拚死的抵抗以徒劳无功收场。
朱里学姊拎着不情愿的我,将飞行装置的引擎开到最大。同时右臂还抱着嵩月,就这样高
高地飞上夜空。
脚底下的夜晚街道快速流过。飞行高度大约是三百公尺,只要摔下去铁定会没命。
强烈的加速度与空气阻力几乎让我无法呼吸。朱里学姊背上那个看似玩具的装置可是担台
了三个人的性命,一想到这点我就头晕了。
此外,这种装置坠毁的纪录还乡到我根本不敢去数。就算是要追凤岛跟阿妮娅,应该也有
比较安全的手段吧?
如果要坠毁,拜托先撑到海面上——正当我以祈祷的心情想着这件事时……
“……哎呀?”
朱里学姊发出了惊愕声,我的心脏也差点就停止跳动了。
“怎……怎么了吗?”
我以胆战心惊的口气问。
“妮娅身上的信号追踪装置没反应了。最后的位置是在那座教堂附近。”
朱里学姊眨着发出鲜红光芒的眼睛,瞬间露出严肃的表情。
“反应……消失了?”
“可能是进入地底了。现在还不敢确定……总之先加速赶过去吧。”
“耶!?”
学姊无视我们难看的脸色,继续提高飞行装置的运转速度。那对可变翼往后退,并切换到高速巡航模式后,风压立刻以可以把脸打歪的程度扑上来。
用与其说降落,还不如像是高速俯冲的方式降低高度后,朱里学姊终于抵达教堂的正前方。我则犹如快断气的人躺在坚硬的地表上,同时觉得自己没昏过去真是一件奇迹。
不多时嵩月也瘫软地坐在原地。她这种露出恍惚表情并瞪大惊愕双眼的模样,平常还真的满难看到的。
“……大家还活着吧?”
操绪最后才轻飘飘地降下地面。对于可以摆脱重力影响的她,我这辈子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羡慕过。
尽管操绪嘴里是在担忧,但眼睛却露出了笑意。不过这倒不是她心情好转,而是看到我们困窘的姿态后幸灾乐祸吧。对于被连累的嵩月我虽然感到很抱歉,但操绪的怒气如果能这样平弭就好了。
不过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阿妮娅的下落。
“……这座教堂,就是凤岛说他偶然撞见阿妮娅的地点。对吧?”
我仰望矗立在黑暗小的这座古老建筑物,并喃响叫道。
“嗯……总觉得很恐怖。”
操绪不安地皱着眉。事实上,半夜空无一人的教堂确实满恐怖的。建物外观也因老朽而呈现严重的破损痕迹。除了窗玻璃碎裂,出现龟裂的墙壁还到处被藤蔓爬满。这就像是古老强尸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这里应该没人住了吧。感觉似乎长时问都不曾使用。”
“嗯……凤岛也说他是擅自进去睡觉的。”
那小子竟然敢睡这种地方,我不禁深深感慨着。天晓得他究竟神经大条到什么地步。
“为什么阿妮娅要来这里呢?”
凤岛的事姑且不管,我比较在乎阿妮娅的目的。包括白天在内,她已经二度造访这个场所,如果还要说是巧合未免太过离谱。
“——应该是为了追踪加贺篝吧。”
朱里学姊回答我的疑问。
“加贺篝……在这种地方?”
“我猜应该是。白天妮娅大概是发现了加贺篝的踪影,才会抛下操绪一个人追到这里来。
可能她因为某个理由而无法继续追下去,不过却目击了加贺篝走入这间教堂。”
“啊……”
操绪睁大眼,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事实上这是很有可能的。尽管阿妮娅说她在追蝴蝶没人相信,但如果追逐的目标是加贺篝就另当别论了。平日很讨厌运动的她,要不是为了这个理由,怎么会累到像白天那种样子?
“第一眼我就觉得这栋建筑物很诡异。看来连接遗迹的秘密通道就在这座教堂里吧。”
朱里学姊一边踏人无人的教堂,一边颇感兴趣地说着。大概是认为之后已经无用武之地了,她直接让背上的飞行装置分离,并随手扔在地上。
取而代之从她背上爬出的,是那只难看的无尾熊布偶。亦即炫社长的机巧偶人。没想到那玩意儿也一起被带来了·虽说我觉得一点用场也派不上就是了。
“才怪。机巧偶人的感应装置在这种环境下比肉眼要强多了。”
面对我们不信任的眼神,丑陋无尾熊好像在解释什么似地抬头挺胸保证道。虽说这件事无关紧要,但那玩意儿闪闪发亮的眼睛在晚上看起来更恐怖啊。
“社长,请问你找到了吗?”
只有朱里学姊以客气的语调询问他。二头身的无尾熊听了慎重地颔首。
“嗯,地下通道的入口就在祭坛后面。上头还有好几个刚留下没多久的足迹。”
“足迹……难道是妮娅跟凤岛的?”
操绪眯起眼,打量满是灰尘的地板。
“可能性非常高……不过好像还有几组其他人的鞋印……”
“耶?”
除了阿妮娅他们以外会造访这栋教堂的,大概就是加贺篝隆也跟他的同伴吧。
“所以……阿妮娅他们已经追踪加贺篝前往遗迹了?”
尽管这是可以预想的发展,但还是糟糕透了。
就连学生联盟的操演者都认为太过危险而不愿深入的遗迹,阿妮娅却闯了进去。此外她甚至还想追赶魔神相克者——加贺篝隆也。
呵难道……阿妮娅一句话也不说就自己出去,是为了这个缘故吗?”
操绪以胆寒的声音咕哝着。那是什么意嗯——我忍不住回头对她投以质疑的目光。
“可能是不想把我们卷入麻烦吧……她因为知道遗迹的危险程度,所以才不愿找我们一起去。”
“此外……如果她事先跟我们说,一定会被我们阻止……对吧。”
丑陋无尾熊用跟外表不相称的讽刺态度说道。
我想他们两人的说法都没错。
不过如果是带凤岛一起去,就算让那家伙遭遇悲惨的下场,阿妮娅也不至于太心痛。恐怕她单单会找凤岛的理由就是这个吧。
“不管怎么说,恐怕没时间继续待在这里讨论了。”
“是啊……我们得加紧脚步。”
朱里学姊像是试图降低紧张感般,露出开朗的微笑,接着便走向祭坛后方。
通往地下的入口一下子就被我们发现了。在废弃腐朽的帘幕后方,朝下方延伸的阶梯就位
于一个空荡荡的黑暗洞穴中。在幽暗的另一头,还传来了些许海水的咸味。
“原来如此……走这里应该可以沿着海岬下去吧。”
朱里学姊抱着社长代替手电筒,开始步下阶梯。
我与嵩月则以胆战心惊的步伐跟在后头。木制的楼梯腐朽情况非常严重,就算是在一般的
照明下要走都够恐怖了,何况是在这种黑漆漆的环境里。此外通道的长度也比我事先预想的要
长很多。
“沿着海岬下去不就是海岸了吗?那里只有光秃秃的岩地吧?”
保持沉默会让人咸到更恐怖,于是我便一边走楼梯一边问道。结果说话声在幽暗的空间里
回荡了好几次,反而使我厌到更加毛骨悚然。
“以地形结构来说应该是这样。我想这里总不可能挖了海底隧道吧。”
朱里学姊似乎颇乐的样子,搞不好探索遗迹才是她原本的目的吧?她最爱这种怪里怪气的
场所了。
“可是……就算走到岩地又有什么用……?”
到了附近的地形就已经不适合给观光客游泳了,只有一大片广阔的岩礁。海水在这里也变得非常湍急,险恶崎岖的的岩岸更不适合船只停泊。当然,大半夜的应该也没人回来这里垂钓
吧。
据说是遗迹的那座无人岛,却是位于距岬角还有两、三百公尺的近海上。
如果具备了体力、毅力,以及超强的自信,或许可以从这里游过去吧。不过如果能去港口
搭船前往,不是比用游的更轻松、安全吗?
“或许吧……不过,那里应该不只是单纯的岩地喔。”
朱里学姊发出“呼呼”的满足笑容,接着便停下脚步。原来是阶梯已经到终点了。
在那之前的通道与其说是石砌的,还不如更接近天然形成的洞窟,脚底下的地面相当湿
滑,岩石与岩石的缝隙间还长满了青苔或藤壶之类的玩意儿。
穿过这部分并不算长的洞窟后,我们果然来到了海岸边。
在教会所矗立的海岬正下方,这里的岩地被海浪侵蚀成形状扭曲的风貌。
应当是遗迹的那座无人岛就在我们正前方的近海上。
然而我们所位于的岩地,竟然有一条笔直通往无人岛的道路。
我们至今为止都不知道这条道路的存在。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们这件事,当然地图上也缺
乏记载。
站在海岬上应该也很难发现这条路。那条道路就像轻飘飘浮在海面上的一条细长桥梁。或
许是使本来沉没在海水下的岩石浮出水面,并修建而成的吧。
正当我们为了如此异样的光景而傻眼时……
“原来如此……是利用海水的涨退潮……”
无尾熊感慨地说道。
“这条暗礁只有在海水退潮时才会露出水面。藉由人工修筑后,就变成一条隐密的道路
了。”
“啊。”
我恍惚地眺望着脚底下的奇妙岩地。原来如此,与其说让岩石浮起来,海平面降低才是比
较合理的解释吧。
根据岩地被浸湿的情况判断,这里的海水高低潮差大约是两公尺。因此我们先前所通过的
洞窟,在涨潮时势必会被海水淹没。
操绪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
“嗯……法国有某间修道院也是类似这种厌觉耶?就是只有退潮时才会与陆地连接。”
“没错没错。法国那座岛是在英法百年战争时充当要塞使用,在某些年代则是被拿来当作
监狱。”
丑陋无尾熊开始炫耀自己的无谓学识。
朱里学姊则对那些闲话视若无睹。
“原来如此,平常遗迹的入口都是在海平面下。所以从岛上无论怎么调查,都找不出入侵
遗迹的路线……”
朱里学姊以充满自信的表情微笑道。我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那个……难道加贺篝与阿妮娅他们……已经从这条路走过去了?”
如果是我们带阿妮娅来,铁定不会选择这种奇怪的路线进入遗迹吧,光是想像那种场面就
让我心情灰暗。
但很遗憾地,朱里学姊却没有否定那种可能。
“是啊。我猜加贺篝已经从这条路过去了……时间大概是半天以前的白天吧。”
“半天以前?”
“一般来说,每天都会有两次的退潮时间。”
“啊……”
发现我狼狈的模样,朱里学姊愉快地点点头。
“妮娅白天来的时候,一定是发现要开始涨潮了,所以只好暂时放弃追踪加贺篝。”
“原来是这样……所以阿妮娅才要趁晚上偷偷溜出民宿……”
“是的。目的就是为了等待下次退潮。”
朱里学姊指着大家头顶上的月亮说。
“也就是说,如果放弃现在的机会,下次就要等明天中午才能赶往阿妮娅那边了。”
得加紧脚步了——她边说边拖着布偶,从湿滑的立足点冲出去。
莫可奈何下我只好也追了上去。无意问我深深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转身拔腿就
跑,但不论怎么害怕,现实情况都不允许我那么做。包括把阿妮娅带回来,以及调查关于机巧
魔神的事,都必须进入那座遗迹才能实现。
感觉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岩礁,最宽的地方也大约只有两公尺。
加上表面又湿又滑,一不小心就可能被脚边的波涛给卷走,恐惧与疲惫两种感受同时压迫
着我。
然而比起游泳过去,这样子还是既快速又轻松多了,我们大约只花了五分钟便抵达那座小
岛。
“那个……”
先前始终保持沉默的嵩月,到了这时才欲言又止地开了口。
我与操绪都用不解的表情回头看她。嵩月虽然因此显得更犹豫,但最后终于还是下定决
心。只见她迅速朝陆地的方向瞥了一眼。
“只有退潮时才能通过,也就是说……我们要在半天后才能返回……?”
“……”
经她这么一提我才发现,不只是洞窟在退潮以外的时间都会被海水淹没,遗迹这边的入口
情况应该也类似。想要用游泳的方式离开应该很困难吧。
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我心想。半天不吃不喝大概还能支撑过去,况且只要在那之前跟阿
妮娅会和就没问题了——
结果嵩月的表情却更困窘了。
“那,民宿的工作……?”
“啊……”
我顿时想起外表像佣兵的壮汉——大原叔叔,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敌前逃亡者,一律就地
枪决——不知为何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突然浮现在我脑海。
如果半天都不回去,就毫无疑问是跷班了。此外就算我们以最快速度找到阿妮娅,也得趁
涨潮前努力赶回民宿。
“……”
我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来时的道路。
貌似漂浮在海面的岩礁,已经开始被逐渐涨起来的海水淹没了。
O
好不容易抵达遗迹内部,这里的景观已完全变为人工的隧道了。
长期被海水侵蚀的入口附近虽然裸露出原始的岩地表面,但愈往里面走,以水泥铺设的面
积就愈大,最后终于转为一座巨大的地下人工设施。
这里跟洛高的地下遗迹气氛有些许不同。
厌觉就像是把核能电厂或水坝之类的大型人造物体直接埋入地底一样。这让我不禁担忧,类似核电厂爆炸或溃堤之类的恐怖事会不会也在地表下发生。
地下独有的阴湿空气、缺乏照明的黑暗隧道内部,再加上四处蠢动的大量海蟑螂,这样的环境真是让人不寒而栗。此外,归路还会因为海水涨潮而沉没,大概很难想出比这更糟的场所了。我觉得只要一不留神,自己就可能陷入精神错乱的状态,甚至胡言乱语地张口大吼。
而且我们完全没携带潜入地下用的装备,唯一可以凭藉的照明就是这只难看的无尾熊。
在幽暗中如采照灯般闪闪发亮的无尾熊眼珠,尽管依然让人厌到嗯心,但现在也没有抱怨的余地了。
我们让抱着布偶的朱里学姊走在最前面,我与嵩月则在后头手牵手亦步亦趋。
操绪看到这种情形似乎很不满,但我也只能装作没注意到了。在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态下,真希望她可以别那么斤斤计较。
“……阿妮娅真的敢走这种路吗?”
我仰望那条朝上延伸的滑溜坡道。由于遗迹内部的高低落差还挺大的,让人难以掌握完整的地貌与距离厌,方向感之类的更是早就被搞迷糊了。
“看来应该是这样。”
朱里对我们嫣然一笑,并指向滚落在墙边的岩石。
咔嚓——只听见堆积如山的铁屑应声崩塌。唔——我也不禁自喉咙发出一声。看起来像岩
石的那玩意儿,其实是貌似寄居蟹的机械驱动人偶。这种自动装置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遗迹用,
也是“第一轮世界”所留下的遗产。
“机巧护卫机……”
“看这种破坏的方式,应该是出自凤岛的魔精灵吧。上头还有最近才沾上去、尚未溶解的冰块碎片呢。”
朱里学姊观察被破坏的机巧护卫机装甲表示。
果然阿妮娅跟凤岛就在遗迹的深处。此外依旧保持功能的遗迹防卫系统,也被他们二排
除了。
“至于破坏封锁的通道分隔墙,应该是加贺篝干的好事吧。为了防范入侵者所设下的陷
阱,想必大部分都被先进来的人解决了,不过还可能有漏网之鱼,所以我们不能放松戒备。”
朱里学姊眯起那双几乎要溶入黑暗的红色眼珠,笑着说道。
“不能放松戒备……请问,该怎么做?……”
“总之,不可以离我的位置太远……”
话说到一半,朱里学姊突然陷入沉默。她无声无息地转过高眺的身子,瞪着头顶上那一片
漆黑。
她眼珠子所发射的光芒也顿时增强。
之后,吓死人的爆炸声便在隧道内响彻起来。
位于远处的黑暗顿时被白色的闪光所划破。那是火药燃烧时所冒出的蓝白色火光。
结果爆炸的地点似乎比我想像中要近。虽然黑暗可能导致距离感出差错,但我猜爆炸离我们可能还不到一百公尺。慢了半拍袭来的爆炸震波令我不得不眯起眼,一股刺鼻的烟硝味也紧接着而来。
“……妮娅,不好了……!”
朱里学姊用力蹬向地面·真是惊人的爆发力啊。她光是这一踢就冲到了距我们廿公尺以外之地,下一秒钟她的身影便完全融入黑暗之中了。
我只能愕然地目送她消失。
你倒是说说看,这要我们怎么跟上你的脚步啊!
“智春!”
操绪在我耳边大喊着。
她的声音让我瞬间回过神。我立刻拉起嵩月的手,努力朝朱里学姊消失的方向冲刺。
嵩月在途中拾起了被学姊扔下的布偶。那只眼神凶恶的无尾熊再度帮我们提供光源。托了那家伙的福,至少我们不必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了。
爆炸引发的火焰依然在通道深处燃烧着。
至于那个不断回荡的高亢声音,应该是来自阿妮娅吧。虽然我不清楚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想必不是可以坐视不管的状态。
我被阿妮娅的叫声完全吸引注意力,一时忽略了脚底下的状况。
“唔哇!”
因此当我踩到了某个软绵绵的物体后,立刻一个踉舱摔了下去。
被我拉着手的嵩月也随之失去平衡,幸好她死命踩稳脚步,最后没跟我一块摔跤。不过相对地,她的脚边却传来一阵“咕喔”的男性惨叫声。而且那还是我似曾相识的声音。
在黑暗的道路正中央,有个家伙就这么无力地躺在地上。
爆炸引起的火焰照亮了他的侧面——
“凤岛!”
被我与嵩月连袂踩上去而发出虚弱呻吟的,就是那位银发的恶魔少年。原本应该跟阿妮娅
一起闯入遗迹的凤岛,不知为何会单独倒在这个地方。
此外凤岛还满身都是血迹。潮湿而温暖的液体沾满了他全身。这是因为刚才的爆炸所导致吗?
“凤……凤岛?发生了什么事?你该不会是被机巧护卫机给——”
“原来是夏目啊……别说傻话了,那种破铜烂铁岂能奈何得了本大爷!”
他的口气比平常更粗暴,这也让他马上又激烈地咳了起来。看样子他的伤势比我想像中更严重,光是要呼吸都非常辛苦。
“可恶,这回真的得认栽了……那些家伙竟然比我们先一步……”
“那些家伙?你是指加贺篝他们?”
“不是……是学生联盟的……”
凤岛试图自行坐起上半身,却中途便无力地躺了回去。他以颤抖的指尖对准通道深处,似乎希望我们先走。恐怕阿妮娅便位于他所手指的方向吧。
“我明白了。凤岛,你乖乖待在这,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虽然我并没有帮助凤岛的义务,但看到认识的人死掉总觉得怪怪的。我小心翼翼把他抬到通道的角落,然后才再度拔腿狂奔。
“唔!”
但没过多久,四周的景观就截然不同了。我环顾这里的样貌,忍不住屏住呼吸。
我们正位于一座巨大的地下空洞。
无数的竖坑相互连结,形成了这个广阔无比的圆筒状空间。抬头仰望会让人脖子酸痛,朝下俯瞰又会让人双腿忍不住发软。这个地方就好像把大规模的发电厂直接沉入地底下一样。
空洞的面积几乎等于一个小型的棒球场,而高度则轻松可容纳十几层楼的建筑。露出钢筋的狭窄通路便在这个巨大的空洞内层层叠叠地交错着。
朱里学姊伫立在通路的半途上。她并没有回头注意我们,只是压低身体重心,毅然地朝前摆出战斗姿势。
她所散发的强烈杀气让我不得不停下脚步。
朱里学姊所睥睨的方向,有一群身着陌生制服的少年少女。
那是我曾在加贺篝藏身公寓见识过的家伙。他们给人的厌觉几乎都是来自上流社会,容貌与打扮都是一副精英的模样。这些人想必就是学生联盟的武装学生指导员及其部下了。
我很快确认位在正中央的那名男性就是领导着——因为只有他所着的制服与众不同。
你是哪国的王子吗——我很想对那家伙这么吐槽。除了缀满波浪摺边的丝质衬衫外,他还以右手握着一根像是乐团指挥用的指挥棒。
首度见识雪原瑶的时候我也很惊讶,但这家伙的程度又远在其上。所谓的GD,该不会没有一个是正常人吧?
被称作里见恭武的这名丝织衬衫男,乍看下就像是充满了梦幻气息的一名少年。
他的身高与操绪或嵩月差不了多少,五官也充满了女孩子气。
但在脸上浮现柔和微笑的他,脚底下——从长长延续的黑影中所伸出,一个正在睥睨我们的家伙,却是架身披甲胄的巨大机械人偶。
手中握着突击长枪(lance)的藏青色巨人——机巧魔神。
把凤岛打得遏体鳞伤并倒地不起的——想必就是这家伙了。
此外在里见恭武的背后,还有一名娇小的少女像是罪犯一样被绑住双手、动弹不得。
O
“……阿妮娅……”
我愣愣地唤着少女的名字。那位金发小妹妹抬起头,双唇还不住地微微颤抖。
为什么你们要来——她应该是在口中如此抱怨吧。
我则不禁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那个笨蛋,现在根本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吧!
“——里见恭武,你在搞什么鬼::”
朱里学姊以凛然的口气叫道。她如今的表情应该是我认识她以后最恐怖的吧。
“学生联盟的GD对其他学校的普通学生出手,这已经严重违反规定了。就算是把你的GD身分拔掉都无法弥补,搞不好连你们学校的全体学生会成员都得陪葬。”
然而里见恭武听了,却露出爽朗的笑容并摇摇头。
“我感到很悲伤。”
他嘲讽似地歪曲着嘴唇。
“如此忠实地善尽职务,却无法得到他人的理解。我只不过为了保护这位少女——”
“你说保护?”
朱里学姊的声音中完全没有温度。
(插图)
里见恭武以做作的笑容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没错。这里是由学生联盟管理的甲级危险设施。如果一般学生不小心闯了进来,理应由GD负责保护吧?”
“把年幼女孩绑起来的人还有脸讲这种话?”
朱里学姊冷漠地咒骂对方,但里见却以忧伤的眼神回报:
“这只是紧急情况下的处置措施。因为我们接获了遭通缉的魔神相克者闯入遗迹的情报。
因此尽管有点剥夺人身自由,还是得以安全为优先考量。”
隔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朱里学姊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只是想把那女孩当作人质吧。目的是为了引出加贺篝隆也……”
里见这时抬高音量笑道:
“食运族恶魔——阿妮娅·福尔切·索梅西尔·米克·克劳珊布尔希总督干金,不就是加贺篝隆也的契约恶魔——克莉丝汀·福尔切的亲妹妹吗?”
他愉快地眯起眼睛,语气中不带丝毫罪恶感。
“为了替姊姊赎罪,她稍微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我也是干百个不愿意哪。”
里见恭武以仿佛在演戏的夸张动作摇摇头。
听了他的话我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快气得发黑了。这种超过极限的怒意让我双臂不住颤抖。
里见恭武到了这时才总算发现我的存在。
“哎呀……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他以跟现场气氛不搭的亲切口吻喃喃说道。随后那家伙便注视我,露出好像在动物园看到
稀有生物般的表情,同时微微歪着脖子。
“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在加贺篝隆也的公寓走廊出现过的人。当时你带的好像是另一
个女生吧,真令人羡慕啊。”
他以不带感情的笑容敷衍几句,接着又吊起自己那对薄唇。
“不过,这里不是让你们玩耍的地方。如果你们愿意乖乖回去我会很高兴。”
我被他那种充满无止尽恶意的气息给压倒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处在明显优于我们的立场上,而里见恭武则非常享受这种状态。
正如朱里学姊之前转达给我们的传闻,这家伙比先前遭遇的每一个操演者都还恶质。
“很遗憾,恕难从命。”
朱里学姊代替沉默的我如此告知对方。她的语调甚至可说是非常温柔。
“负责照顾那孩子的,是我们洛高科学社。”
“哦……那你打算怎么做?”
里见恭武露出好像很厌兴趣的微笑。朱里学姊脸上的表情也很柔和。
“答案——就是这个!”
她瞬间发射藏在上臂内部的飞弹。
接着大腿里的飞弹也倾巢而出。
大量飞弹以稍微隔了半秒钟的时间差攻击扑向里见恭武及其部下,毫不留情地在那些人的立足点引发爆炸。鲜红的火光一举打破黑暗,但漆黑的烟雾又紧接着遮蔽了对方的视野。
“智春!趁现在抢回阿妮娅逃跑!机巧魔神交给我对付!”
朱里学姊回头对我大喊,我这才回过神。
“知……知道了!”
脑袋尚未完全理解学姊的话,身体就先自动冲了出去。
里见的部下们正陷入混乱。那些人应该完全没料到,看似普通的女高中生四肢内竟然会射出飞弹吧。如今正是救出阿妮娅的唯一机会。趁飞弹爆炸造成的黑烟散开前,我一口气缩短与阿妮娅的距离并试图救回她。
然而真不愧是熟悉战斗的GD。里见恭武迅速从一开始的惊慌恢复正常,那架藏青的机巧魔神也挥舞巨大的手臂,利用风压将爆炸烟雾一举驱散。
我只距离阿妮娅数公尺了,但去路却被里见的其中一名部下挡住。那是一名跟杏感觉有点像,运动神经似乎很发达的少女。她压低重心摆出武术的架势,一把抓住试图撞过去的我,并强力地转动我的手腕关节。啐,这也太厉害了吧——!
“交给你……对付?这种微不足道的烟火也能打倒我的‘苍铅’吗?”
里见恭武嘲笑道,他的藏青机巧魔神确实毫发无伤。
苍铅应该就是他的机巧魔神之名吧。那是冠上金属之名、据传总数仅有十架的GD专用机
巧魔神。
“是啊……飞弹看来是不管用了。”
朱里学姊露出自信的微笑,并将纤细的右臂伸至头顶。
“那么,试试这个如何——?”
“!”
里见恭武脸色大变。那是因为朱里学姊苗条的身躯突然散发出强大魔力。
“比幽暗更混沌,比绝望更痛心——”
朱里学姊的双唇连缀起判若两人的冰冷声音。
蓝白色的雷光包裹住她的右臂。那是与机巧魔神性质相同的骇人魔力光芒。
经过机械化的朱里学姊躯体内,也使用了部分机巧魔神的零件。所以她亦能使用类似机巧魔神的力量。
“——那是感叹科学之罪的牙!”
闪亮的箭矢应声射向了藏青的机巧魔神。
这是朱里学姊的王牌——魔弹。使出这招所造成的强大负担虽然会伤害她的肉身,但破坏力也是无比惊人。与机巧魔神同质的恶魔之力,理应能轻松贯穿机巧魔神的防御才对。
“苍铅!”
里见恭武立刻呼喊自己的机巧魔神之名。
藏青的魔神自右手伸出突击长枪。不对,那把武器乍看下像是古代骑士的长枪,但尖端其实有螺旋状的沟纹。马达启动与齿轮咬合的声音响起后,锥形的枪尖便开始高速旋转,感觉就像一把电钻。
这样的武器与朱里学姊的魔弹展开正面冲突——
“呃::”
朱里学姊也不禁面露焦躁之色。
里见恭武的《苍铅》不为所动,依旧保持伸出突击长枪的姿势。不但身上的装甲丝毫无损,甚至四周也没有扬起半点灰尘。
朱里学姊的杀招——魔弹被消灭了。
这并不是被防御或巧妙躲开,而是遭到了无效化。那把长枪可以让魔力自行瓦解、消失恐怕这就是机巧魔神《苍铅》的看家本领吧。
第一眼似乎会认为这种能力毫无意义,其实并不然。
能让其他机巧魔神的攻击自行消灭,这也就代表敌方机巧魔神的各种防御对里见都起不了
作用。就连号称GD最强的机巧魔神《白银》,其绝技——空间切断也不能用在《苍铅》身
上。里见恭武GD的身分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至少他的机巧魔神实力非常强大。
“……真了不起啊,黑崎朱里。连我都吓了一跳。”
里见恭武缓缓浮现笑容并吐了一口气。
他眼神里原本瞧不起朱里学姊的从容之色消失了。看来那家伙要认真起来了。
“我改变主意了。还是稍微严肃一点比较好。来……我们开始演奏吧。”
里见高高举起指挥棒,同时大声宣布道。
一瞬间,他的部下们所散发出来的气氛也变了。
原本扭着我手腕的那位少女,突然失去力道并直接放开我。随后那些人脸上又浮现出奇异
的表情。在排成蜿蜒的诡异队伍后,里见的部下纷纷为了集中意识而闭上眼睛。
接着,他们脚底下的影子颜色都变了。那是比黑暗更深沉的虚无之色。
“嗄!?”
我不禁毛骨悚然起来。如同瘴气般的魔力迅速奔流着,周围同时充斥起令人不快的震动声。里见的部下们影子被一一拨开,有什么从那些人的脚底下一起现身了。
由机械驱动的巨大人偶。
而且不只是一架而已。
里见的部下一共有八名。扣除正在警戒阿妮娅的那两人,有六架机械人偶同时从其余六人的影子里出现。那全都是缺乏鲜艳色泽的灰色机械恶魔。
“怎么可能……就算是GD,也无法带这么多操演者……”
朱里学姊的声音既微弱又颤抖。听完她的感想后,里见很满足地笑道:
“你很惊讶吧。这就是我们狭浦高中上院学生会自豪的量产型机巧魔神——※电石。”(译注:一种呈绿色或灰黑色的粉末或块状固体,又名乙炔钙。)
“量产型……!?”
“如果你以为这只是仿冒品就太天真了。它们除了跟真正的机巧魔神一样装备护法装甲,还具备对恶魔用的重兵器。”
在里见的说明结束前,六架量产型便完全现身于众人面前。
所谓的电石,比一般的机巧魔神要来得小。缺乏装饰的机体外观看起来也很廉价。如果把机巧魔神譬喻成纯手工打造的工艺品,这种量产型就名符其实是大量制造的工业产品了。
但量产型的左臂却装设了大口径机关炮,右肩还有一门巨炮。那玩意看起来比朱里学姊平日爱用的家伙更为巨大、凶恶。如果被那种火炮命中,一般人恐怕已经不成人形了。
“智春,快召唤黑铁——”
操绪在我耳边喊着,但我却以怯懦的眼神回望她。
没错。我的机巧魔神——《黑铁》确实有能力打倒这些量产型机巧魔神。
量产型的火炮无力击穿《黑铁》的重力障壁。此外《黑铁》的重力球应该也能轻松破坏量产型的护法装甲。然而……
如果要全部破坏六架电石,到底得花费多少的魔力呢?
而为了制造出那庞大的魔力,又得牺牲操绪多少的灵魂——?
“智春!”
操绪再度呼喊一声,我这才恍然大悟地抬起头。等我惊醒时,灰色的量产型已经来到我面前了。只见那玩意儿以机械人般的呆板动作举起手臂,为了抓住我而将指尖伸来。
“快退下!”
清脆的说话声与灼热的火焰同时自我头顶呼啸而过。两者的来源都是嵩月。她的黑色长发仿佛能划破空气,并以自手中膨胀出的巨大火球从侧面袭向量产型的机体。
电石的机体剧烈摇晃了一下,但也仅只如此而已。
灰色的装甲表面浮现魔法阵般的纹路,成功挡住了嵩月的烈火。看来对手的装甲确实施加了防护魔法用的护法结界。
“够了,智春,快带着奏逃跑!”
被绑住的阿妮娅喊道。我与她之间的距离只有数公尺,但这数公尺的隔阂却充满了绝望。
“智春,快叫出黑铁呀!”
操绪的焦急声音再度传来,但我却一动也不动。
只有朱里学姊左手上的霰弹枪怒吼几乎没停过。但那也只能在里见的《苍铅》表面激荡起微弱的火花而已。以对人员来说过于强力的鹿弹,用在机巧魔神身上几乎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里见只是愉悦地欣赏这种光景。
“我的部队本来是为了对付加贺篝隆也用的,不过先来场实战测试也好。我对结果相当满意。”
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欣赏够了,便优雅地举起指挥棒。
“——射击!”
伴随着这声令下,量产型的炮口依序冒出火光。对手所发射的是对恶魔用的护法榴弹炮。
凄厉的爆炸迅速吞没了朱里学姊所位于的场所,水泥碎片朝四处飞散。
“嗄……!”
“朱里学姐——!”
阿妮娅与我的惊呼都被之后的鲍照震波掩盖掉了。原先朱里学姐的立足点已经被炸毁,她
正与残骸一同如雪崩般坠往遥远而幽暗的地底深渊。
“智春!”
操绪的喊叫声也变得极其高亢。她似乎很痛恨自己没有实体的手,只能用穿过我身体的手
用力槌打我的胸口。
“为什么!为什么不召唤机巧魔神——!”
就在这时我们的背后又引发一次爆炸。电石的其中一架因为脚部严重损毁而倒地了。
以灼热火焰形成一把刀的嵩月,正激烈地颤抖肩膀喘气。她成功以凝缩的魔力击破了量产
型的护法装甲。虽然并没有完全致命,但至少让其中一架无法移动了。
只可惜嵩月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她似乎因为贫血而当场跪了下来。原先覆盖她全身的火焰
结界也随之消失,露出底下如纸般苍白的肌肤。
“嵩月!”
我抱起快要倒下去的她,并与被敌方囚禁的阿妮娅面面相觑。当我们的视线一对上,那位
小个子的金发留学生便毫不质疑地大叫:
“快走!”
“唔!”
这句话就像让我触电似地拔腿狂奔。
“……智春……”
位于我背后的操绪,只能以难以置信的表情愕然目送我逃跑。
我无法回头望向她。毕竟我可是扔下阿妮娅逃之天天,不论用什么藉口都无法让人接受
吧。
但如果这样可以拯救操绪的话——
“很遗憾,我不能让你随便离开。”
里见恭武这时再度举起指挥棒。宝贵的一架量产型受损,似乎让他非常不满。他的表情充
满了刻薄的笑容。住手——阿妮娅悲感的喊叫也是在同时发出。
里见以扭曲的表情转头望向我,并朝我所位于的方向伸出指挥棒。
“射击!”
电石的炮口再度喷火。
近距离袭来的爆炸威力将我弹出了数公尺远。随着同时被摧毁的金属制立足点,我也落入
了底下那永无止尽的黑暗深渊。
尽管感觉好像无限漫长,但实际上坠落的距离只有十公尺左右吧。我被大量的气泡所包
裹,身体沉入了幽暗的水中。
冲击力令我的意识蒙胧起来。
就算这样晕死过去也不足为奇,但嵩月在我怀抱中的体温却勉强维系住我的意识。我不能
让她死——这股责任感驱使着我,让我像是自动化的机械般采取行动。
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慌,接着利用身体自然的浮力浮出水面。确保嵩月的呼吸顺畅后,又
以异常冷静的态度检查四周环境。我一点也不觉得紧张或恐怖,就好像自己已经不再是夏目智
春一样。我脑内似乎有个开关被扳动过,所以才能以判若两人的淡然态度行动。
“——夏目学弟,在这里。”
在幽暗中,终于有道微弱的光线浮现于视野。
那是发自丑陋的无尾熊布偶。社长的机巧偶人在岸上闪烁着双眼,基本上应该算正试图帮
我吧。
我抱着意识尚未恢复的嵩月,顺着光线游向岸上。
沉淀在遗迹底部的,看来应该是海水没错。由于比重的缘故,身体似乎还满容易浮起来
的。就算穿着衣服游泳也不怎么累。
“幸好你们两人还平安无事。”
布偶协助我爬上岸边,看来那家伙的力气似乎比外表看起来要来得大。
“……托了嵩月的烈火保护,我才没有直接被榴弹炮命中。”
我边调匀呼吸节奏边回答道。从自己的口中说出这些还是令我毛骨悚然。如果没有嵩月,此刻的我铁定已经变成沉入水底的肉屑了。
至于我的救命恩人嵩月,此刻则脸色苍白地躺着。
那张美貌的脸孔上毫无血色,体温也像是结冰了一样。就跟客机事件时的情况相同,她因为发出超过极限的魔力而完全失去了生气。尤其现在的她又是大病初愈。实在太勉强了,当初不应该让她来这趟才对。
此外还有一人则不见踪影,那就是理应随时伴我身边的幽灵。
“操绪……”
我的呼唤并没有回应。按住自己的脑袋叹息后,我才发现从刚才就厌觉到的强烈头痛与晕眩,似乎正是操绪不见的原因。
当操演者的脑部机能出现异常时,就无法顺利连接身为射影体的她。
“是脑震荡?因为摔进水中的缘故?”
“大概吧。只觉得意识有点模糊,稍微休息一下应该就恢复了。”
我露出自嘲的笑,刚才沉入水中之时,之所以能冷静采取行动,搞不好完全是出自意识朦胧
的缘故。如果有人叫我再来一次,我可没有能重复成功的把握。
“我明白了,先移动到安全的场所吧。你有办法走吗?”
“请等一下。在那之前要先找到朱里学姊……”
我回顾背后的幽暗。学姊应该也落下了这广大的地下空洞某处才对,我虽然很希望她平安
无事,但在那种状况下恐怕很难毫发无伤。搞不好她还沉在水底,如果不赶快协助,她就会有
性命之危。
“黑崎没事——至少目前是这样。”
布偶斩钉截铁地保证道。我则对那家伙投以狐疑的目光。
“我在社办透过萤幕监控她的生理资讯。虽然没办法掌握她的精确位置,但至少心脏与体
温都还保持稳定。只不过她可能也暂时失去意识了。”
“原来如此……”
太好了,我终于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就姑且相信社长吧。至于被里见恭武囚禁的阿妮
娅,在失去人质功能前应该也还是安全的。
这么说来,我最该担忧就是嵩月的身体状况了。
“这垣附近有可以让嵩月休息的地方吗……”
呵应该有——如果我的预测无误。”
“……预测?”
“嗯。我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掌握这座遗迹的构造了。这里说不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地
方。”
“社长是……什么意嗯?”
我低头俯瞰似乎乐在其中的布偶,有点胆寒地问着。
“当你见到这座遗迹时,第一个联想到什么?”
“这个嘛……类似发电厂之类的吧。”
我想也不想就用半自暴自弃的口吻回答。坚固的外墙与巨大的竖坑,此外还需要大量冷却
水的设施。根据我那贫乏的知识,除了发电厂实在想不出别的。况且这里的位置又在海边。
“原来如此,你的判断很正确。”
被布偶佩服一点也不让人高兴就是了。
“以构造来说确实很接近。但这里应该是超弦重力炉的实验设施才对。只不过同样是实验
设施,洛高地底的遗迹规模跟这里完全不能比。”
“超弦重力炉?”
“嗯”
丑陋无尾熊得意地点点头,然后就不知为何陷入沉默了。那家伙回头注视空无一物的幽暗
空问,摆出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的模样。
“……社长?”
“不妙。”
“咦?”
“有追兵。是里见恭武的两名部下,大概是为了给你致命一击才追来的。”
丑陋的无尾熊布偶发出了不符其貌的严肃警告声。我不禁暗自叫苦。
“那些家伙……怎么连这里也……”
“因为对他们来说,你知道太多了。包括他们危害一般的学生甚至掳来当人质、明显违背
了GD的职务,此外还有量产型存在的秘密。”
社长冷静地指出这几点,我则厌到脸颊的肌肉正发出痉挛。老实说那些事我一点也不想知
道。
我将还在昏睡的嵩月轻轻栘到柱子后方。这么一来至少那些追兵不会发现她的存在。
“你打算怎么办?”
布偶仰头望着我问。我则抱起它那袖珍的身体。
“我要把自己当成诱饵。因为现在我没自信可以带嵩月一起逃跑。”
“既然如此,就赶快离开此地吧。对方距离我们已经很近了。如果可以的话,顺便把我藏在附近。”
“很抱歉,社长必须跟我走。如果不显眼的话,就没办法成为诱饵了。”
我无视自私的布偶意见,直接来向分岔的通道深处。
这里应该是搬运物资用的隧道吧。因为宽度足以容纳两、三辆车并行。
我拖着湿答答的身体,漫无目的地走着。
大概是掉落水面的疼痛所影响,我的膝盖与脚踝感觉都怪怪的。脚步也沉重到连我自己都
想笑。
“社长,可以拜托冬琉会长来救援吗?包括朱里学姊、嵩月,还有阿妮娅……如果可以还
要救那个笨蛋凤岛。”
“我明白了。不过救难队即使赶到,要进入遗迹也等得……”
“是啊,要明天中午才能进来。”
我露出苦笑。离下一次退潮时间还有半天,如果能撑到那时候就可以期待援军了。社长本
人如今还在遥远的自家,透过这只布偶的眼睛掌握状况。要完全绝望似乎还太早了。
但我被追兵狙击也是事实。体力差不多到临界点了,里见的部下正确实缩短双方的距离。
再这样下去,想要连续逃跑半天大概只有信赖奇迹了,不,与其担心那个。
“不好……前面还有一个家伙在埋伏……”
“耶?”
当布偶提出警告的同时,那里果然有些许灯光冒了出来。
我以绝望的心情抬起头。有位眼熟的少年正在道路的另一头走着。那张脸确实是里见的部
下其中之一。
没过多久背后也响起了脚步声。那则是发自身穿同样制服的少女二人组。
他们似乎一开始就打算前后夹击我。我虽然拚命地逃跑,最后却反而落入他们的陷阱。连
我自己也觉得这实在是愚蠢到极点的行动。
我驱使着朦胧的意识努力寻找逃亡路线,最后溜进了通道旁边的小岔路。只不过这条昏暗
的空间只持续了五十公尺,便碰到了尽头。
我因为耗尽残存的体力而当场跪了下来。耳中只听见带有嘲讽意味的“喀喀喀”笑声。
“啊……在这里在这里。”
“喂,可以把那个人杀掉吗?”
“可以啊。真受不了,他何不乖乖地受死呢?”
里见的部下现身了。此刻的我已经无路可逃。
从他们那做作的笑容脚底下,灰色的机械人偶一个个冒了出来。
是量产型。
三架机巧魔神的仿制品,以手臂上的机关炮对准我。
我则静静地吐了一口气。
最后浮现在我眼前的,是嵩月平日那种困窘的表情。
此外,还有操绪那不知为何愤怒异常的脸。
O
一个异常怀念的声音把我唤醒。
“——智春……讨厌啦,智春呀。”
我觉得自己好像作了一个幸福的梦。在梦里,有人以温柔的臂膀抱住我。裸体互拥的感觉
真舒服——我以极其单纯的感动心情嗯索着。然而作梦的美妙厌受最后还是离我远去,只剩下
冰冷而僵硬的地面。
我缓缓睁开眼皮,淡色的少女轮廓就位于我的面前。她正俯瞰着还有点爱困的我。
“啊,终于醒来了。”
她轻松地吐了一口气笑道。
我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看到她这种笑容了。
“操绪……?你复活了吗……”
每当我想挪动身子,酸痛感就充斥于每块肌肉,不过先前的头痛倒是消失了。我也不再咸到晕眩。由于脑部的机能已经恢复正常,射影体才能回复连结吧。
我努力爬起上半身,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某个人的膝盖上。我扬起头,刚好与正在担心我的一位黑发少女四目相交。以她的膝头为枕,无防备地在她面前露出睡着时的表情还真是丢脸。不过也难怪刚才自己会睡得那么舒服。虽然这么说有点贪心,但我真希望还能再睡一会儿。
“嵩月……”
我喃喃唤了一声,嵩月则露出腼腆的微笑。不知为何她会露出如此羞赧的表情。看来她的脸色已稍稍恢复红润,得知她恢复意识这点也让我大大松了口气。虽然问题的根本依旧没有解决,但我却厌到十分开心。
“这里是……?为什么我会……?”
搞不清楚状况的我这才环顾四周。
这里是我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逃进的小路。
周围之所以会变亮,则是因为附近有摇曳的火光。有人从附近捡来了木柴并升起营火,我想应该是嵩月所为吧。小小的一堆营火也能让人如此安心,这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营火旁边还烘着我不知何时被人脱下来的衣服。此外也包括嵩月的上衣。此刻我身上只穿着内裤而已。虽然外观跟一般的海滩裤没两样,但我却觉得格外不好意嗯。
我想起先前那种被濡湿的衣服夺去体温,几乎快要冻僵的感受。
幸好如今那种寒意已经消失无踪了。虽然我几乎完全不记得,但却有印象是某人把我抱起来,并利用自己的体温帮我保暖。那种残存在意识角落的肌肤相亲感受顿时苏醒,让我的脸猛然变红。对我来说那是相当不得了的体验,但现在却不是感到欣喜的时候。或许我该硬生生把那种幸福的心情隐藏起来。
“那个……谢谢你,嵩月。”
我穿回几乎已经烘干的衣服,对嵩月表达感激之意。嵩月则不知为何好像被吓到似地眨着眼睛,还微微侧着脖子。
“我快要冻僵时,是你救了我吧。嗯,真的太感谢你了。”
你在胡说什么——操绪也以讶异的眼神瞪着我。只见嵩月露出害羞的困窘表情,怯生生地摇着头,似乎很难启齿地开口道。
“啊……那不是我,而是社长……”
这回轮到我大吃一惊了。
“耶?呃,难道连用身体保暖,也是……”
“……”
嵩月以非常抱歉的神情,严肃地对我点点头。
我终于知道被人假结婚真诈财后,失去所有财产是什么厌觉了。唔喔喔——好苦闷啊!我
打量着那只正在悠闲烤火的丑陋无尾熊。没错,正是这样,布偶抱起来的确是挺温暖的——我
脸上满是苦涩的神情。如果因为此事而被突然唤醒奇怪的癖好该怎么办。
我为了摆脱令人厌恶的过往而将视线从布偶身上栘开——但这时映入视野角落的光景却令我大为惊骇。
那是量产型。
灰色的机巧魔神残骸四散在狭窄的通道各处。
应该是属于之前追杀我的里见部下吧。他们所操控的三架量产型如今已被破坏得不成原样,形同废铁般随便弃置地上。
现场还留下激烈、但却类似单方面屠杀的战斗痕迹。
我终于明白原本被逼人死角的我为何能平安熟睡了。有人帮了我一个大忙,而且还是以压倒性的实力蹂躏那些量产型。到底是谁击退了里见的那些部下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脑细胞缝隙似乎都被问号给塞满了。
本来我还担心这是不是因为自己快死了,才会看到脑内吗啡所创造出的幻觉。不过以妄想而言,这种场景又太过真实。
“难道是嵩月救了我?”
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然而……
“不。等社长叫我过来,这里已经……”
嵩月慌忙摇头否定。
“那,到底是谁干的?”
“我们比你更想知道啊。”
丑陋的无尾熊以完全不可爱的表情凝视我。
“你把我扔在那边的通道后,我才刚想急忙追过去,就发现量产型已经全灭了。里见的部下也迅速逃之天天。我的眼睛才不过离开你一、两分钟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以社长的说明为契机,我终于恢复了些许记忆。
话说回来,当时我在逃跑途中确实曾把社长放掉。还在一片漆黑的状况下逃入旁边的小岔路,最后被逼入这里的死角——
“是——机巧魔神。”
我想起来了。在幽暗中浮现出的巨大身影。金属齿轮相互发出摩擦声,还有类似咆哮的轰
隆巨响。
“耶?”
布偶就像突然故障似地停住动作,看来社长也觉得非常惊讶。
我不理会那家伙,迳自点着头。
“被量产型袭击时,我的面前出现了另一架机巧魔神——”
没错。那家伙冷不防就开始攻击电石,半点犹豫或警告都没有。
“机巧魔神?不可能是里见恭武的吧……难道是加贺篝的蔷薇辉……?”
操绪脸上浮现正在推理中的侦探表情。
确实,在这座遗迹中可能出现的操演者就只有那几人,不过——
“不对,那是我不认识的机体。呃,我想那应该是跟黑铁一样,可以操纵重力的机巧魔神
吧。”
“什么……!?”布偶再度激烈动摇起来。
这时我终于完全找回了先前的记忆。
就在量产型的机关炮瞄准我以后——
新的一架机巧魔神毫无预兆地现身了,还为了庇护我而挡在我面前。
那是一架闪烁着黑银光芒、钢铁色的机巧魔神。正确的轮廓与外型我也没看清楚,只知道那队伙左手握着一把巨大的剑。
至于操演者是谁我更没留意,就连那人是男是女我也没印象。我只知道那人身穿跟朱里学姐类似的黑色斗篷,以此为外套将身体整个包裹起来。
里见的部下当然很惊讶,不过他们也迅速修正目标,展开攻击。
三架量产型的机关炮与榴弹炮同时发射。
如同暴风雨一般的炮击袭向钢铁色魔神,但却连一点擦伤都无法造成。那是由于钢铁色魔神的右手诞生出幽暗的重力球,让所有炮弹的飞行轨迹都出现扭曲之故。
“操控重力的机巧魔神……不会吧……前次事件协助加贺篝的,果然是……”
布偶抱头叫苦着,我则对那家伙的大为失态感到困惑。
之后的故事就没什么好提了。钢铁色的机巧魔神光是晃一晃右手,三架量产型电石就像是被海啸吞没的小船般,被压成破铜烂铁。
双方的实力存在压倒性的差距。
除了机巧魔神的性能外,操演者的技术相当惊人也是原因之一。
那家伙几乎没有浪费任何不必要的魔力,相反却能制造出压倒性的威力,就好比用手指掐着水竹增强喷出来的水势般。在紧急关头救我一命的,是哥操控能力超强的机巧魔神使用者。
“结果,那个人到底是谁嘛?”
操绪粗鲁地要求我赶快说。
“我不知道啊。然后那位操演者就离去了。我因为突然从紧张松懈便失去了意识……话说回来,那个人在临走前,好像曾默默指着哪里……”
我按住额头拚命回溯记忆,操绪的眼神则像猫咪一样锐利。
“指着哪里?是不是想帮智春带路?”
“啊……大概是吧……”
我脑中的碎片串联起来了。为了搜寻在失去意识之前,烙印在我视网膜最后的影像,我朝四周东张西望。
结果那玩意儿却理所当然地,好像一开始便存在于那里般现身了。
那是一扇门。没有任何装饰的不锈钢门。门锁还留有最近才遭破坏的痕迹。
“进去看看吧。”
布偶催促着我。我找不出拒绝社长的理由。如今我们也没有其他法子可试了。我拾起火堆中某根正在燃烧的木柴,充当火把走近那扇门。嵩月则抱起布偶,与操绪一同跟在我后头。
这扇门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难开。
至于里面的通道则与先前见识过的气氛略有不同。
冷清寂寥依旧一样,但除了冰冷外还多了一种过度的清洁厌。墙壁与地板都被白色的树脂
所覆盖,通风口也嵌入了好几层滤网。
跟医院的感觉又不大一样。真要说起来气氛比较像是制药公司的研究所吧。
“……这也是实验设施的一部分吗?”
我询问被嵩月抱住的丑陋无尾熊。布偶微微歪着脑袋。
“大概。”无尾熊没什么自信地回答道。
“……感觉好像是什么人体实验室。”这是操绪的厌想。
在通道的终点,果然有一个很像实验室的房间。
隔着房间的玻璃外墙,我们可以发现类似医疗用的大型机器。
这跟以前在加贺篝别墅看到的玩意儿很像。人体实验室——我想起操绪的推论。
更往里面走以后……
“嗯……大家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吗?”
操绪皱着眉咕哝道。在这里别用这种恐怖的形容方式好吗?我忍不住想吐槽。
“呼嗯……这么说来……”
无尾熊布偶以它的假鼻子嗅过后点点头。嵩月也以压低的音量说:
“……咖啡?”
那的确是咖哩的味道没错。就跟晚餐时间靠近大型社区会闻到的那种熟悉气味一样。煮得烂熟的蔬菜与辛香料,加上牛肉与香草一起混合出的芳香。事实上我的食欲确实被激发起来了。
“……这种地方怎么会?”
操绪以不明就里的表情摇摇头。
我们被咖哩的香味所吸引,一路来到通道的最深处。
最后,我们终于抵达一个貌似会议室的简单房间。
里头的一张大桌上,放着露营用的瓦斯炉。锅子就放在炉上煮着。强烈的香料气味充斥于房间内,毫无疑问这就是我们闻到的味道来源。此外实际上也真的有人在里面享用咖哩。
一名将美丽金发绑成马尾的女性正缓缓搅动锅子。如果是长大以后的阿妮娅露出笑容,应该就类似这种感觉吧。
一名身穿皮衣的长发俊男则悠闲地坐在金发女性身边。他察觉到我们的身影后,立刻露出成年人常见的苦涩笑容。
“呼……这真是意外啊,我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少年。”
对方愉快地曲起一侧嘴角。
我们则因为过度惊讶而陷入了近乎虚脱的状态。
“你们几个……到底在做什么?”
光是要挤出这个问题,我就消耗了足以让我昏厥过去的意志力。
这里是因为太过危险而被封印的遗迹最深处。
结果躲在这里悠哉吃咖哩的,竟然是魔神相克者加贺篝隆也与其契约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