极点的样子,她的笑声更加响亮,下一瞬间突然朝我们冲了过来。

  沙沙——踢土的声音分外响亮。与此同时,高举人头越过头顶的少女,嘴巴撕裂成月牙形狂奔而来。被切断的头颅断面流出的血液滴落在少女的头上,瞬间染红了她苍白的脸。少女毫不在意,眼中仿佛只剩待宰羔羊般的我们。

  “关门……关门!”

  我不顾一切地大喊。离门最近的楢崎君颤颤巍巍地伸手抓住门把,连忙将门用力关上。紧接着砰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门上,震得整栋建筑物都在颤动。

  “什么……到底是什么啊?不要啊!!”

  平时文文静静、从不大声说话的肥田女士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我连回应她的力气都没了,拖着浑身发抖的水谷女士回到房间中央。

  惊魂未定之余,看到社长还是没有醒过来。仍发着高烧,大量出汗。是该叫醒他好呢,还是不打扰他休息呢?很苦恼,要是社长醒来要求我说明发生了什么,该怎么说才好啊。

  似乎是不想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外面用力敲门的声音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敲了一阵子门之后,敲击声从正面的门,转到了右边的墙壁。啪嗒啪嗒用力敲打的声音不停转移,窗玻璃也因震动而吱吱作响。后面……左面……绕了建筑物一圈后,正面的门再次被敲响。然后,声音再次移动。

  少女围绕着我们所在的这栋建筑物,不停地转来转去。

  “怎么回事……她有什么目的……”

  “她想进来,就像杀了垣根一样,也想杀了我们……”

  楢崎君的语气相当虚弱,像是又被自己说的话刺激到了,抱着头一个劲地念叨怎么办、怎么办……

  而水谷则在一旁嘟囔着,“必须……必须……必须去救……”,边说边咯吱咯吱地咬着自己的指甲。

  在这种情况下,我像个傻子一样呆立原地。惊愕中思索着自己的处境。

  “唔……唯花……”

  社长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他再三梦呓般地呼唤亡女。总感觉社长的样子,像是在回应那个怪物少女敲打建筑物墙壁的声音。

  那个少女果然是在找社长吧。我的怀疑越来越深。

  这时,倒在地上的肥田女士突然抬起头来,说了这样的话,

  “这一定是社长讲的那个恐怖故事。大家都还记得吧?这座山上出现的可怕妖怪……”

  那是大家在睡觉前讲怪谈时,社长讲的故事。

  社长小的时候,这座神社还没有荒废,逢年过节村里的人就会上山来参拜。可是有一次,从都市来的登山者一行,因为突然的暴风雨而进退两难,不得已只好在神社一角的小屋过夜。深夜,一行人正在熟睡时,小屋外传来了敲门声。醒来的登山者们,突然发现队员们中有一个人都不见了。

  原来如此,这声音是他搞的恶作剧。大家都如此想着,打开了门。但外面并没有消失之人的身影。讶异地关上门后,却又再次传来敲门声。他们越来越害怕,以至于后面完全都不敢开门了。于是,整晚都能听到敲打门和墙壁的声音。一行人在一夜未眠中迎来了黎明。

  到了早上,前去寻找失踪的人时,发现失踪者被从前殿梁上垂下来的绳子勒死了。周围没有可以站上去上吊的东西,而且他也没有自杀的动机。所以这个男人会不会是被住在山里的怪异所杀死的呢?流言总是蔓延得飞快。从那件事以后,神社就从这个地方迁移到村子附近,而此处就被废弃了。

  刚听故事的时候,我便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如果像社长说的那样,真的有人死在这里的话……我们住宿的地方很可能就是改建后的那个小屋。嘻嘻哈哈地来到这样不吉利的地方,还打算在此过夜,这一事实本身就让我害怕得不得了。

  而现在,和那个怪谈完全一样的事情正发生在我们身边。肥田女士说得没错,故事中的那个袭击登山者的怪异,会不会把目标锁定在我们身上呢?

  我忍不住这么想。

  “骗人,不可能的,这种时候别胡说八道了。”

  水谷女士语气强硬地反驳道。两眼含着泪水,脸颊上清晰地残留着泪痕。一看就知道她实在是太担心垣根君的安危了。

  可是,平时对水谷女士说的话总是默默点头赞成的肥田女士,此时也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

  “这可不是胡说八道。我们现在不也正面临着这种威胁吗?连垣根先生也……”

  “别说了!”

  水谷女士大声喊道。强行打断肥田女士的话,继续否定着她的意见。似乎不承认现状的话,垣根君就会平安无事。

  外面依然断断续续地传来敲打墙壁的声音,室内却飘荡着沉闷与不安。

  “等一下,现在不是争论这种事的时候吧?能不能冷静一点?”

  楢崎君的话虽然起到了缓和气氛的作用,但三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并没有消除。每个人都在疑神疑鬼,表情分外僵硬。

  “退一步讲,若真是如肥田女士所猜测的那样,我们现在所处的状况和怪谈里的一样,那么那个女孩只会敲门,只要我们不开门,她就不会进来,对吧?”

  “怎么连星野先生都这么说……”

  水谷女士一脸不快地说道。楢崎君插嘴道劝说道,

  “我觉得有一定的道理。与其随便跑到外面去,还不如待在这里不动。垣根嘛,到了早上再找不就行了。”

  “是啊。找垣根君的事就等到天亮以后再说吧。这林子里陡峭的斜坡也不少,天亮以后大家一起找,既安全,效率也高。”

  在这种时候还谈论效率属实是不太合时宜,但还好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最在意垣根君的水谷女士也放弃似地耷拉着头。

  “那么,大家就尽可能聚在这别分开了。离早上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咱们轮流休息。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也得有体力——”

  “——那个,没有声音了。”

  楢崎君站起来打断了我的话。环视四周后,一点点靠近墙壁,把耳朵贴在了墙上确认着还有没有声音。

  “真的,听不见了诶。”肥田女士说道。

  “肯定是走了。不,说不定一开始就只是误会呢——”

  楢崎君正笑着准备放松下来的一瞬间,门那边又传来扑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靠在门上。

  大家都吓得一激灵,屏住了呼吸。

  “……救……我……”

  微弱到快要消散的声音。所有人面面相觑。

  “这该不会是垣根君吧……”

  水谷女士说完就往门口跑去。

  期间,隔着门传来咯噔咯噔、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轻轻敲门,然后用指甲挠一样的轻微声音。和刚才的敲门声完全相反,听起来倒像是求救声。

  “垣根君?是你吧?”

  水谷女士隔着门喊着,把手伸向门把。然而,慌忙跑过去的楢崎君和我连忙拦住了她。

  “不能打开!”

  “为什么?垣根他……”

  “你不知道这是个陷阱吗?一打开就完了,大家都会被杀的。”

  “万一真是垣根君在求救怎么办?”

  “不,不可能。你也看到了吧?那个女孩把他的头……”

  再往下就说不下去了。不过,水谷女士似乎也听懂了我的意思。她用噙满泪水的眼睛瞪着我,不情愿地摇着头,自暴自弃似的不顾我们的制止,挣扎着要开门。

  “给我适可而止!垣根已经死了!”

  楢崎君终于说出了大家都避而不言的事情。水谷女士这时才终于认清了现实。她的脸上布满了悲恸之色,放声大哭。

  我和楢崎君扶着她从地上起来,再次回到房间中央。

  “咯噔咯噔”、“咯吱咯吱”、“咔嚓咔嚓”的敲门声,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到。我们尽量让自己不去理会这些声音。

  我们围坐在不知何时安静地睡着的社长身边。无话可聊,只能静静等待时间的流逝。

  “我有点口渴,还有什么喝的吗?”

  楢崎君扫视了一下桌子。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自己也很口渴。可是桌子上就只有喝剩的啤酒和没打开的烧酒瓶。

  “我有茶。”

  肥田女士从行李中取出带来的水壶。

  “多谢,活过来了。”

  楢崎君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满足地叹了口气。之后,我和水谷女士也都分了一杯茶。每个人都解渴了,气氛也多少缓和了一些。

  “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楢崎君一脸厌恶地看向门的方向。门口依然传来咯噔咯噔、咯吱咯吱的声音,不过我已经把那个声音从意识中移除了,自然也就没怎么在意。

  “不管怎样都不要管。到了早上,她肯定会走的。到时候,我们再到外面去找垣根君吧。”

  大家都表示赞成我的意见,一边祈祷时间快点过去,一边期盼早晨的到来。一个、两个躺下了,不到三十分钟,各自都发出了鼾声。就连我也被强烈的睡意侵袭,即使有意识也被扛不住沉重的眼皮。

  一定是因为遭遇了可怕的事,身体和大脑都累坏了。我无法抵抗肉体发出的信号。想在暂时安全之时休息片刻,于是我也躺在了自己的睡袋上。

  咯噔咯噔、咯吱咯吱……

  门的另一边,依然隔段时间就传来声音。鬼还在纠缠着我们不放吗?

  原本已经抛在脑后的危机感又死灰复燃了。抱着垣根君脖子的少女,还有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女人脸,在我脑海里闪过。

  不能睡觉。我必须保持清醒的意识,以免有人把门打开。脑子虽然这么想,可眼皮却像铅一样沉重,总是快要闭合上。

  我挤出最后一丝力气,睁大眼睛。刹那间,视线所及的窗户——镶着磨砂玻璃的窗户,被少女砰的拍了一下,贴上去的脸部轮廓都清晰可见。

  我的意识戛然而止于那可怕的景象。

  “……来……起来了。星野先生!”

  被摇晃肩膀摇醒之时,天色已经大亮。看了看表,发现自己竟然睡过去了两个小时,我慌忙坐起身来。

  照射进晨光的磨砂玻璃,理所当然地没有那个少女的身影。抬头一看,肥田女士正俯视着我,一脸地无奈。

  “肥田女士,怎么了……”

  “不好了。天一亮,水谷小姐就跑出去了。”

  “你说什么?”

  “刚才楢崎先生追上去了,星野先生也快点起来吧。”

  肥田女士话音刚落,便转身朝门口跑去。我首先去查看了社长是否还好。

  社长在睡袋里呼呼大睡,看起来不像被噩梦魇住了。但可能还是在发烧,整张脸看起来红红的。

  我不好意思放着病人不管,但看到肥田女士惊慌失措的样子,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走到外面,耀眼的阳光烧灼着眼睛。昨夜被漆黑包围的神社境内,飘荡着仿佛来自异界般的气息,但此刻已经彻底看不到彼时的阴森样貌。

  可,石阶路上的大量血迹没有消失。回头看向建筑,门和墙壁上到处都是鲜红的手印。无风的早晨里,四处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怎么出了这么多血,这些血要都是垣根君的……我倒吸一口凉气,总觉得他平安无事的可能非常低。

  环顾四周,在木板封住的参拜殿方向发现了另外三人的身影。我极力避免踩到血迹,绕开石阶往泥土上走。

  “都在这啊。垣根君在哪——”

  三人对我走近的声音毫无反应,仅是低头看向稍远处的红色物体。当我意识到那个红色物体是什么时,我顿时哑口无言。

  殿台阶前的石阶上躺着的是……垣根君的无头尸体。脖子切断面喷出的大量鲜血染红了全身,身体下面也有扩散开来的血泊。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水谷女士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她想冲上前,却被楢崎君拦住了。楢崎君冷静地说着警察来之前该如何如何。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能如此镇定,我还挺佩服他的。

  肥田女士突然跪倒,一屁股坐在地上怔住了。展现在眼前的光景,完全感受不到一丝真实感。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被冲击到无法眨眼。这个红色物体不是人造的,而真的是人的肉体吗?真的是昨天还一起爬山的同事的吗?失去的头去了哪里?

  这些疑问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之后,楢崎君一个人下了山,去到有信号的地方报警。我们则留在住宿的设施里,向醒来的社长说明情况,等待警察的到来。

  社长非常震惊,一开始甚至还说“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但看到垣根君面目全非的样子时,马上就接受了他是被鬼怪杀死的现实。

  警察主要对我和楢崎君进行问话。当然,所有人都接受了问话,但老实说,我觉得警察肯定不会有什么收获。飘浮在空中的女人脸,以及手持垣根君头颅的诡异少女……这种胡话,警察怎么可能会相信。

  关于社长的奇怪举动,我也没有告诉警察。说了也没什么用。归根到底,我到最后也不知道当时社长在那里做了什么。

  之后经过警方的搜查,发现了垣根君丢失的头部。被随意地扔在远离登山道的树林里。头部没有被殴打的痕迹,身体也没有其他外伤。只有脖子被硬生生地砍断。而且从头部断裂面的样子推测,应该是死后马上就被切断了头部。

  更详细的情况我也无从得知。一方面找不到凶器,另一方面砍人头不沾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此,警方似乎并不怀疑杀害垣根君并砍掉头的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从恶梦般的夜晚归来的我们,再也没有谈论这件真相不明之事。每个人都以自己最能接受的说法来自我解释,逐渐回归到平常的生活中去。

  水谷女士后来向公司提交了停职申请。听说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由于这次事件的打击,她自认没有精力能继续工作,便尽早请了假。

  对象?当然不是楢崎君。似乎是垣根君。他们从大约一年前开始瞒着楢崎君交往。水谷一边和营业成绩第一的楢崎交往,一边在垣根君的猛烈攻势中败下阵来,开始脚踏两条船。至于真相我不太清楚,不过听说的消息大致如此。

  听了关于她的八卦消息,我终于理解她那天晚上的行为了。心爱的男人被未知的存在袭击。每每想到这里,她便坐立不安。所以她才会不顾我们的制止跑到外面去,并一直坚持要应该尽快去找垣根君。对本应是恋人的楢崎君毫不在意,看来她的心中早已完全被垣根君占据了。

  而事到如今也无从确认。

  不管怎样,我现在时常还会想起,

  出现在我们面前、试图袭击停留在神社里的我们的……那个少女……真是栖息在山里的妖魔吗?

  如果社长所说的怪谈是真的,那么我们也难逃其责。因为我们没有好好了解过那个地方发生的事情,就贸然闯入。

  或许是社长对唯花小姐的思念,召唤出了那个恐怖少女的灵魂……

  完全不知道真相。

  和社长一样,我也有女儿。如果我和社长处于同样的立场,被那个来路不明的少女之灵诱惑的话,也有可能会打破禁忌跑到外面去。比起恐惧,更想见到死去女儿的强烈愿望更难以抵挡,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吧。

  那样的话,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呢?说不定,和垣根君一样……

  不,不好意思。说了些多余的话。

  那么,我的怪谈讲述到此结束。感谢诸位的倾听。

  2

  星野吹灭蜡烛,室内笼罩在黑暗中。

  理惠有一瞬间惊讶似地轻呼一声,而其他人都保持着沉默。当然,我也紧闭嘴巴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无论怎么看,都看不见坐在旁边的壹子的表情,只有宛如深渊般的黑暗。轻微的呼吸声,和扭动身体时衣服摩擦声证明着此时房间里还有活人的气息。

  明明没有事先商量,我们却一致地保持沉默,安静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走过。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等得不耐烦了而率先开口的是年纪最小的理惠。

  “本以为,死者真的会复活。”

  圆香叹着气说道。面对她遗憾的语气,星野尴尬地掩饰说,

  “本、本来死者的灵魂应该会在这里回归,但这只是八生家和这个地方流传下来的传说。社长——不,逝者的遗书上写着‘希望举办怪谈会’,所以才举办了这个活动。我认为这只是送别死者的仪式之一。当然,我觉得各位也定是在理解的基础上才来参加的……”

  打了个圆场。

  耳边再次传来圆香不情愿的叹息声。但包括她在内,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当然,我也没有不满。

  死者在怪谈会上复活之类的传说本就不可信。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事,那也一定是假的。

  不过,或许壹子真的相信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无事发生,她就必须遵守和我的约定,不能再逼我写恐怖小说了,她现在肯定不爽着呢。房间太暗,看不清她现在的表情,但那张装模作样的讨人厌的脸庞上一定是憔悴的表情吧。

  想象着美好的画面,我高兴得忘乎所以。突然有人拉我的袖子,我反射性地绷紧了身体。

  “壹、壹子小姐,干什么?别拽我啊。”

  我的左袖子被拽住了,凶手只能是坐在左边的壹子。尽管我一直在抗议,但壹子始终却一言不发。

  “壹子小姐?你在听吗?”

  “……在听。”

  “什么?”

  我对她奇怪的回答感到疑惑,反问道。这时,她突然松开了一直轻轻拉着的袖子,转而有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哇,好痛。怎么了——”

  “老师,您听见了没?刚才好像有硬物摩擦榻榻米的声音……”

  壹子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融入在一片漆黑中的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什么声音?”

  “我也听到了,从祭坛那边传来的……”

  理惠和圆香各自开口道。

  “总之,先把灯打开吧。”

  说罢,星野站起身来。一阵榻榻米上走动的声音过后,灯亮了。

  刺眼的灯光让我不由得眯起眼睛观察四周,然而室内并没有什么变化。

  根本没出现任何不认识的人,亦没有谁消失了。果然,传说只是迷信,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看,什么都没有啊。壹子小姐,你不要为了吓唬我而说些奇怪的话。”

  “不是的,我确实听到了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

  壹子说得实在是太认真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怀疑她。

  壹子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我跟着她一起环顾四周,有意识地检查起房间里的一切。但是,再怎么仔细观察,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紧接着,星野说完“那我们休息一下吧,十五分钟后再到这个房间集合。”后便快步离开了。她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怪谈会结束了吧?还要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开反省会啊?”

  圆香一脸认真地回答理惠的疑问。

  “什么?怪谈会还有反省会?真好笑。”

  理惠单纯地笑着,圆香也跟着她呵呵地笑了起来。两人一起离开了房间。

  刚才紧张的气氛已经烟消云散。在完全放松的氛围中,我感到一种奇妙的脱力感。站起了身,轻轻伸个懒腰,正准备要离开。

  “老师,去哪里?”

  被壹子叫住了。

  “难道说,您还打算在书房里和神林先生说些‘不好的话’吗?”

  “不,什么不好的话啊……”

  被她斩钉截铁地这么一说,我不由得苦笑。

  “也就是说,这次的故事也可以用老师所谓的‘合理解释’说通对吧?您已经有了假设对吧?”

  “呃,是的……不过……”

  “既然如此,我也一起去。身为责任编辑,我必须确认老师的推理是否正确。”

  壹子不由分说地越过我,率先来到走廊,快步走向书房。我也紧跟在她身后离开了房间。

  走到书房前打开门,恭候多时的神林从墙边柜子旁边的凳子上站了起来。

  “等您好久了,老师。”

  我一边说着“抱歉”,一边走了进去。看到跟过来的壹子,神林嘀咕了一声,又马上把视线移回我身上。

  “怪谈会好像顺利结束了,没有幽灵出现吗?”

  “不是幽灵,是死者的灵魂。”

  面对严肃纠正的壹子,神林露出温柔的笑容点了点头。

  “是的,死者的灵魂。怎么样了?”

  “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普通地讲着怪谈故事,没有任何可称为怪异的现象。”

  壹子有些不满,但似乎无意反驳,故意扭过头去。

  “是吗?那么,最后的怪谈怎么样?我觉得这次的故事相当恐怖呢。”

  这个人又在偷听了啊,我一边在心里叹着气,一边暧昧地点了点头。

  “确实,和前两个相比,这则怪谈中的登场人物都被逼得走投无路,故事也相当逼真。”

  “……不过,老师您似乎也有在意之处,对吧?”

  神林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得意地问道。

  我老实地点了点头,神林一脸“要来了”的表情探出身子,把脸凑了过来。香水飘散出的高级香气撩拨着我的鼻尖。

  “请您务必讲讲。在这漫漫长夜的陪伴下,我一直盼望着老师能解开披着怪谈外衣的杀人事件的真相。”

  神林说着,又急忙捂住了嘴,

  “我说得太快了,又不能确定这也是凶杀案……”

  “不,我想应该就是杀人事件没错。话虽如此,推理中出现的、而故事中没有登场的几个要素,也只是我的猜测。”

  神林发出了“哦”的欢喜声。壹子沉默着,似乎有些不耐烦,但又掩饰不住自己的兴趣,认真地听着。

  为了说服两位听众,我决定对星野刚才讲述怪谈背后隐藏的某种可能性……提出一个假设。

  3

  “首先我认为,那个叫垣根的青年是被登山活动成员中的某个人杀死的。但当他失踪、而后大量出血的时候,其他同事都在一起,所以没能人杀害垣根。”

  自己提出观点,然后否认。如此一来,假设便自然而然地向前推进了。

  对于已经合理解答了两个怪谈的我来说,这次的推理已然是轻车熟路了。

  “那么,垣根是如何被杀死的呢?要解开这个谜题,首先必须舍弃听故事时先入为主的观念。”

  “先入为主?”神林说。

  “没错,也就是对垣根被杀时间点的先入之见。”

  我一边说着,一边装腔作势地抱起胳膊。俨然一副名侦探的做派。

  “诚然,在星野先生的讲述中,他听到尖叫声跑到外面去,然后传来啪哒的声响,而后看到石阶路上遍布大量血迹。之后,他还目击到一个鬼少女抱着砍下来的脑袋。”

  壹子抬头望向斜上方,确认似地回溯着记忆。我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一般来说,大家都会认为垣根正是在那个时候被杀的。毕竟所有人都在一起,所以杀害他的就只可能是鬼怪……似乎这不合常理的一切只能被归结为诅咒之类非自然的存在。但我认为真相并非如此,必须要摒弃这种固有思维。而假设垣根在那个时候还活着,后面所发生的一切怪事就迎刃而解了。”

  “也就是说,怪异现象都是垣根所为?”

  神林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之后发生的敲门声、绕着建筑敲墙,以及他的求救声……所有这些都是垣根自导自演的?”

  “没错,如此一想便合乎逻辑了。”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而壹子紧接着提出了异议,

  “但是,这不很奇怪嘛?只是自导自演的话,为什么策划者垣根真的会丧命呢?我先声明啊,像是‘他因为工作而患上了抑郁症,想要偷偷自杀之类的牵强理由’可是行不通的哦。”

  壹子用食指抵着我的鼻尖,责备似地说道。当然,我本来就不这么想。

  “错了。垣根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就算真的是自杀,要砍掉头也必须有人协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肯定有共犯存在。

  共犯给星野先生和其他同事服下了微量的安眠药,让他们在如此命悬一线的危机状况下睡着。然后,在天亮之前一个人溜到外面杀害了垣根。”

  “那个共犯到底是……嗯……?”

  说到一半,壹子马上停了下来,皱起了眉头。

  “老师,您刚才说安眠药对吧?如果能让其他人都吃下安眠药的人是共犯的话……”

  我不由得高兴起来,使劲点头赞同道,

  “没错,就是肥田女士。给大家喝茶,而唯独她自己没喝。星野先生在那之后很快就睡着了,这么说来,能在如此适当的时机下安眠药的人也只有她了。等大家都睡着后,肥田到外面和垣根会合,然后当场将其杀害,砍下了他的头。”

  “不不不,请等一下。如此推理的话,肥田确实有杀害垣根的机会。但毕竟肥田是女性,两个人的体型差太多了。星野先生也说垣根身上并没有被刀刺伤的痕迹。

  所以从方法上来说,应该和第一个怪谈里被杀害的畠中老师一样,先勒死、然后为了消除痕迹而切断头颅。这些杀人工作能否由她一个女性完成,我持保留意见。”

  面对壹子自信满满地质问,我坦率地表示赞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接受了她的反驳。

  “你说的没错。所以,肥田还请来了另一名共犯,一起杀害了垣根。”

  “还有共犯吗……?”

  神林不禁提高了声调,一反常态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可是老师,这么一来,推理不就烂尾了吗?我在看推理小说的时候常常在想,要是有共犯,或是凶手自己成为第一发现者,大部分的不可能犯罪不都可以随便实现吗?”

  对于立志成为推理作家的我来说,神林直率的看法相当扎心。我不禁苦笑起来。

  “你说得对,可这在推理创作中是无法避免的。而在现实世界中亦是如此。肥田女士为了将看似的不可能犯罪变为可能,还邀请了另一位演员。而这个人,就是一年前参加登山活动的女员工横江。”

  “横江……是那个和垣根有个人恩怨的人对吧?”

  听了壹子的补充,神林拍手表示道“原来如此”。

  “仅一位女性想要杀害成年男性的确有些困难,而要是两个人就不好说了。还有一种方法是,事先让垣根也喝下含有安眠药的饮料。总之,两人就这样杀害了他,并砍下了他的头。之后,肥田看准时机把大家叫醒,而横江则先行下山。事件曝光时,她可能正往自己家赶,或是在哪里制造不在场证明。”

  我自信满满地断言道。另二人沉默不语,似乎有疑问但都没提出异议。虽然推理不甚完美,但到目前为止他们似乎都接受了。

  “我理解横江对垣根怀恨在心的部分,但归根到底,为什么垣根要配合玩这种愚蠢的灵异耍人游戏呢?”神林问道。

  “这一点,考虑到垣根的性格就能想象得到。大概肥田在参加登山徒步活动时,偷偷和垣根接触,提议演一出灵异大戏来吓唬楢崎和水谷。据星野先生所说他们俩似乎在交往,而水谷却又同时与垣根脚踏两条船。

  或许垣根认为,只要能让楢崎害怕露怯,就可以拆散两人之间的关系,顺势把水谷据为己有。肥田就是利用这种心情,实施了杀害计划。至于她和横江杀害垣根的动机……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想象得到吧。”

  换句话说,这是一起因为男女纠纷而导致的彻头彻尾的悲剧。

  都分析到这了,壹子总得承认一切灵异现象都是假的了吧。

  眉头深锁,紧咬下唇,看样子她还不死心。

  “那么,再之前的事情呢?星野先生目击到哲郎先生在树林中与来路不明的存在对话。而后,发烧昏睡之时,仍不停地呼唤着死去女儿的名字。即使深陷噩梦之中,又似乎在无意识地回应着鬼少女敲墙的声音。况且,哲郎先生所讲的怪谈故事与现实中发生的情况实在太相似了。众人遭遇的超自然现象再怎么说也只是垣根与其共犯搞的鬼对吧?”

  壹子抱起胳膊,像在炫耀似的眯起眼睛,向我投来质疑的目光。不过,这种犹如强弩之末的驳论不可能推翻我的推理。

  “没错,但我们不能证明星野先生看到的所有怪异现象都是真实发生的。苍白的女人脸和抱着首级的少女既有可能是横江扮成的,也有可能是极度紧张状态下的错觉或幻觉。”

  “这种推理也太不像话了吧。筹谋已久的闹鬼把戏本来就是以哲郎先生所说的怪谈为基础进行的啊。而且,偷溜去树林的可疑社长,以及撞见社长神神叨叨的星野先生……这些事怎么可能事先被垣根等策划者预料到呢?”

  我用手拦住了还想要纠缠不休的壹子,打出了最后一张王牌。

  “当然可以预料到。毕竟,怪谈的讲述者是哲郎先生。”

  “诶?等一下。社长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不愧是忠实的管家,神林愤愤不平地提出了异议。气势汹汹的样子让我不由得有些退缩,但我还是坚信自己的假设,继续说明道,

  “哲郎先生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肥田和横江对垣根抱有杀意。于是,他主动接近她们,提出可以帮助她们。”

  “帮助?是指把垣根的死化作灵异现象,从而制造出完美犯罪?社长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社长也跟垣根有仇吗?”

  面对继续提问的神林,我暧昧地含糊道,

  “关于这个问题,就完全是我的想象了。大概哲郎先生本人也对垣根心怀怨恨,再或者,他对另两位女性抱有好感亦或强烈的同情。不管怎样,哲郎先生制定杀人计划,再借他人之手实施,并从中获得某种收益。虽然更深层的动机、收益什么的我们无法确定,但我认为这就是这起事件的真相。”

  “真相,吗……”

  壹子小声嘟囔着叹了口气。此刻,我们三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变得凝重。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我不禁联想到了橘理惠小姐讲述的怪谈。我觉得……搞不好那件事也和哲郎先生有关。”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老师解开的三起杀人事件,哲郎先生都曾参与其中?”

  经壹子确认后,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可是,这说的就好像社长是罪犯一样。”

  “嗯,实际上他正是以杀人帮凶的身份参与进每个故事中的。虽然动机各不相同,但不知为何,他总以怪谈故事的形式策划着杀人事件。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事实,我似乎明白了今夜举行怪谈会的原因。”

  “原因?是什么?”

  壹子一脸认真地问道。我咽了咽口水,谨慎地继续说道,

  “我们参加的这个怪谈会,或许是哲郎先生想坦白生前所犯罪行而举办的。他希望有人解开讲述者的‘怪谈’中潜藏的谜团——即哲郎先生的罪孽。因此哲郎先生在讲述者之外,还安排了我们。”

  “然后,正如社长所料,老师您解开了这个谜题……对吗?”

  神林说完后,我露出满足的笑容。然后,稍微夸张地叹了口气。

  “老师真是个优秀的侦探,不愧是有名的推理小说作家。”

  “不,还不是推理作家……我现在的头衔是恐怖作家。”

  我委婉地纠正,神林眨巴着眼睛苦笑。

  “真是失礼了。不过,您真的很了不起。您写的推理小说一定很精彩吧。我由衷地佩服于听到您如此精彩绝伦的推理。”

  哪里哪里,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他面前挥挥手,摆出一副谦虚的姿态,而内心却暗自得意。

  隐藏在今夜怪谈会上的逝者的真实意愿。而即便解开真相也没用任何用处。已经结束的调查不可能仅凭我的推理就重新开始,而且就算推理再合理,警察也不会认真听。说到底,我不过是个业余侦探。

  如果能更早一点——比如事件发生后马上看穿诡计的话,也许就能向哲郎确认真相了。甚至可以协助警方调查,将三起案件的犯人悉数抓获。

  可惜并没有这个机会。

  “哎呀,快十五分钟了。老师,您还是赶快回去比较好吧?”

  在神林的提醒下,我和壹子一起看了看表。

  “确实挺久了,我们走吧。”

  在壹子的催促下,我们向露出满足笑容的神林微微鞠躬,离开了书房。

  我和壹子并肩走在通往日式房的走廊上,想起星野让大家回房间集合的话,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怪谈会都结束了,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嘛,怎么说呢?难道真像圆香小姐说的,要开个反省会?”

  壹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自暴自弃。大概是因为我把怪谈真相用合理的推理来解答,让她有些扫兴吧。

  “对了,壹子小姐,你一定要遵守约定哦。”

  “约定?”

  “喂,别装傻啊。如果这次的怪谈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就要把我的原稿介绍给推理杂志的编辑。你没忘记吧?”

  “啊,这件事啊……”

  壹子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她的反应简直就像一个麻烦的小孩在撒泼打滚似的,我多少有些不满。

  “是的,就是这件事。我不就是为了这个才过来的。事到如今,请不要不遵守诺言哦。”

  “知道啦,我会遵守约定的。就算不是恐怖小说,只要是老师的原稿,拿到哪里去都不会丢人的。”

  “诶……”

  冷不丁被这么一说,我顿时哑口无言。

  “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除了恐怖小说以外的原稿总是被贬低得一塌糊涂,所以我想这次肯定也是这样……”

  “呵呵呵,什么叫被贬低得一塌糊涂,听起来真难听啊。为作家实现所有想做的事可不是编辑的职责。对作家想做的事情进行权衡取舍,帮助作家不断产出优秀的原稿,这才是编辑的工作。老师您有不满足于现在的实力和才能的心气,每天不断追求新事物、不断挑战新作品,无论写的是推理小说还是恐怖小说,都会是最有趣的。”

  壹子露出柔和的微笑。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我好像误会她了。壹子总是贬低我的恐怖小说以外的作品。时间一长,整的我俩跟冤家似的。

  然而,这却是她为我考虑而做出的决定。每当我的作品被贬为无趣的时候,我就会不服输地绞尽脑汁,继续创作新的作品。如此反复,我也在不知不觉间得到了锻炼。

  如果没有经过她的把关,直接把原稿拿给其他编辑的话,万一被拒,我的梦想肯定会就此破灭。或许她正是想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她才是真正的对作家负责的责任编辑。

  我很感激这份心意。

  “壹子……至今为止,我……”

  “啊,不过,老师您现在开香槟可能还有点早哦。”

  “嗯?什么意思……”

  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心上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几乎同一时间,日式房那边传来了难以名状的惊叹声,打断了我的疑问。

  “发生什么事了?”

  “快回去看看吧。”

  我和壹子一路小跑着回到日式房。从敞开的纸拉门往里看,星野、理惠、圆香三人背对着我,伫立在深处的祭坛前。

  “那个,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走进房间问道,只有星野慢慢地回过头来。脸上满是仿佛见到鬼般的惊愕。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面对我的问题,星野仿佛忘了怎么说话似的,张着嘴指着祭坛的方向。

  我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棺材的盖子……开着……”

  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道。

  刚才还紧闭着的棺盖横向移动,留下了十厘米左右的空隙。不仅如此,本来应该在里面的哲郎遗体……不翼而飞。里面空空如也。

  “喂……叔叔哪儿去了?”

  理惠颤抖地问道。

  “怎么可能……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确实……”

  星野大惊失色,眼神游移不定。他用手按着满是油汗的额头,不停地上下抖动肩膀。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也就是说,哲郎先生的灵魂复活了?在我们离开房间的时候,尸体爬起来,然后离开了这里?”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只有壹子两眼放光,探出身子问道。她强忍着没笑出来,抽搐不止的脸颊,明显是在拼命抑制喜悦。期盼已久的瞬间到来,完全掩饰不住地兴奋。

  “怎么会……不,可是……”

  星野重复了好几遍,不知该如何是好。

  哲郎复活不知去了哪里。姑且不论是否真的发生了灵异现象,遗体从棺材里消失是不争的事实。星野头疼也是理所当然的。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弄丢了死者的遗体,怎么向遗族交代。

  “总之,现在比起讨论哲朗先生复活与否,更应该思考他去了哪里。”

  “嗯,嗯,是啊,就这么办吧。”

  星野赞同我的意见,频频点头。

  “我要在府邸里找一找,如果可能的话,希望大家也能帮忙。”

  “等、等一下。是要我找到可能在宅邸里徘徊的复活大叔,还得把他带回这里吗?这种事……”

  理惠有些不太情愿,说的话也含混不清。比起哲郎这个人,她更害怕的其实是遭遇死而复生的死者。

  “那么,能去的人跟我一起去找找吧。其余人请在这个房间等我们回来。”

  “那也太可怕了。万一大家都走了之后,大叔又回来了呢?”

  “可是,这样下去社长他……”

  又遭到了反驳,星野满脸都是为难的表情。这时我们身后传来“啪”的一声,纸门猛地被打开。

  所有人都条件反射似的回头看去,只见站在那里的是管家神林。

  “大家怎么了?”

  神林睥睨着端坐在那里沉默不语的我们,嘴角挂着微笑。听到是他在说话,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什么嘛,不要吓我啊,神林先生。”

  但在我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除了壹子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等等,你在说什么?”

  “咦、什么……我说神林先生……”

  我没明白她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只见理惠一脸惊讶地皱起眉头,指着神林说不出话来。

  “那位,可不是管家神林先生。”

  圆香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我不太正常一样。

  “应该说,完全看不出已经死了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理惠再次说着令我听着有些窒息的话。她的语气明显地表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壹子一脸紧张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这个人不是神林先生,究竟是……?”

  “啊,是这样的。毕竟他与你们二位是初次见面。”

  星野突然恢复了平静,刚才的慌乱早已不知哪里去了。他用一种义务般的平淡口吻向我们介绍起神林,

  “这位便是今天怪谈会的主办人——古柳哲郎先生。”

  “啊!?”我和壹子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瞬间丧失了语言功能。

  星野这话信息量太大了,根本缓不过神来。而神林——不,古柳哲郎只是静静地、微笑着地,注视着凌乱不已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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