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上林杰犹豫不决。只有两个选项,去还是不去?
他胸前的口袋里装着邀请函,是突然从黑鸟馆送过来的。
上面写着这样的文字:
欢迎前来黑鸟馆赴宴
黑鸟馆是为了款待被选中的宾客而建造的洋馆。受到特别邀请的各位都是拥有绘画和音乐才能之人。在这样一处别有洞天的场所休息,实乃一大乐事。
黑鸟馆也是履行仪式的场所。当穿过那如同仙洞般的地方之时,美之神一定会向您微笑,赐予您某种灵感。
当返回之时,黑鸟馆特有的豪华赠品将毫无遗漏地赠送给您,敬请期待。
但是,有一个条件。敝处黑鸟馆寄来的邀请函,绝对不可令任何人知道。一旦告知他人,或者给他人看邀请函,则仅赋予您的权利会立即失效,请考虑这一点。
如您仍然若无其事地造访敝馆,我们将采取相应的措施。敝处黑鸟馆自视甚高,如有作伪行为,则不得成为黑鸟馆的客人。
希望您能对这一点加以理解。
黑鸟馆主人
后面附着的是铁路的路线图和简单的地图,以及日期等。
该去还是不该去?
上林的犹豫也在情理之中。和他同一个社团的新居也遇到了这样的事。受到黑鸟馆邀请的事,已经从他那里听说了。
新居就此杳无音讯。不知道是不是在黑鸟馆发生了什么变故,所以才失联了。也说不定他和井田美知一样,仅仅是一时兴起才不知去向的。
但是,失联的时间也太长了。西大寺也不再露面。这是偶然吗?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从队列向空中抓人。从先头的人开始按顺序抓起,一个接一个的人牺牲了。他们的存在被抹消了。总觉得这是一种不祥的安排。
造型艺术研究会的成员逐个减少。
然后,全员消失。
到底是谁,为什么呢……
上林在脑海中搜索着封存的记忆。学校内部虽然有着对抗的社团,但并非处于明确的敌对关系。那么,难道是个人恩怨吗?
要说想的话也能想到。这是“祭典”。虽说是女王下达的命令,但做得委实有点过分了。说不定是为了复仇,才把人一个一个叫出来的……
上林去找恋人丸山早苗商量。虽然邀请函上写了不让跟任何人说,但黑鸟馆的人也不可能无差别地进行监视。雇侦探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实在想象不出来做到这地步有什么好处。
“可能只是愉快犯罢了。”
早苗拢起亚麻色的长发,说道。
虽说也偶尔有男的叫早苗这个名字,但并不是这种叙诡。丸山早苗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要是愉快犯的话,为什么单单盯上我们呢?”
“唔嗯,是在向女王展示战斗的姿态吧。”
早苗是双性恋,和女王美知也保持着关系。
“理由是什么呢?”
“因为女王太漂亮了,所以想把整个社团都灭掉吧。”
上林不再多问。早苗的脑袋里填满了黑色的藻类。无论再怎么扭来扭去,藻类就是藻类,连最简单的推理也不可能产生。推理的线索本身就连不上。
找早苗商量真是有够蠢的。不过,要是连自己也失踪了的话,就算是早苗也会对黑鸟馆起疑心的吧。不知道她会不会出于担心而追查自己的下落呢?
他的心头一度浮上了找警察商量这个选项,但又将其打消了。是和新居出于同样的理由,他也在服用药物,担心被闻到气味。他希望尽量不要与国家权力扯上关系。
那么,到底该怎么办呢?该去黑鸟馆,还是不去呢?
上林想出了一个办法。姑且碰碰运气,试试风水好了。
上林凡事都讲究个“风水”。生死如风水,流转瞬息间。直到在某个地方唱出白鸟之歌为止,无论在哪里做什么,活着的“风水”都长流不止。
上林的艺术理念也是“风水”。不过,他的作品一看就是杰克逊·波洛克(注14)的低劣仿作,都是些不知所云的抽象画。
上林的人生也顺风顺水。他倚仗家里的财产,画着喜欢的画,服用着药物,过着终日玩乐的生活。他还加入了不着边际的社团,干着在犯罪边缘游走的事情。
这副样子的上林会热衷于赛马,也就不足为奇了。那天,上林在水道桥站下车,来到后乐园的场外马票售卖处。这里通称“黄色大楼”,上林经常在这里购买马票。他打算买一张马票来预测运势的走向,根据这个来决定要不要去黑鸟馆。一开始他押了一匹白鬃马,谁知在第二场比赛的时候,临近终点时突然被别人抢了先,最终惜败。这样一来,他身上的钱就越来越少了。
风水不行啊。
果然还是放弃比较好吗……
实在行不通的话,就撕了邀请函,打道回府——这么想着的时候,比赛突然迎来了转机。
他押的那匹马一鸣惊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先头抢了个冠军。真是捡了个大漏啊。
风水一下子翻盘了。上林连赢几场,赚了个盆满钵满。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意气风发地前往黑鸟馆。怎么能把运气浪费在这种地方呢?他反而感到了一丝不安。
上林举棋不定。距离到达黑鸟馆大门的指定时间,还早得很。
不管怎样,先打发时间再说。上林去吃了咖喱,然后去了后乐园的大厅看拳击。他以前经常漫步到这栋蓝色大楼,站在观众席上看比赛,这阵已经很久没来了。
比赛自始至终枯燥无味。黑人拳击手就像是前相扑力士战斗龙瘦身了一样,接连做出扭抱的动作,频频出击。
由于睡意太过强烈,上林去厕所服了药。拜此所赐,精神振作了不少。
去黑鸟馆吧。
新居此刻正拿着赠品在吃喝玩乐吧。
上林走出后乐园的大厅,去居酒屋喝了酒。药物和酒使得他的不安完全消失了。就这样,黑鸟馆又迎来了新的客人。无形的水流蜿蜒不息、奔涌而去,位于那尽头的那扇门已然开启。
*
“恭候大驾多时了。欢迎光临黑鸟馆。”
系着领结的主人恭敬地施了一礼。
“呼嗯,还真是有够豪华的啊。”
上林走进大厅,略略环视了一遍四周的陈设。
他抬头看着吊灯,在脑子里估算着价格。这个值多少钱呢?
“大老远地过来,有劳您了,真是不好意思。”
主人的态度极其谦恭而低调。
“也说不上多远,只不过是从横滨过来的嘛。”
“横滨也够远的了。这里风景虽好,却被雪藏已久,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土地。请您在黑鸟馆尽情地休息吧。”
“雪藏倒不至于吧?”
大厅里有窗户。红绿相间的彩色玻璃让人联想到历史悠久的教堂。上林向着那边望过去。
“光是那片蔚蓝的大海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
他露出微笑的表情说道。
“那是叶山(注15)的海。”
“我去过码头。”
“是吗?其实我没去过呢。”
这种无关痛痒的对话持续进行了一阵子。
点缀在彩色玻璃上的是尖塔的设计图案。如同盒子中套着盒子一样,尖塔之馆中有着尖塔的图案,仿若一幅错觉画般妙趣横生。
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告一段落之后,主人用手摸了摸略微发白的背头,说道:
“我现在去拿‘迎宾饮料’。没按照顺序来,真的很抱歉。”
他无时无刻不保持谦恭的态度。
过了一会儿,主人拿着银托盘回来了,上面放了一个鸟形的玻璃杯。杯中盛着淡红色的液体。
“这和‘血腥玛丽’有点不一样啊。”
上林说出了一款有名的鸡尾酒的名字。
“是的。这虽说不是鸡尾酒,却也是有名字的。”
“诶,什么名字?”
“叫‘再看一次《草莓白皮书》(注16)’。”
“……真够老气的。”
“非常抱歉。”
“还有别的吗?”
上林呷了一口迎宾饮料,问道。
“迎宾饮料是市面上有售的,并不是黑鸟馆的专供,但一半都沿用了晚宴余兴演出上的热门曲目标题做名字。像是‘咖啡伦巴’(注17)和‘你们是奇异果·木瓜·芒果吧’(注18)诸如此类的。”
主人闪烁其词地回答。
虽然起了这么个名字,但实在太难为情了,因此自己不好意思说出口。通常只是作为迎宾饮料端上去而已。
“这里还残留着一种怀旧的气氛,应该也会有外国人来吧。”
上林一边观察主人的表情,一边继续闲聊。
“是啊。偶尔也有人过来看看。”
主人说着,向着叶山的海那边望过去。
差不多是时候了,上林想道。
他做好了战斗准备。从大厅的情况来看,除了主人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士兵在待命。一旦出了馆,也不会有身穿黑色盔甲的士兵严阵以待。上林若无其事地在裤子上擦去手指上黏糊糊的东西,慢吞吞地说道:
“对了,新居君拿着赠品回去了吗?”
“新居先生……吗?”
“别装傻了。他跟我是同一个社团的。我听说他到这里来了。”
上林指着大厅的地板。
“哦,是这样啊。由别人口中提起这件事的时刻起,他本身就已经丧失了作为受邀客人的资格了。”
“这么说,他来过了?”
上林语气一变。
“是的,他很高兴地拿着赠品回去了。”
“那之后就再没见到他了。”
“至于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呵呵,就会说不知道啊。那家伙不管是死是活都好,一概无关紧要,黑鸟馆对此一无所知,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那又怎么样?”
主人抬眼答道。
他的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上林心情很糟糕。假如主人是一个人孤军奋战的话,他就不会摆出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
虽说倒也不是因为刚才提到了外国人,但上林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臆想。
黑鸟馆的战斗准备已经万全。士兵们业已在馆的大厅集结完毕,那是一支肌肉发达、红发碧眼的外国人部队。
不管是强尼、史密斯还是琼斯,都在迫不及待地静等主人的暗号。不管是科林还是罗林……不,叫什么名字不重要,总之这些外国雇佣兵正在等待着上林的爆发。
“不,不是,没有怎么样。要是怎么样了,你应该不会说那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话吧。”
“那是当然。鄙人仅是出于真心款待您,并奉上赠品的。”
“那么,新居那家伙为什么不回来了呢?”
“稍微给您透露一下。”
主人拿这句话做了个引子。
“赠品中还包括国外旅行的招待券。就这么说吧,时间还相当长。”
“这么说,他还在国外吗?”
“这个嘛,刚才也说过了,鄙人是不知道的。”
“是吗?这样的话……”
上林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好战的神色消失了。也许只是自己多心,新居现在说不定在哪儿悠闲地旅游呢。
上林看着那如同外星人一样闪着银光的衣服。
不过,还是留有疑问。黑鸟馆为什么要连续邀请新居和自己呢?或许不止两个人。井田美知和西大寺俊也都没再露面了。说不定对方的目标都是造型艺术研究会的成员。
“不过,还真是凑巧啊。”
上林调换了一下腿的位置。
大厅的一角挂着一张海报挂历,是法华寺千灯会的照片,极富日式风情。
“受邀的客人都是随机挑选的对吧?”
“正是如此。”
“那么,我们造型艺术研究会的成员接连受邀,这岂不是天文数字般的概率?”
“说是概率的话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只有具备才能的人才会被邀请来参与这种奇迹般的盛会吧。浮现出一个黑点,又产生另一个黑点,这两个黑点总体来说都是呈现在太阳表面的,挥之不去。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主人连蒙带唬地这么说道。
“唔——嗯,算了。”
上林站起身来。
他微微打了个寒战。搭配豪华吊灯最好是用红色长毛地毯,然而大厅地上铺的却是木地板,因此给人造成一种不协调的印象。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么,还有其他问题吗?”
主人挺直了腰杆问道。
“赠品什么时候能拿到呢?”
“您回去的时候自然会给您的。请您先到里面的房间休息一下吧。”
主人以优雅的手势示意道。
就这样,谈话结束了。上林决定在进入里面的房间之前先发条消息。虽然他设想过用手机拼死告知自己身处危险之中的场景,但脑海中也浮现出自己笑容满面地走出黑鸟馆的画面。
显眼的位置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禁止将手机带入里面的房间”。
这种事情,就算不说也没人会带进去吧。
上林苦笑了一下,开始发消息。收信方是他的恋人丸山早苗。
内容如下:
我现在在休假。
叶山的海很美,白色的波涛汹涌荡漾。
这里是有着尖塔的洋馆。
我正仰躺在有豪华吊灯的大厅椅子上发消息。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并没有那么优雅。坦白地说,我正在黑鸟馆的大厅里。终于抵达敌方的阵地了。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并没发生什么问题。我去里面的房间放松一下,领个豪华赠品就回去。就这样子了。
如果……
上林抬起头观察四周的情况。
布置了监控摄像头的地方是从大厅到里面的房间这段路,现在还不在监控区域内。没关系。
我行踪不明的话(我想应该不会),就去找黑鸟馆。
这样就可以了……
将消息发送出去后,上林向里面的房间走去。
B
走进里面的房间后,灯光暗了下来。
看来是传感器在起作用。上林忽然朝着上方看去。
天花板很高,他差点看漏了,有一扇小窗开着。仅此一扇窗户孤零零地敞开,意味深长。
其他的窗户都是固定死的,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对面的风景。就仿佛先头的小窗一声令下,自己率先打开了,其余的窗户却全都佯装不知。
无论如何,从那扇窗户都是逃不出去的。
上林突然这么想。
虽然光线稍微有些暗,但室内物品的颜色和形状都很鲜明。身为受邀客人的上林一边在黑鸟馆里面的房间——也可谓黑鸟馆的心脏地带休憩,一边逐件确认着映入眼帘的物品。
那是钟表。
话虽如此,却并不是像达利的软表(注19)那样的东西。
是那种只强调实用而不怎么有趣的类型。
上林呆呆地望着放在左斜前方的圆形钟表,心里想。
这么说来,这个里面的房间中圆形的设计还真多。
专画抽象画的上林着眼于这一部分。矩形的黑色物体靠得太近看不见,圆形的倒是能看见。黑鸟馆里面的房间内,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大大小小的圆形物体。
圆形有红色的,还有蓝色的。
然后,更大的圆形是黄色的……
从上林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这一切。
它们很普通地进入了视野。
上林想起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自治团体的美术馆购买了二十世纪最具代表性的抽象画家马克·罗斯科(注20)的一幅大作,价格是三亿元。对此感到愤慨的议员提出了质问:
这幅画只用了三种颜色,一种颜色就要一亿元吗?怎么能花那么多冤枉钱呢?
用了三种颜色的画售价三亿元,所以一种颜色值一亿元——这位议员过于数字化的头脑,就像是颜色洁白却又伤痕累累的画布一样,在造型艺术研究会当中引起了哄堂大笑。
完全不能采用这么简单的计算方法。用刚才看到的海报上的照片来打比方的话,就好比用千灯会的门票价格除以一千来计算每盏灯的价值一样。毕竟凑够了一千盏灯才称得上千灯会嘛。真是荒唐至极。
同样道理,马克·罗斯科的画作也是三种颜色融合在一起的产物。能理解成单纯除以三的头脑,是绝对理解不了抽象画的。
不,都不用说三亿元了。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也足够了,我的画能值得上那么多钱吗?
上林的思路突然变得俗套起来。
自己将来想靠画画为生。现代的艺术家当中有很多滥竽充数的人,事后怎么讲道理都行,只要率先成为始祖鸟就可以了。无论多么另类的艺术,只要获得认可就是胜利。总之只要抢在先头就好,愚蠢的大众自会亦步亦趋。
上林慢吞吞地转过头,看了看身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艺术场景当中也有光和影。这是千真万确的,不论三六九等都是有的。
真想早点到阳光普照的地方去。画一辈子见不得光的画,就算衣食无忧,自己也不愿意。
一旦沐浴到阳光,以后就无所谓了。现在的畅销艺术家,大多都是一遍遍地在自我模仿和劣化复制。
尤其是那谁、那谁谁、那谁谁谁的画——黑色的思绪在上林的内心中盘旋。他平时对有才能的新人会员唠唠叨叨地说教来说教去,从而屡遭疏远。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一直对畅销艺术家发起攻击。
过了一会儿,上林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于是在里面的房间当中慢慢地溜达。
说到黄色的圆形,脑海中首先浮现的便是向日葵。
他一边想象着梵高的向日葵,一边朝着那个伸出手去。
不久后,上林坐了下来,双手交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看见了钟表。
时针指示的应该是正确的时间。它告诉他,现在是深夜。
他突然想到了“死线”这个词。之前他读过《拂晓的死线》这个标题的小说。在这座黑鸟馆里面的房间中,有某种东西的死线正在逼近。它确确实实地在接近,他总有这种感觉。
这种亲身感受到的不快气氛,到底是什么呢?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靠近……
上林以惊慌的眼神环视着里面的房间。
唯一开着的窗户,以及固定死的窗户。
玻璃窗对面的一片黑暗,以及海上闪烁的船灯。
幽暗的山体。隐藏在瀑布之中、仿佛在沉睡一般的无人之地。
再有就是,各种各样的圆形。
现在看到的是,黄色、蓝色、红色的圆形。
这当中似乎隐藏着某种圈套。
上林眨了眨眼。即便灯光变暗了,地板仍然是白色的。那白色仿佛填充了整个视野。
这里是密室。
自己现在正置身于一栋名为黑鸟馆的洋馆里面的房间内。
可以看到入口。
虽然没有从内侧严丝合缝地上锁,但却装有监控摄像头。
没有死角,完全没有。
虽然有一扇小窗开着,但其高度和大小是人类绝对无法入侵的。
也就是说,自己正身处于一个柔性密室之中。
上林露出了笑容。
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比喻。
这个柔性密室,就如同温室一样。蒸汽使用起来也很方便。
这个房间并非由坚固的墙壁所保护,而是覆盖着塑料。这座黑鸟馆里面的房间是温室,自己在那里面待着,暖乎乎的。
所以……
上林摇了摇头。
那是不可能的。
危险不可能在不知不觉间接近到触及肌肤的程度。
是自己想多了。
上林垂下视线。
他想尽早把该做的事情做完,赶快回到大厅去。
如果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的话,结果也许会不一样。将温室内的塑料剥掉,或许能够逃到馆外。只要到了黑鸟馆外面,就能向人求救。不必在拐来拐去的山路上如无头苍蝇般乱窜,救援人员马上就会出现。
然而,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
“呜哇!”
战斗突然打响了。
上林在这个理应是密室的房间里遇袭了。
这、这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绝无可能发生这种事。
富、富士山在喷火……
上林瞠目结舌。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死亡的阴影越来越近。涂成纯黑色的影子,看起来仿佛一只鸟一般。
仿佛一只张开翅膀的、不祥的鸟。
然而,那并非鸟,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是右手握着刀子的袭击者。
“去死吧!”
鸟海将刀子刺了进去。
闪闪发光的尖塔一样的东西,刺向上林毫无防备的身体。
“咕诶……”
猎物发出青蛙一般的声音。
尽管如此,似乎稍稍偏离了要害,敌方开始抵抗了。
上林用手里的东西不顾一切地防御着。
他错乱了。
自己被一个黑人刺伤了。遭到了一个黑人的突袭。不是白人,也不是日本人。说的却是日语……
不,这些都无关紧要。
自己被刺中了。
好痛啊。
自己是要死了吗?
这果然是陷阱吗?
上林的背部传来一阵寒意。
那并非汗水。既非热水也非冷水。
而是恐怖。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身负重伤的上林开始反击。
他挥动手里的东西扑打着,想把刀子打落。
鸟海重新站直身体。为了避免滑倒,他的两脚用力站稳。
鸟海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以后杀人的时候再也不会那么紧张了。在某种意义上,他已经接近职业杀手了。
但是,这次的敌人十分棘手。
没法子一下子结果他,他在负隅顽抗。
“别过来!别过来!”
他一边大声呼喊,一边挥舞着双臂。
事情不妙啊,鸟海想。
小窗户开着。
声音从外面能够听到。
不,不止于此。
敌人是拼了命的。要是被他把刀子夺过来,形势就会逆转。
鸟海看向门口。
帮手在那里现身了,是主人。
他的脸色变了。
黑鸟馆主人的手里握着凶器。他操纵着一件有着长手柄的东西,闯入了里面的房间,嚷着“去死吧、去死吧”,发动了攻击。
凶器的尖端是绿色的。里面的房间中又增加了新的颜色。
由此,战斗的走向决定了。
“去死吧!”
主人大吼着,挥舞着凶器击中了上林的后脑勺。
“咕诶!”
上林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就是现在。
鸟海骑在了他身上。
他再次举刀刺了下去,刺中了上林毫无防护的下腹部。
“救、救命呀!”
上林继续抵抗着。即便身负重伤,他还是想要找人求救。他手里拿着黄色的东西,想要保护自己免遭袭击者的攻击。为了逃避迫在眉睫的死亡的命运,他拼命挣扎。浑身浴血的鸟海怎么也没法给他致命一击。
“请让开!”
主人发话道。
鸟海和上林纠缠了一番后,从他身边离开。主人再次发起了攻击。
这次他从正上方击打下来,狠狠地击中了上林的脸。
堪堪要起身的上林,后脑勺撞在了坚硬的地板上。这位受邀的客人不由得呻吟出声。
他看到了最后的全景幻象。
啊啊,船灯在闪烁。
好美啊。
富士山在喷火,巨大的鸟在飞。
好美,真的好美。那边的池塘里,白鸟在展翅。
多么怡然自得啊……
全景幻象到此结束。
怡人的光景渐渐暗淡下来,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是黑人。那个给他致命一击的人。
上林的眼中看到的是这样的情景。
“去死吧!”
鸟海向上林发起了最后宣判,把刀子刺进了他的胸口。
这一下让上林受了致命伤。他的身体痉挛了几下,安静了下来,咽气了。
他那僵硬的指尖指向了一处像是死亡留言的东西。
那信息可以这样解读。
……RORIN。
注14:杰克逊·波洛克(Paul Jackson Pollock,1912年1月28日-1956年8月11日),美国画家,抽象表现主义绘画大师。他是20世纪美国抽象绘画的奠基人之一,创造了举世闻名的“滴画”。
注15:叶山町,是神奈川县三浦半岛西部的一町。
注16:《草莓白皮书》是1993年由小田茜、安室奈美惠等人出演的日本电视剧,《再看一次<草莓白皮书>》是松任谷由实于2003年发布的歌曲。
注17:原为中南美音乐,日本多位歌手曾翻唱过。
注18:中原めいこ于1984年发行的歌曲,嘉娜宝化妆品夏季宣传曲。
注19:西班牙画家萨尔瓦多·达利的油画作品《记忆的永恒》,描绘三个停止行走的时钟被画成像柔软的面饼一样,一个叠挂在树枝上,一个呈90度直角耷拉在怪气的生物上,还有一个软表搭在怪物旁边的平台上。
注20: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1903年-1970年2月25日),出生于俄国,美国抽象派画家。其代表作品有《第36号(黑色条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