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V 黑鸟馆

  A

  上林杰犹豫不决。只有两个选项,去还是不去?

  他胸前的口袋里装着邀请函,是突然从黑鸟馆送过来的。

  上面写着这样的文字:

  欢迎前来黑鸟馆赴宴

  黑鸟馆是为了款待被选中的宾客而建造的洋馆。受到特别邀请的各位都是拥有绘画和音乐才能之人。在这样一处别有洞天的场所休息,实乃一大乐事。

  黑鸟馆也是履行仪式的场所。当穿过那如同仙洞般的地方之时,美之神一定会向您微笑,赐予您某种灵感。

  当返回之时,黑鸟馆特有的豪华赠品将毫无遗漏地赠送给您,敬请期待。

  但是,有一个条件。敝处黑鸟馆寄来的邀请函,绝对不可令任何人知道。一旦告知他人,或者给他人看邀请函,则仅赋予您的权利会立即失效,请考虑这一点。

  如您仍然若无其事地造访敝馆,我们将采取相应的措施。敝处黑鸟馆自视甚高,如有作伪行为,则不得成为黑鸟馆的客人。

  希望您能对这一点加以理解。

  黑鸟馆主人

  后面附着的是铁路的路线图和简单的地图,以及日期等。

  该去还是不该去?

  上林的犹豫也在情理之中。和他同一个社团的新居也遇到了这样的事。受到黑鸟馆邀请的事,已经从他那里听说了。

  新居就此杳无音讯。不知道是不是在黑鸟馆发生了什么变故,所以才失联了。也说不定他和井田美知一样,仅仅是一时兴起才不知去向的。

  但是,失联的时间也太长了。西大寺也不再露面。这是偶然吗?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从队列向空中抓人。从先头的人开始按顺序抓起,一个接一个的人牺牲了。他们的存在被抹消了。总觉得这是一种不祥的安排。

  造型艺术研究会的成员逐个减少。

  然后,全员消失。

  到底是谁,为什么呢……

  上林在脑海中搜索着封存的记忆。学校内部虽然有着对抗的社团,但并非处于明确的敌对关系。那么,难道是个人恩怨吗?

  要说想的话也能想到。这是“祭典”。虽说是女王下达的命令,但做得委实有点过分了。说不定是为了复仇,才把人一个一个叫出来的……

  上林去找恋人丸山早苗商量。虽然邀请函上写了不让跟任何人说,但黑鸟馆的人也不可能无差别地进行监视。雇侦探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实在想象不出来做到这地步有什么好处。

  “可能只是愉快犯罢了。”

  早苗拢起亚麻色的长发,说道。

  虽说也偶尔有男的叫早苗这个名字,但并不是这种叙诡。丸山早苗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要是愉快犯的话,为什么单单盯上我们呢?”

  “唔嗯,是在向女王展示战斗的姿态吧。”

  早苗是双性恋,和女王美知也保持着关系。

  “理由是什么呢?”

  “因为女王太漂亮了,所以想把整个社团都灭掉吧。”

  上林不再多问。早苗的脑袋里填满了黑色的藻类。无论再怎么扭来扭去,藻类就是藻类,连最简单的推理也不可能产生。推理的线索本身就连不上。

  找早苗商量真是有够蠢的。不过,要是连自己也失踪了的话,就算是早苗也会对黑鸟馆起疑心的吧。不知道她会不会出于担心而追查自己的下落呢?

  他的心头一度浮上了找警察商量这个选项,但又将其打消了。是和新居出于同样的理由,他也在服用药物,担心被闻到气味。他希望尽量不要与国家权力扯上关系。

  那么,到底该怎么办呢?该去黑鸟馆,还是不去呢?

  上林想出了一个办法。姑且碰碰运气,试试风水好了。

  上林凡事都讲究个“风水”。生死如风水,流转瞬息间。直到在某个地方唱出白鸟之歌为止,无论在哪里做什么,活着的“风水”都长流不止。

  上林的艺术理念也是“风水”。不过,他的作品一看就是杰克逊·波洛克(注14)的低劣仿作,都是些不知所云的抽象画。

  上林的人生也顺风顺水。他倚仗家里的财产,画着喜欢的画,服用着药物,过着终日玩乐的生活。他还加入了不着边际的社团,干着在犯罪边缘游走的事情。

  这副样子的上林会热衷于赛马,也就不足为奇了。那天,上林在水道桥站下车,来到后乐园的场外马票售卖处。这里通称“黄色大楼”,上林经常在这里购买马票。他打算买一张马票来预测运势的走向,根据这个来决定要不要去黑鸟馆。一开始他押了一匹白鬃马,谁知在第二场比赛的时候,临近终点时突然被别人抢了先,最终惜败。这样一来,他身上的钱就越来越少了。

  风水不行啊。

  果然还是放弃比较好吗……

  实在行不通的话,就撕了邀请函,打道回府——这么想着的时候,比赛突然迎来了转机。

  他押的那匹马一鸣惊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先头抢了个冠军。真是捡了个大漏啊。

  风水一下子翻盘了。上林连赢几场,赚了个盆满钵满。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意气风发地前往黑鸟馆。怎么能把运气浪费在这种地方呢?他反而感到了一丝不安。

  上林举棋不定。距离到达黑鸟馆大门的指定时间,还早得很。

  不管怎样,先打发时间再说。上林去吃了咖喱,然后去了后乐园的大厅看拳击。他以前经常漫步到这栋蓝色大楼,站在观众席上看比赛,这阵已经很久没来了。

  比赛自始至终枯燥无味。黑人拳击手就像是前相扑力士战斗龙瘦身了一样,接连做出扭抱的动作,频频出击。

  由于睡意太过强烈,上林去厕所服了药。拜此所赐,精神振作了不少。

  去黑鸟馆吧。

  新居此刻正拿着赠品在吃喝玩乐吧。

  上林走出后乐园的大厅,去居酒屋喝了酒。药物和酒使得他的不安完全消失了。就这样,黑鸟馆又迎来了新的客人。无形的水流蜿蜒不息、奔涌而去,位于那尽头的那扇门已然开启。

  *

  “恭候大驾多时了。欢迎光临黑鸟馆。”

  系着领结的主人恭敬地施了一礼。

  “呼嗯,还真是有够豪华的啊。”

  上林走进大厅,略略环视了一遍四周的陈设。

  他抬头看着吊灯,在脑子里估算着价格。这个值多少钱呢?

  “大老远地过来,有劳您了,真是不好意思。”

  主人的态度极其谦恭而低调。

  “也说不上多远,只不过是从横滨过来的嘛。”

  “横滨也够远的了。这里风景虽好,却被雪藏已久,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土地。请您在黑鸟馆尽情地休息吧。”

  “雪藏倒不至于吧?”

  大厅里有窗户。红绿相间的彩色玻璃让人联想到历史悠久的教堂。上林向着那边望过去。

  “光是那片蔚蓝的大海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

  他露出微笑的表情说道。

  “那是叶山(注15)的海。”

  “我去过码头。”

  “是吗?其实我没去过呢。”

  这种无关痛痒的对话持续进行了一阵子。

  点缀在彩色玻璃上的是尖塔的设计图案。如同盒子中套着盒子一样,尖塔之馆中有着尖塔的图案,仿若一幅错觉画般妙趣横生。

  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告一段落之后,主人用手摸了摸略微发白的背头,说道:

  “我现在去拿‘迎宾饮料’。没按照顺序来,真的很抱歉。”

  他无时无刻不保持谦恭的态度。

  过了一会儿,主人拿着银托盘回来了,上面放了一个鸟形的玻璃杯。杯中盛着淡红色的液体。

  “这和‘血腥玛丽’有点不一样啊。”

  上林说出了一款有名的鸡尾酒的名字。

  “是的。这虽说不是鸡尾酒,却也是有名字的。”

  “诶,什么名字?”

  “叫‘再看一次《草莓白皮书》(注16)’。”

  “……真够老气的。”

  “非常抱歉。”

  “还有别的吗?”

  上林呷了一口迎宾饮料,问道。

  “迎宾饮料是市面上有售的,并不是黑鸟馆的专供,但一半都沿用了晚宴余兴演出上的热门曲目标题做名字。像是‘咖啡伦巴’(注17)和‘你们是奇异果·木瓜·芒果吧’(注18)诸如此类的。”

  主人闪烁其词地回答。

  虽然起了这么个名字,但实在太难为情了,因此自己不好意思说出口。通常只是作为迎宾饮料端上去而已。

  “这里还残留着一种怀旧的气氛,应该也会有外国人来吧。”

  上林一边观察主人的表情,一边继续闲聊。

  “是啊。偶尔也有人过来看看。”

  主人说着,向着叶山的海那边望过去。

  差不多是时候了,上林想道。

  他做好了战斗准备。从大厅的情况来看,除了主人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士兵在待命。一旦出了馆,也不会有身穿黑色盔甲的士兵严阵以待。上林若无其事地在裤子上擦去手指上黏糊糊的东西,慢吞吞地说道:

  “对了,新居君拿着赠品回去了吗?”

  “新居先生……吗?”

  “别装傻了。他跟我是同一个社团的。我听说他到这里来了。”

  上林指着大厅的地板。

  “哦,是这样啊。由别人口中提起这件事的时刻起,他本身就已经丧失了作为受邀客人的资格了。”

  “这么说,他来过了?”

  上林语气一变。

  “是的,他很高兴地拿着赠品回去了。”

  “那之后就再没见到他了。”

  “至于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呵呵,就会说不知道啊。那家伙不管是死是活都好,一概无关紧要,黑鸟馆对此一无所知,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那又怎么样?”

  主人抬眼答道。

  他的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上林心情很糟糕。假如主人是一个人孤军奋战的话,他就不会摆出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

  虽说倒也不是因为刚才提到了外国人,但上林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臆想。

  黑鸟馆的战斗准备已经万全。士兵们业已在馆的大厅集结完毕,那是一支肌肉发达、红发碧眼的外国人部队。

  不管是强尼、史密斯还是琼斯,都在迫不及待地静等主人的暗号。不管是科林还是罗林……不,叫什么名字不重要,总之这些外国雇佣兵正在等待着上林的爆发。

  “不,不是,没有怎么样。要是怎么样了,你应该不会说那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话吧。”

  “那是当然。鄙人仅是出于真心款待您,并奉上赠品的。”

  “那么,新居那家伙为什么不回来了呢?”

  “稍微给您透露一下。”

  主人拿这句话做了个引子。

  “赠品中还包括国外旅行的招待券。就这么说吧,时间还相当长。”

  “这么说,他还在国外吗?”

  “这个嘛,刚才也说过了,鄙人是不知道的。”

  “是吗?这样的话……”

  上林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好战的神色消失了。也许只是自己多心,新居现在说不定在哪儿悠闲地旅游呢。

  上林看着那如同外星人一样闪着银光的衣服。

  不过,还是留有疑问。黑鸟馆为什么要连续邀请新居和自己呢?或许不止两个人。井田美知和西大寺俊也都没再露面了。说不定对方的目标都是造型艺术研究会的成员。

  “不过,还真是凑巧啊。”

  上林调换了一下腿的位置。

  大厅的一角挂着一张海报挂历,是法华寺千灯会的照片,极富日式风情。

  “受邀的客人都是随机挑选的对吧?”

  “正是如此。”

  “那么,我们造型艺术研究会的成员接连受邀,这岂不是天文数字般的概率?”

  “说是概率的话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只有具备才能的人才会被邀请来参与这种奇迹般的盛会吧。浮现出一个黑点,又产生另一个黑点,这两个黑点总体来说都是呈现在太阳表面的,挥之不去。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主人连蒙带唬地这么说道。

  “唔——嗯,算了。”

  上林站起身来。

  他微微打了个寒战。搭配豪华吊灯最好是用红色长毛地毯,然而大厅地上铺的却是木地板,因此给人造成一种不协调的印象。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么,还有其他问题吗?”

  主人挺直了腰杆问道。

  “赠品什么时候能拿到呢?”

  “您回去的时候自然会给您的。请您先到里面的房间休息一下吧。”

  主人以优雅的手势示意道。

  就这样,谈话结束了。上林决定在进入里面的房间之前先发条消息。虽然他设想过用手机拼死告知自己身处危险之中的场景,但脑海中也浮现出自己笑容满面地走出黑鸟馆的画面。

  显眼的位置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禁止将手机带入里面的房间”。

  这种事情,就算不说也没人会带进去吧。

  上林苦笑了一下,开始发消息。收信方是他的恋人丸山早苗。

  内容如下:

  我现在在休假。

  叶山的海很美,白色的波涛汹涌荡漾。

  这里是有着尖塔的洋馆。

  我正仰躺在有豪华吊灯的大厅椅子上发消息。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并没有那么优雅。坦白地说,我正在黑鸟馆的大厅里。终于抵达敌方的阵地了。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并没发生什么问题。我去里面的房间放松一下,领个豪华赠品就回去。就这样子了。

  如果……

  上林抬起头观察四周的情况。

  布置了监控摄像头的地方是从大厅到里面的房间这段路,现在还不在监控区域内。没关系。

  我行踪不明的话(我想应该不会),就去找黑鸟馆。

  这样就可以了……

  将消息发送出去后,上林向里面的房间走去。

  B

  走进里面的房间后,灯光暗了下来。

  看来是传感器在起作用。上林忽然朝着上方看去。

  天花板很高,他差点看漏了,有一扇小窗开着。仅此一扇窗户孤零零地敞开,意味深长。

  其他的窗户都是固定死的,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对面的风景。就仿佛先头的小窗一声令下,自己率先打开了,其余的窗户却全都佯装不知。

  无论如何,从那扇窗户都是逃不出去的。

  上林突然这么想。

  虽然光线稍微有些暗,但室内物品的颜色和形状都很鲜明。身为受邀客人的上林一边在黑鸟馆里面的房间——也可谓黑鸟馆的心脏地带休憩,一边逐件确认着映入眼帘的物品。

  那是钟表。

  话虽如此,却并不是像达利的软表(注19)那样的东西。

  是那种只强调实用而不怎么有趣的类型。

  上林呆呆地望着放在左斜前方的圆形钟表,心里想。

  这么说来,这个里面的房间中圆形的设计还真多。

  专画抽象画的上林着眼于这一部分。矩形的黑色物体靠得太近看不见,圆形的倒是能看见。黑鸟馆里面的房间内,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大大小小的圆形物体。

  圆形有红色的,还有蓝色的。

  然后,更大的圆形是黄色的……

  从上林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这一切。

  它们很普通地进入了视野。

  上林想起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自治团体的美术馆购买了二十世纪最具代表性的抽象画家马克·罗斯科(注20)的一幅大作,价格是三亿元。对此感到愤慨的议员提出了质问:

  这幅画只用了三种颜色,一种颜色就要一亿元吗?怎么能花那么多冤枉钱呢?

  用了三种颜色的画售价三亿元,所以一种颜色值一亿元——这位议员过于数字化的头脑,就像是颜色洁白却又伤痕累累的画布一样,在造型艺术研究会当中引起了哄堂大笑。

  完全不能采用这么简单的计算方法。用刚才看到的海报上的照片来打比方的话,就好比用千灯会的门票价格除以一千来计算每盏灯的价值一样。毕竟凑够了一千盏灯才称得上千灯会嘛。真是荒唐至极。

  同样道理,马克·罗斯科的画作也是三种颜色融合在一起的产物。能理解成单纯除以三的头脑,是绝对理解不了抽象画的。

  不,都不用说三亿元了。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也足够了,我的画能值得上那么多钱吗?

  上林的思路突然变得俗套起来。

  自己将来想靠画画为生。现代的艺术家当中有很多滥竽充数的人,事后怎么讲道理都行,只要率先成为始祖鸟就可以了。无论多么另类的艺术,只要获得认可就是胜利。总之只要抢在先头就好,愚蠢的大众自会亦步亦趋。

  上林慢吞吞地转过头,看了看身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艺术场景当中也有光和影。这是千真万确的,不论三六九等都是有的。

  真想早点到阳光普照的地方去。画一辈子见不得光的画,就算衣食无忧,自己也不愿意。

  一旦沐浴到阳光,以后就无所谓了。现在的畅销艺术家,大多都是一遍遍地在自我模仿和劣化复制。

  尤其是那谁、那谁谁、那谁谁谁的画——黑色的思绪在上林的内心中盘旋。他平时对有才能的新人会员唠唠叨叨地说教来说教去,从而屡遭疏远。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一直对畅销艺术家发起攻击。

  过了一会儿,上林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于是在里面的房间当中慢慢地溜达。

  说到黄色的圆形,脑海中首先浮现的便是向日葵。

  他一边想象着梵高的向日葵,一边朝着那个伸出手去。

  不久后,上林坐了下来,双手交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看见了钟表。

  时针指示的应该是正确的时间。它告诉他,现在是深夜。

  他突然想到了“死线”这个词。之前他读过《拂晓的死线》这个标题的小说。在这座黑鸟馆里面的房间中,有某种东西的死线正在逼近。它确确实实地在接近,他总有这种感觉。

  这种亲身感受到的不快气氛,到底是什么呢?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靠近……

  上林以惊慌的眼神环视着里面的房间。

  唯一开着的窗户,以及固定死的窗户。

  玻璃窗对面的一片黑暗,以及海上闪烁的船灯。

  幽暗的山体。隐藏在瀑布之中、仿佛在沉睡一般的无人之地。

  再有就是,各种各样的圆形。

  现在看到的是,黄色、蓝色、红色的圆形。

  这当中似乎隐藏着某种圈套。

  上林眨了眨眼。即便灯光变暗了,地板仍然是白色的。那白色仿佛填充了整个视野。

  这里是密室。

  自己现在正置身于一栋名为黑鸟馆的洋馆里面的房间内。

  可以看到入口。

  虽然没有从内侧严丝合缝地上锁,但却装有监控摄像头。

  没有死角,完全没有。

  虽然有一扇小窗开着,但其高度和大小是人类绝对无法入侵的。

  也就是说,自己正身处于一个柔性密室之中。

  上林露出了笑容。

  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比喻。

  这个柔性密室,就如同温室一样。蒸汽使用起来也很方便。

  这个房间并非由坚固的墙壁所保护,而是覆盖着塑料。这座黑鸟馆里面的房间是温室,自己在那里面待着,暖乎乎的。

  所以……

  上林摇了摇头。

  那是不可能的。

  危险不可能在不知不觉间接近到触及肌肤的程度。

  是自己想多了。

  上林垂下视线。

  他想尽早把该做的事情做完,赶快回到大厅去。

  如果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的话,结果也许会不一样。将温室内的塑料剥掉,或许能够逃到馆外。只要到了黑鸟馆外面,就能向人求救。不必在拐来拐去的山路上如无头苍蝇般乱窜,救援人员马上就会出现。

  然而,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

  “呜哇!”

  战斗突然打响了。

  上林在这个理应是密室的房间里遇袭了。

  这、这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绝无可能发生这种事。

  富、富士山在喷火……

  上林瞠目结舌。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死亡的阴影越来越近。涂成纯黑色的影子,看起来仿佛一只鸟一般。

  仿佛一只张开翅膀的、不祥的鸟。

  然而,那并非鸟,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是右手握着刀子的袭击者。

  “去死吧!”

  鸟海将刀子刺了进去。

  闪闪发光的尖塔一样的东西,刺向上林毫无防备的身体。

  “咕诶……”

  猎物发出青蛙一般的声音。

  尽管如此,似乎稍稍偏离了要害,敌方开始抵抗了。

  上林用手里的东西不顾一切地防御着。

  他错乱了。

  自己被一个黑人刺伤了。遭到了一个黑人的突袭。不是白人,也不是日本人。说的却是日语……

  不,这些都无关紧要。

  自己被刺中了。

  好痛啊。

  自己是要死了吗?

  这果然是陷阱吗?

  上林的背部传来一阵寒意。

  那并非汗水。既非热水也非冷水。

  而是恐怖。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身负重伤的上林开始反击。

  他挥动手里的东西扑打着,想把刀子打落。

  鸟海重新站直身体。为了避免滑倒,他的两脚用力站稳。

  鸟海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以后杀人的时候再也不会那么紧张了。在某种意义上,他已经接近职业杀手了。

  但是,这次的敌人十分棘手。

  没法子一下子结果他,他在负隅顽抗。

  “别过来!别过来!”

  他一边大声呼喊,一边挥舞着双臂。

  事情不妙啊,鸟海想。

  小窗户开着。

  声音从外面能够听到。

  不,不止于此。

  敌人是拼了命的。要是被他把刀子夺过来,形势就会逆转。

  鸟海看向门口。

  帮手在那里现身了,是主人。

  他的脸色变了。

  黑鸟馆主人的手里握着凶器。他操纵着一件有着长手柄的东西,闯入了里面的房间,嚷着“去死吧、去死吧”,发动了攻击。

  凶器的尖端是绿色的。里面的房间中又增加了新的颜色。

  由此,战斗的走向决定了。

  “去死吧!”

  主人大吼着,挥舞着凶器击中了上林的后脑勺。

  “咕诶!”

  上林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就是现在。

  鸟海骑在了他身上。

  他再次举刀刺了下去,刺中了上林毫无防护的下腹部。

  “救、救命呀!”

  上林继续抵抗着。即便身负重伤,他还是想要找人求救。他手里拿着黄色的东西,想要保护自己免遭袭击者的攻击。为了逃避迫在眉睫的死亡的命运,他拼命挣扎。浑身浴血的鸟海怎么也没法给他致命一击。

  “请让开!”

  主人发话道。

  鸟海和上林纠缠了一番后,从他身边离开。主人再次发起了攻击。

  这次他从正上方击打下来,狠狠地击中了上林的脸。

  堪堪要起身的上林,后脑勺撞在了坚硬的地板上。这位受邀的客人不由得呻吟出声。

  他看到了最后的全景幻象。

  啊啊,船灯在闪烁。

  好美啊。

  富士山在喷火,巨大的鸟在飞。

  好美,真的好美。那边的池塘里,白鸟在展翅。

  多么怡然自得啊……

  全景幻象到此结束。

  怡人的光景渐渐暗淡下来,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是黑人。那个给他致命一击的人。

  上林的眼中看到的是这样的情景。

  “去死吧!”

  鸟海向上林发起了最后宣判,把刀子刺进了他的胸口。

  这一下让上林受了致命伤。他的身体痉挛了几下,安静了下来,咽气了。

  他那僵硬的指尖指向了一处像是死亡留言的东西。

  那信息可以这样解读。

  ……RORIN。

  注14:杰克逊·波洛克(Paul Jackson Pollock,1912年1月28日-1956年8月11日),美国画家,抽象表现主义绘画大师。他是20世纪美国抽象绘画的奠基人之一,创造了举世闻名的“滴画”。

  注15:叶山町,是神奈川县三浦半岛西部的一町。

  注16:《草莓白皮书》是1993年由小田茜、安室奈美惠等人出演的日本电视剧,《再看一次<草莓白皮书>》是松任谷由实于2003年发布的歌曲。

  注17:原为中南美音乐,日本多位歌手曾翻唱过。

  注18:中原めいこ于1984年发行的歌曲,嘉娜宝化妆品夏季宣传曲。

  注19:西班牙画家萨尔瓦多·达利的油画作品《记忆的永恒》,描绘三个停止行走的时钟被画成像柔软的面饼一样,一个叠挂在树枝上,一个呈90度直角耷拉在怪气的生物上,还有一个软表搭在怪物旁边的平台上。

  注20: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1903年-1970年2月25日),出生于俄国,美国抽象派画家。其代表作品有《第36号(黑色条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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