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金狼的住处 scene/5 そして辿《たど》りついた場所 ~my truth~

  18

  天花板很高。

  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彩色玻璃。各种颜色的玻璃拼凑在一起,组成一个天使的肖像。然而,现在天已经黑了,抬头仰望,只能看见黑乎乎的影子。

  房间中央是一张大约能容下二十人的大理石长桌。

  房间里,等待着流卡的是一位白发老人。

  皱纹很深,却很精悍的脸。身材比流卡还要高出一拳。体格瘦长,但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肌肉。身上披着灰紫色长袍,其存在就像是个玩笑般。

  灰紫色长袍。

  学术院中,只有地位极高的学者才能披戴的衣着。

  「那么,就请先回避一下吧,戴尔戈卿」

  「好好好……啊,少年,公主就交给我吧」

  流卡无言地瞪着他。

  「……用不着那么麻烦,暂时还是让他们呆在一起吧」

  见老人驱赶般地挥挥手,克里斯托弗走出了房间。

  流卡转向老人。

  ——很强的样子啊,可恶。

  以这个老人为突破口来逃跑的方案,暂时先保留吧。不过,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快逃出此地,然后想办法与阿鲁特老爹和莱尔合流。

  目前只能先拖延时间,寻找机会了。

  「……王城的人,为什么穿着学术院的长袍?」

  老人一脸严肃,微微点下头。

  「会这么问也不怪你。我——罗杰?威尔托尔,这八十年来,一直担任副院长一职。虽然是学术院的人,但学生们基本不知道我的名字和长相」

  「副院长?这种大人物怎么会在这……难道你和王城的人勾结?……而且,八十年?」

  「你的想法还真是简单呢。后一个问题,只要想想我为什么隐藏自己的名字和存在就能得出答案。前一个问题……则要涉及政治面了。你不是小孩,这点该明白吧」

  「…………」

  一个人在一个职位上工作了八十年。若是虚职也罢了,但实务职位……流卡实在是想不通。至少,不管在谁来看,都会觉得此人可疑。不使用假名,而是隐藏自己的名字,其中必定有原因。

  这么想的话,答案马上就出来了。

  魔法书代言人。

  但是,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

  「不知道你问的是什么,总之不要激动。背着一个人,感觉很重吧。先把她放下,坐椅子上去如何」

  「……」

  虽然自己无法反抗,但却没有照他所说的去做的打算。

  流卡把杰内特抱在胸前,坐到椅子上。

  「进入正题吧。我叫你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如果我不答呢?」

  「你不会不答的,是吧?」

  老人——罗杰?威尔托尔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嘴角微微扭曲,目光如剑般贯穿流卡。

  ……啊啊,可恶,那哪是笑容啊,不就是恫吓吗。

  等于是狼露出尖牙在威胁。

  「……想知道什么?」

  「嗯,直率的回答我最喜欢了。年轻人就要这个样嘛」

  老人深深点头。

  「那我问你,你的身体是由『最初的谎言』维持着,而就我所看,目前那个正面临崩溃。……对吧?」

  「呃……」

  流卡发出惊讶的声音,不知老人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眼不见,却能知远方之事。腿在行,不曾离开却丧失」

  咚咚,老人一边用指尖敲着大理石一边吟唱。

  流卡就感觉,虽然世界纹丝不动,但的确是在摇晃。

  「son?reve?troob?le?monde」

  粘稠的薄膜般的东西,以老人的指尖为中心,扩散开来。接触到流卡的身体后,将流卡包裹,接着留下些许抵抗后穿透。

  引导语,还有为魔法准备的夜之软泥。

  流卡明白,那是威胁。露出尖牙的狼,现在已经将上下颚抵在自己的喉咙口了。

  「…………」

  忽然想起了什么。现在眼前的光景,不,之前发生的事中,有什么让流卡很在意。

  然而,

  「你的回答呢?」

  对方并没给流卡思考的时间。

  「……对」

  流卡点头。意识到自己破损的指尖正在流出夜之软泥,于是将小指握在拳中。

  「嗯,诚实的回答,我喜欢」

  喀拉。

  老人离开椅子,站了起来。

  「『最初的谎言』是何种存在,我想我大概是了解了。五年前的事件,八天前的事件,我手中都有情报。不仅如此,两百年前的事、一百三十年前的事、十六年前的事,我都知道。当然,第六书库的秘密也是。另外,还要加上你的存在。虽然也曾想过直接跟你接触,但觉得不用急于一时吧。现在嘛,相当于是把未来要办的事提前了」

  咚、咚。

  安静的房间里,硬质的脚步声回荡。

  「『最初的谎言』呢,可能不是魔法书」

  脚步声在接近。

  「那是,将自己的力量削减后封印的魔女,直到最后都没能封入魔法书的力量,最不可思议、最接近魔女本质的力量。魔女的本质,也就是侵蚀这个世界的本来姿态,恣意篡改的力量。『最初的谎言』忠实地再现了这种力量,几乎是万能的,据说能实现所有愿望。——那不正是,撒谎的能力吗」

  咚。

  老人停住了。

  「谎言,也就是决定性的离别」

  仰望着屋顶,老人继续说道。

  「一个谎言产生时,相信它的人和不相信它的人从此以后就将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不论谎言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那都是,将听到谎言的人推到其他世界的行为。比如说,甲死了,而知道这件事的乙却对丙撒谎说『甲还活着』。从此,乙就生活在『甲已经死掉』的世界,而丙则生活在『甲还活着』的世界。所谓的离别就是这个意思。乙把丙从自己的世界中驱逐了出去——这个事实是不可动摇的。当然,这只是认知上的差别罢了。可惜的是,无法理解主观世界的人太多了。他们持有客观论,只能以物质,或是变换起来很容易的能量的形式存在。也就是所谓的唯物主义论。当然了,『单纯的认知区别』这个能让哲学家坐下来讨论很久的话题,不是今天的重点……」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流卡这么说,一半是出于逆反心理,另一半是真的不懂。

  老人很失望似的叹口气。

  「唉呀,学术院的学生,水平下降了嘛。那只好直接来结论了。『最初的谎言』并非魔法书,而是一个强力而蛮横无比的能力的名称。能力在于说谎,但那个谎言是特殊的谎言。不会被任何人怀疑,就算被怀疑也绝不会暴露。因为,那是魔女的言霊」

  流卡不懂老人是什么意思。

  把自己叫到这种地方,却开始了对魔法的讲解。

  虽然那是自己所关心的内容,自己的确有在听。但是,如果是卖弄知识的话,流卡希望老人推迟到后面再说。因为,怀里的杰内特体温似乎下降了。血液流失的话,人的体温就会下降。

  「也就是说,『最初的谎言』有着对这个世界撒谎的能力。世界对这个谎言深信不疑,把谎言当做了事实。如果魔女说苹果是白的,那全世界的苹果就会变白。如果说太阳从北边升起,那从那天开始太阳就从北边升起。……跟魔法使们用夜之软泥一点一滴地改写世界相比,那是规模巨大、超乎想象的绝世魔法」

  啊……

  突然间,背脊上寒气游走。

  本能在嘶吼,不能再听下去了。

  「差不多,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

  「还是那句话……不知道」

  「是么。那可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啊」

  流卡觉得,自己大概是听懂了。所以,看了下自己那藏在桌面下的拳头。崩坏再次开始了,小指大概有一半在化为七彩的粒子。

  果然啊。

  ——有些事你不能知道,也不能去探求。

  杰内特为什么说这个?

  自己的身体,仅仅因为自己想了一些事情,为什么就突然开始崩坏?

  答案很明显。

  自己怀疑自己,就是崩坏的导火索。

  所以,这个老人才说了那么久。

  「五年前,一位少年在火灾中死去。然而,正好在场的绯奥露?姬赛鲁梅尔无法接受他的死,想要让他与未来连接起来,所以绯奥露以『最初的谎言』撒谎了,说少年没死,今后也过着平稳的生活。世界轻易就被欺骗,于是捏造出跟少年一模一样的虚像,放在少年本应走过的人生道路上,让他在艾布里奥的残骸上被伯父捡到,然后在学术院上学,就像一个人般过着自己的人生」

  七色的光粒散去,融入了空气中。

  因为自己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该存在。

  ——就算是刻印,你的不死之身也太异常了。我也是魔法世界的人,所以我这么说肯定没错。你的体质是异常中的异常,异常之王。

  想起了以前阿鲁特老爹的话。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世界很单纯,就算流卡?艾鲁蒙特的虚像被剑穿透了,也还是执拗地相信着『流卡没死』的谎言。

  听了解释后,感觉这理由太单纯了,也太荒唐了。

  因为注定要活着,所以是不死之身。仅此而已。

  「不过,虽然那能力接近万能,却也有极限。谎言被认定是谎言后,就会失去意义。这是单纯而严格的真理。因谎言而被一分为二的世界,其中之一就会破碎,被欺骗的人就会被那碎片扎伤」

  没错。

  这个世界无法戳破谎言,但是,虚像却可以。虚像能怀疑自己的存在,或者否定自己的存在。

  于是,就产生了矛盾。这个世界相信,真正的流卡是不会有那种想法的,在这瞬间,虚像就失去了意义。因为虚像采取了与真身不同的行动。

  所以,谎言被戳穿,虚像也将消失。

  就像是,从一开始那个位置上就没有任何人,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杰内特说的话。

  莱尔说的话。

  阿鲁特老爹说的话。

  现在终于明白了。

  作为虚像的自己,绝对不可以知道真实。

  如若犯了这个禁忌,自己当场就会消失。

  而如今,这就是现实。

  …………不是玩笑。

  不想死。不,不想消失。

  不想放弃人生。这种最无意义的终结方式,无法接受。

  而且,如果自己现在消失的话,就等于是把怀里的这个女孩一个人扔在这种地方了。

  大缸上不断出现皲裂,然后一下子崩溃。

  「……喂」

  流卡问道,

  「八天前的事件,你不是调查了吗?那你应该知道莱奥纳尔是怎么死的吧」

  「这种事,一看就知道了」

  可能是心情很好吧,老人爽快的答道。

  「嗯?」

  「杰内特公主以『琥珀画廊』再现了以前流星雨的记忆,打到了莱奥纳尔卿吧。巴尔盖利亚卿没用魔法,你虽然是特殊的存在,却也不能使用魔法。只不过是单纯的排除法了」

  「原来如此」

  一开始听到『巴尔盖利亚卿』还没反应过来,慢了一拍才意识到那指的是阿鲁特老爹。『没用魔法』这种说法让流卡有些在意,毕竟老人当时不在现场,却知道这点。

  不过,现在,这个并不是重点。

  「什么『原来如此』?」

  「哼,这种失误,感觉头脑灵活的人经常会犯呢。只要在自己脑子里想通了一件事,就不去考虑之后的可能性」

  「……什么意思?」

  那么,就想想怎么办吧。如今已经认识到自己只不过是精巧的虚像,效率应该更高些吧。

  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

  然后,开始许愿。

  想要守护她。

  不想看到她受伤。

  但是,自己没有那种力量。

  所以……渴求力量。

  可笑的是,因为作为流卡?艾鲁蒙特的自己变得稀薄了,那莫名其妙的力量反而顺利地使用了出来。

  自己所拥有的,最强的『守护的力量』的印象。

  跟最强的魔女、魔法的创始者这些头衔都没关系,那是流卡?艾鲁蒙特自年少时就认识到的印象。在各种意义上,一生都忘不了的、在自己心中象征着最强的绯奥露的印象。

  如果是她的话,肯定会守护自己怀里的这个女孩的。

  像她那样做的话,自己或许也能办到。

  所以,流卡想要力量。

  嘭——某个东西彻底毁掉的声音。

  如同爆发般,流卡全身发出七彩的光芒。

  那个光芒在房间里慢慢展开。

  「……哦噢……」

  不知是将眼前的景象误会成什么了,老人感慨万端的样子。

  一直以来构成自己的力量,正在往别的地方流去。大缸已经被打破,所以自己马上就会坏掉。

  仅仅是一瞬间的时间而已,但已经足够了。

  「你是不死者吧?」

  流卡叫道。

  「……突然问这个干嘛」

  「在修泰布鲁的时候,见过绯奥露?姬赛鲁梅尔么?」

  「我只不过是一介骑士而已,哪能轻易就见到公主呢」

  「哦,你曾今是骑士?」

  哼,真是不得了。莱奥纳尔也好这家伙也好,那个国家的骑士都是渣滓吗。

  肯定是,因为骑士都那个样子,公主才变强的吧。

  而变强的公主,就是流卡?艾鲁蒙特的憧憬。

  所以,流卡许愿,想要成为能够守护别人的自己。

  「那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什么?」

  「最初的魔女,在使用力量时并不需要引导语。夜之软泥始终展开着,而不是像你们那样在使用魔法时在作准备。所以,她只需说出咒文而已,在其他人的夜之软泥中也能随便使用魔法」

  「什么……?」

  惊愕的表情。

  「这么说你也不信吧,那就让你亲眼见识一下」

  「——融为光/星碎」

  无数的白色光粒静静地浮起。

  每一个都如萤火虫大小,但数量很多,照得房间里如同白昼。

  「呃……!?」

  「那我就摧毁这个房间吧。这样正好可以通知伯父,说不定也能吧克里斯托弗也卷进来」

  「你……想、干什么……」

  流卡懒得说明,仅仅是看到老人那狼狈的表情就觉得心情舒畅。

  所以,无视他的质问,

  「再见啦」

  一边注意着呆会不要伤到杰内特,流卡抬起消失了一半的手臂,轻轻向她挥手道别——

  一颗光子爆炸,然后引爆了它周围的光子,引起连锁爆炸。

  「——知远方」

  老人的咏唱被打断。

  连锁又引起更大的连锁,不多时,房间里全部被染成白色。

  没有声音,没有热量。

  仅仅是安静地吞吃掉一切色彩。

  19

  悠长的岁月中,自己一直在流浪。

  流浪的时候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

  真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善者、恶人,还有更多更多的普通人。

  当然,其中有温柔者。

  有对自己表示爱慕的男人,也有说想要和自己一起生活的男人。

  然而,想要守护自己的人,有过吗?

  在自己身边一起战斗的人,有过吗?

  ……或许有过吧。但是,自己从来也没有接受过那样的谁。

  也许,自己隐约察觉到了吧,如果接受了哪个人,自己就会失去某个重要的东西。

  杰内特?哈鲁邦恢复了意识。

  在床单里,慢慢坐起来。

  身体的各个关节都传来痛楚,但并未对行动构成障碍。不仅如此,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力量也恢复了。

  原来的自己是不可能恢复到这般地步的。

  夜之软泥,已经回来了。

  「…………」

  一线泪痕划过脸庞。

  维持『他』的存在的魔法,已经被强制解除,所以这个身体休息一下就恢复了力量。

  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完全消失了。

  「……为什么,你……」

  喃喃低语。

  「没经过我同意就……」

  声音细弱蚊嘶。

  听的人不在了,所以没有大声说出来的必要。

  「为什么,我……」

  泣不成声。

  「………………」

  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忍着泪水。

  许久之后。

  「呀,终于醒了啊,沉睡的公主」

  门被打开了,然后莱尔走进了房间。

  杰内特仍旧坐在床上,扭头给她一个厌烦的表情。不想说话,而且自己的声音肯定会和以往不同的吧。

  「身体怎么样?应该是完全恢复了吧。啊,顺便告诉你一下,你整整睡了三天哦」

  身体的状况,的确正如莱尔所说。

  对于自己睡了三天,杰内特没有太多感慨。可以的话,想要一直睡很久很久。因为醒来后的现实是如此的残酷。

  「啊,说起来,隔壁的爱丽丝来过一次哦。你的伤就是她为你包扎的,可别忘了去说声谢谢哦。……不过,爱丽丝所担心的,另有其人就是了」

  莱尔轻松地说着,缩了缩肩。

  这家伙,是故意的吧,用『另有其人』这种极其残酷的词语。他已经不在了,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果然是,没有说话的力气么?」

  很吵啊,闭嘴。

  不要用这种关心自己的口气说话。

  马上给我出去。还是说,要我动手?

  「那,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饿了吧?」

  出去,别再来了。

  「……啊,还有……」

  走到门口的莱尔转过身来。

  火大。

  想说什么就赶快说,说完就出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关于流卡的行踪,我马上会开始收索的。所以,你就等一个月左右吧」

  「………………啊?」

  发出了声音。

  「什么意思?」

  「我说,流卡的行踪哦。看你那样子,好像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呢」

  「那个是……」

  没错。有许多许多的话,都想要当面,像个任性的小孩般对他说出来。

  但是,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个少年,已经消失不见了。

  「……『最初的谎言』这个系统呢,有着各种功能面。那是你姐姐创造的最后的魔法,是这个世界自动执行的理论,也是以人们的思念来创造的力量。嘛,流卡的情况,只能就其中的一条来说明」

  杰内特不明白她突然在说什么。

  「在已经不存在的人的位置上,或是原本就不存在的人的位置上,赋予的虚像,被那个人成作为“妖精”。“妖精”是独立的个人,同时也是『最初的谎言』这个容器中的一滴蜜酒。就算是“妖精”识破了谎言,这一点也是不变的」

  还是不明白。

  「……所以呢,因为谎言被识破而消失了的“妖精”,以同样的姿态,拥有着同样的记忆,在世界上转生的例子,过去有过好几次」

  「什么…………!?」

  杰内特睁大眼睛。

  她的意思,也就是指,流卡?艾鲁蒙特能再一次……

  「真的哦,这是以前一位“妖精”本人说的」

  「那、那………………!?」

  杰内特愈发地混乱。

  至于那个告诉莱尔那些事的“妖精”是谁,杰内特能想到的人只有一个。但是,怎么可能……

  「就先说到这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稍等一下哦」

  说完,这次莱尔走出了房间。

  听着走廊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杰内特隐约弄懂了刚才那番话的含义。

  「…………」

  难以置信。

  而且,还是出自至今还不可信的人之口。

  但是,就算如此……

  「……流卡」

  嘟哝着,抱紧自己的膝盖。

  没错,想对他说的话,有很多很多。

  然而,前提是,多少年之后自己还能再次遇上他。

  「…………」

  到时先在他脸上狠狠打一拳吧。

  就这么决定了。杰内特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嘴边浮现出小小的微笑。

  □

  走出房间后,莱尔?帕朱莉来到阿路贝鲁的书斋。

  阿路贝鲁消瘦得很厉害。

  那天晚上,副院长的私宅被规模极大的魔法破坏了,成了一堆瓦砾。虽然是在夜晚,但因为那亮如白昼的光芒和地震般的轰鸣,目击者人数自然不少。而事后其中的情报操纵,可不是轻易就能搞定的。

  「这件事处理得怎么样了?王城那边有什么反应?」

  看着坐在椅子上头摇得跟钟摆似的阿路贝鲁,莱尔问道。

  「那个啊……简直让人笑到流泪啊。那堆瓦砾中,根本就找不到尸体。当然,有可能是完全被消灭了,不能断定罗杰?威尔托尔还活着……但可能性并不是零啊」

  「……是么」

  既然有活着的可能性,那大概就还活着吧。所谓的魔法使,特别是不死者们,都是那种小强。

  「对了,杰内特已经醒了」

  「……怎么样,有精神么?」

  「很失落。所以,我就把虚像的事告诉她了」

  「啊,是么……那也是,没办法的呢。虽然是绝不可泄露的机密,但那样公主也太可怜了」

  「因为别人可怜就告诉别人的机密,算不上太重要吧」

  「……你怎么想呢,『莱尔』」

  仿佛是漫不经心的提问。

  「嗯,莱尔?帕朱莉对此没有意见哦」

  「那,如果你不是莱尔?帕朱莉,比如说……是那个失去弟弟的姐姐的话,会怎么想呢?」

  「……呣」

  莱尔微笑着,

  「稍微,会有些高兴吧,因为流卡一点也没变。一直是我所了解的弟弟,直到最后一刻。然而他就这样消失了,姐姐很伤心很伤心,大概……会一个人偷偷地哭吧」

  眼睛略微发红。

  「…………」

  阿路贝鲁没说什么,静静地点下头。

  「当然了,我的弟弟早就死了,刚才的只是个假设而已」

  「我知道。你这么说的话,那就只好这样了」

  「嗯,谢谢您的理解」

  ▼promnede/

  五年前。

  阿路贝鲁?艾鲁蒙特的第六书库迎来了一名少女。

  「真的就这样决定了吗?」

  阿路贝鲁问。

  稍微思考了下,少女克罗蒂亚缓缓点头。

  「魔法书,只能拿一册吗?」

  把她带到学术院之后,阿路贝鲁才真正了解到,少女的才能有多么出类拔萃。

  读懂魔法书、掌握其真意是意见极其困难的事。每一本魔法书,只有相容性出众的人才能读下去,但是,能不能理解还是另一回事。如果连理解也能做到的话,那人就会从第六书库得到那本魔法书,成为魔法使。

  魔法书本身就是寄宿在魔女心中的狂气的文字替代物,所以接触魔法书对人的身心负担很大。一册尚还不成问题,但若是读两册、三册,无疑会使人衰竭。

  所以,一般来说,一个人是不会去读多本魔法书的。不过,第六书库对此有着具体的应对方针。也就是,魔法使可以依照本人的意愿选择一本魔法书,然后拥有它。

  而克罗蒂亚读懂了四十七本。

  超乎想象、无法想象,简直就是不可能事件。看着一本一本读懂的克罗蒂亚解放出夜之软泥来,阿鲁巴尔只能哑口无言。

  四十七本。几乎是学术院中保存的全部的魔法书。

  「只能选一册的话,我就挑这本吧,伯父」

  说着,少女拿起了一本关于光和虚像的魔法书。

  『金狼居所』。

  「今后的人生中,我想我一直要说谎着活下去。所以就选这本」

  「什么意思呢?」

  「就当是,克罗蒂亚?艾鲁蒙特在那场火灾中死掉了。我已经不能呆在流卡的身边——不,是那个人的身边。我知道,那个人不是弟弟。别人会被骗,但我不会。因为,继承魔女的力量,撒谎的人就是我。所以,我无法呆在名为流卡的那个人的身边」

  阿路贝鲁能够感受到少女这个决意中的悲伤。

  但是,他无法否定。因为,少女为了作出这个决定,肯定流淌了许多许多的泪水。

  「所以,我已经不是克罗蒂亚?艾鲁蒙特了。你也,不是我的伯父了。以后的我,就叫『莱尔』?『帕朱莉』,只是一介见习图书管理员,但是受到和蔼的上司的资助而不必为生存担忧,健康可爱的十四岁。所以,能求您一件事吗……第六书库的高级管理员阿路贝鲁?艾鲁蒙特大人?啊,叫室长更好吗?」

  (译注:『莱尔』layer撒谎者;『帕朱莉』perjury伪证)

  眼前的少女太可怜了,阿路贝鲁忍不住紧紧抱着了她。

  「……作为上司,随便就抱住女孩子的部下可是个大问题哦,室长」

  抗议的声音中夹杂着哽咽。

  「不过,室长和我以前最喜欢的伯父有点像,所以今天就原谅你吧。今天可以是家人的态度,但从明天开始……绝对禁止……」

  声音渐渐变得模糊。

  最后不知是在哭还是在说话。

  少女就像是想把一切力气都用完般,大哭着。

  从那天以后,名为莱尔?帕朱莉的少女,自称是健康而可爱的十四岁,从来没在谁面前哭过。

  □

  ——克雷曼喲,还有阿尼斯小姐。

  你们的孩子,都在那场火灾中死去了。一个身死,另一个心死。而我,谁也没能救。

  但是,奇迹发生了。

  现在我的身边,有两个跟你们的孩子很像的小孩。

  一个,跟流卡一模一样。名字、长相、体格,还有品格,全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继承了流卡的一切,代替流卡学习、接触世界,还有烦恼。

  另一个跟克罗蒂亚很像。虽然名字不同,而且她也更倔强。尽管人生偏离了克罗蒂亚的道路,但她也能找到属于她的幸福吧。

  ——克雷曼喲,还有阿尼斯小姐。

  你们的孩子已经死了。那两人,是别人。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

  在你们那善良的灵魂被天使引导到审判之门之前,稍微停下脚步,佑护那两个孩子,可以吗……?

  ▼obbligato/0

  扑鼻而来的,青草和鲜花的味道。

  睁开眼。

  那里是一块的花田。

  鲜红和翠绿和草色。一望无际的鲜艳花朵怒放着。应该是打理得当吧,那里有着人的劳动所造就的整洁之美和小小的生命所产生的柔和之美。

  朦胧中,眺望着花田。

  沿着黄色砖块铺就的小路漫步而去。

  看到前面有棵大树。

  而在树下,睡着一位小女孩。

  「…………?」

  不由地被那女孩吸引,走上前去。

  非常小巧的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银发微微泛着波浪,一直延伸到腰间。小巧的桜色嘴唇重复着恬静的呼吸。单手就可以抱起的身体上,套着跟少女不搭调的白色豪华礼服。

  银发。

  ……不对,不是她。

  但是,她又是谁呢。

  就在思考的时候,那个女孩忽然睁开了眼睛。

  浅蓝色的瞳孔笔直地看着这边。

  「……谁?」

  小小的嘴唇中吐露出疑问。

  理所当然的疑问。所以,就回答她吧。

  然而,此刻才发觉,

  ——自己,究竟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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