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瞳岛眉美是美少年侦探团的团员。光是听到「美少年侦探团」这个神秘名称就令人想入非非的活动团体居然实际存在于世间，不得不说对于我这个男高中生造成新鲜的惊奇感，不过每块土地各自都有不可思议的风土民情吧。我们的城镇甚至来过吸血鬼，那么美少年来访或许同样没什么好奇怪的。
话是这么说，不过美少年侦探团是某所国中里的团体，如果以此为基础，刻意从我身边寻找类似的概念，那么说来见笑，只要想像我的两个妹妹 ——阿良良木火怜与阿良良木月火组成的正义组织「火炎姊妹」，应该可以轻易想像其中难以捉摸的本质。只是，虽然火炎姊妹本身也是相当难以捉摸的两个家伙（说自己的妹妹难以捉摸，应该是必须稍微严肃正视的事实，不过这个问题现在暂且放在一旁），然而火炎姊妹与美少年侦探团似乎还是有着绝对无法相容的显着差异。
火炎姊妹的两人寻求的是「正确」。
美少年侦探团的众人寻求的是「美丽」。
有时候「正确」并不「美丽」，「美丽」未必是「正确」。然而我这样的暗之眷属，完全无从想像应该从何处看透这个真理。
不过说到看透，我认为瞳岛眉美在美少年侦探团里，应该也是最擅长看透的团员。
因为那个孩子拥有无与伦比的视力。
「美观之眉美」。
团员们似乎是以这个别名称呼眉美。
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在那个春假，我拥有成为吸血鬼的经验，自负至今也拥有足以找到迷路孩童或是目击飞天魔法少女的视力，不过「美观之眉美」的视力实在无法纳入这种范围。
据说眉美连不存在的星星都看得见，令人敬畏。如果热爱天文学的战场原听到这个珍藏的秘密，想必是称羡不已吧。
虽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是瞳岛眉美在发现某颗暗黑星的过程中加入了美少年侦探团。只不过，和这种浪漫的插曲相反，或者说和「美少年」这个词给人的华丽印象相反，瞳岛眉美的个性挺别扭的。
与其说是阴沉，甚至可以说是阴湿。
我也属于相当阴沉的那种个性，所以不方便多说什么，不过那个孩子的阴沉程度，真的是暗黑星的等级。比方说，关于战场原教我的夏季大三角，眉美是这么说的。
「织女星、牛郎星及天鹅座的天津四被称为夏季大三角，不过七夕那天在银河搭桥的不是天鹅，是鹊吧？所以天鹅不能信任。居然是鹊比较值得信任，总之不管怎么说也太讽刺了……」
看着那么壮丽的三角形，竟然可以想到这么消极的事，即使不是喜欢天文学而是喜欢数学的我也忍不住大吃一惊。不过极为悲观的这个美少年，在我们城镇遭遇麻烦事而试图摆脱的时候绝对没有放弃，这一点我必须预先声明。
「没那回事喔。我本来就是动不动就很容易放弃的类型。不过如果是团长，在这种时候肯定会这么说。」
团长。
应该是美少年侦探团的团长吧。
「『放弃梦想，有时候是美丽的。不过，如果放弃的是现实，那么无论何时都不美丽。』」
别说火炎姊妹，连这两个姊妹的亲哥哥我，肯定也一辈子都说不出这句极为美丽的名言。是足以让消极的眉美积极前进的美文。即使我不是美文的俘虏而是微分的俘虏，这句话也十足撼动我的心。
无论如何，师事这位团长的瞳岛眉美，本次在我们城镇不幸遭遇到的不是天鹅，也不是鹊。既然叫做「银河」，那么实际的答案反倒比较合理吧。
美观之眉美目击的是……鱼。
而且是足以称为凶恶代名词的鱼。
是食人鱼。
002
七夕将近，我朝着北白蛇神社一步步上山。虽然这么说，但我的目的不是参拜。那座神社已经毁灭，没有神明坐镇。以土地或是以神社来说都是空空如也，神社建筑也半毁，顶多只有鸟居完整残留。
过于空空如也可能会成为祸害的源头，所以先前造访这座城镇的夏威夷衫大叔忍野咩咩，甚至「封印」了这个问题场所。当时我也有参与这项封印工作，不过这次并不是特别为了怪异相关的理由而登山。
一言以蔽之是场勘。
我和奄奄一息的吸血鬼经历地狱般的春假，又和同班的羽川翼共度恶梦般的黄金周，后来和我结下奇妙缘分的战场原黑仪，她的生日是七月七日，也就是七夕。为了进行庆生的事前准备，我在今天断然决定登山。
那个家伙喜欢星星，那么既然难得是七夕，我想到可以找大家一起来进行天体观测。
为七月七日生日的女孩举办天体观测的活动庆生，真是富含原创性又空前的独特点子，我对于自己独特至极的创意感到恐惧。
只不过，为同班同学庆生这种行为，我实在不敢告诉春假之前宣称「我不需要朋友。因为会降低人类强度」的我自己……总之，这就是现在的我。
话是这么说，即使要进行天体观测，但今年的七月七日不是假日，时间上也没空前往天文台……只能在附近找地方观测。
刚开始我觉得办在学校楼顶就好，不过直江津高中不开放楼顶。
要偷偷溜进去也于心不忍。
此时，我发现北白蛇神社是我们城镇海拔最高，视野最开阔，但是鲜少有人接近的场所。换句话说，是不为人知的观测地点。
忍野曾经将北白蛇神社称为「气袋」，但如今即使当成观赏天空的地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在我吃力行走在登山步道的时候，觉得这次场勘的成果可能不会太好。不只因为我冷静思考之后发现，说起来天底下没有女生想在荒废的神社里庆生，更大的问题在于最重要的天气迟迟不理想，这或许是昔日自己的诅咒吧。
天气逐渐变差。
我离开家门的时候还好，但是我将脚踏车停在山脚，沿着坡道登山的时候，天空逐渐密布云层。
别说夏季大三角，连月亮都看不见。
星月无光的夜晚。
不只是云层密布，照这样看来没多久就会下雨。我连伞都没有带，要是山上下起雨将是惨不忍睹的事态。
如果这是昔日自己的诅咒，那么可以说我昔日内心的黑暗也太深沉了。
哎，回想起实际化为吸血鬼成为暗之眷属的那两周，或许确实是这么回事，看来七夕当天的状况也可想而知……不过，幸好只是我多虑了。
不，并不是因为天空突然放晴（虽然是夜晚）所以觉得多虑，是因为即使这种坏天气是诅咒使然，也不是昔日的我对自己下咒。我登顶抵达神社之后，发现半毁的神社正殿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一名像是黑暗般抱头消沉的美少年。
「…………」
是大约国中二年级的男生。
不过，可以说几乎感觉不到这个年龄应有的活泼或快活气息。不只如此，感觉只有这孩子周边的空气沉重凝滞。
这份阴沉恐怖到令我以为又和春假那时候一样遇见奄奄一息的怪异。基本上可以确定他的勒克斯（光照度的计算单位）是负的，就像是吸收光线的黑洞。
看来乌云密布的原因在于这个孩子，我不得不擅自这么判断。隐含此等忧愁的这名美少年到底是谁？
光辉内敛的这股美感，不得不说他果然在某方面很像妖怪，不过曾经是吸血鬼，后来又见闻各种怪异奇谭，即使不是专家而是外行人却累积相当经验的我，觉得他看起来应该是人类无误。
毕竟他穿着西装式制服。
不过，也曾经有吸血鬼混血儿身穿白色学生服前来，所以这方面不能一概而论就是了……这是哪间学校的制服？
我在这附近没看过这种设计的西装式制服……
「啊～～……呜～～……」
美少年好像还没发现在鸟居附近停下脚步的我，抱着头用力摇头。
「伤脑筋伤脑筋伤脑筋伤脑筋……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没办法了没办法了没办法了……为什么会遭遇这种惨事这种惨事这种惨事……」
「…………」
以奄奄一息的吸血鬼为代表性的例子，我至今也面对过各种遇到苦恼的人，但我或许是第一次看见苦恼得那么明显的人……他周围的黑暗程度有增无减，不知极限为何物。
天空也终于完全被云层覆盖得密不透光，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别说场勘，这样下去可能会伸手不见五指。
「团长，不是说过绝对没问题吗……那家伙真的是得意忘形耶……我为什么会相信啊……」
他轻声这么说。
团长？
他说的是悲如断肠吗？（注2）
确实，要是就这么置之不理，我担心他可能会切腹。无论如何，总觉得以现在的气氛，没办法进行为同班同学庆生的预演了。
那么明显遇到困难的家伙，我可不能置之不理吧。
而且依照最近世间的传闻（主要是好友八九寺放出的传闻），我并不是「会拯救有难少女的叙事者」，而是被说成「只会拯救有难少女的叙事者」。
居然散布这种假消息。
我很想质询她是不是在玩股票。
有难的人不分男女，这是我的基本原则，也是我从第二个母亲羽川那里学来的道理。只是至今凑巧都没有苦恼的男生出现在我面前。虽然本系列出了二十几本都凑巧没发生这种状况，但我绝对不是没把男生放在眼里。
现在我面前不就有一个苦恼的男国中生吗？这就是证据。若要形容这是最适合的例子似乎不太妥当，但为了证明我这个叙事者绝对不是只会到处拯救女性，看来我不能将抱头的他扔在这里匆匆返家。
总之，即使不是为了证明，要是就这么把释放黑暗气息的男生扔在这里，恐怕过再久都无法在这座神社举办天体观测吧，这算是我个人的苦衷……
「那么……」
可是，我到底要怎么搭话？
我的个性也绝对不算开朗，就算这么说，要是他的阴沉和我的阴沉相乘，我完全料想不到究竟会演变成什么结果。
这么一来，我只能勉强自己假扮成开朗的角色了。毕竟也不能害得这个苦恼的男国中生提防我到不必要的程度。这时候就饰演一个亲切搭话的大哥哥吧。别看我这样，我好歹有两个国中生妹妹，和那两个家伙比起来，男国中生也算可爱了。
「哟！你在沮丧什么啊，小老弟！」
「呀啊！」
我说着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的豪迈台词，慢慢从后方抱住，这个「小老弟」随即发出像是少女的尖叫声。大概还没进入变声期，他的声音真的很像少女。
「是……是谁？怎么回事？」
突然被抱住的恐慌心情，似乎暂且消除他身边的黑暗。蹑手蹑脚走过去吓他一跳的作战成功了。
因为大家都说第一印象很重要。
这么一来，我肯定塑造出非常平易近人，即使初次见面也亲切以对，像是大哥哥角色的美好形象。
同时，我也很高兴可以向在场所有人证明「八九寺啊，我并不是因为你是少女才抱你，即使对方是男国中生，我也会一视同仁热情拥抱，我只是一个喜欢抱人的家伙」。
在这份喜悦的驱使之下，我再次，这次是从正面紧抱这个似乎还处于混乱状态的男生。
「嗨，我叫做阿良良木历，高中三年级。」
我像是在耳边呢喃般进行自我介绍。
「歹……歹徒自报姓名了……意思是不会放我活着离开吗……？」
「歹徒？说这什么话，我是救星。」
大概是世代差异，也可能是地区差异，这个男生说出莫名其妙的话语，令我错愕。
他看着这样的我，似乎惊觉到某件事。
「啊，对喔，我现在这身打扮和平常不一样……」
他这么说。
愈来愈莫名其妙了。
或许他的烦恼就是这么严重吧。如此判断的我继续说。
「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我说完像是加油打气般，搂住他的肩膀。他的肩膀明显娇柔得像是女生，或许国中生都是这样吧。
注2：日文「团长」与「断肠」音同。
003
男国中生叫做瞳岛眉美。
我的名字「历」也经常被误认是女生，他想必也大多被这么认为吧，我忍不住对他同情不已。
他是指轮学园国中部的二年级。
指轮学园。
说来抱歉，我没听过这所学校。
正如预料，他是从别的城镇千里迢迢来到这座城镇。
这么一来，我推测他应该是神社迷或废墟迷，但是眉美两者皆非。他说他造访北白蛇神社的理由和我一样，是为了看星星。
「这是团长直接下达的命令……说什么瞳岛眉美同学应该很擅长天体观测，要我过来看看。那个人一旦说出口就不听劝……那个，距离不会太近吗？」
「咦？会吗？」
我与眉美确实在神社台阶并肩接近到约五公分的距离，但是彼此都是男生，应该不用在意距离这种问题吧？
是因为正值难以相处的年纪吗？
哎，毕竟看起来是心思细腻的美少年。
不过，以我的经验来说，要是国中时代就怕生，将来会很辛苦。令我深感同情的他，不该度过像我这样悲哀的高中生活，如此心想的我反倒更加缩短距离，不只是紧贴眉美，还说「喂，你在害羞什么啊」再度搭他的肩。
「呜，咿……」
「放心吧，眉美老弟。别人经常说我热爱少女，但我对男国中生没兴趣。」
「别……别人经常说你热爱少女吗……？原来不只咲口学长会这样啊……」
眉美说完感到错愕。
「那就绝对不能表明真面目了……」
「真面目？眉美老弟，你说什么真面目？」
「啊，不，没事。请就这么搭我的肩吧。请尽管搭我的肩吧。」
「是啊，我也很开心像是多了一个弟弟。如果你是妹妹，我就会莫名其妙揍你一顿了。」
「…………」
眉美不知为何浑身发抖，总而言之，既然他特地从外地来到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城镇看星星，也可以理解为何会因为天候恶劣而沮丧。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但看来未必如此。说起来，眉美只是依照「团长」的命令来到这里，他自己似乎没那么喜欢天体观测。
这么一来，我猜想「团长」应该是天文社社长之类的，但我好像又猜错了。
「我是美少年侦探团的团员。然后，我来到这座山是侦探活动的环节之一。天体观测的任务已经完成，但我现在回不去了。」
「？」
回不去了？什么意思？
不对，在这之前……他说任务已经完成？
天候这么恶劣，他是怎么做的？是在云层密布之前就完成观测吗？不，云层还没密布的时段顶多只看得见月亮才对，那就用不着登山，从地面就能观测。
话说，他刚才脱口而出的「美少年侦探团」是什么？这是我现在最大的疑问……国中生之间流行这种东西吗？
我该不会已经失去这种童心了吧。
高中三年级，十八岁。
即使完全自以为是孩子，但是和国中时代相比，感觉也明显成为大人了。仔细看就发现眉美的肌肤光滑透亮。
「好滑好顺。」
「呃，呀啊！你做什么啊！」
「咦？我看你的脸颊好像很软就摸摸看……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不，没问题！因为我们都是男生！」
「嗯，那当然。来来来，我要磨蹭你的脸颊喔～～」
「哈，哈哈，哈哈……」
美少年刚才释放那么强烈的黑暗气场，为了舒缓他的内心，我一反自己的个性，发挥像是神原的亲切态度。多亏我的努力，眉美向我露出笑容了。
什么嘛，我意外地可以和他人处得来耶。原来如此，就是这种风格吗？
我赢了。
赢得人生。
总之，我判断肯定是社团活动之类的，把美少年侦探团这件事放在一旁，询问眉美以什么方法在这种云层密布的天气进行天体观测。
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工具，例如可以穿透云层观测星星的望远镜吗？这种事正常来说大概不方便透露，不过大概是拜我的口才所赐吧。
「不需要工具。」
眉美告诉我了。
「反倒是为了不去观测，才需要特殊的工具……啊，糟糕，我说出来了。」
「什么嘛，真是见外。我们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以我们的交情，只差没真的结拜为兄弟了吧？看我搔你的痒！」
「我说我说我说！啊哈哈哈，住手住手住手！我会说啦！」
哎，男生彼此这样嬉戏真快乐，如果是异性就很难建立这种关系吧。我感慨地这么想。
「美观之眉美。」
他说出的这个神秘话语，吸引我的注意。
「大家是这么称呼我的。总归来说就是我的眼睛非常好。」
「非常……」
「是的，云层再厚也终究只是以水组成的，以我的眼睛可以轻易透视，所以我可以观测到目标的星星。」
「是喔……」
听起来相当难以置信，但应该不是不可能吧。或许可以说这是他身为「侦探团」团员的长处。
「原来如此。那我可以舔一下你的眼珠吗？」
「不可以啦！就算都是男生，做这种事也很怪吧？」
看来不可以。
不过，既然拥有这么高超的视力，感觉在日常生活会受到相当程度的影响，没问题吗？
「是的，所以平常我会戴眼镜抑制视力。」
也就是特殊工具吧。
总之，眼镜是矫正视力的器具，所以即使用来抑制视力，或许就某方面来说也算是正确的用途。
「可是这副眼镜，我好像在这座神社境内弄丢了……所以才会抱头苦恼。」
弄丢了。
换句话说，是在取下来进行天体观测的时候遗失吗？
「唔～～我没戴眼镜所以不敢断言，但是在这种时候，大致上应该都是下意识放进口袋之类的吧？」
「是的……我也这么想并且找过，但是上衣与裤子口袋都找不到……」
「自己找可能不是很清楚喔。好啦，你别动，我来帮你找。」
「呀啊啊！不要摸索我的口袋！绝对不在里面！绝对！确实！我用命来赌！我用视力看过所以一定没错！」
眉美坚定抵抗。
像是感受到贞操危机般胡乱挣扎。
看来他这个男生相当害臊。
不过回想起来，大家在青春期都是这种感觉吧。这样的话，这时候应该不必太担心眉美的将来。
那么比起将来，应该担忧的是现在。
「弄丢的话就没办法，只能死心回去了吧？毕竟再不下山应该就没电车可以搭了……不然的话，我留下来帮你找吧。你告诉我住址，我之后寄给你。」
「住……住址吗……」
我们肯定已经打成一片，眉美却不知为何露出戒心。「嗯，极端来说，眼镜我有备用的，所以不必了。」他这么说。「可是……我下不了山。遇见阿良良木先生之后，我更想下山了，但还是下不了山。」
他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和我的这场邂逅成为一种激励，不过「还是下不了山」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陪伴他还不够吗？如此担心的我，为了让这个小弟看看我孔武有力的一面，所以一只手搂着眉美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到他的大腿下方，轻盈将他抱起来之后，就这么让他坐在我的大腿。
好轻！
国二的男生这么轻吗？
「不用了！阿良良木先生陪伴我这么久很够了！」
「是吗？那就好……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下不了山？」
「总……总之可以先把我从大腿放下来吗……」
「好了好了，别这么客气啦，小老弟。毕竟难得坐下来了。不用客气，你可以就这么靠在我身上喔。来，把我的手当成安全带！」
「咿……咿咿咿……」
「唔喔，你的腰超细的。明明肌肉不怎么发达，肚子却完全抓不到肉，感觉都能抓到肋骨了，应该要好好多吃一点东西比较好吧？」
「咿咿咿，咿咿咿……」
眉美原本支支吾吾，不过我的包容力与拥抱力，似乎令他改变主意觉得尽快和我商量比较好。
「因为我看得见。」
他迅速这么说。
看得见？看见什么？
「在城镇上方游泳的……巨大食人鱼。」
004
食人鱼。
脂鲤目脂鲤亚目锯脂鲤科的淡水鱼。
这是知名到不必说明的肉食鱼。既然看见这种生物，那么下不了山确实也是难免的。
不对，不是生物。
食人鱼不会在天空飞，而且即使体型再大，顶多也不到五十公分长，实在不适合形容为「巨大」。
那么这不是生物，是怪物。
不，应该称为「怪异」。
「我看到鲸鱼那么大的食人鱼在浮游……阿良良木先生，你看不见吗？」
若问我看不看得见，我只能回答我看不见。说起来，我是从镇上像这样上山来到这里。要是有食人鱼在上空优游，现在城镇早就鸡飞狗跳了。应该可以认定不只是我，任何人都没看见食人鱼。
除了眉美。
除了美少年侦探团的团员 ——美观之眉美。
「原来如此……这样很恐怖吧。」
「咦……你愿意相信吗？」
「那当然。」
这种事过于理所当然，我无法认定这是眼睛的错觉，无法断定是眉美多心。
看见本应看不见的东西，遇见本应不存在的东西，这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我也知道没人愿意相信这种事的时候有多么悲哀。所以我能做的只有更用力紧抱在我大腿上发抖的眉美。总觉得他抖得更激烈了，但这真的是我多心吧。
不过，食人鱼吗……现实的食人鱼就十分恐怖了，要是成为怪异，老实说，我必须承认现在的自己应付不来。
食人鱼的怪物。
搞不好比吸血鬼还恐怖吧？
即使凭着我这个前吸血鬼的视力也看不见食人鱼，或许才是我应该在意的事情。只有眉美看得见的食人鱼。
那么，应该判断他内心栖息着狰狞的肉食鱼吗？
「眉美老弟，可以让我看一下你的口腔吗？我想确认你的牙齿是不是和食人鱼一样满口利牙。」
「需……需要确认这种事吗？」
「别在意别在意，快点。」
「请不要强行推动剧情。我就是因为在意才会抵抗。牙齿的形状，我可以用自己的舌头确认。」
「所以说你的舌头最好也要确认一下以防万一。交给我吧。」
如果对方是女生，即使是为了人道支援，观察口腔的这种行为，即使是我也可能会不好意思而犹豫，不过既然眉美是男生，那么检查口腔一点都不成问题。
什么嘛，虽然八九寺贸然说出那种话，不过我意外适合帮男生的忙吧？虽然我至今看起来全力以赴，其实对于至今面对的少女们，或许还是违背本意做得不够妥善。甚至冒出这种想法的我，让坐在我大腿上的眉美转过头来，抬起他的下颚清查口腔。
「嗯，我看看……」
虽说交给我处理，不过老实说，我没什么机会检视别人的齿列，所以不太能断言，总之他的牙齿形状整齐又美丽。真的可以说很像是美少女侦探团会有的齿列吧。
不过，男国中生的嘴唇会这么Q弹吗……我的目光动不动就被吸引。
「啊，不，嘴唇这么Q弹，是因为被加工过……有团员在化妆班……所……所以就算吃了也不好吃哦？」
「喂喂喂，我怎么可能吃嘴唇？又不是食人鱼。哈哈哈，如果是女生的嘴唇就另当别论。」
我说出不敢对异性说，只能在男生之间说的这种危险玩笑话试着缓和气氛，但眉美只回以「哈哈哈……」像是沙漠的干笑声。
真可怜。
看来他完全被飞天食人鱼吓坏了。
不过，如果是我看见这么不得了的东西，即使终究不会释放黑暗气息消沉到那种程度，也可能会吓到畏缩，就这么定居在这座废弃神社，但是眉美不一样。
「我没事了。」
说完，他像是抓准一瞬间的破绽，跳下我的大腿。
不愧是拥有高超的视力，他没看漏我在检查口腔时放松拥抱的瞬间。
「我充分镇静下来了。我决定现在下山。」
「咦？真的没问题吗？」
「是的，因为继续待在这里可能比较危险……更正，是多亏阿良良木先生愿意听我吐苦水，所以我舒坦多了。」
其实从一开始就有方法可行。
眉美这么说。
「是的，很简单。重点在于别去看食人鱼就不会害怕。换句话说，只要闭着眼睛下山就好！」
「你……你说闭着眼睛……」
不不不。
他说得像是妙计，但是这个点子别说简单，几乎像是不顾一切豁出去了，如果做得到这种事，那他真的用不着消沉，打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做……可惜我来不及阻止。
眉美踏出第一步就摔倒了。
完全是想当然耳。
我第一次看见这么想当然耳的结果。
在草原行走就算了，在这种荒废至极，满是石块的山路闭着眼睛行走，是办不到的难题。而且他摔倒的地面满是石块。
「眉美老弟，振作一点！」
我冲了过去，将向前倒下的眉美抱起来，然后对他的全身进行触诊，检查是否有骨折或是跌打损伤。
「咿……咿，那个，等一下，你到处乱摸过头了……」
被我摸遍各处的眉美胡乱挣扎。
太好了，看来没受重伤。
我松了一口气。
总之，他自己应该也知道这样很危险，所以是战战兢兢踏出脚步，摔倒时也确实做了防护动作，光滑的脸颊与Q弹的嘴唇平安无事……不过看来终究没能完好无伤，膝盖稍微擦伤了。
鲜血渗出长裤。
嗯……这种程度的擦伤，即使扔着不管应该也没有大碍，不过这个场所绝对不算是安全圈，是怪异的气袋。来自外地的国中生，要是得了怪异性质的破伤风也很麻烦，如此心想的我一口气掀起眉美的裤管。
「像是熟练的医生一样得心应手耶……」
「因为我习惯这种行为了。」
「治疗行为吗？」
「不，是掀裙子的行为。不过说到掀裤管或许是第一次……」
「哈，哈哈……这样啊。那个，你摸腿摸太久了……看来绝对不能把美腿同学介绍给这个人。」
看来他有一个叫做「美腿同学」的朋友。
是麻烦到不能介绍的朋友吗？
我一边思考这件事，一边直接目视患部，也就是眉美的膝盖。直接看就发现血流得比想像的多。
眉美也发出「唔哇……」的声音。
国中生年龄的男生应该经常受这种伤，但是无论男女肯定都不希望自己的身体受到伤害。为了鼓励他，我故意以轻浮的语气开口。
「没事没事，这种小伤，涂口水就会好。」
说完之后，我舔拭他外露的膝盖。
直接舔。用舌头舔。
如果对方是女生，为了避免事情敏感，我可能必须采取间接的手法，先舔拭自己的手指再把唾液涂上去，不过既然是男生，这种时候就可以爽快一点，真是轻松。
膝盖受伤似乎造成相当大的打击，眉美的脸色不只发青甚至变成土色，所以即使我不忍心忠告，还是在拉下裤管的同时像是告诫般这么说。
「闭着眼睛下山果然很难吧？」
真的如字面所述是盲目行事。又不是武术达人，不可能做得到这种事。
「不……我觉得下次一定可以。只要小心一点……毕竟路上几乎没有岔路，对了，下次只要使用手杖……」
「…………」
看来他不打算放弃。
他外表这么秀气，我又看过他那么消沉的场面，所以不小心就会误解，不过看来眉美是意外有毅力的国中生。
刚才把他和我这种人相提并论，真的很抱歉。
他的指针看来不会改变。
那么，我的指针等于也在同一时间固定了。
「这股志气很好。我不会再阻止你，但是我有条件。」
「咦？阿良良木先生，你到底是凭什么立场对毫无关系的我提条件……」
「什么毫无关系，别说得这么冷漠，眉美老弟。」
只有这时候不是假装，我以发自内心的亲切态度大方这么说。
「我也一起下山吧。我陪你一起走。如果你要使用手杖，就把我当成手杖使用吧。」
005
原本是来进行庆生派对的场勘，却不知为何进展为意外的状况，哎，反正距离战场原的生日还有一段时间，加上天候每况愈下，而且我随时都能来到这座神社，所以送眉美到车站的这件事比较优先。
为了封闭过于优秀的视力而闭上眼睛，消除食人鱼的存在。这个点子本身并不差，而且只要我成为眉美的手杖与眼睛，应该可以顺利下山。
我曾经数度和看不见的怪异过招，以我的角度来说，这个计画其实并不是没有令人担忧的部分……不过现在最优先的事项是趁着天气继续恶化之前下山。
「来，必须再贴紧一点，不然反而危险喔，眉美老弟。要运用两人三脚的要领。我可以理解你心态上难免会客气，但是别这么畏畏缩缩的。」
「我确实有点畏缩，但是绝对没有客气的心态……」
「不然的话，要我背你也行啊？」
「不，要是用背的终究会穿帮……不是的，我不能依赖到这种程度。你光是成为我的手杖就很讨厌……更正，就很够了。」
「这样啊，那就好……」
但我不在乎他多依赖我一点。
难道说，他和忍野一样秉持着「人只能自己救自己」的信念吗？还是单纯比较内向？
那么，以这种同时搭肩又挽手的形式下山，他会提心吊胆也在所难免。像是在害怕超危险人物的这种态度，考虑到他刚才惨摔的脚下路况，应该也不是太夸张的反应。
顺带一提，如果只是闭着眼睛，即使是稍微绊到脚也可能反射性地睁眼，所以现在的眉美蒙住双眼。
他解开系在脖子的领带当成眼罩使用，不过搭配他的美少年魅力，总觉得莫名娇艳动人……话是这么说，但现在不是在意外表的场合。
食人鱼的话题，总之在下山之前最好避免提及，不过在封锁视野的状态完全没有对话也挺闷的，所以我在路上刻意试着找话题和眉美聊。依照验证结果，我觉得他像是黑暗般阴沉的第一印象本身似乎没错。
「虽然不想被误会，但我在某方面来说也不想被理解。」
像是这样。
「我尊敬花式滑冰的选手。他们即使在中途摔倒也绝对会滑到最后吧？如果是我百分百会觉得厌烦，在摔倒的时间点就弃权。像是连败之后休场的横纲。」
像是这样。
「虽然大家说是『忠犬八公』，不过那只狗被取了『八公』这个毫无爱情可言的名字，我不认为它会对人类忠诚。」
像是这样。
「极端来说，『智力』是足以长时间努力念书的体力吧？到头来还是赢不了运动健将类型的人。」
像是这样，总之他说的都很负面，反常到能让周围的人一起变得消沉。
不过，想到这些话是国中生说的就觉得可爱，所以我分别回答「或许你误会自己被误会了」或是「花滑选手还有下一次的比赛，要是中途弃权就得不到下一个机会吧？而且横纲并不是觉得厌烦而休场」或是「先不提『公』，『八』这个名字说不定意外是怀着爱情为它取的」，我勤快地逐一吐槽。
不过，关于「智力是足以熬夜念书的体力」这一点，挪用前吸血鬼的体力来准备大学考试的我难以反驳。毕竟聪明双人组的战场原与羽川体力也不错。
然而，如此悲观的眉美即使心情消沉又害怕，依然毫不死心尝试下山的这种态度，我觉得无法只以「毅力」来说明。
应该有某种要素促使他做到这种程度。
「我也没有毅力这种东西喔。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早就放弃了。」
「原来如此。因为有我，你才会这么努力吗？我对你这么亲切并不是想听这种话，不过听到你这么说就觉得还不错。」
「啊，不，我说的不是阿良良木先生……」
眉美这么说。
所作所为和「人只能自己救自己」这个信念完全相反，连原本应该是自己长处的视力都说成很负面的眉美，只有在这个时候说得有点自豪。
「无论在哪里，我都是团员。我认识一群即使在这种状况也绝对不放弃的伙伴。」
006
钻过北白蛇神社的鸟居下山之后，就这么让眉美蒙眼和我共乘一辆脚踏车终究不太妙，所以将脚踏车留在山脚，徒步前往最近的车站比较保险。不过在即将抵达城镇入口的时候，我暗中怀抱的担忧成真了。
一路走到这里的我们，当然不是没有遭遇任何状况。即使我再怎么尽到手杖的职责，封闭视野在恶劣路况行走的难度果然很高，下山的时候，包括眉美以及被他依靠的我，全身上下都沾满树叶与树枝。
即使没有因为摔倒之类的意外受伤，衣服各处也受损了。
我穿便服所以没关系，不过眉美穿制服，所以这些损害或许很严重。
「没关系，必要的时候我还有另一套制服……原本的那套。」
既然他这么说，那么应该没问题吧。
和眼镜不同，他说的不是备用制服，而是另一套制服，这个说法挺奇怪的。
他的学校有两种制服吗？
「总之，花费的时间比预料的少，眉美老弟，难得有这个机会，就顺道去我家洗个澡吧。不然我们干脆一起洗吧！」
「这……这样啊。我能去的话就会去。」
他明显坚定拒绝了。
真是客气的孩子。
就在我像这样会心一笑，应该说我稍微掉以轻心的时候……
「呀啊！」
眉美突然放声哀号，一屁股跌坐在地。
并不是绊到什么东西。如果是绊到东西，应该会和刚才在神社境内的时候一样向前方倒下。
这次不是前方，是朝后方倒下。
「有……有鱼。食人鱼。」
眉美就这么坐在柏油路面，伸出手指。
颤抖的手指指向城镇上空。
那里看不见任何东西。
我看不见。
但是在眉美眼中……应该看见了吧。
像这样下山接近城镇之后，看起来更加巨大的肉食鱼。
「…………」
是的。
我一直猜想或许会变成这样。
不过真要思考的话，我应该更加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眉美的视力足以穿透阴暗云层观测星星，我必须假设他连自己的眼皮，甚至是用来蒙眼的领带都能透视的可能性。
所以眼镜是必备工具。
当然，如果随时都能透视，那么连晚上都无法好好睡觉，所以应该可以判断他能够任意控制到某个程度，即使如此，要是他意识到自己逐渐接近城镇，也就是逐渐接近食人鱼的话……
就会看见。
即使不可视，还是会透视。
或者正因为可以任意控制，所以愈是不想看的东西愈会忍不住去看，这并不是只有视力特殊的人拥有的本能。
我被羞愧的无力感缠身。
虽然好不容易成功下山，但是如果不敢进入城镇，到头来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太大意了……人称『宽容饱和之软刃』的我，不应该犯下这种过错。」
「你拥有这种像是轻小说新作列表的别名吗？」
可恶。
说起来，为什么是食人鱼？
怪异是基于合理的原因出现 ——专家忍野咩咩曾经这么说。但在这种场合，眉美怀抱的理由是什么？
「眉美老弟，看来无论如何还是取下眼罩比较好，不然或许会造成反效果，反而危险。站得起来吗？」
「可……可以。能拉我一下吗？」
「那当然。你刚才摔得有点重，屁股还好吗？我帮你拍掉尘土吧。」
「不用劳烦你的手！」
眉美站起来之后，我从他的头部取下领带，系回脖子。我没系过领带，所以很难拿捏力道。有种像是掐住美少年脖子的悖德感。
「基本上打领带看起来都不太舒服吧。解开衣领是不是比较好？」
「完全不用！」
「话说回来，这下子怎么办……干脆强行突破也是一种方法。」
「可……可是，阿良良木先生，我们硬闯地盘被袭击的话就糟了。」
「唔～～」
要说明到让他接受有点难度，但我个人不太担心这种事。如果这种有害的怪异位于这座城镇的上空，忍野来到这座城镇的那时候，肯定已经采取某些措施。那个搜藏家不可能扔着那种绝佳的怪异奇谭不管。
即使忍野没这么做，无论是多么巨大的食人鱼，先不提我昔日成为的吸血鬼形态，如果是被称为铁血、热血、冷血之吸血鬼的那个怪异杀手，我实在不认为食人鱼能在相互啃食的战斗中取胜。
但是，我不能断言。
这个怪异或许只会危害眉美，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这个可能性。要是踏进城镇一步，他或许会被拖进「那边」的世界。
在这种场合，我无法好好保护他。
因为我始终只是前吸血鬼，别说是否打得赢，我甚至看不见那条食人鱼。
「眉美老弟，我确认一下，你抵达这座城镇的时间点，还看不见那条食人鱼吧？是在准备下山的时候突然看见……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说得更正确一点，是我即将下山之前，在神社屋顶眺望城镇的时候突然蹦出来……就像是海豚跳出海面那样。」
与其说是海豚，不如说真的是鲸鱼吧。
天底下居然有这种赏鲸的光景。
不过，居然为了进行天体观测而爬到那座摇摇欲坠的神社屋顶，眉美这么做真是大胆。或许是因为没人看见，才会做出不像他个性的豪放行为，但他该不会因而受到天谴吧？
可是，那座神社现在供奉的肯定不是食人鱼而是蛇，而且神明现在也已经不在神社。
「不能往远离城镇的方向走吗？」
「并不是不能，但这样等于要翻过一个山头，别说赶不上末班电车，说不定天都亮了……不提这个，用不着绕这么远的路，只要走勉强回避食人鱼的路线，也就是从外围绕圈前往车站就好吧？别去中直站，如果是去南直站……」
这么一来，即使会多费一番工夫，回头去骑脚踏车或许比较好……我一边这么思考，一边看向设置在人行道旁边的住宅地图。
虽说我是当地居民，但是对这附近绝对不算熟。因为除非要去北白蛇神社办事情，否则我基本上不会来到这附近。
我不会说自己一点都不熟，不过要是没依照正确情报选择路线，我们恐怕会被食人鱼袭击，那我再怎么慎重也不嫌多吧。
总觉得像是把柏油路面想像成海面，然后只走在白线上的小学生游戏……但是肉食鱼在空中，所以和这个游戏完全相反。
幸好住宅地图很详细。
然而没显示现在位置。
搞不懂这张地图是方便还是不方便……我看看，我家在这里，所以……
「呀啊！」
此时眉美再度放声哀号。
大概是非常不忍心让我帮忙拍掉尘土，这次他勉强撑住没摔倒，但是表情和刚才同样错愕。
终于看见食人鱼来袭了吗？我摆出架势备战，但是并非如此。食人鱼刚才是指向上空，不过这次他手指的不是其他地方，正是我在看的住宅地图。
不对。
正确来说，是地图的前方。
「那……那张地图前面……也有食人鱼。小小的食人鱼。」
「…………？」
听他这么说，我重新看向地图。
当然看不见。地图只是普通的地图。
不过眉美说不只是上空，连这里都看得见食人鱼浮现。他说的小小食人鱼，换句话说，应该是普通大小的食人鱼吧，即使如此也足以造成威胁。
我不禁从地图前方向后跳。
然而，我向后跳之后并没有改变什么。从眉美害怕的模样来看，应该不是为了吓唬我而恶作剧。
他确实看见了。只有他看见。
……这么一来，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如果是在遥远的上空看见食人鱼就算了，如果是在这么近的位置，讲清楚一点是在视线高度看见浮游的食人鱼，我们甚至无法随意在道路行走。
这样不就像是在水槽里游泳吗？
我们会溺死。
「居然会这样……我对眉美老弟进行人工呼吸的未来已经近在眼前了。」
「但我无论如何都想避免这种未来……」
到了这个程度，饶富机智的对话可说也没什么效果。眉美大概也觉得走投无路，以整齐的齿列咬住Q弹的嘴唇。
以他的情形，总觉得像是前门有虎后门有狼，与其说走投无路更像被两面包抄的绝妙表情。但无论是走投无路还是前门有虎后门有狼，都一样是进退维谷。
而且此时就像是落井下石，正上方发生状况。
或许该说是祸不单行，水珠从正上方滴在我们的脸上。
水珠。
天候恶劣到最后，终于下雨了。
而且不是浙浙沥沥的程度，是极为大颗的雨珠。
从经验法则来说，明显再过不久就会下起剧烈的豪雨。
即使在黑夜之中也很明显。
刚才在山上就担心要是下雨该怎么办，事到如今，考虑到即使是半毁的神社也是聊胜于无的躲雨处，我们下山的决定可说是弄巧成拙。
站在这么宽敞的柏油路面，又不能进入城镇，就这么看着大雨下个不停，真的只能以悲惨来形容。
成为落汤鸡。听起来真的是很容易被食人鱼吃掉的生物。
这么一来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心想如今只能采取紧急手段。
虽然从天候来看是很难形成影子的环境，不过靠着镇上的微弱灯光，还是能朦胧生成我的影子。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以怪异对付怪异。
不对，以怪异杀手对付怪异。
以我所豢养的怪异杀手……
「啊。」
在说时迟那时快，转眼之间正式变大的雨势之中，眉美却轻声这么说。
「看不见了……食人鱼。」
「咦……？」
「包括上空……以及地面……」
都看不见了。
他简短这么说。
事情来得过于唐突，我一时之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当事人眉美自己似乎也陷入混乱的漩涡而愕然。
这是当然的。
在空中浮游的一大一小两只食人鱼，在天空开始下雨，空中变成水中的瞬间消失无踪，这不是和常理相反吗？
因为雨水不是海水吗？
不不不，食人鱼是淡水鱼吧？
说起来，怪异不可能有适应水质的问题……考虑到眉美的视力水准连云层或领带都能穿透，应该不会只因为被雨水的帘幕遮挡就看不见食人鱼。
不对，等一下。
水？
说起来，视力在大脑传送情报的时间点就会受到调整……因为视力到头来也是大脑的功能……
另一方面，光线基于性质会折射。
折射。
虽然没眉美的个性那么别扭，不过光线未必和想像中的一样笔直前进，通过水中就会扭曲，即使是眉美所说「以水组成」的云层也不例外，但他还是完成了天体观测。
通过与透过。
贯通过度 ——穿透过度。
然后浮现出食人鱼。
他先前眺望的景色……
以及住宅地图。
「……眉美老弟！」
像是被雷打到般灵光乍现的我，为了确认自己的推论，在豪雨之中转身看向眉美。但他的样貌对我造成强风般的冲击，将我刚才得出的推论吹到九霄云外。
不对。
不是「他的样貌」造成的。
因为滂沱大雨而瞬间湿透的眉美制服紧贴在全身肌肤，外衣底下的吊带衬衫透明到无须透视能力就清晰可见，凸显出身体的线条。
胸前的隆起以及腰部的曲线都一览无遗。他自己形容为「加工」的妆容也被雨水冲走……
「眉……眉美老弟……你该不会是女生吧？」
「不，我觉得你绝对在中途就察觉了。」
007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完全被「美少年侦探团」这个招牌欺骗，只能形容为惊天动地的性别逆转叙述型诡计揭晓之后，另一个谜题 ——也就是眉美老弟，更正，眉美老妹所看见的一大一小两只食人鱼，也在这里做个解答吧。我并没有「这方面」相关的专业知识，所以在这里进行的详细说明，始终是后来请教我们的智囊羽川翼获得知识之后编织而成，在此预先知会各位。
立体图。
说得详细一点，是随机点立体图（random-dot stereogram）。乍看只像是杂讯的许多色点，一旦偏移焦距或是让距离感失准，看起来就会浮现某种图形的特制图画。
在电影世界不只3D甚至连4D都已经登场的现代，这种技术早已过时，不过只从「无须眼镜就看得见立体图形」这一点来看，这种立体图放到现代也是划时代的产物。
受到构造上的限制，当然很难将太复杂的图形立体化，只能使用构造简单的文字或立方体、杯子或骰子、球或铅笔……简化的动物或植物。
还有鱼。
该怎么说，这就像是将天空星星连接起来想像成星座的一种「浮现」。眉美说她站在神社屋顶眺望城镇的时候，看见「浮现」的鱼。
而且在看住宅地图的时候，也看见一样的鱼。
追根究柢，这应该是单纯的偶然，并不是任何人都看得见，但即使没有眉美那样的特殊视力，或许也看得见食人鱼。这是人类眼睛的功能之一。
捕捉距离感的功能。
城镇的鸟瞰图，如果构成一张随机点立体图……
道路基本上以直线构成，建筑物从正上方看大多是四方形，所以从远处观看可能会成为像是杂讯的点阵图。
只不过，人类平常不会从正上方俯视城镇，即使在看住宅地图，基本上也不会将地图刊登的所有情报当成一张图来接收，无论如何都会从斜向角度分成不同部分来解释。
但是以眉美的状况，她不只是眼睛好，大脑也足以处理这些情报。透过云层看见的星星折射率，凭她的大脑处理能力可以下意识计算出来，自动调整眼睛接收的光景。因此，即使是从斜向角度眺望的城镇风景，她也能将视神经传送的情报重新组合，从各种角度解释。
这是一种空间认知能力，或者该说是空间认知视力。
结果她以等同于鸟瞰的角度捕捉到城镇的影像，看见城镇上空有立体的鱼。
具体的鱼。
一旦看起来觉得如此，应该就很难摆脱这份印象吧。如同强烈的残像烙印在视网膜无法消除。
住宅地图也是，虽说详细却绝对不精密，所以很难说光是这样就能构成一张随机点立体图，不过对于眉美来说，光是能让她联想到脑中的鸟瞰图就够了。
哎，虽然我不方便这么说，但她这个孩子看起来容易钻牛角尖，倾向于只要看一次觉得像，后来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觉得像。她不是将看见的鱼说成鲸鱼、海豚或是翻车鱼，而是具体说成食人鱼，大概是基于牙齿尖锐的刻板印象。
城镇构造只是偶然变得像是立体图，不可能是拥有专业技术的人在规划都市的时候基于玩心而精心设计，所以浮现的图样应该相当扭曲吧。这种扭曲的图样在某些人心中可能不会想像成食人鱼，而是深海鱼之类的生物。也可能像是墨迹测验那样，被某些人看成完全不同的东西。
如果是我，肯定会看成是「鬼」。
说明到这里，一下雨就看不见食人鱼的原因就已经很明白了。可以说明白，也可以说是空白。
正因为是空无一物的空白空间，食人鱼才有浮现的余地。
要是落下的水珠持续填满空间，视线就会聚焦在水珠，正如字面所述再也没有余地。内心想像的视野被现实的视野涂抹覆盖。
超越物理的物量。
即使视力没有极限，大脑能处理的资讯量或许还是有极限。关于这部分，也端看是以何种方式解释眉美的视力，但无论如何以结论来说，美观之眉美在城镇上空或是地图前面看见的食人鱼不是怪异。
只要这块土地昔日不是河川、湖泊或沼泽，就完全和鱼没有关系，更不可能和北白蛇神社有过什么恩怨，不然这种演变也安排得太好了。
不是怪异，却也不是眼睛的错觉或是自己多心。
不是眼睛的错觉，是错视。
不是自己多心，是一种功能性。
只是就算这么说，一旦理解玄机之后，食人鱼就再也不足为惧。不需要闭上眼睛，甚至反而可以当成愉快的娱乐设施来享受。
我与眉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雨中，像是在水中漫步般进入城镇，我成功送他……更正，送她到距离最近的车站。
「没什么，用不着道谢喔，我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
「那个，可是我还没道谢……还在犹豫是否要道谢。不过，是的，谢谢你。如果只有我孤单一个人，即使后来下了那场雨，再也看不见食人鱼，我想我还是会害怕得不敢下山吧。」
「我不这么认为。因为你并不孤单。但是，不知道眼镜最后去了哪里。我姑且还是会去帮你找……该不会那座神社真的有黑洞吧。你接下来没问题吗？」
「是的，完全没事。抱歉惊扰到你了……你愿意为我做出理所当然的事，我很开心。谢谢你陪在我身边，也谢谢你理所当然相信我看见的东西。我的团长肯定会这么说吧：『千万别说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你是做了美丽的事情。』」
「这个团长到底多么帅气啊……不，真的要形容为多么『美丽』才对。团长是吗……希望将来可以见他一面。」
「啊哈哈……我认为总有一天当然会有这种机会喔。因为团长也是不输给你的怪人。」
随着暗藏玄机的笑容说出的这段话，我一直以为是道别时的客套话，不过看来这是「美观之眉美」的预言。
我在这个事件的大约半年后，将会和别名「美学之学」的美少年侦探团团长 ——名为双头龙学的顶尖美少「女」，一同展开一场冒险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