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高中生倒卧于地。
头部似乎因伤而流血,此外还加上全身湿透。
衣着也有诸多明显的破损,怎么看都觉得事情不单纯。
如果装作没看见从旁快步通过应可避免卷入麻烦的纠纷吧?但我却有无法这么做的理由。
第一,她所倒卧的地点正是我租屋处的庭院。
第二,倒卧在地面的这位少女是我的熟人。
‘咦,这是……朱里学姐……对吧?’
操绪满脸困惑地问。
“……应该没错。”
我不太甘愿地承认这项事实。
修长纤细的身材、端正的五官,以及不符合时节的全黑服装。
这种一眼便令人难以忘怀的女高中生,附近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吧?我实在无法否认她就是我熟知的科学社代理社长黑崎朱里。
然而,我却不明白她为何会倒卧于此。
如果有事要来鸣樱邸,朱里学姐大可拿自己那副钥匙登堂入室。此外更让我难以想像的是:有哪个恐怖的家伙可以造成她负伤倒地。
“呃……朱里学姐?”
我蹲在她身边,胆颤心惊地探询道。
被她叫到社办放鸽子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然而朱里学姐眼前却弓着背,躺在我家杂草丛生的庭院地面。
时间已过了晚上九点。今天我一放学便直接前往酒行打工,刚刚才下班回家。此外,白天朱里学姐也没在学校现身。
因此,我拥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至于我不知道的时候她究竟遭遇了什么事,就不是我可以想像的了。
“呃……你还好吧?”
没有反应。学姐依旧紧闭双眼,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我察觉自己的手心开始冒汗。早已习惯朱里学姐平日那难以捉摸的诡异举止后,看到当下的情景对我来说就好像在做梦一样。话说回来,也许我们正面临了前所未见的危机也说不定。
‘不会已经断气了吧?’
操绪补了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认识的学姐横尸在自己租屋处的庭院——这种恐怖的推测一点也不幽默。
“放心,她还活着。”
我将手搁在朱里学姐嘴边,确认她依旧有呼吸。看到对方的胸口保持规律的上下起伏,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她的脸色并没有想像中差。虽说看似流了不少血,但头部的伤口并没有严重到致命的程度。然而我并不是医生,所以也只能依所见的情况直觉地判断。
“叫救护车……恐怕不太妥当吧,我想。”
我俯瞰着昏睡不醒的学姐,自言自语道。
如果是普通的伤者,直接送去医院给医师治疗当然是上策;但朱里学姐可是四肢与部分感官都已经被机械替换的机巧化少女,把她送去普通医院只会引发难以收拾的大骚动。
‘嗯……可是,也不能一直把学姐搁在这里不管吧?’
操绪环顾四周后咕哝道。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女高中生浴血倒卧在独居的男子住处非同小可。倘若被附近的住户目击必定会招致误解。除了百分之百会引来警察外,还有很大机率以“对妇女施暴的现行犯”罪名逮捕我。
“总之,先把学姐搬回屋内吧……”
‘是呀。’
我再度蹲身于朱里学姐的腰际,试着将她抱起。在这种情况下触摸毫无知觉的女性身体,感觉真是既开心又恐惧。
朱里学姐的身高跟我差不多,但因为她拥有模特儿般的苗条身材,要扛回室内应该不是难事才对。然而……
“唔哇!”
出乎意料的沉重抵抗让我失去平衡、摔了下去。本想一口气抱起她的我此刻反而整个人压在对方身上。
旁观者一定会觉得我的举动很愚蠢吧。
‘智春,你在搞什么鬼?’
果然没错,操绪正以冰冷的视线刺着我问道。
“……好重。”
我以简短的两字解释。
‘什么?’
“呃,没想到学姐竟然重到这种地步。”
‘对哟,她是半个机器人嘛。’
操绪“嗯嗯——”地点头同意。
仔细一想这也很合理,以金属为骨架的朱里学姐体内可是装满了飞弹或霰弹枪等武器,不可能如乍看般那么轻盈。虽说也没重到完全无法移动半分的程度,但超过我的体重是必然的。
“唔……感觉像在当捆工……”
我让朱里学姐的手臂环住自己肩膀,勉强以背她的姿态蹒跚前进。
鸣樱邸——也就是我所租的这栋大宅名称,是一栋红砖造的古老西式建筑。外观尽管陈旧,但占地可是异常地宽敞。如今这个宽阔的庭院简直是要我的命,光是到玄关为止的这段短短路程就仿佛千里之遥。
没走几步,我就因为踢到某个物体而踉跄了一下。
我再次朝前摔了个狗吃屎,更惨的是背后的朱里学姐全部重量还顺势压住我,感觉好像有一半的身体都陷入了土里。在呼吸受压迫的窘境下,我就像比赛柔道时被寝技压制住的选手般拼命挥动手脚。
‘智春!’
操绪突然大喊。然而她此刻关注的焦点,并非气喘吁吁、努力挣扎想爬起身的我。
我使劲转头顺着操绪的目光望去。
朱里学姐的右手紧握住某样沉重而坚固的物体。
刚才我没注意到那玩意儿便径自想背起对方,所以才会被那个东西绊了一跤。
那是什么啊——我不由地绷紧神经。
发出闪亮银光的四角形箱子——看来像是金属制的手提箱。
大小跟我使用的书包差不多,但外层却以想必十分厚实的金属板所覆盖。朱里学姐的身体之所以会这么重,这玩意儿或许得负一半的责任。
这只箱子对她而言可能非常要紧吧,不然不可能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依旧紧紧抓着。尽管她的衣服破损不堪,但金属箱子表面可是丝毫无损。我记得以前也看过类似的手提箱……
‘啊,这该不会是……’
操绪以仿佛吞了黄连的表情说道。
不可能忘记吧,这东西就是被那些人称为提取器的银色旅行用手提箱。
两个月前,朱里学姐于开学典礼前夕将同样的东西硬塞给我,从此之后就展开了我无尽的苦难生活。
我默默地点着头,朱里学姐也一语不发地继续昏睡着。
“……”
熟悉的不祥预感再度涌上心头。
*
要将手提箱从朱里学姐手中取下正如事前所预期般大费周章。
由于学姐的蛮力根本不是常人能比,因此我想尽了办法——包括搔她痒、用力摇晃她的手、对她使用关节技等——总算才将她的手指解开,最后终于将她顺利搬回屋内。
既然她是伤患,还是先送到我房间、也就是唯一有床铺的地方安置吧。然而,操绪却在途中点出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不帮她换下湿透的衣服会感冒哟。’
“……耶?”
我以背着朱里学姐的姿势愣在走廊上。
学姐的身体因为长时间躺在毫无遮蔽的庭院而显得十分冰冷,如果不赶紧换上干燥的衣服,铁定会生病的。
操绪盯着失去意识的朱里学姐脸庞。
‘先帮学姐换下衣服、擦干身体,然后顺便替伤口消毒比较好。’
这样的建议一点也没错。朱里学姐的身高跟我相仿,要找到合身的衣服并不难。然而……
“换衣服……学姐昏迷不醒,要找谁帮她换衣服啊?”
‘这里当然只有智春能帮忙啰?’
“不不,那样不太好吧。”
我焦躁地反驳着。就算对方身受重伤好了,把丧失意识的女性带回自己房间脱衣擦拭身体,几乎就跟犯罪没有两样。
虽说自己完全不想这么做也是骗人的,但除了操绪的监视外,日后被朱里学姐得知此事的下场更令我恐惧。
‘可是她全身都湿透了呀,总不能放着她不管吧?’
操绪很难得以严肃的神情继续强调着。这回跟平常不同,她并没有恶整我的意思,似乎只是单纯挂念朱里学姐。仔细想想,熟识的朋友出乎意料地昏倒在自己面前,会担心对方的安危也是极其正常的反应吧。
“呃,但我觉得还是请其他女生来做这件事比较好?”
‘找其他女生?要找谁呢?’
经操绪这么反问我便哑口无言了。独居生活最麻烦的就是类似这种场合。我那天才老妈可不是儿子随便说几句话就请得动的温柔母亲,况且要是被知道我家躺了个失去意识的女性,恐怕连那位没血缘的妹妹也会逃之夭夭。最好能找一个既认识朱里学姐,为人又热心的女性来帮忙比较妥当。
“杏……好像也不太好。”
我回想起刚才跟我一起打工的那位少女并喃喃说道。虽说她家距离这里很近,而且只要请她来她一定不会推辞。
‘小杏一定会叫你赶快把学姐送去医院。’
一点也没错。杏并不清楚朱里学姐的真实身份,也就是说,她一定会出现如操绪所言的正常反应。况且,我也不希望把平凡的杏扯进跟科学社相关的麻烦里。
“那就只能拜托嵩月了。操绪,你没意见吧?”
我以背着朱里学姐的姿势辛苦地将手机取出,同时征询操绪的意见。操绪微微嘟着嘴唇,以不太甘心的口气回答:
‘我没意见呀,但嵩月同学好像没有手机吧?’
“……”
这么说来,我印象中的确没有嵩月拿手机出来打的画面。当然,我的手机里也没有她的号码。
‘怎么办?要打潮泉老爷爷家的电话把她叫出来吗?’
“不,那太小题大作了……”
嵩月所住的小屋就位于那个应该是她祖父的老人豪宅中。而令我踌躇的理由是,那位老先生似乎不是什么正常人。
光是打电话到那个漩涡爷爷家就让我裹足不前了,更别提我还得跟他说这么晚了还要把他孙女找出来的真正理由。
‘还有其他可以找的人吗?’
“唔……大概只剩下佐伯妹了吧。”
知道朱里学姐真实身份的女性就只剩她。
操绪听完我的话之后,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那个人不是视朱里学姐为敌吗?而且又是第一学生会的人。’
我当然知道,所以刚才只是随口说说。
‘其实智春也没有要对学姐做什么奇怪的事呀?只是照顾伤患罢了。应该不必这么紧张吧。’
“呃,话是没错,但动手脱学姐的衣服还是太那个了。如果之后她叫我负责该怎么办?搞不好学姐已经有男朋友了也说不定。”
皮肤底下是什么姑且不管,但朱里学姐的外貌的确没得挑剔,就算有一、两个男朋友也不奇怪。只要一想到日后可能被突然冲出来的愤怒男人痛殴,我就没心情动手。
但操绪此刻却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知为何以得意的口气说道:
‘放心,操绪会一直陪着你的。’
真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当时我如此心想。
“……在哪里?”
我在一片漆黑中问道。
‘呃——先直直往前,稍微偏右边一点。再靠右边。啊——过头了。对,就是那里。’
我依据操绪从我肩膀后方发出的指示,不太自然地移动手臂。终于,一种冰冷的金属触感袭上我指尖。
‘就是那里没错。手先放好,抓稳以后从两边用力。’
我小心翼翼地对指尖施力,这种紧张感简直就像在拆除爆裂物一样。
听见“啪锵”——某种金属扣具弹开的声音后,我紧张兮兮的双手立刻察觉那条绷紧的右带状部分已经松开了。原本还以为这玩意儿摸起来会更薄更脆弱,没想到布制品当中尚埋了维持形状用的钢圈。
“然后呢?”
‘呃——接下来,从右侧的最边边抬起朱里学姐的肩膀……喂,你在乱摸哪里呀!’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根本不清楚构造啊!”
在操绪的疾声怒斥下,我也忍不住跟着大声起来。过度的紧张让我感到口干舌燥,背上还不停冒出冷汗。
就算操绪严厉警告我不可以乱摸,但我现在可是被蒙上了眼睛啊。完全听从操绪的指示褪下朱里学姐的胸罩,就算发生一点失误也不是我愿意的吧。
“难道就没有更方便一点的方法吗……”
我边叹气边咕哝着。
‘有什么办法?操绪摸不到朱里学姐的身体,智春又笨手笨脚的。’
“……你说谁笨手笨脚啊。”
我抬起朱里学姐的肩膀,并让肩带从她双手穿过,最后胸罩才终于完全与她身体分开,被我抓在手里。除了因吸收水气而略呈潮湿外,布料上好像还微微保留着主人的体温,摸起来有种莫名的真实感。
“要洗的衣服在哪里?”
‘智春脚边的塑胶袋里。错了,在你的左边。’
“是这个吧……”
我将朱里学姐潮湿的内衣放入塑胶袋封好。依她那种大剌剌的个性,应该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但我决定还是眼不见为净比较安全。
话说回来,既然胸罩已经脱掉了,就代表此刻学姐是处于上空状态啰。仔细想想这还真是非同小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反而更激发了自己的妄想能力,我突然感到心猿意马起来。
‘接下来,拿毛巾。’
“知道啦。”
我凭借记忆抓起事先准备好的浴巾,并放在倒卧于床的朱里学姐身上。总之先专心将她的身体擦干吧。虽然我对自己这么强调,但朱里学姐的肌肤触感透过毛巾传到手中,还是让我的理性毫不迟疑地产生动摇。
好软啊。
‘智春——你擦枕头做什么?’
“……”
谁让我什么也看不见。
“你要赶快提醒我啊!”
‘干吗对操绪发脾气呀?学姐的身体在下面啦。对,就是那附近。’
我依据操绪的指示移动位置后,一口气将毛巾再度放下去。然而,我所获得的美妙回馈却让我顿时停住双手。即使透过厚厚的浴巾,依然可以明显感受到那惊人的弹性,简直就像把我的手掌吸住了一样。这种难以言喻的曲线——
‘等一下!智春怎么真的摸起来啦……而且还用两手!?’
“哪、哪有啊!我什么都看不到啊!”
我赶紧将双手放开并反仰身子,以蒙眼的状态拼命摇头否认。刚才的意外完全是不可抗力。朱里学姐,我绝对、绝对不是故意的。
‘算了,我看要智春擦学姐的身体太勉强了,还是直接把浴巾披在她身上吧。’
“……知道了。”
我以疲惫不堪的口吻回答。光是刚才那一瞬间就消耗掉我大半的气力。胡思乱想只会自掘坟墓而已,之后还是尽量以毫无感情的机械化方式作业吧。
当我如此下定决心后,操绪又说:
‘上半身既然处理完了,接着就是下半身。’
“咦?下半身?”
‘朱里学姐的腰部附近应该有裙子的拉链跟钩钩吧。’
“啊……”
只要把它们都解开,就可以脱下朱里学姐的裙子了。吸了水的裙子感觉又重又冰冷,穿在身上一定很不舒服。不过即使是为了照顾伤患,我也没想过能像这样动手脱女生的裙子。
“机械……我是负责照顾人类的机械人……”
为了保持平常心,我如此自言自语着。我将手伸向对方的裙子后,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拉链的位置并拉开,最后将这条既湿又冻的裙子从她身体上挪开。
‘还剩下最后一件。’
操绪不知为何以不服输的口气提醒道。
还剩一件,这么说的确没错,但我毕竟需要一点时间做心理准备。
脱裙子或许还勉强可以,但要在完全不碰触朱里学姐身体的情况下脱最后那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况且如今的学姐已近乎全裸。
我探身朝昏厥的朱里学姐双腿间靠近,开始与她那所剩无几的衣着搏斗。加上背后操绪的监视,真不知该以狂喜还是恐怖来形容如今的感想。
我的脑袋陷入了混乱,渐渐不知道自己当下在做什么,只觉得思绪一片空白。
“啊……”
‘怎么了,智春?’
“糟糕,我好像流鼻血了……”
‘耶耶!?拜托,不要这个时候流嘛!’
如果这种冲动可以控制,那我就不必特地告诉你了。我单手还抓着朱里学姐的内裤一角,却只能暂时停止作业。我抬起头并试着深呼吸,设法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想一些其他不相干的事吧。例如,躺在这里的朱里学姐体内其实都是钩爪或飞弹之类的。’
“有……有道理。”
我开始想像朱里学姐体内所藏的各种武器,总算慢慢恢复了冷静。
确实,朱里学姐可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高中生,而是精心制造的人形大规模破坏武器,所以就算抚摸她也没什么好兴奋的。
我努力回想学姐一边挥舞榴弹炮一边高声狂笑的姿态,而不是她平日那副冷静的模样。
但问题在于朱里学姐体内的机械化程度也不是百分之百,至少“重点部位”几乎都维持原本的构造。
而就在此时……
“……嗯。”
我的正下方传出了听起来莫名诱人的呻吟。
刚才还像个人偶般毫无反应的朱里学姐,如今却配合着我的动作开始扭动身体。
托她配合的福,我终于可以轻松褪下她的内裤。不过,这种场合下可以用幸运来形容这种转变吗?朱里学姐原本无力的双腿好像恢复了生命力,就连呼吸的方式都跟先前不大一样——看来,她总算要醒了吧。这件事本身的确值得高兴,但却挑上了最不应该发生的时机……
‘智春,怎么办?’
操绪狼狈地问。
“呃,你问我,我问谁……”
我还想质疑她哩。
即使是大方的朱里学姐,也会对自己在男生的房间醒来这件事吓一大跳吧。再加上她又是裸体状态。而犯下这件案子、使她全身光溜溜的人正是我。
“嗯。”
这回朱里学姐发出的声音比先前更明确了。
我手中抓着刚从她身上脱下的内裤,不由自主地朝房间角落后退。由于眼罩并没有解开,不小心狠狠撞上床脚或是桌脚简直是令我痛彻心腑。不过,现在也没空管这些了,得赶紧想出合理的解释才行。我拼命驱使依旧浑沌的脑袋,思索辩解之策。
‘智春赶快离开房间不就好了吗?’
操绪对我轻声说道。啊啊,原来如此啊。
既然朱里学姐已经恢复意识了,我就没有必要继续帮她擦拭身体。相反地,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而已。剩下来的就让她本人自行擦干、更衣吧。
“那,操绪,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我快速说完后便急忙打算冲出房间,霎时间,却一头撞上了该死的墙壁。虽说这里是自己的卧室,在蒙眼状态下毕竟还是无法行动自如。
可恶——我低声咒骂着,并将手伸向绑在眼前的毛巾。
‘啊!’操绪急忙道。‘智春,现在还不可以拿下来啦……’
“咦?”
我粗鲁地将遮眼毛巾扯开,室内的日光灯让人顿时感觉好刺眼。
“……嗯。”
就在下一秒钟,从床上爬起身的朱里学姐刚好跟我四目相对。
她以焦点尚未完全对准的朦胧眼神仰望我,缓缓地眨着自己的眼睛。同时,我跟操绪则像被抢匪拿枪抵住的银行行员般一动也不动。
我一边努力隐藏自己手中那条湿冷的内裤,一边慢慢向后退。
“请问……”
“等、等一下……先冷静听我说。朱里学姐,事情是这样的——”
我扯着嘶哑的嗓子解释道。然而就在这时……
“啊。”
盖在朱里学姐身上的浴巾悄悄滑落了。
我浑身僵硬地一动也不动,看来事态已陷入完全无法挽回的地步。
逆流回鼻腔的鲜血滑落了气管,我一边咳着血一边应声倒地。
*
‘真受不了你……又不是中学生。’
操绪夸张地耸耸肩膀说。
我无言以对。确实,在这种情况下流鼻血,简直是丢脸到就算被骂笨手笨脚也没得回嘴的地步。不过倘若要挽回名誉,或许可以用之前撞到墙壁为借口吧。这么一来,就可以坚决否认自己刚才心里有非分之想了。
‘不过,学姐还真是个大美女呀。’
操绪感佩地叹了口气,可惜我无法光明正大地同意她,只能默默仰望星斗。缺了半边的皎洁月儿与初夏的星座正静静地浮在住宅区视野狭隘的夜空上。
我俩正要从附近的便利商店返家,出门的目的则是为了购买朱里学姐的内衣裤。
我家当然不可能会有女性用的内衣裤,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在购买这些东西时还真怕被熟人撞见,心脏紧张得差点就要从嘴里蹦出来。对于累了一天的我而言,深夜寂静的街道还真是抚慰人心。
我很想就这么站着不动,欣赏夜空,只可惜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刚恢复意识的朱里学姐还单独被留在家里呢。
‘放着她一个人没问题吧……’
操绪的表情隐约透露出不安。为了让朱里学姐暖暖身子,我俩在出门前已经先让她去洗澡了。面对一丝不挂的她当然很难追问始末,所以只好在尚未了解她昏倒的原因前就先出门购物。
“她受的伤似乎不怎么严重,应该不必担心吧。”
我以半放弃的口吻回答道。才刚结束忙碌的打工,马上又面临背负朱里学姐、帮她脱衣,以及喷鼻血等麻烦事,对精神与肉体的消耗都比想像中来得剧烈。老实说,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关心别人了。
‘嗯……可是智春,你不觉得今天的朱里学姐有点怪怪的?’
“……那家伙本来就不是正常人吧。”
光是全身湿透倒在他人庭院这点,就可以判断出今天的她不太正常了,更遑论是不是怪怪的。
‘我指的不是那个,而是学姐今天好安静哟,而且感觉跟我们好像不太熟。’
“是吗……”
我回想朱里学姐刚苏醒后表现出的态度。经操绪这么一提,我也觉得今天的朱里学姐显得很恍惚无神,似乎少了平日那种强势的气氛。
此外,即便她以全裸姿态在我床上清醒,也完全没有半点仓皇不安的模样。帮我止住鼻血的人甚至还是她。不过话说回来,完全不说明自己昏倒的理由还高高兴兴地使用人家的浴室洗澡,这点倒是很像朱里学姐的作风。
“……会不会是你多心啦?”
我这么质疑道。操绪不高兴地嘟着嘴。
‘智春,你忘了吗?’
“咦?什么?”
‘朱里学姐所拿的那只银色箱子,外型跟之前的那个不是很像吗?’
“啊……”
我还真的忘了。朱里学姐昏倒时手中紧紧抓着的那只神秘手提箱,跟封印<黑铁>的提取器装置的确非常相似。
‘之前袭击我们的那些家伙就是为了那玩意儿吧。所以,这回朱里学姐会受攻击也是同一个理由啰?’
“有道理……”
我突然感到背脊发凉。操绪的推论听起来非常合理。
朱里学姐之所以会负伤,一定是出自他人所为。而且,要使全身都暗藏凶器的朱里学姐倒地,犯人绝不是普通角色。对方所拥有的战斗至少要大于或等于学姐才行,那已经足以用怪物两字来形容了。
“所以,这次又是第一学生会……?”
‘我也不清楚啰……或许吧。’
操绪以暧昧的口吻回答。
洛芦和高中第一学生会会长——佐伯玲士郎是机巧魔神<翡翠>的操演者。此外,他与朱里学姐所属的第三学生会也是处于敌对状态,还曾经跟把我们卷进事端的朱里学姐进行过激烈枪战。
“既然如此,把朱里学姐单独放着好像不太妥当?”
她之前可能是在返回鸣樱邸的途中被袭击的。这么一推理,我也觉得可能性很大。既然操绪已经看出这点,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哩?
‘话是没错,但也不能不帮她买内衣裤呀。’
唔,那倒是。
要说此刻的心情完全不紧张,铁定是骗人的。上次的手提箱骚动也几次差点让我命丧家中。如果是平常的朱里学姐我绝对不会担心,但目前她处于负伤状态,就不一定能对抗佐伯哥的机巧魔神了。
‘对了,那个手提箱呢?’
“呃……我好像直接扔在玄关吧。”
‘唔——’
操绪以若有所思的表情应了一声,接着便陷入沉默。我抬头看着她的侧脸。
“怎么了吗?”
‘嗯……’
有话就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嗯……其实,有件事操绪从刚才就一直很在意。’
“啊?”
‘那个方向应该是我们家没错吧?’
我望着操绪浮在半空中所指的方向,表情顿时冻结。原本寂静的住宅区一带冒出了浓烈的白烟,偶尔还能听见宛如飙车族掠过的异常噪音。
“妈啊!”
我不由地如此惊呼,并立刻朝鸣樱邸飞奔而去。
家中的景象真是惨不忍睹。白烟持续不断从窗中喷发,难闻的烧焦味扑鼻而来。打开玄关大门后,只见这栋古老的西式建筑内部充斥着热腾腾的水气。
‘这是什么……水蒸气?’
被白烟遮蔽视野的操绪皱着眉抱怨道。
将昏暗走廊完全笼罩的这种气体可不是单纯的白烟,简直就好比温泉胜地所喷出的高温蒸汽,实在令人搞不懂先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新型机巧魔神的攻击方式吗?
“——朱里学姐!”
我对着走廊深处大喊。那只被我暂时抛开的银色手提箱依旧保持原样地躺在玄关边。这么说来,敌人的目标是朱里学姐啰?
我把外出鞋踢开后便冲入室内。然而,没走几步路,我就因路滑而摔跤了。双手接触到的潮湿感受让我忍不住惨叫:
“好烫!”
这是热水耶。
在白色水蒸气的妨碍下,我刚才竟没发现走廊地面早就积满了热水。冉冉上升的水气想必就是出自于此吧?而且积水量还远超乎想像。我甚至开始怀疑鸣樱邸下方是不是挖出了新的温泉。
“朱里学姐——学姐,你在哪里……”
我一边拨开热气,一边努力朝走廊深处前进。刚才泡过热水的衣服让肌肤感到炽热难耐,但也不能放着朱里学姐不管吧。
‘智春,这里!’
操绪的喊叫声从水蒸气中传来。她很难得地在语气中夹杂着困惑之色。我判断她是从浴室的方向呼叫我,而热水的源头亦是出自于同一处。
地面的积水已经漫延到脚踝,但我依旧不死心地继续朝走廊内部摸索。
或许敌人就躲藏在蒸汽当中也说不定,先前那种听起来像引擎爆炸的怪声更让我狐疑。烟中那宛如熔铁般的臭气越来越浓烈了,但我依旧无法发现枪战曾在此爆发过的迹象。
待蒸汽稍稍散去之时,我这才发现朱里学姐神情恍惚地愣愣站在那。
她以包裹浴巾的毫无防备姿态出现在我面前,脸上尽是不解。
“朱里学姐,你还好吧……?”
学姐发现我对她的关切后,终于转过头。
她右手握着某个装置的零件——一种附有水管的银色金属物体,但水管已被拦腰折成两截。
在我理解那是什么装置的零件前,操绪突然在我面前现身并大叫道:
‘——智春,趴下!’
“呃?”
听了这种警告能立刻出现反应的高中生,应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吧?就在我以困惑的表情如此反问后没多久——
“噗哇!”
就在附近发生的爆炸如狂风扫落叶般直接将我的身体朝后推开。
红砖砌成的浴室墙壁也发出咔啦咔啦的崩塌声,只感觉头顶热水如雨下。我除了在淹水的地板上挣扎外别无他法。
爆炸在一瞬间便结束了,但犹如地震般的晃动还持续了好一会儿。建筑物连锁倾倒、损毁的骇人声响逐渐朝外扩散开来。
我按着方才被狠狠撞了一下的后脑勺,躺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呻吟。至于身为幽灵的操绪以及刚才正好被柱子挡住的朱里学姐则都平安无事。
‘……智春,你还活着吗?’
操绪轻飘飘地降落至我头顶,以不安的口吻这么问。我怎么觉得最近这种事越来越像家常便饭了。
“这点小意外要不了我的命……对了,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勉强抬起湿透的上半身反问道。操绪吞吞吐吐地回答:
‘浴室的热水器好像爆炸了耶。’
“爆炸?”
我赶紧望向热水器原本应该在的位置。那里除了应该是热水器残骸的毁损机械外,就只剩下一堆瓦砾山。比起遭受外力攻击,这种景象更像是因过度运转而自行爆炸的结果。家中充斥的异臭与怪声应该都是不正常使用热水器所造成的吧?
接着我又闻到了另一种怪味:瓦斯似乎正从热水器的残骸中不停冒出。我从损毁的浴室墙壁找到瓦斯总开关并关好,接下来自来水的总开关也比照办理。
奔流不息的热水不知不觉转为了涓涓细流的冷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返回浴室后,对着全身只有一条浴巾的朱里学姐问道。她右手依旧抓着水管的一部分,另外还有被她扭得不成原样的水龙头。
“哈哈……”
朱里学姐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奇妙表情回答道:
“我想在浴缸里加热水,所以就去转热水的水龙头。结果……”
“结果就把整截水管一起扯下来?”
“是呀。这东西好像很旧了,所以经不起转吧……”
朱里学姐用难以置信的神情望着手中的水龙头,接着又摇摇头。
“……那热水器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因为热水不停从水管喷出来,所以我才想直接把热水器关掉。没想到却啪叽一声……”
朱里学姐这回张开了她的左手。
她掌中有一个被她扯下的热水器操作转盘。大概是因为这个部分被破坏,热水器才会失去控制吧。
走廊之所以会积满热水以及热水器的爆炸都与敌人袭击无关。总之,朱里学姐破坏浴室的设备才是这场灾难的主因——搞什么鬼啊?
我无力地当场瘫坐回地板上。
半机械化的朱里学姐腕力可不能等闲视之。只要她想这么做,扯下老朽的鸣樱邸水管根本不是难事。不过,她为什么要在自己洗澡的时候破坏浴室呢?
“真对不起,我使用的时候应该小心一点才对。真没想到它们竟然这么脆弱。”
朱里学姐以充满歉意的表情说道。这种态度与遣辞用句让我感到非常不自然。
就算这栋房子真的非常老旧,也没夸张到轻轻一转就能让水龙头分家的地步。此外,从朱里学姐口中会冒出“对不起”这三个字,更是让人感到诡异。
‘……看吧,我就说今天的朱里学姐怪怪的。’
操绪得意洋洋地抬头挺胸道。
或许朱里学姐的样子真的不太正常吧。与其说怪怪的,不如说根本判若两人。
朱里学姐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注视着自己手中的扭曲水龙头。金属制的管子已经被压倒性的怪力拗得不成原样。如果没有特殊目的,她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才对——
难道现在的朱里学姐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吗?
正当我如此推测的同时,学姐的身子突然一歪。
“学姐!?”
我赶紧撑住她的身体。这样的修理费已经够可观了,我可不想再让建筑物出现任何损毁。
虽说身上只有一条浴巾,但她却丝毫不抗拒我的搀扶。朱里学姐将全身重量交给我的手臂。我不禁瞠目结舌,因为掌中所感受到的体温实在是非比寻常。
“等等,不会吧……学姐在发高烧……”
“我也搞不太懂……不过好像没问题吧。”
朱里学姐以悠闲的口吻回答,但舌头好像有点不太灵光。这种模样怎么可能没问题哩。仔细一瞧,她除了脸颊涨红外,就连呼吸也异常紊乱。
在我们发现她之前,她已经全身湿透地躺在室外好一段时间,就算因此受寒生病也不奇怪吧。
“谢谢你。”
朱里学姐转头看着从背后抱住她的我,露出娴雅的笑容,随后……
“那个……请问大哥哥的名字是?为什么从刚才就对我这么亲切呢?”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朱里学姐。这种时候不要开玩笑了。”
我叹了口气,把她带出已经淹水的浴室脱衣间。
幸好朱里学姐一直没抵抗我的指示。现在不知下手轻重的她要是突然发飙的话,我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活。
我将朱里学姐带往楼梯,好不容易才爬上我位于二楼的卧室。幸好床铺依旧安然无恙地搁在角落。麻烦的问题等明早再处理吧,今晚还是先让她赶紧就寝比较好。如果再发生什么意外,谁受得了啊。
然而,朱里学姐此时却带着急促的呼吸声问:
“……从刚才我就觉得好奇怪……谁是朱里学姐呀?”
“呃?”
又来了。学姐现在想伪装成其他人吗?
只不过很遗憾,像这种修长高挑的美女,而且身体又有部分机械化、喜欢乱使武器的女高中生,世界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想开玩笑至少也看看场合——
“我叫紫里唷。”
对方边叹气边附在我耳边如此说明。什么?
“我是麻波中学二年级的黑崎——黑崎紫里。这才是我的名字……”
说完后她便扑通倒在床上。
翻身换成仰卧的姿势后,这位少女立刻发出睡着时的呼吸声。
我愕然地望着她的睡姿。虽说从大大敞开的浴巾缝隙可以窥见她的乳沟以及白嫩大腿,但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黑崎紫里?
‘这是怎么回事呀?’
操绪睁着颜色稍淡的眸子问。
你问我,我问谁啊?毫无预警地就倒在我家院子、手中抓着神秘手提箱,然后又自称黑崎紫里的她——我觉得头越来越痛了。
家中淹水的状况也尚未排除;经过刚才的骚动,自己更是全身湿透。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连我也要感冒。
‘智春,你得赶快把走廊擦干,然后整理浴室哟。’
操绪依旧不讲情面地对我指挥着。知道啦,我做就是了。
“……哈啾!”
我打了一个好大的喷嚏,接着便垂头丧气地下楼收拾善后。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午夜零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