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脸红心跳的初次邂逅

  我坐在往学校的电车里,周围传来人们低语交谈的声音。

  如果是昨天之前的话,应该都是在说我的坏话吧,像是「好恶心喔」、「好阴沉喔」、「罪近她的话就会被诅咒喔」之类,其实也不能算是谎言的恶劣谣言。

  不过,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抬起头,鼻子拾得几乎都要朝向电车的车顶,挺起胸膛,大方地拉着吊环。

  呵呵呵,尽管崇拜霹雳可爱的我吧,我已经跟昨天的自己不一样了。我改变了发型,把头发高高地扎起,稍微化了点妆,而且还把裙子改短了一点(这都是夏树弄的)。隐形眼镜晚一点再买,不过现在先把眼镜摘了下来。像这样抬头挺胸地看着世界,就会发现整个世界看起来完全不一样——这当然不是因为没戴眼镜所以觉得世界看起来有朦胧之美。以往单调无趣的田野,现在看起来就像是美丽的田园景致,啊啊,失落已久、古老而美好的日本就在这个地方啊。

  车子到站以后,我以最优雅的姿态走下电车。会在这个乡下小站下车的,只有我们学校的学生而已。我昂首阔步地走着,要让别人感受到我的气质和优雅姿态。大家或许都还不知道我是谁吧,这也没办法,毕竟昨天的我已经死掉了呀。和恶魔缔结契约之后,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天下无敌的女主角了!

  斜眼望了一下宁静的田园风光,我往学校走去。

  早安啊,鸟儿们,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哈哈哈。

  啊呀,花儿们,你们今天也开得很漂亮哟,呵呵呵。

  我在心里想着这些额心巴拉的台词,蹦蹦跳跳地朝学校走去。

  这时,我的右肩突然被撞了一下,大概有人从后面冲过来撞到我吧。我踉舱了几步,背在肩上的包包掉在地板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啊,对不起。」

  穿着制服的男生低头向我道歉。

  啊!这家伙就是昨天在走廊撞到我的那个小子,那时我包包里的东西也同样掉了满地,而这家伙竟然完全无视于这个情况,就这样一溜烟地跑掉了。我很会记恨,就算过了十年也不会忘记这家伙的长相。

  「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糟糕,书都弄脏了。」

  那个男生红着脸帮我捡书,然后用僵硬的动作把书还给我。

  「这些书看起来好难懂喔,真希望我也能看得懂这种书。」

  男生整张脸红了起来。小子,你手上拿的可是咒术入门书跟充满禁忌的魔法书喔。

  「再、再见,我要赶快去学校了。」

  男生说着,急急忙忙地跑走。

  态度完全不问,跟昨天完全不一样。

  所谓的改变,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男生离开了几秒钟之后,我对于自己的新变化产生了无比的自信。

  太赞了!赞到一个不行!我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了!

  走进学校之后,已经有不少同学坐在教室里面,教室里充满了同学们天南地北乱扯的说话声。

  「早安!」

  我希望大家都能看见全新的我,由于无法克制这种冲动,所以不假思索地大声喊出「早安」。

  教室里的所有人通通望着我,大家都楞在原地。

  这个空间彷佛冻结了。没有任何人开口,不,我想,他们应该是找不到适当的言词吧。就像是现场转播的画面断讯了几秒钟之后,几个女生才开口说早安。我对她们报以早上练习过的甜甜笑容,然后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来。

  太完美了,昨天还把我当傻瓜耍着玩的同学们都吓了一大跳,其实我只是像平常一样而已,不过对他们来说似乎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在隔壁翻着杂志的女生斜眼瞄了我一下,她们有她们的小团体,要打进去并不容易。不过,我的目的并不是要跟这群低俗的同学混在一起,而是要让从前瞧不起我的人对我刮目相看。所以,我不会主动去打进她们的团体,而是要让她们来求我加入她们的团体。

  呼呼呼,我要让这些家伙来服侍我。

  上课钟声响起,许多险险迟到的人冲进教室。几分钟之后,导师走进教室,朝会时间开始。我坐在最前面的位子,如果是以前的话,我的视线绝对不会跟老师交会,因为连老师都会欺负我。

  虽然视线跟老师相对还满乏味的,不过今天我决定要这么做。我用最有自信的视线望着老师,摆出最有魅力的姿态,等着他走上讲台。看到陌生的学生,老师像吓了一跳似地楞在原地,几秒之后才想起自己该做的事,走上讲台。

  呼呼,吓到了吧。

  「下礼拜开始就是春假了---」

  迈入中年、无精打采的日本史老师,穿着皱巴巴的夹克和满是绉纹的衬衫,没有系领带。这个迈遢的男人就是我们的导师。我用来望着这个中年单身老师的眼光,比他以往看着我的眼光还要冰冷。我心里浮现了优越感,把别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竟然这么好啊。

  「你连心底深处都腐烂了。」

  耳边突然傅来声音,那是一个似曾相识、然而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回头,后面的男生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在我耳边说话的当然不会是他。

  「空口,怎么了?」

  老师问道,我乖乖地转过身,面向讲台坐好。

  下一刻,我整个人呆掉。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原来真的说不出半句话,我今天总算亲身体验了这种情况。

  声音的主人就在我面前。

  青白色的身体周围环绕着蓝色火焰,奇怪的翅膀、长长的尾巴。眼前这个怪物虽然蜷成一团,但是并没有把自己隐藏起来,反而像是故意在炫耀自己那副不祥的巨大身躯。大眼睛映出欢愉的色彩,缓缓张开的嘴巴里似乎还没长出半颗牙齿。

  是那个胎儿,不,是那个恶魔。

  我知道自己的体温逐渐下降,心脏揪成一团,全身开始冒冷汗。恶魔浮在桌子上方望着我。

  其他人都看不见吗?我全身僵着,困难地稍微转动脑袋,确认大家的反应。如果这种外太空生物突然现身的话,整个教室就算陷入恐慌也不奇怪,不,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应该百分之百会陷入恐慌。可是,大家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没有人看见这个恶心的巨婴。

  「你喜欢自己改变后的模样吗?」

  恶魔低声说着,那种声音像是从地底响起,绵软无力。与其说是我「听见」他的声音,不如说这个声音是直接从我体内响起的。我点点头回应恶魔,从现在的情况推测起来,应该只有我听得见恶魔的声音,如果我开口回答的话,一定会被大家当成神经病。我好不容易才变身成功,不想再被恶劣的谣言缠上。

  「很好,那么我的责任已尽,接下来就可以行使债权了。」

  说着,恶魔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停在我头上,我往上翻着眼珠,确认他没有消失。

  「你---该不会想要一直待在那里吧?」

  「因为第一节课是日本史。」

  听到眼前的声音,当我把视线拉回正常高度时,发现导师用厌恶的表情看着这边,朝会好像已经结束了。

  「啊、这样啊,哈哈哈,哎呀、我好高兴啊---」

  我挤出笑容,再次确认自己的头顶。

  蓝色火焰熊熊燃烧,那个巨婴大剌刺地浮在空中。

  看样子他似乎很喜欢我的头顶。我开心的情绪稍稍消退了一点。

  然后,好心情从这一刻开始真正地消失。

  第一节课结束之后。我环视四周。我想,空口真帆变成超级美少女的事情应该会成为班上同学讨论的焦点话题吧,可是,竟然没有半个人看我。

  第二节课结束之后,我惶恐地偷瞄四周,果然也没有人在谈论我。

  第三节课结束之后,我已经伯到不敢再看周围的动静。我像昨天一样低着头,不发一语,尽量不要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我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一开始我希望大家都能注意到改变之后的我,不过那种情绪开始慢慢冷却,这一天结束之后,结果我还是同样的我。

  「空口,怎么了?」

  正当我在收拾包包准备回家时,突然有人开口跟我说话,是大河内。现在是怎样,你打算来取笑即使外貌改变、但个性仍然同样阴沉的我吗?

  「我不要再跟你们换位子了。」

  「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啦。」

  大河内笑着说道,总觉得她的笑声听起来像是在嘲笑我。我默默地站起来。

  「我有点事情想找你商量。」

  吵死了,我干嘛要听你说话?不管要说什么,反正都是要来嘲笑我的吧。我就这样走出教室。

  我的外表的确已经改变了,可是,生活并没有因此产生戏剧性的变化。我仍然没有办法打进班上同学的圈子里,因为大家都不接纳我。一定是这样没错,当我还是一个阴沉的黑魔法眼镜少女时,她们拿这个来取笑我,当我的外表改变之后,她们仍旧对我视而不见。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什么美少女嘛!根本就没有改变。早知道就干脆许愿叫恶魔毁灭这个国家算了,然后叫他让我以女王之姿统治天下。

  话说回来,我根本没有胆量许这种愿望---

  我走向教室门口,那条走廊看起来仍旧像是通往死刑台的道路。跟昨天一样的我。走着,走着,什么都不愿意想,我向前踏出步伐。

  右脚、左脚。

  在红色的走廊上,我的双脚黏在一起。

  像蛞蝓一样地前进。

  身后有脚步声逼近。

  啊啊,既视感。

  那个男生会撞到我。

  摔倒的我,逃走的男生。

  受伤的我,嘲笑我的女生。

  召唤恶魔的我,惊讶的导师。

  可是,我完全没有改变,风冷冷地吹过。

  「空口同学,可以跟你聊一下吗?」

  身后传来女性的沉稳声音。我回头一看,看见了一个黑发女孩。

  她是个美人,个子很高,美丽的黑发垂落腰际。长长睫毛下那双细长清秀的眼睛望着我。

  我记得这个少女,她是我的同班同学。记得她的名字叫做雏浦志乃,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文静的女生。她的文静和我不一样,如果说我的文静像是黑暗深井的水底,那么雏浦的文静就像长满嫩枝绿叶的湖畔那样清爽宜人。嗯,就是这种感觉。

  「真的耶!好像喔!太棒了!志乃!」

  尖锐的声音突然从地面响起。我低头一看,看见了另一个少女。

  她的个子很小,虽说我自己也没有多高,不过这个少女的身材比我更娇小。身高大概只有一百四十公分左右,脑袋也小小的,刚才发出尖锐声音的就是这个少女。

  刹时我还以为这个少女是雏浦的妹妹,不过她也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所以不可能是她妹妹。我看了一下她的名牌,她叫做弓滨。

  「初次见面,你好!」

  那个叫弓滨的少女说道。哟哟,还满会打招呼的嘛。我实在很想这么回答,不过当然没有真的说出口,而是小小声地回答:「你好。」

  「嗯---该怎么说才好呢?」

  那个小个子甩着高高扎在两边的头发,开始慌了起来。这只小动物到底想干什么啊?我用自己最擅长的冰冷视线望着她。

  「三愈学姊,请你冷静一点。」

  学姊?哇哇,这小个子是学姊?雏浦按住那个慌张少女的肩膀。看她们这样虽然很有趣,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请问有什么事吗?」

  听到我开口,弓滨学姊停下乱挥乱舞的双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那个啊、抱歉、啊~~该怎么说才好呢---嗯,总之,就是那个嘛,嗯、没错,就是那个。」

  「呃,我要回去了哟?」

  「请等一下,学姊,还是让我来说好了,可以吗?」

  「咦?哇!呜噗---」

  雏浦捣住小个子学姊的嘴巴,她的用字遗词虽然很有礼貌,不过动起手来也很蛮横。平常看起来明明那么文静的说---

  「我们有事想要拜托空口同学帮忙。」

  「---什么?」

  「啊啊,先跟你介绍一下,这位身材娇小的人是我学姊——弓滨三愈,她的个子虽然小,不过已经是二年级了。」

  「啊---」

  「空口同学!你现在的外表已经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了对不对!」

  「咦---」

  挣脱雏浦魔手的弓滨学姊大声喊了出来。

  「所以!拜托你一定要帮忙!请加入我们社团吧!如果你加入的话,我们社团就可以躲过这次的危机了!」

  「什么?」听着弓滨学姊气势十足地喊叫,我毫无兴趣地问道:「加入你们社团是什么意思?」

  「喔!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兴趣!」

  弓滨学姊晃着头发,很高兴地点点头。真想就这样把她按到地上,让她的身高继续缩水,不过,我并没有真的那么做。

  「请你过来看看吧,只要过来看一下,所有谜团就能拨云见日了!」

  弓滨学姊说话时,会使用一般人根本不常用到的成语,她的话让我变得更焦躁。

  「等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总之,你只要来看看就会知道了。能够拯救我们社团危机的,只有你了啊学妹。」

  在火红夕阳的照耀之下,弓滨学姊有如草原犬鼠般圆滚滚的大眼睛泛着泪光。看着她黑色的大眼睛,总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吸进去一样。惨了,我好像快要被拖进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了。

  「一听说空口同学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我们学姊就一直吵着要请你来加入我们社团。」雏浦神色微妙地说着。

  「我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你早上不是很有精神地跟大家打招呼吗?让人觉得以前那个空口同学好像消失无踪了。而且,发型也变了,看起来真的很漂亮。午休的时候,我跟社团同学聊到你的改变,大家都很感兴趣,所以才会来邀请你参加我们社团,不知道这样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对改变之后的我产生兴趣?

  我的思考停顿下来。

  「我们很需要空口同学的帮助!」弓滨学姊说着,非常有精神地跳了起来。「那么我们走吧!空口学妹!」

  需要我的帮助---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别人对我这么说。

  双脚很自然地动了起来。她们两人带着我走在走廊上。

  总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突然之间,同学过来跟我聊天,陌生的学姊说她需要我,然后带我去参观我其实不太熟悉的社团活动。

  变身之后的我似乎获得了其他人的认同,我觉得很高兴。

  「这样不是很棒吗?」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我抬头一看,又是那团蓝色火焰。虽然已经不太介意,不过那个只有我才看得见的恶魔依旧浮在头上。恶魔露出令人不愉快的笑容,低头望着我。

  雏浦和弓滨学姊带我来到体育馆,体育馆里传来了篮球社运球的声音,和排球社杀球的声响。

  我对运动很有自信,在运动方面,我有自信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我还逊了。我的握力和腹肌从出生之后似乎再也没有进步过,就算跟小学生玩相扑都可能会输。仔细想想,我根本没有拯救社团危机的能力吧。

  要说我能做的事,大概只有诅咒对手了吧,如果是这种惹人厌的技能,我的偏差值倒是可以达到七十。

  「我不会打球喔,应该说,所有的运动我通通都不擅长。」

  「这样也没关系啦!啊,不过参加我们社团还是需要一点体力才行。」

  弓滨学姊边说边推开体育馆大门。刚刚在外面听到的声音顿时变大。球类撞击在地面的声音、人们互相推挤的声音、激昂的口令、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全部都是健康运动所发出的声响,是我最讨厌的一种声音,每次看到这些人,我都会想要把他们的活力拿来当做日本的新能源动力。

  飞散的汗水,充满青春的味道。啊啊,超想吐的。

  「这边---」说着,弓滨学姊走进体育馆,雏浦也跟着走了进去,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跟着进去。为了不打扰别人练习,我们尽量靠边边走。我觉得很多人都在瞪我,好像在说「那个阴沉的黑魔法眼镜娘来干嘛啊?」

  「大家果然都会注意到美少女耶,好羡慕喔。」

  脑容量似乎也很小的学姊没神经地说着,真希望她那种乐天的个性能分一点给我。

  穿过篮球社旁边,我们走进舞台侧面。因为舞台上的帷幕已经放下来,所以从台下看不见舞台上进行的活动,我努力压抑不安的情绪,走进昏暗的舞台侧边。

  那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地方,我第一次定进这里,许多不知用来干什么的道具排放在这里。走上木头阶梯,装有照明设备的舞台出现在我的眼前,这里比台下安静多了。

  「那么,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从未听过的巨大声音突然从舞台响起,我吓了一跳,趺坐在地板上。

  舞台上有两个人影。刚才大声说话的那个人就站在有灯光照射的舞台中央。而另一位有着悦耳声音的人,是一个穿着西装、身材高大的男同学。他单手拿着书,正在调整姿势,另一个男同学站在他的旁边。弓滨学姊蹦蹦跳跳地跑到被灯光照耀着的两人身边。

  「抱歉打扰你们练习了,我把那个学妹带来了。」

  学姊很高兴地说着,我仍然跌坐在舞台角落,虽然把手撑在身后想要试着站起来,可是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站在中间的男同学笑着注视我们,那是非常自然的笑容,清爽的发丝微微飘动。那个男生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伸出了像女性一样柔软细致的手。

  「欢迎来参观话剧社。」

  这个声音跟刚才完全不同,感觉非常稳重。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有回握他的手。

  由于逆光,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脸。我抬头看着他,只对他的模糊身影有印象。就算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他一定长得很帅,从头到脚都很帅得很自然。淡褐色的眼珠闪烁着温和的光芒,牙齿整齐洁白,唇边挂着温柔的笑容。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且身体连动都不能动,只能呆呆地望着像图画一样美丽的他。看到这个情况,没神经的弓滨学姊起哄似地把双手圈在嘴边喊着:

  「赶快起来啦!小裤裤都快被看光了!」

  我慌慌张张压住裙子,冰河期降临舞台,现场唯一上升的只有我的体温。

  那就是我跟一之濑拓马邂逅的瞬间。

  从以前到现在我都不曾受过这种屈辱。我几乎是贴着墙壁弯过走廊转角,然后用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冲出最后的直线通道。在玄关急忙换好鞋子,火速冲出学校。一个高中女生全速在街上奔走,农家夫妇在远处望着她的身影。这或许也算是一种悠闲的景致吧。

  街道已经笼罩上一层暮色。

  可是、不行,泪眼朦胧的我看不清夕阳。

  冲进车站,在长椅上坐下来之后,泪水好不容易才止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泣,这种未曾有过的经验让我的脑袋一片混乱。

  同年纪的男生跟自己说话、而且还把手伸了过来,然后---

  我真想把接下来的情节永远封印起来。是因为刚才跑步的关系、或者是由于别的原因,我的心脏跳得好快好快。高昂的情绪彷佛也在呼应激烈的心跳,总觉得自己一下小心就会哭出来。

  电车在非常恰当的时刻开进车站,我走进车厢,偷偷地擦掉眼泪。

  振作一点啊真帆,就算小裤裤被看到,身上也不会少一块肉啊。脑袋里的天使低声说着。

  可是,那个男生会怎么想?对于那种突然跌坐在地上露出小裤裤的女生,他会怎么想呢?脑袋里另一个冷静的自己如此大喊。

  我应该已经习惯别人对自己的负面想法,可是,现在我却觉得非常难过。

  我已经改变了,我很怕改变之后的自己仍旧会被别人否定。好不容易跟恶魔缔结了契约,如果什么都没变的话,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我比以前还要害怕被别人讨厌,我想,我刚才之所以会逃离那个男孩身边,大概也是基于这样的理由吧。

  车门关了起来,可是,关上的车门却又立刻打开,接着车里响起了「闲乘客不要强行上车」的讨厌广播。

  电车慢慢地开动,我的心脏怦怦地激烈跳动。

  在冷清的车厢里,被温暖夕阳包围的他就站在那里。

  我停止呼吸,总觉得时间也跟着停止了。

  我跟他之间的距离有五公尺。

  「你忘了这个。」

  他拿起手上的背包,那是我丢在体育馆的东西。

  我们的距离缩短为四公尺,我的手心一直冒汗。

  「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

  距离缩短为三公尺,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是一之濑,是话剧社的社长---」

  距离缩短为两公尺,我的警戒模式自然启动。我反射性地后退一步,看着地上。这是我的习惯,只要别人一靠过来,我就会拉开彼此的距离,低下头,拒绝进行任何沟通。

  「啊啊,三愈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那个叫一之濑的男生有着温柔的声音,但我仍旧无法抬起头来,只能继续看着地面,左右摇摇头。既然他是社长的话,那应该算是学长吧。

  「是吗,这样啊,那就好。来,你的包包。」

  一把抢过他递过来的包包,我本来想开口说声谢谢的,可是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挤出像虫鸣一样的声响。强烈的后悔情绪蔓延到全身。

  「看来我好像被讨厌了。」

  一之濑学长很遗憾似地说道。由于无法直视他的脸,所以不知道他究竟露出了什么表情,不过我想他脸上的表情应该非常悲伤吧。

  「都是因为我们突然把你带来话剧社,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吧。」

  我其实不讨厌亲切的好人,尤其他还特地把包包带到车上还我,我实在应该向他说声谢谢,至少要让他知道我对他的感谢。

  像是在挤出瓶中最后一点美乃滋似的,我设法从全身的毛孔里挤出一点勇气。

  「不会啦,没那种事---」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是一之濑学长仍旧认真听我说完整句话。我硬逼自己把快要低下去的头抬起来。

  两人眼神交会。

  「那个、请问我能为话剧社做些什么呢?」

  一之濑学长笑了起来。

  「我们话剧社需要你。」

  他的话跟弓滨学姊一样。我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听到两次这么有魅力的话。别人需要我,这是能够让我兴奋到最高点的兴奋剂。

  「可是,我完全不会演戏---」

  「你的外型跟我们现在这出戏的角色非常切合。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注意到这样的人就在我们学校里,总之,我们一直在找你。」

  因为昨天以前的我是另一个人啊,现在的我就像转学生一样,之前你们当然不会注意到我。

  一之濑学长继续用热切的语气说着。我挺起胸膛,高兴地听着学长说话,头也自然抬了起来。

  「我们就快要公演了,剧本都已经写好,现在只欠演员而已,只差一个社员,我们这出戏就可以演出了。」

  还没想好演员名单就先写剧本吗?难怪会出现这么大的问题,还是说,所有戏剧都是这样呢?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说真的,我觉得自己似乎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听着一之濑学长的话,我产生了一种热切的感动,肾上腺素也开始分泌。以前不管在什么地方,大家都对我很冷淡,我总是那个会让大家觉得麻烦的多余人物,第一次有人来向这样的我寻求协助。以前除了换位子以外,从来没有人来请我帮忙。昨天之前的生活有如走马灯一样掠过,以前那个阴沉、不知所措的自己又出现在脑海当中。

  一定是因为我的外表变可爱了,所以大家都觉得需要我。恶魔先生,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偷偷地朝头顶的恶魔眨眨眼睛。

  「不过,突然听到你们这么说,我实在---」

  可是,我并没有变得积极,这就是我。

  一之濑学长脸上蒙上一层阴影,光是看着他的表情,我就觉得心痛得要命,于是我不由自主地继续说下去。我很难得会像这样一直说个不停。

  「请问,适合我的那个角色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

  这个问题是为了让我们的对话能够继续下去,不过,我对这一点的确也很有兴趣,实在很想知道自己究竟会演出什么样的美少女角色,说不定我会直接当女主角喔。这样的话,负担可能有点沉重。

  「啊啊,我们希望你能演一个不可思议的少女,是一个有点阴沉的美人,该怎么说呢,就是一个好像会使用黑魔法的女孩。啊,我不是说你看起来很阴沉。」

  呵呵,真是观察入微啊,一眼就能看出我的本质。的确,我是全宇宙里最适合演出这个角色的人了。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呢,我的眼角又再次泛出温热的泪水。

  一之濑学长在下一站下车,说出「如果改变心意的话,随时欢迎你来体育馆」的他已经离开了,我连再见都没有说,就这样一直恍惚地站着,一直到我该下车的那个车站。

  只有他刚才站着的那块空间有着不同的色彩,只有他周围的空气有不同的香味,只有他的声音,即使在吵杂的电车当中我也能准确听到。

  「怎么了?嘴巴开开的喔。」

  头上传来声音。我闭上张开的嘴巴,瞪了恶魔一眼。这个鸡婆的家伙。

  「真是个美丽的少年。」

  学长的确很帅,不过,不晓得他配不配得上我就是了。

  「喜欢他吗?」

  「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幸好附近没有半个人,这样就不至于再产生一个「在电车内突然大喊大叫」的疯女传说,万岁。

  「你应该没有对他一见钟情吧?」

  我拼命摇头,嗯,不会错的。

  「这样啊,这样就好。如果你破坏约定,我就得做那件事了。」

  咦?「那件事亏」?

  留下一句令人介意的话,恶魔不再开口。

  怦怦跳动的心脏急速冷却下来,不管是「那件事」还是什么事,反正我没有对学长一见钟情,所以没有关系。

  我逼自己不去想一之濑学长的事,默默地坐到自己该下车的车站。

  总觉得今天的电车花了比平常还要多的时间才开到目的地。走出没几个人的车站,我跨上脚踏车。

  回家之前,我都会去书店晃晃。因为今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这么多事,所以我的脑袋一片混乱。为了好好整理脑袋里的东西,我骑上那条熟悉的弯曲小路。

  道路两旁都是木造围墙,所以觉得很有压迫感,在这条路的另一端,就是那家书店。

  一栋古老的木造平房伫立在那里,乍看之下像是一般的住宅,不过门口没有挂住户的名牌,而是挂着书店的看板。可是,看板上的文字已经磨损,没有办法辨认,所以我不知道这家书店到底叫什么。

  拉开有点卡住的门,走进充满霉味的店里,光秃秃的电灯泡照亮狭窄的室内,书籍并排在架上。我像平常一样,走进最里面找书店老板。

  我常常怀疑,这家书店真的是为了营利目的而开的吗?除了我之外,我从来没看过其他客人,而且我也没有在这里买过书,每次都是用借的。

  这里的书虽然很旧,但是都很有价值,所以像我这样的高中女生是买不起的。我每次来书店都是光看不买,后来,老板就开始把书借给我了。

  「您好。」

  书店角落有一个白发男子,坐在年代久远的椅子上,就着灯光读书。他瞥了我一眼,放下书本,转身面向我。老板拿下厚厚的老花眼镜,用手指按摩眼睛周围。

  「你看起来很像空口同学,是她那个妹妹吗?」

  老人用嘶哑的声音说着。

  「我是真帆,就是之前常来的空口真帆。」

  老人用混浊的眼珠看着我,露出微笑。

  「你好像有一点、不,应该说是变了很多。」

  「这都是托您的福。」

  「我什么都没做啊。」

  「都是托您借给我的那本书的福。」

  「我不记得有借过你流行杂志。」

  「是那本黑魔法的书。」

  我露出神秘的笑容。

  「就是老板借给我的这本书。」

  说着,我从包包拿出那本印有我之前用过的魔法阵的书。老人接过那本书,反覆看了几眼,用怀疑的眼神望着我说:

  「我借你这本书?」

  「咦?不是您借给我的吗?」

  这么说起来,我的确不记得有向老板借过这本书。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算了,除了我这家店以外,别的地方大概也找不到这种书吧。」老板边说边把书放在桌上。

  「你想说,你靠这本书用了黑魔法吗?」

  我猛然抬头,可是恶魔已经不在那里了,真是个悠闲的家伙,看样子可能是去别的地方散步了吧。

  「是的,我召唤出恶魔,跟他缔结契约,要他让我变成可爱的女生,而且,我也真的改变了,您看,我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吧?」

  我原地转了一圈,裙摆轻飘飘地飞舞,像花办一样旋开,可是,书店老板仍旧露出怀疑的眼神。

  「恶魔会支配人心,不过,也只有这种力量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恶魔不会帮人动整型手术,算了,既然真帆说自己有改变,那么就是有改变吧。那么,你要把书还给我了吗?」

  「啊,是的,谢谢您。」

  我不太明白老板所说的话,现在的我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了。

  「你已经不需要再借有关诅咒的书了吧。」

  老板一边说着,一边往里面走。他自己就住在书店里面。

  「请等一下。」

  老板很惊讶地转过头来。

  「我还有想诅咒的对象,请您借我一本可以为他人带来不幸的书。」

  没错,我都已经变得这么可爱了,那些同学却仍然没有把我当公主一样侍奉,我一定要让她们尝尝神的制裁。这种事或许也可以拜托恶魔来做,可是万一他又要向我讨什么代价就麻烦了,所以,我得靠自己的魔力来诅咒同学们。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像是有点呼吸困难似地发出干涩的笑声,老板露出了寂寞的笑容,然后告诉我该去书架上拿哪一本书。

  看着一个个沭目惊心的书名,我走在书架之间,选了一本标题充满憎恶和怨念的书,拿给老板看了一下。

  「我想借这本书。」

  老板连看都没看,就直接叫我拿走。

  「谢谢您。」

  我点点头向他道谢,然后走向门口。

  正准备要踏出店门的时候,身后传来老板的声音:

  「要小心喔,恶魔是会说谎的。」

  我回头向老板挥挥手。

  恶魔会说谎?

  只要好好遵守契约就没问题了吧。我脑中想的都是刚刚借来的那本书。

  我已经用伟大的黑魔法让自己变成这么可爱的美少女,结果那些同学竟然还不把我放在眼里,实在让人火大,也不想想我花了多少心血才能成功施展黑魔法。

  在那群人当中,我最不爽的是谁呢?没错,就是大河内。我要来做个试验。

  像大河内那种没脑袋又不可爱的女人,却自以为是无敌天才美少女。更可恶的是,她最喜欢到处说我的坏话,这就是重点。其实我没有亲耳听过她说我坏话啦,不过我觉得她总是露出那样的眼神。

  的确值得判她死刑,不,判死刑的话太便宜她了,应该让她尝尝地狱的苦果,为自己的愚昧感到后悔,诅咒仪式就要登场了。真的杀了她的话好像太可怜,干脆让大家把她误认为大猩猩,然后让她在动物园里过一夜好了,呼呼呼。

  「姊!你又穿成那种鬼样子!」

  夏树照例又大喊大叫,两人共用一个房间时,总是会发生恨不得把对方赶出去的情况。每当我准备施展黑魔法时,夏树就会想把我赶出门。

  夏树双手叉腰,脸颊气得鼓鼓的。

  「我还以为你终于改变了---」

  「我是改变了啊,可是我还是要继续修练黑魔法,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世界,净化世界是我的责任。」

  「什么净化世界---讲那些没人听懂的鬼话,小心又变回以前的样子!」

  「闭嘴!我已经脱胎换骨了!所以我不能原谅那些不把全新的我放在眼里的人!」

  无法理解本小姐崇高精神的妹妹睁大了眼睛,用足以媲美外国人的夸张模样叹了口气。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人火大,可是,如果跟她认真的话,就刚好掉进她的圈套。我恢复了身为姊姊应有的冷静,对她视若无睹,只要不理她,那个没用的夏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为了不让姊姊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特地把你以前的照片贴在镜子旁边,看着这个,希望你能警惕自己不要变回原来的模样。」

  夏树自言自语似地说着,把我的照片贴在镜子旁边。我一点都不想看到自己以前的照片,以前的我已经完完全全死掉了。

  「绝对不要去看那种东西哟,马上把它撕掉吧,那种东西只会让你想起不愉快的过去而已。」

  是恶魔的声音,当我走出书店时,他就回到我头上了,现在恶魔就跟平常一样浮在我的头顶。

  「赶快把那张照片撕掉吧。」

  真是有够罗唆的家伙,刚才在书店里明明一句话都没说。我敷衍似地点点头,打开傍晚借来的书。

  来诅咒大河内吧,我在心里已经演练过无数次血祭仪式。现在的我已经不一样了,我是这世界上屈指可数、能够和恶魔成功缔结契约的少数人类,是最接近神的人类。不,由于能够跟恶魔缔结契约,所以我应该是离神最远的人类。

  所以,我拥有力量,我拥有可以扫荡一切、让所有人屈服的压倒性力量!

  啊啊,太完美了,我真是完美到不行!

  今天的夜晚,也和昨天一样舒适。

  不同的只有我,和我头上那个恶魔。对于我即将施展黑魔法这件事,恶魔什么都没说,或许他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吧。

  我走到阳台上,夜晚冰冷的空气盈满整个胸口。

  我开始吟唱书上的咒语。

  结果和昨天晚上一样,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反应。

  可是,我的心已经不一样了,我已经不会感到绝望与挫折,我的体内充满了明亮的希望,并且充满了在栅栏里暴走的猩猩女想像画面。

  仪式结束,我回到房间睡觉。

  我梦见了动物园,我像阿尔卑斯山的少女小莲一样,漫步在动物园里,那里有许多不同的动物。

  哎呀,那里怎么有一只好大的猩猩啊,牌子上写着「大河内」耶,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动物呢?动物园真是个好地方啊喔呵呵呵。

  大河内面前的栅栏,漆着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似的黑色。望着那个栅栏,会觉得距离感变得模糊。

  有点搞不清楚哪边是栅栏里面、哪边是栅栏外面,大河内露出无耻的笑容,慢慢远离栅栏。

  为什么?这样一来,被关在里面的好像是我耶!

  黑暗偷偷来到脚边,夜幕笼罩住明亮的动物园。我孤伶伶地被留在栅栏里面。牌子上的文字,不知何时变成了「黑魔法眼镜少女」。

  月亮变成青色,到这里,梦境就结束了。

  起床的时候,外面还是一片昏暗。我的床上浮着蓝色的火焰,恶魔一直都待在那里。

  因为害怕继续做这个梦,所以我就这样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我就这样以糟得要命的心情去上学,恶魔一句话都没说地跟着我。

  坏事会不断发生,或者,那个梦是想暗示我什么吗?在朝会开始之前的教室里,那个猩猩女仍然像平常一样笑得很白痴,整张脸涂满味道令人作思的化妆品,而且还不把校规放在眼里,穿着改过的制服(虽说里面没有藏什么武器),正在跟她手下的小猴子军团说话。

  我觉得很错愕,为什么这种次等人类可以在这个学习的神圣殿堂里横行无阻呢?我无奈地一步步走向教室门口。

  或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了吧,大河内转头看着我这边,我反射性地移开视线。不知道她会怎么批评我。膝盖突然开始发抖,就这样连动都动不了。教室里明明有这么多人,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孤伶伶地浮在一个黑暗的湖里。强烈的不安让我口干舌燥,没有办法发出声音。我突然清楚地想起今天早上那个梦。

  「早啊。」

  我一开始没搞清楚她在跟谁说话。就像电报往来会有时间落差一样,过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拾起头来,发现大河内是在跟我打招呼。那只大猩猩跟我打招呼之后,她身边的小猴子们也开始跟我说早安。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猩猩女今天的心情应该很好吧,或者她只是一时兴起才会跟我打招呼。我做出这种解释,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向她们道早安,然后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来。不过,我的心脏跳得好快。

  「空口同学。」

  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努力让左胸里的心脏冷静下来。大河内走了过来。今天很奇怪,这是昨晚咒术的影响吗?难道说昨晚的诅咒反弹回到我身上了?要让我心脏麻痹而死?

  「我昨天就想问你了,你对占卜是不是很有研究?」

  大河内的话还是一样白痴,不过似乎没有什么敌意,我有点怕怕地看着她。

  近看就会发现她的长相很稚气,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就算化了厚厚的妆,有些东西还是假不了的。

  我想,大河内毕竟还是我的同学,其实我没有真的认为她是从大猩猩进化而来的人类,只是觉得她跟我是住在不同世界里的两个人,我以为我们这辈子永远不会有关系(虽然我曾经诅咒过她啦,谁叫她要说我坏话)。那样的她就站在我面前,我因为太过紧张,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昏倒。

  「空口同学,你有在听吗?」

  大河内歪着头问道。

  「是、是的,我在听,大河内同学。」

  我用嘶哑的声音回答。

  「哎呀,讨厌啦,你干嘛那么正经地说话啊。」

  大河内双手叉腰,像大猩猩一样豪爽地笑着。她的笑声让我觉得自己很丢脸,于是我再度按下心里的开关,体内的复仇情绪像水银一样不断涌出,我还是决定要咒杀这个家伙。

  「轻松一点嘛,叫我小裕就好了。」

  在嘲笑过别人之后,现在才想补偿对方吗?

  「听说你对占卜很有研究是不是?我常常看你在读那种书。」

  看样子大河内把我在看的魔法书误认为是占卜书了。两者虽然多少有类似的地方,可是一般人根本不会搞错好吗?这家伙果然连脑容量都跟大猩猩一样,根本称不上是人类。

  「我没有研究。」

  「骗人。」

  「我没有。」

  「你不是有塔罗牌吗?」

  我的确有塔罗牌,不过从没有带来学校。看样子她只是凭自己的猜测和印象随便说说而已。我默默地摇头。

  「帮我算一下命嘛,好不好,拜托啦。」

  大河内绕到我身后,帮我按摩肩膀。这女人很烦,不过今天似乎特别友善,但是她搞不好正在心里偷偷骂我。

  对了,既然有这种难得的机会,不如趁机来探探这个女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吧。如果能知道她平常的想法,说不定对于下咒也很有帮助。干脆稍微戏弄她一下,让自己的心情愉快一点。

  我鼓起全身的勇气回答她:

  「知道了,我帮你算。先跟你说,我的占卜很准喔。」

  「这样才好啊。」

  「有些事情不要知道比较好---」

  我低声说着,我的演技让大河内的兴奋情绪稍稍冷却下来。我撕下笔记的一角,递

  给大河内。

  「写上名字。」

  「这是姓名占卜吗?」

  「写就对了。」

  我冲口而出的话让大河内皱起眉头。也许我的语气太冷淡了吧,我暗自在心里反省。

  大河内歪歪扭扭地写好自己的名字,字迹实在惨不忍睹。我望着纸上的名字,适当地把文字区隔开来。当然,本小姐根本不会做姓名占卜。

  「你想问什么?」

  「想问恋爱运。」

  就算是笨蛋也会照着本能行动吧。这女人也属于那种会对男人摇尾乞怜、然后沾沾自喜的笨蛋吗?嗯,跟我想的一样,呵呵呵。

  「恋爱运啊---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吧。」

  听到这句话,大河内的视线开始游移不定,双颊染上一层红晕。她的反应实在太好懂了,突然想问恋爱运的话,多半是已经有喜欢的对象。这只是我单纯的推测而已。

  「嗯,我有喜欢的人。」

  大河内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有礼貌。

  「那个人应该在你身边吧。」

  要跟不在自己身边的人谈恋爱是一件很难的事,总不会真的在跟电视上的偶像明星谈恋爱吧。这种逻辑本来就很理所当然。那个笨女人的反应非常有趣,她拼命点头。我不再看她写在纸片上的名字,而是望着她的脸,根据她的反应来提出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遇到那个人的?」

  接下来都是由我发问,大河内调整呼吸,想了一下之后,断断续续地回答:

  「大概在半年前。」

  是秋天。

  「在文化祭的时候遇到他。」

  在文化祭遇到的?这么说来,对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罗,因为我们学校的文化祭禁止外人参观。虽说大河内也有可能去参加其他学校的文化祭,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对方一定是高中生。

  「高中生、我们学校的学生---」

  我看了一下大河内的眼神,她很明显吃了一惊。看样子她好像喜欢上同校的学生了。我本来已经打算好,如果她对这句话没有反应的话,我就要接着说「不、是别校的学生」。

  「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啊,把他的名字写出来吧。」

  「要写他的名字吗?我以为用我的名字就可以猜出来了耶。」

  怎么可能那么神?白痴女人!

  「你的恋爱运看起来不好不坏,如果能够知道对方的名字,我就可以做更多分析。」

  我掌握到大河内的弱点。她有点犹豫地想了一下,问我说「现在写吗?」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不要告诉别人喔。」

  搞什么,明明是只母猩猩,也会像人类一样害羞吗?我像蜡像一样不带任何表情地点点头,大河内于是在纸片上偷偷摸摸地写出一个名字。

  一之濑拓马。

  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出现在纸片上,我当场呆住。

  一之濑拓马,那个名字让我停止思考,我昨天也听过同样的名字。

  「他是话剧社的人,大我们一岁。」

  看样子没错。

  我突然想起昨天的舞台,站在聚光灯下的美少年。我摇摇头,想把脑海里的影像甩掉,因为那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想像。这或许是因为当时所遭受到的屈辱已经在心里生根了吧。

  「咦?你知道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眼尖的大河内注意到我的异常举止,于是开口问道。

  「不算认识---」

  虽然我这么回答,不过大河内还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其实我平常不会去看戏,只是偶然在文化祭看到话剧社的演出,觉得那个人很棒,所以就去调查了一下。」

  就外表而言,一之濑拓马的确很帅,他一定很受欢迎吧。我实在不觉得那种话剧社的人气偶像会注意到我们班这只半兽人---

  「他好像没有女朋友。」

  连那种事情都去调查了啊,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来跟我商量了嘛。

  「可是他好像常常跟话剧社的女生在一起。」

  大河内恨恨地说着。如果能用那种怨恨的情绪来施咒的话一定很棒,我真想把她的情绪用瓶子装起来带回家。我没看过雏浦跟一之濑学长在一起,那么,跟学长在一起的大概是弓滨学姊吧。

  「有一个矮矮的二年级女生每次都缠着他。」

  宾果。

  「你要不要干脆去参加话剧社?」

  「不行啦---我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呢?啊,应该是伯自己不会演戏吧。的确,这个直来直往的女生应该很难做出那种需要高度技巧的表演。不过。大河内的回答稍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人家会觉得不好意思嘛。」

  大河内低着头说道。

  她的双颊染上一层红晕。搞什么,现在才装高雅会不会太迟了一点啊。

  不过,我真的觉得她还算有一点点可爱。没想到平时那么粗暴的家伙竟然也有这种表情,实在令人觉得意外。

  「雏浦是话剧社的社员,要不要请她帮你讲一下?」

  「讲什么?」

  「说你喜欢一之濑学长。」

  「不行啦!」

  「为什么?」

  「我跟雏浦没有那么熟---」

  你跟我也不熟好吗。我想,大河内之所以犹豫不决,大概是因为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感情告诉对方吧。

  「不然我去帮你说?」

  我之所以这么提议,并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要用谎话来戏弄她。看到这么害羞的大河内,我突然有点想帮她。

  我昨天明明还在诅咒她,今天却变成她的爱情顾问。

  自己都觉得很诡异。

  可是,我的心里已经不像以前一样充满各种邪恶的念头了。老实说,能够听到大河内的真心话,我觉得还满高兴的。

  如果不交谈的话,就没有办法了解那个人的本质。这句话突然从我脑中闪过。

  「咦?你认识一之濑学长?」

  「我们有一点关系。」

  「什么关系?」

  大河内的眼神变得十分锐利,就像回到荒野的野兽一样。我慌慌张张地解释:

  「我之前因为有点事去了话剧社,刚好看到他,嗯,大概是这样。」

  大河内迟疑了一下,然后露出笑容。

  「谢谢!来!这是谢礼!」

  她从口袋掏出糖果塞在我手里,然后突然用力抱了我一把。那个女人果然浑身蛮力,被她怪兽般的腕力抱住时,我真后悔答应要帮她。

  「啊,还有啊。」

  正当我觉得冥河三途之川已经出现在我眼前时,大河内终于松开了她的手,然后微敞一笑。

  「你变得好可爱喔,我觉得这样很棒。」

  说真的,这句话让我觉得好高兴。

  放学后,我心里有点担心弓滨学姊又会跑过来,幸好她的尖锐嗓音没有出现在走亡。

  可是,我却自己走向体育馆,走去话剧社进行练习的体育馆舞台。如果去了话剧社,就一定得和一之濑学长说话,其实我自己没有什么事要找他,我是为了大河内才来的。老实说,大河内自己应该比我还要了解一之濑学长,不过,因为我曾经跟学长说过话,所以跟大河内比起来,我稍稍占了一点上风。

  约定就是约定,我一定要遵守。

  体育馆仍旧充满热血气氛,那里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气氛,拒绝没有穿体育服的人进入。这是一个青春的地方,充满了年轻人稚嫩的活力。

  我像昨天一样沿着边边往舞台走过去,避免打扰到篮球社的练习。

  悄悄走进昏暗的舞台旁,这里听不到像昨天一样的声音,四周非常安静。因为舞台的帷幕已经拉下来,所以在舞台上听不见外面那些社团练习的声音。从里面看着降下帷幕的舞台,有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感觉。

  舞台上没有半个人,今天不必练习吗?

  「嗯?谁啊?」

  头顶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我抬头一看,那里似乎有什么在动,可是因为四周太暗了,实在看不清楚。

  「你是昨天那个女孩吧?」

  声音听起来跟一之濑学长不一样,既然知道我就是昨天打断话剧社练习的人,那他应该是站在一之濑学长旁边的那个男生吧。

  「是的。」

  我乖乖地回答。

  「等一下喔,我马上下去。」

  说着,我头顶的那个物体开始移动。他到底在那种地方干嘛啊。我不知道原来天花板上面还可以爬得上去。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穿着制服的男生从舞台旁边的楼梯走下来。那个短发男生像特技演员一样轻巧地跳过纸糊的大道具,站到我面前。从近距离看来,那个男生很高,体格也很壮,如果说一之濑学长属于「阴柔型」的话,这个男生就是「阳刚型」吧。

  「想加入我们话剧社了吗?」

  男生很高兴地问道,亲切的笑脸看起来闪闪发光。

  「不、不是---」

  我低着头回答。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应对,尤其是面对男生,我根本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没下定决心吗?这么说,你今天也是来参观见习的吗?」

  「不是的、我---」

  「还是说,三愈今天又硬把你拖过来了?昨天真是抱歉。」

  「啊、不、那件事已经没关系了。啊、今天三愈学姊没有拉我过来---嗯、唔---该怎么说才好呢---」

  我言不及意地嘀嘀咕咕,这个男生恐怕连百分之一的内容都听不懂吧。

  「我来替人传话---」

  「替人传花?」

  啊啊,不行了。我的脑浆已经完全沸腾,没有办法继续思考了。现在的我没有办法输入任何讯息,也没有办法输出任何讯息。啊啊、如果现在世界灭亡的话该有多好---

  「啊!凑山在欺负空口学妹!」

  那个大嗓门像是要向全世界昭告这个消息。我记得那个声音。仅仅剩下一点意识的我抬起头望着声音的来源。那个像小动物一样的少女和高个子女生,是三愈学姊和雏浦,当然,大声嚷嚷的是个头比较小的三愈学姊。

  「我才没有欺负她!」

  那个叫做凑山的男生左右张开两只手,挺起胸膛,证明自己的清白。

  「小雏,现在怎么办?」

  弓滨学姊拉拉雏浦的袖子,两人的互动很自然。她们的身高实在相差太多,远远看起来就算被误认为母女也不奇怪。

  「杀了他吧。」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淡回答。雏浦大剌剌地走向我们,然后一把抓住凑山的胸口。那个男生的个子虽然比较高,可是雏浦却拥有压倒性的魄力,两人的气势不同。我从来没看过这么恐怖的女生。不,我想男生们应该也没看过这么恐怖的女生。

  「你在骚扰我们珍贵的新社员,就算是学长也不能原谅。」

  学长?雏浦小姐啊,有人会像这样揪住学长的胸口吗?

  「我没有欺负她!也没有骚扰她啦!」

  凑山学长死命地解释。不管怎么说,一个大男生被女生揪住胸口时竟然会怕成这样,未免也太难看了吧。当时,一无所知的我觉得凑山学长真是个没有用的家伙。不过,几秒之后我就立刻知道自己错了。

  「事实上,你现在在害怕。不管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有话就去对我的拳头说吧。」

  下一秒,高大约凑山学长飞上半空。在我还没搞清楚眼前究竟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可怜的学长已经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板上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聪到他的哀号。

  继续待在这里的话,下一个被杀的人就是我了!我本能地发现到这一点。看样子我似乎还保有人类在石器时代的求生本能。

  正当我跨出脚步准备落跑时,却跟那个会武功的女生撞个正着。

  「欢迎啊,空口同学。」

  雏浦用手梳理稍微凌乱的发丝,对我露出微笑。在她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上,画着充满日本风味的优雅眼线。她真是个美人,只是,看着在她脚边哀号的男生,实在很难不去想到她隐藏在内心的疯狂。

  「今天是要来申请加入社团的吗?」

  有杀气,这个女生身上有修罗的气息。

  「啊、是、是的。」

  我只能这么回答。

  我的膝盖之所以发抖,不单是因为怕生而已。好不容易变得这么可爱,我才不想就这么死在这种地方。好不容易跟恶魔定下契约,我的人生才刚要开始而已咧。

  弓滨学姊像平常一样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太好了!有新社员罗!趁练习还没开始之前,先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吧。」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地狱般的拷问。问到兴趣或特殊专长之类的问题,我就用不痛不痒的回答敷衍一下,因为如果老实回答的话,她们大概会怀疑我脑袋有问题吧:至于家族成员和国中时候的生活,她们没问到什么。我单调人生的大半,就在这段拷问过程里解说完毕,除了那些不可告人的黑暗面之外,我把自己的一切通通告诉了那三个(虽然其中一个花了点时间才醒过来)话剧社社员。

  我不喜欢聊关于自己的话题,也不喜欢听别人说话。我对别人没有兴趣,所以也不期望他人对自己有兴趣,因此,被他们三个人围起来审问的时间对我来说很难熬。再说,我本来也不是为了要讲这种事才来话剧社的,我只是想把大河内的事情告诉一之濑学长而已---最后,社长的出现终止了这段拷问时间。

  「大家好啊。」

  看到我的时候,一之濑学长露出了略微惊讶的表情。

  「你真的来了啊?」

  看来他似乎没想到我真的会过来。的确,如果不是为了大河内,我也不会再踏进话剧社。

  「真高兴你重新考虑加入,欢迎欢迎。」

  他们已经把我当成新社员了,事到如今,我实在没有办法开口说我其实不想入社。

  「啊,谢谢---」

  我低下头,心跳加速。

  根本没有办法跟学长说大河内的事情。

  结果我完全搞不懂自己到底来话剧社干什么,看来诅咒好像落到我自己身上了。

  「你是第一次演戏吧?」

  弓滨学姊抬头望着我问道。

  「嗯。」

  「这样的话要从基练开始罗。」

  基练---是指基础的训练吧。可是,我完全不知道参加话剧社到底要练习什么。该不会把剧本塞给我,然后就要我按照剧本来演吧?

  「那么,先来练仰卧起坐吧,练完之后再来跑步。」

  「咦?」

  又不是体育社团,为什么要锻链肌肉呢?弓滨学姊说完话,就从舞台旁边的楼梯跑上去,雏浦也跟在她后面上去,我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她们两人已经换好运动服走了下来。

  「空口,你也去换衣服吧,可以在上面的播音室里换。」

  雏浦对穿着制服的我说道。

  看来,刚才凑山学长走下来的那个楼梯,就是通到上面的播音室吧。弓滨学姊和雏

  浦似乎就是在那里换衣服的。

  「可是,我今天没带运动服---」

  「第一次嘛,没关系罗。」

  看到我一脸苦恼的样子,一之濑学长似乎已经看不下去了,所以过来帮我解围。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明天要记得带喔。」

  弓滨学姊蹦蹦跳跳地说着,我小小声地说好。

  于是,我就这样穿着制服,开始进行肌肉训练。平常完全不运动的我,得做三节仰卧起坐,每节三十下,这简直就是直直通往黄泉之国的道路,而两公里的跑步训练就像是通往死亡的捷径。接下来的背肌训练、短跑训练也太过严苛,光是这些基础训练就已经让我觉得超级挫败了。

  话说回来,话剧社社员们的体力实在让人惊讶。像雏浦和凑山学长那种运动型的人也就算了,竟然连身材纤细的一之濑学长都拥有惊人的体力,而弓滨学姊虽然比我矮,却拥有很棒的肌耐力和柔软度。如果平常就做这些训练的话,不管是谁都会变得这么厉害吧。我真的很佩服他们。

  接下来是发声练习,可是我完全搞不懂腹式呼吸是怎么回事。

  根据一之濑学长的解说,相较于使用肺部来呼吸,利用横隔膜上下移动来进行呼吸,可以吸到更多的空气。进行腹式呼吸的练习时,要把手放在腹部,不断反覆地吸气,吐气,让腹部反覆膨胀、缩小。可是,要一边练习一边注意这些事情实在很难,而且还要同时发出很大的声音,这种难度简直跟一流大学的入学考试有得拼。对我来说,大声说话比从体内拿出内脏还要困难。我觉得让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一件很害羞的事,没有办法好好说话也让我觉得很丢脸。基于这些原因,我的声音于是变得越来越小。

  「你放手做一次,以后就没问题了。」

  弓滨学姊轻松地说道。

  「就像要把舞台帷幕吹走那样就可以了。」

  凑山学长丢了一个天大的难题给我。

  「用准备干掉对方的气势去做就可以了。」

  雏浦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冷静一点,把注意力放在腹部。」

  一之濑学长给了我一个建议。

  我试着发出声音。

  「啊---」

  不行,我还是没办法大声地发出声音。正当我打算放弃时,突然觉得腹部传来人手

  的触感。一之濑学长用手指压着我的肚脐上方。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想干什么啊!

  「这里是丹田,把注意力集中在这里,然后让自己的腹部膨胀、缩小。」

  他边说边移开手指。我的心脏不听话地怦怦乱跳,虽然他的手已经离开我的腹部,可是那个地方好像一直都在冒热气。

  觉得有种脑袋麻痹的错觉,体内的血液好像都在逆流。

  再试一次看看吧。那句话像是从遥远世界传过来的讯息,在我的体内不断回响。腹部热热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停止呼吸。

  「啊啊啊啊!」

  出乎意料之外的混浊声音。那是我这辈子所发出的声音当中,音量最大(音量第二大的是召唤成功时的欢呼)、感触最复杂的声音。

  肚子好痛,不是拉肚子,而是腹肌痛得要命。也就是所谓的肌肉疼痛。

  第一天只做了基础练习。本来其他老鸟社员应该有不同的练习课程吧,可是大家为了配合我,所以只做基础练习。所有练习都结束时,已经是六点半了。

  外面早已天黑,我跟弓滨学姊一起去车站,雏浦和凑山学长骑脚踏车上下学,一之濑学长则是搭巴士通勤。因此,我得跟小个子学姊一起在车站里等电车。等车的时候,我觉得肚子的肌肉开始产生剧痛,特训当天就发生后遗症,看来我真的太嫩了。

  「同伴变多了,好开心喔。」

  在闪烁的日光灯下,弓滨前辈很高兴地说着。她背着跟自己体型毫不相称的大背包,里面塞着雨伞跟尺。因为这种状况实在太深奥了,所以我也不打算问,说不走那是为了在某些紧急状况下使用的工具,也说不定她等一下就会在路边摆起路边摊。

  「我们的社员只有这些人吗?」

  我开口问道。光是要想出聊天的话题,就让我的脑袋跟着肚子一起痛了起来。

  「是啊,三年级的学长姊已经毕业了,所以现在只剩四个人。不过连你一起算进去的话,从今天开始就增加成五个人罗。」

  连我算在内一共五个---

  「那个啊---」

  学姊拉拉我的衣袖,睁着亮亮大眼睛抬头望着我。凭着同样身为女生的直觉,我觉得她一定有什么事要「烦」我。不过,她那种表情真的很可爱。

  「我可以直接叫你真帆吗?」

  好像小学生喔。

  「当然可以啊。」

  我点点头,几秒钟之后才发现自己露出了很自然的笑容。总觉得这样很不像自己。

  「那么,你也直接叫我三愈吧。」

  「好啊,三愈学姊。」

  直接叫别人的名字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而且听别人直接喊自己的名字也很不好意思。可是,那种像蜜饯一样酸酸甜甜的滋味实在不错。

  「为什么三愈学姊跟大家讲话的时候都会用敬语呢?」

  第一次见面时,三愈学姊就一直对我使用敬语,参加社团活动时,也都用敬语跟雏浦说话,而且跟同年级的学生交谈时也都使用敬语。她自己是二年级学生,其实没有必要用敬语跟一年级或二年级学生说话。

  「哇!被你发现了。」

  她以为我不会发现吗?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啦。嗯,该怎么说呢---就是一种规炬吧。」

  三愈学姊像小狗一样歪着头说道。所谓的「规炬」是什么意思呢?我实在没办法理解。

  「我的个子很小,所以、该怎么说才好呢,我觉得用敬语说话比较恰当。大家好像也都这么想,我自己也觉得这么做比较好。」

  「这样啊。」

  我还是不太懂,不过,人心本来就不好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

  电车终于来了,我们浴上车。

  「你在哪一站下车?」

  车厢里只有小猫两三只,我们面对面在空座位坐下来之后,三愈学姊开口问道。

  「我在北荣下车。」

  「咦,好远喔,我是在柳生川下车。」

  北荣是终点前一站,从我家到学校要一个小时左右。

  「我真的好感谢你喔,谢谢你愿意参加话剧社。」

  「啊---」

  倒也不是后悔,不过我并不是因为想加入才人社的。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高兴地接纳我,这种结果倒还满好的。

  「对了,我听说我要演的是一个很适合我的角色---」

  就是那个黑魔法少女。

  「啊啊,嗯,超适合的。与其说那是适合你的角色,不如说那是专门为你量身打造的!」

  「什么时候要公演?我连剧情是什么都还不知道耶。」

  「咦,一之濑没有跟你说吗?」

  「没有耶,不过他有说时间很赶。」

  「啊呀呀,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三愈学姊嘴里嘀咕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原本像小动物一样的表情突然产生了剧烈的变化,如果这是演技的话,那么我想她一定可以成为天才女演员。

  「这出戏叫『睡美人症候群』,明天可以给你剧本。」

  「这是什么样的戏?」

  好诡异的剧名。

  「这是有点难懂的戏,在讲生与死之类的事情。」

  三愈学姊边说边摇头,看起来像是在说「这颗脑袋里什么都没装哟」。

  「总之,这出戏要在一个月后的新生迎新会上表演,其他高中的话剧社也会参加演出,所以我们绝对不能丢脸喔!」

  「一个月后?」

  我冒冒失失地喊了出来,声音大到几乎整个车厢都听得到。因为做过发声练习,所以我现在已经不会再害怕大声说话了。

  一个月后就要公演,比我预想的时间还早。

  「真帆要演的角色是沙幸学姊的分身---」

  三愈学姊望着我,有点寂寞地说道。沙幸?好陌生的名字。正当我打算要发问的时候,电车刚好停在柳生川站,时间完美到简直就像是经过恶魔精心计算似的。三愈学姊站了起来。

  「我先走罗,掰掰。」

  学姊活力十足地挥挥小手,像小孩一样蹦蹦跳跳地下车。

  我也不由自主地朝她挥挥手。

  啊,结果还是没提到大河内的事---算了,以今天的情况来看,大概也很难提起大河内的事吧,这也没办法。抱歉,下次我一定会帮你传话的,大河内。

  电车驶离柳生川,刚刚在聊天时没有意识到肚子痛的情况,现在疼痛又重新发威,即使到了北荣,肚子还是都痛得不得了。

  我一边忍着疼痛,一边往书店走去。

  仍旧没有顾客上门的书店似乎正要打烊,老板刚好要拉下铁门。我不知道这家店的打烊时间,总觉得不管什么时候来它总是会开着。当然,我也不知道这家书店的店名。

  「老板,要关门了吗?」

  我开口问道。老板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动作仍旧非常俐落。

  「喔,你今天比较晚啊。」

  「因为参加了社团活动,所以比较晚来。」

  老板眯细双眼。

  「开始参加社团活动了吗?真不错啊,要趁年轻多动动。」

  「我倒没有这么想。」

  「你该不会是参加了黑魔法同好会吧?」

  「不是啦,不过要是有那种社团的话,我一定会参加的。」

  「这样啊,那你参加了什么?」

  「话剧社。」

  「话剧社?好奇怪的社团啊,你喜欢演戏吗?」

  「完全不喜欢,总之事情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

  老板像平常一样发出干涩的笑声,听起来简直就像是老毛病发作一样。

  「虽然我不太懂,不过所谓的青春,大概就是从这种地方开始的吧。」

  「这我也不知道。」

  「今天是来借有关戏剧的书吗?」

  「嗯,啊对了,您知道怎么治疗肌肉疼痛吗?」

  「多动动肌肉就不会痛了,你说戏剧的书是指剧本吧,我应该有一些古典名着,等一下啊。」

  说着,老板把已经拉下的铁门重新拉起来。

  「啊,我想借的是发声的练习方法、或关于演技练习之类的书。」

  已经一脚跨进店里的老人转过头来说:

  「我没有那种书,你可以去大一点的书店找找看,我们店里没有。」

  「没关系,谢谢您。」

  我向老板点点头,离开了书店,身后传来铁门拉下的声音。我回头大声地问道:

  「您的书店叫什么?」

  我看见老人睁大了眼睛,看样子似乎很惊讶。总是咕噜咕噜小声说话的少女突然大声叫喊,应该是吓到他了吧。

  「伊丹书店!欢迎再来啊!」

  老板(或许他的名字就叫做伊丹吧)说道,笑着露出一口稀稀疏疏的牙齿。满布皱纹的脸看起来很高兴,在我目前所看过的他的表情里,这是最高兴的表情了。看着那样的老板,我突然也感受到一点点幸福。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望着天空。天空没有半片云,美丽的星星在夜空中闪耀。

  啊,恶魔不在耶。

  「这种虚伪的友情似乎是不错,不过你也该稍微了解一下世间的险恶。」

  身后传来声音,我回头一看,是那个巨婴。他有点不爽地看着我。

  「你去哪儿了?」

  「我一直都在你附近,哪儿也不去。」

  「上次我来书店的时候,你也是跑到不见人影。」

  「我的魔法永远在你心里发光。」

  有种被敷衍的感觉。

  「啊,对了,你要吃这个吗?」

  我拿出大河内送的糖果,那是我讨厌的薄荷口味。

  「我不吃人类的食物。」

  「那你平常都吃什么?」

  「恶魔用来维持魔力的粮食是人类的甘---」

  恶魔没有说下去,听起来像是在说「肝脏」吧?

  人类的肝脏?好恐怖!

  「你真的觉得那些人是真心接纳你吗?」

  「你是说话剧社那些人吗?」

  「是的。」

  恶魔伸出手,张开短短的手指,手掌冒出蓝色的的火焰,火焰里映出雏浦的身影。

  「你应该没忘记吧,雏浦志乃是你的同学,知道你所有的一切。话剧社这些人,很有可能知道你过去的情形,为了把你拿来当娱乐,所以才让你加入社团喔。」

  「---没有这种事。」

  「把手放在胸口扪心自问,你真的能够打进他们那种无聊的友情游戏里吗?」

  说完这句话,恶魔又飞回我头上。不管我说什么,他一概假装没有听到。我就这样郁闷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家之后,我发现夏树竟然比我还早到家,这种情况真的很难得。在玄关迎接我的妈妈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

  「怎么这么晚回来?」

  妈妈穿着围裙,手上拿着汤杓和锅铲,看来应该是炒菜炒到一半跑出来的。

  「我还在想说你最近变得比较会打扮了---没想到竟然会去搞一些不三不四的事情---难道这是我们家要出现问题少女的前兆吗?」

  「我只是去参加社团而已。」

  「社团?」

  大声叫喊的是刚好经过走廊的夏树,她好像刚洗完澡,身上还冒着热气。

  「姊,你开始参加社团了吗?为什么?你生病了吗?怎么突然变这么多?」

  「咒给你死喔。」

  「这个倒是没变---」

  说着,妹妹一溜烟地跑上楼梯。她一天不跟我斗嘴好像就会很难过,真是个伤脑筋的老妹。

  「是去参加社团啊。」

  妈妈怀疑地看着我,的确,如果知道我之前的事情,大概没办法理解为什么我会突然开始参加社团活动,可是,事情都已经演变成这样了,也不能不参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等一下再把社团活动的事情告诉我们吧。现在先去换衣服,准备吃饭了。」

  妈妈说着,又拿着锅铲和汤杓走回厨房。我走上二楼,心里烦恼着该怎么说明才好。

  二楼是我跟夏树的房间,以及爸爸的书房。虽然说是书房,不过我从来没看过爸爸在这个房间里看书,这里现在几乎已经变成我跟夏树看电视的地方了。

  我走进房里,夏树马上黏过来。

  「姊,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夏树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问道。她的个子比我高,看起来很有压迫戚。

  「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咧,这是什么蠢问题啊。」

  「因为你突然改变发型了嘛,而且也开始化一点妆、参加社团,这不就是恋爱的症状吗?」

  「不要因为自己头脑简单就觉得别人也都是傻瓜。」

  「唔,人家我可是有男朋友的喔,要说谈恋爱的话,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前辈耶。」

  夏树的确有男朋友,不过再怎么说都只不过是国中生的恋爱而已,那种交往方式太嫩了。算了,我也没什么资格批评别人的恋爱。

  「说嘛说嘛,他是什么样的人?这是姊的初恋吗?」

  「吵死了。」

  我脱下制服,开始换上家居服,妹妹还是死缠烂打地继续追问。

  「你跟他告白了吗?是你们学校的人吗?」

  「吵死了。」

  「提醒你一下,要穿可爱一点的小衣衣跟小裤裤哟。」

  「我要杀了你。」

  我露出明显的杀意,拿起手边的凶器,夏树咯咯笑着跑出房间。我懒得追出去,叹了口气,把衣服换好。

  我穿的是成套的运动服,这些便服还是跟以前一样。我照照镜子,看见镜中有一个满脸通红的少女。

  「你不可能恋爱的。」

  恶魔停在我眼前,把之前夏树贴在镜子旁边的照片撕下来,反过来贴上。就算他不那么做,我也绝对不会去看以前的照片。

  贴好照片之后,恶魔绕到我身后,挨在我身边低声说道:

  「对于连交朋友都不会的家伙来说,恋爱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契约,你是绝对不能恋爱的。」

  「我有朋友。」

  「朋友?你是认真的吗?」

  恶魔舔着嘴唇,很高兴地看着我。我在镜中对上恶魔的视线。

  「听好,你已经改变了,不过也只是外表改变而已。人类是有界限的,不管再怎么挣扎、再怎么努力,人类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

  不会改变---我、永远都不会改变---

  「老实说,你是没办法交到朋友的。」

  没那回事。

  没有、

  那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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