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色照明的学校,漆黑得叫人惊讶。
时间已过了晚上十一点。都到了这么晚,学校总该没人了吧?不过为小心起见,我还是没从正门闯入,而是选择翻越校园的围墙进去。
这就是「第一轮世界」的洛芦和高中。
总之今晚就睡在洛高里吧。理由说穿了其实没什么,身着制服的高中生,想不花一毛钱过夜的场所,除了学校也没有其他地方了。这可是临近圣诞节的时刻,露宿外头未免太辛苦了。不过冷静想想,来洛高过夜搞不好也不是什么坏主意。
总之能遮风避雨是绝对没问题,保健室还有床可睡。这里因为远离民宅,也不必担心引人注意。屋内有电、瓦斯、自来水、浴室、厕所应有尽有。还可以顺便调查学生的通讯录,掌握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情报。
另外——应该也可以找到那位洛高魔女的情报吧。
视野范围内的窗户全都上了锁,不过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绕到校舍的紧急逃生口,我取出事先预备好的工具。把百圆商店买来的一组别针加工过后,就成了自制的开锁工具。这对复杂的门锁虽然难以派上用场,但对古老的学校玄关锁,只要有这个就够了。
侵入校舍后,我首先寻找配电箱,找出保全系统用的供电集线器,确认监视摄影机与感应器的设置场所没有变过。到此为止花了不到十五分钟。虽说如果有操绪在,只要这一半的时间就搞定了,但基本上还算及格吧。
「……」
环顾空无一人的教室,我微微发出了苦笑。开锁的方法是直贵教的,侵入校舍的方法则是被朱里学姐强制灌输;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竟然真有实用的一天,难不成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这点吗……相信我总有一天会遭遇这样的命运?
如果是特别能信赖的对象,或许预期到这种结果只是小事一桩吧。
只不过他们已经不在了。我再也无法拜托他们。
「……」
我轻咬着嘴唇,同时步向教职员办公室。
这附近算是保全比较严密的场所,但毕竟是高中校舍的程度,警备装置的配置早就被我摸透了。我轻易闻入了办公室内,首先靠近放出席簿的架子。拿出二年级生的名簿,我透过紧急照明灯的光线搜寻自己的名字。
「缺席……」
从一班开始按顺序翻,到了七班后,终于找到夏目智春的名字了。入秋以后,他未到校的天数就急速上升,到这个月来学校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了。最后来学校则是一周前。这个世界的智春得到机巧魔神《钢》并移动到「第二轮世界」,应该就是在这之后吧。
跟我同班的有樋口跟佐伯妹。其余同班同学中,长相跟名字我可以连在一起的大约有一半。至于班导师的栏位,则写着我完全没听过的女性名字。
「……嵩月在六班啊。」
嵩月奏的名字,被登记在隔壁班的名簿中。即便是保持优等生纪录不迟到也不缺课的她,入秋后同样迅速累积缺席天数。此外上个月起她就再也没在学校出现了。出席簿上是写病假。
「那个人……果真是嵩月吗……」
我按照往常的习惯对操绪说着,但回应我的沉默却让我叹了口气。
我想起在直贵的机巧魔神《钢》中所封印的副葬处女。当《钢》被破坏时,我瞬间瞄到了一眼。
然而,那毫无疑问是嵩月的模样没错。
这个世界的嵩月奏,是跟夏目智春从同一天起不再来学校的。
这本出席簿,正是证明她真实身分的最有力证据。这个世界的嵩月奏并非恶魔,只是普通人类,并且还是机巧魔神《钢》的副葬处女。
「……阿妮娅她们的名字……都没有吗……」
把二年级全部班级的出席簿翻过,都没发现阿妮娅跟操绪所属的班级。不过这也不出我的预期。之前在鸣樱邸门口遇到的杏跟我说,操绪始终在住院,至于阿妮娅……在不存在机巧魔神的这个世界,她会来洛高才怪吧。
阿妮娅是以王立科学狂会的机巧魔神研究者身分硬找来的。如果不是这样,年仅十岁的女孩怎么可能来外国高中留学?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城镇没有阿妮娅的容身之处也是可能的理由。
阿妮娅的家人与亲戚、朋友们都在遥远的故乡。加上她出身贵族,完全没有自理生活的能力。而她的性格也不像是能为了请求帮助而向不认识的人低头。
不早点找到阿妮娅保护她的话,大概又会闹出离谱的事吧。例如被警察逮捕当成非法移民,或是被变态袭击之类的。恐怖的想像场景在我脑海中膨胀。
为了让焦躁不堪的思考冷静下来,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恍神地望向窗外。
「……!」
就在这时,我察觉附近好像有动静。
我不由得全身僵硬起来。采取四肢着地的狗爬式,我屏住呼吸。虽然在心底自己是抱持猛兽屈身伏击的想像,但就旁人看来,这就只是在跪地求饶的动作吧。
除了我以外还有入侵者——这种可能性恐怕不高。相形之下,校警或值夜老师出来巡逻的机率还比较大。
锁定财物偷窃的夜盗,应该没理由偷偷潜入高中的教职员办公室。现在也不是考试前夕,理应不会有人来偷考卷才对。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事情都一样变得很棘手。
结果……
「是错觉……吗?」
我压低气息过了几分钟,这才胆战心惊地仰望办公室的门扉。
毛玻璃另一边的景色并没有变化。脚步声或其他任何声响也没有传来。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解除全身的警戒。
环视办公室后,我找到了时钟确认时间。现在刚好过了午夜十二点。潜入学校已经过了将近一小时。没想到确认出席簿花了比我想像更长的时间。
我驱策着紧绷的身体肌肉,移动到班导师的办公桌旁。
下一个目标就是班级通讯录。烬管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住在哪,但我应该也有使用那里的权利吧。
此外,通讯录上除了有住址,应该也有同学的电话号码。我想趁今晚把樋口叫醒,尽量在他身上挖掘出情报,以那个家伙的性格,不可能没调查过魔女的真实身分。恐怕那才是最快速又最确实掌握魔女资料的方法吧。
然而找出通讯录这项工作,却出乎意料地遭遇了挫折。
寻找班导师的办公桌就费了不少工夫,此外桌上资料又堆积如山,抽屉里还随手塞了快满出来的大量档案与考卷。即便在幽暗的室内定睛凝视,倚靠紧急照明灯的光线阅读资料上的文字依旧非常困难。
我无奈地站起身,决定先去找手电筒。既然是高中校园,附近滚落一、两把手电筒也是很正常的。但结果却意外地难找。
在宽阔的办公室晃了一圈半,终于在教务主任的桌下发现了类似的物体。
「唔哇……!?」
霎时,我忍不住发出惨叫。
在深夜的校舍中,毫无预警地传来了巨大的人工噪音。
那是钢琴的音色。
我害怕得心脏都快蹦了出来。强烈的恐惧甚至让眼泪都被吓出来了。
待在夜晚的校舍本来就够不自在了。
在习惯寂静感官变敏锐后,冷不防听见这么大的声响,光是腿没被吓软就值得夸奖才对。
「某人忘在学校的手机响了……应该是这样吧……」
我试着冷静地进行科学式思考。不过,那个答案不对。以手机铃声而言未免音量太大了。钢琴的音色恰好来自校舍的相反一侧。是从音乐教室发出的。
接下来的可能性,就是有人设定错立体声音响的定时机能。不过那也不对。方才的乐音听起来很拙劣。偶尔还有音符漏了,或是走音的情况发生。感觉就像有人不看乐谱试图弹奏记忆中的钢琴曲。刻意录音并定时拨放的程度应该不至于这样。
看来我不得不承认了。
深夜的高中音乐教室里,有人正在弹奏钢琴。
「所以,到底是谁啊!?」
自动发出声音的音乐教室钢琴——这也是校园常见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但会被这种程度的鬼故事吓破胆的,也只限于小学生吧。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
我中断寻找通讯录的作业,冲出教职员办公室。
那个弹奏钢琴的人,总不会是为了吓我才动手的吧。究竟是无聊的恶质玩笑,还是认真来练钢琴,答案总会是其中之一。
如果可以真希望不要跟怪人打交道。不过,放着不管也不行。要是在这种时候引发骚动,那我就麻烦了。如果因为对方的缘故让保全公司赶来,我可能就会被顺便逮捕。那是我一定要极力避免的。
不知何时,钢琴的演奏已经结束了。
但,犯人应该还在音乐教室附近才对。
我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
犯人若是愿意自己乖乖离开就太好了,不过视情况也有可能需要说服对方。最坏的打算,就是必须胁迫对方赶人了。总之先去确认对方的身分再说。
之前换上客人用的拖鞋真是失策。这种鞋不但难跑,还会发出啪哒啪哒的吵人脚步声。虽说穿外头的鞋子进来也不好,但至少应该要去体育馆借运动鞋才对。
或许该在这附近先脱掉拖鞋,当我还为此犹豫时,已爬上阶梯拐过走廊了。
在我眼前,突然出现了某个人。
那是皮肤剥落,内臓有一半跑出来的家伙。
「唔……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顾一切发出惨叫。本能的恐惧刺激着我,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将那家伙一拳打飞了。结果拳头传来的异样触感再度让我尖叫起来。硬死了!
被我击飞出去的人影,以预期外的力道越过了走廊。
部分内臓自腹腔散落一地。
同时发出塑胶落地的轻微声响。
「人……人体模型!?」
我保持因恐惧而僵硬的脸,愕然地喃喃说道。
刚才简直就像在等我而伫立在走廊上的,是小学理科教室常有的树脂制人体模型。那玩意儿本来是塞在资料室的角落,不知道是谁拉到了走廊上。究竟凶手是谁,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答案很清楚了……刚才的犯人试图要吓唬我!
这时我听见啪哒啪哒,有人正跑下阶梯的轻微脚步声。
我脸上浮现愤怒之色,转身面对脚步声的方向。
「咕……站住!」
我边吼叫边追逐脚步声冲了出去。现在已经不是来侦察的时候了。既然我刚才的尖叫被对方察觉了行踪。不论如何都要把犯人抓住,防止对方扩大损害才行。
「喂……脚程太快了吧!」
仿佛在嘲笑全力奔跑的我,对方的脚步声愈来愈远。即便我是穿访客用的拖鞋,能比身为前田径队队员的我速度还快,想必不是等闲之辈。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停止追逐。何况这个方向再过去就是死路了——!
「滚出来吧……躲也是没用的!」
我刻意压低声音恐吓道。与穿廊连接的校舍到这里就没了。正面的门也被锁上。附近就只剩下茶水间跟女性教职员用的更衣室可躲。虽然是有点难处理的场所,但除此之外也没地方可逃了。
总之,我先向茶水间走去。闯入女性更衣室毕竟还是有点那个,况且茶水间也会有简单的料理道具之类,要是走投无路的犯人拿起菜刀或水果刀冲出来,那我就麻烦了。在那之前一定要极力避免才行。
然而茶水间似乎没有人的气息。
里头就只有洗手台、水桶、小型冰箱与食器架。此外就是洗碗烘干机了。
烘干机后头有个小小的晾衣架,有洗好的手帕或毛巾挂在这里。
我对当中某些混入的物品感到很不对劲,于是便随便伸出手。
在紧急照明灯的微弱光线下,我发现了令人大感惊奇的玩意儿。
那是女学生用的过膝袜跟衬衫上衣,此外还有——
「这是什么……等等,难道是胸罩……」
预期外的物品出现了,瞬间我的意识变得一片空白。
也因为这缘故,我的注意力被分散,并没发现我的背后早有人伫立着。
那是一个苗条娇小的人影。
此外对方还气得头发倒竖起来。
「唔——!」
那人手中抓着拖把。
咖就像使用武器一样把拖把高举起来。
「等、等一下!刚才我不是故意的——」
在我慌忙辩解之前,拖把就描绘出美丽的轨迹,直接挥中我的脑袋。视野深处迸出了白色的火花,我慢动作地向后仰躺在地板上。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我最后所看到的,是一名手拿拖把、脸上浮现困窘表情的黑发少女。
〇
我想自己昏过去应该没太久才是。
等回过神后,我发现自己正仰躺在昏暗的走廊上。
我一睁开眼,头顶上就冒出这么一个声音。总觉得很令人怀念,至于充斥我视野的则是黒白双色系的隆起布料。
「啊……」
我发觉自己正躺在某人的膝上,慌忙跳了起来。
一瞬间,我的视野又剧烈摇晃。大概是突然起身的缘故,肿起的额头又开始剌痛了。
「痛死我了。」
我抱着头呻吟,一名穿着学校运动外套的女学生不安地望着我。
「啊,唔……还好吧?」
她把脸凑近到让我吓一跳的程度,从上方俯瞰我的脸。
光泽艳丽的黑发,大大的眼阵。通透白皙的肌肤。即使是在黑暗中,她身体周围仿佛也会产生一圈光晕——我甚至有了这样的错觉。这位身着朴素运动装依旧不减压倒性可爱的美少女。我对她可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嵩月!?」
「是、是的。」
被我一唤名字,黑发少女便紧张地颤抖肩膀。我将手搁在那纤细的肩上,确认她是否有实体。至于额头肿起发出的疼痛,已省去我确认这是不是做梦的步骤了。位在我面前的她,毫无疑问是嵩月本人。
不,是本人应该不会错了,但问题是——
「你是,嵩月吗……呃——我的世界的那位?」
「啊……应该吧。」
她这么说道并尴尬地点点头。应该是?
「你是,我所知的夏目同学……吗?」
「耶?啊,这个嘛……」
被她这么一反问,我反而无法回答了。她会有疑问也是理所当然的。
自己是谁,还有自己是从何而来的,这到底该怎么证明?我可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不过嵩月并没有继续要求我说明。她凝望我的眼阵微微摇曳起来,没多久便泛出了豆大的泪珠。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嵩月……」
我望着泣不成声的她,感觉眼眶也变热起来。
如果嵩月没有先落泪,或许我这边就会先嚎啕大哭了。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变化真的太大了,就连整个世界都彻底改变了。
正如我飞到这个世界后变胆小一样,她或许也同样感到很不安吧。
啜泣的嵩月揪住了我的制服。
我自然地形成轻轻环抱着她的姿势。像这种场合,就算我用力抱住嵩月安慰她,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吧,但偏偏就是这种时候,操绪的脸会莫名其妙浮现在脑海里。此外,这个脑子里的操绪还说出「随你高兴」之类的话,轻蔑地对我露出白眼。
就是因为这样,我对于该不该抱住嵩月这件事大感苦恼,而嵩月这时突然停止哭泣,仿佛一点事都没有似地抬起脸。她恢复得还真快哩——我在心中叹息道。要让我下定决心,至少给我三十秒左右烦恼嘛。
「那个……水无神同学,人呢……?」
嵩月目光移到我的背后上头,如此问道。她的表情非常担忧,果然她还记得那个——在与机巧魔神《钢》的战斗中,《黑铁》被破坏的模样。
我无言地摇摇头,光是这样嵩月就能理解了吧。
「是……这样吗?」
她哀伤地垂下视线。像这种时候,嵩月那不会说些空泛安慰话的性格真叫人感激啊。
操绪不可能因为那种程度的事就消失……尽管我如此坚信着,但一旦对其他人说出口,听起来就感觉很像谎言。
「呃……刚才那些东西,该不会是嵩月弄出来的吧?钢琴声跟人体模型之类的……」
我讨厌陷入黯淡的气氛中,于是改变话题。
嵩月用力点了一下头,接着视线便直接垂了下去。
「……对不起。」
果然没错,我苦笑起来。不过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喜欢开那种充满恶意的玩笑应该不像是嵩月的性格才对。
「呃,我已经不介意了……不过,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以为……不是夏目同学……而是……有小偷。」
「耶?」
「学校要是遭小偷,我躲在这里的事也可能会被查出来。」
「所以才试图把我赶出去吗?」
嵩月再度用力点头。我感觉额头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忍不住颓丧着肩膀。
这女孩玩了骗人的学校鬼故事把戏,还误以为我是真正的小偷而展开驱离行动,关于这部分的行动还真是很像她的作风。
「你刚才说躲在学校……嵩月,你是从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啊……是从前天开始。」
「前天?嵩月来这个世界已经三天了吗?」
嗯,嵩月又点点头,我只能困惑地反望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我飞来这个世界,明明才过了七、八个小时而已……」
「七、八个小时?」
这回轮嵩月大吃一惊了。她像是在回溯记忆般垂下目光,然后又仿佛想通什么似地露出微笑。
「是这样吗……所以……」
嵩月抓住我制服的手,顿时加重了力量。
光是这样我便能隐约推测到,先来这个世界的这三天,嵩月是如何认真地搜寻我的踪影。
我莫名开心起来,差点又想落泪了,我吸了吸鼻子忍住想哭的冲动。
嵩月望着我,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她或许以为我是感冒了吧。事实上,走廊的确很冷,会这么猜测也不能怪她。
「要……上床吗?」
「耶?」
嵩月抬起楚楚可怜的双眸望着我,我不知为何激烈动摇起来。在无人的深夜学校两人独处——我这才首度意识到如今的处境。
随后嵩月又像是要追击我一样继续说下去:
「保健室有床。」
「……上、上床吗……」
我的嗓子不由自主尖了起来。口中明明感到很饥渴,用力咽下唾液喉咙还发出了咕咚一声。
然而嵩月的口吻却像是在照顾棘手病患的护士一样。
「到早上前稍微睡一下比较好……」
「啊,是啊。没错。」
我疲惫万分地垂下肩膀。再度抬头仰望,嵩月依旧摆出平日那种困窘的表情。
之后,我就在她的带领下移动到保健室。
坐着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不过每当走起路来,嵩月那对起伏剧烈的硕大胸脯就让我非常在意。在茶水间看到的晾洗衣物也令我久久难忘。那时正在晾干的胸罩如今或许就穿在嵩月的衬衫下吧。光是想那些恐怕会出事,于是我急着想找其他话题。
「对了,嵩月为什么会跑到学校呢?」
「为什么……这样不好吗?」
嵩月表情不安地望着我,我慌忙摇摇头。
「不,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回自己家里。老实说我也去过律都姐的家一趟,但那里却莫名其妙变成研究设施……」
「是呀……」
嵩月点点头。看来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不过,这个世界的嵩月本来就不是恶魔吧。因此也没有离家出走的必要了……回到老家不是比较好吗……」
想起嵩月老爸那张吓人的脸,我嘴里这么说道。
既然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恶魔,嵩月组什么的也应该不存在才对,这么一来嵩月就没有离家单独生活的理由了。
我很单纯地这么推断,但嵩月却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我……有一点问题。」
「问题?」
我打量嵩月欲言又止的侧脸,心中感到很困惑。
看来这三天来,她也不是完全没回过自己的老家,结果她却因此面对了自己的某些问题。
「对喔,杏也提过嵩月是校园的偶像哩……」
我突然想到这个就随口说道,结果嵩月她……
「偶像……吗……」
嵩月的表情很明显变得阴郁起来。此外她还以前所未见的空虚表情无力地笑着。偶像这个词对她而言似乎无比沉重。
继续让她困扰我也感到于心不忍,于是我便放弃深入这个话题了。
抵达保健看到床的同时,一股强烈的睡意便急速袭来。
仔细想想,我已经廿四小时以上没阖眼了吧。从「第二轮世界」飞到这里以后,时间就出现了误差。我由于时差而感到有点头昏脑胀。
我穿着制服,直接倒在床上,嵩月则拘谨地坐在我身旁。她也露出有点爱困的表情,呼哇一声微微打了个呵欠。她很难得会在他人面前露出这种破绽。搞不好是我自恋吧,不过跟我重逢后嵩月或许也安心不少,能这样稍微放松一下真是太好了。她把晾干的制服衬衫收起来仔细折好,如此的姿态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卷入了莫名其妙的麻烦,反而像个很普通的少女一样。
想着这些的同时,我突然察觉到一件重要的事。
那点应该要优先对她问清楚才对啊——
「对了,嵩月……你身体没事吧!?」
「耶?」
看见我突然爬起来,嵩月惊讶地瞪大眼。
「呃,你跟凤岛冰羽子战斗的时候,非在化的症状不是发作了吗……」
「啊……我想现在应该没事了。」
嵩月以格外的平静口气回答道。她的这种反应反而让我困惑起来。
「现在没事……可是,你之前……」
「啊……」
嵩月好像终于明白我担心的理由了。毕竟我上回最后看到她时,她已因非在化的发作而几乎要消灭了。
嵩月略微摆出沉思的模样,接着才缓缓把手伸向一旁的工作桌。
从空罐贴上包装纸做出的简易铅笔盒中,嵩月取出美工刀。她咖叽咖叽地推出了刀刃。
随后她卷起了自己衬衫的袖子。
在露出来的白皙手臂内侧,比手腕略高一点的位置,嵩月将钢制的刀刃按上去,接着便若无其事地迅速切了起来。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只能傻眼地看下去。
「嵩月……!?」
事情已经太迟了,我慌忙站起身。
嵩月的手臂浮现一道赤红的血丝,最后终于汇聚成血滴滴落下来。发现惊慌失措的我狼狈不堪,嵩月面露要我不必担心的微笑。确实,这种程度的伤口并不深,只是突然在眼前自残还是很吓人,真希望她尽量避免。对我的心臓也不太好。
「我没法使用能力了。」
嵩月望着滴落的血,如此解释道。
「现在我不论怎样都没法回忆起操纵火焰的方法,也无法感受到任何魔力。」
「你身为恶魔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我从嵩月手中抢过美工刀,这么问道。
既然她不是恶魔,已经变为普通人类,那非在化的影响消失我也能理解了。所谓的非在化,就是恶魔拥有的魔力,导致这个世界产生排斥反应所造成。如果是不具备魔力的人类,自然不会引发排斥。
「所以移动到这个世界以后,让嵩月变成了普通人罗?」
「……我不清楚……不过,这种事……」
嵩月困惑地摇摇头。
确实很可疑。不过,那是两码子事。
话说回来,恶魔这种存在,就是指无意间闯入异世界的人类总称。
移动到另一个世界,会让普通的人类恶魔化。避免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把移动后这个世界的原本「自己」的肉体据为己有。
把起初就存在的那个「自己」覆盖掉后,移动后的世界总容量就不会改变了,对世界的影响也能压在最低限度。因此世界也不会产生排斥反应。当然这个世界原本的「自己」会消灭,这是要保持人类身分在世界间移动的唯一方法。
「我本来就是以恶魔的后裔身分诞生的……就算占据了这个世界的嵩月奏身体,应该也无法变成人类……才对。」
「嵩月变成普通人,应该有其他的理由吧……我们不知道的某些理由……」
我交叉双臂陷入了沉思,不过既然嵩月本人都不知道,我自然也不可能会理解。
话说回来,我所知的恶魔化机制几乎都是来自加贺篝与环绪姐的说明,谁也不敢保证他们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对不起。」
嵩月突然说道。
「耶,怎么了吗?」
一边在她的手臂伤口上贴OK绷,我一边以愕然的惊呼声反问道。贴OK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不会花多大力气。正当我想开口请她不必在意的时候——
「现在的我……大概无法保护夏目同学……」
听了嵩月的这番话,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不懂该怎么回应她才好。这位像是易碎物品一样的纤细少女,在自身的存在差点消灭后,脑中依然想着这件事,这点令我大受冲击。
到了如今,我再度被她身上所束缚的恶魔诅咒而感到头晕目眩。
何况使她被如此束缚的犯人之一,毫无疑问就是我。在嵩月的恶魔之力保护下,我得以过着安逸的生活,但同时也将她逼入了绝境。
「够了……」
我还来不及想清楚,身体就已经先搂抱住嵩月。
感觉她用力倒吸了一口气。在我的臂膀下,她惊讶地紧绷着全身。
「已经够了。只要嵩月能平安无事就好……不管你是人类或恶魔都没关系。」
嵩月的肩膀微微发出颤抖。
随后,她——摇了摇头。
她的态度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嵩月否定了我方才的一番话。
「如果我不是恶魔……就没法再守护夏目同学……」
「你为什么……!」
绝望让我的眼前一黑。
即便不靠言语,我也能轻易理解嵩月的想法。因为那是我从很久以前就察觉的事。
对嵩月来说,我是应该要保护的对象。既非朋友也非伙伴,只是非得要赌上性命守护不可的存在。守护我就是她本身的存在意义,嵩月顽固地坚信这一点。
恐怕这也是讨厌恶魔这禁忌力量的她,想肯定自己恶魔的身分而导出的结论吧。
当初才刚开学没几天,我得知她是恶魔,并在她被抓之前救了她。
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件小事。然而,对嵩月而言,那或许就像雏鸟的铭印般成了决定性的一项经验吧。
因此她现在才会像这样束缚着自己。
我为了身为恶魔的嵩月挺身战斗过,所以她也要以恶魔的身分帮助我才行——她就是如此坚信这一点。简直就好比假使她失去恶魔身分了,便没资格跟我在一块一样。
没那回事。我很想出口强调这点。嵩月是重要的朋友与伙伴,不只是我,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我也很明白,这番话一直无法传递到嵩月内心深处。
那天在教堂的礼拜堂,嵩月受到巨大的冲击。
从那天起,她就身陷如此的束缚当中。
能打破这束缚的言语,我只知道一句。那既不是针对恶魔或人类的身分,只是为了肯定如今在我眼前的这位少女而已。
「我……喜欢你,嵩月。」
嵩月的肩膀颤抖平息了。
她僵硬的身子也松软下来。我感受她柔软的体重,自背后紧紧抱住她。
「啊……」
嵩月缓缓抬起头。她的脸庞离我很近,双方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块。在黑暗当中,只有她红通通的脸庞清晰可见。
「接下来的事,让我来吧……我会找出阿妮娅跟操绪,还有返回原本世界的方法。只要嵩月能陪在我身边,就只要那样……我会很高兴。」
我鼓足所有勇气,以腼腆的口吻将心意说出口。
嵩月什么也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极近距离内,仰望着我的脸而已。我很害怕她的沉默,心脏的鼓动声仿佛在脑海中响彻着,我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当我觉得自己快童息而死的时候……
「好。」
嵩月对我如此低声说道。
之后,她的体重便离开了我的双臂。
嵩月轻巧地逃脱我的怀抱后,站起身,转过去背对我。她走向另一张床,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表示:
「我,要去收已经洗好的衣服……那个……夏目同学请先休息吧。」
她拉上收在墙边的帘幕,这么一来我就看不到她的卧榻了。
摇曳着一头长发,嵩月回头最后一次瞥了我一眼。
「晚安。」
她淡淡地说完,踩着啪哒啪哒的脚步声离开保健室。
房内只剩下我一人。
深夜的学校。充斥药味的保健室。硬邦邦的床。
我慢慢地横倒在了床上,意图不明地自然伸出了手。
「呃,刚才那是……」
窗外的夜空被云遮蔽了月亮。就算我能看到月色,伸手也摸不着她。
「……我被拒绝了……对吧?」
刚才还能感受到的嵩月体温消失了,无人校舍的寒气沁入了我的体内。
我叹了口气,瘫软地趴了下去。
那之后,我就只能像是滩烂泥一样沉睡着。
〇
翌日早晨。尚未从昨日的精神创伤中脱离,我就在射入眼帘的朝阳中苏醒过来。
这几天累积的折腾让我全身关节都发出了惨叫,因此心情也变得相当郁闷。
从毛毯底下窸窸窣窣地爬了出来,这才发现原本睡在旁边床上的嵩月不见人影,连床单都折叠得整整齐齐。正当我担忧她是否逃离我而感到不安时……
「早安。」
我背后有声音传来。回过头一看,我顿时有种体温上升的感觉。
明亮的朝阳让制服少女的轮廓浮现在眼前。嵩月伫立在保健室的窗际,她已换好制服,全身上下也都梳理完毕了。
「啊,是啊,早安。」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句回应。
「请用。」
嵩月说完递来了毛巾。大概是让我洗脸的意思吧。脑袋依然一片空白的我,乖乖地照着她的话走向洗脸台。
「……」
用冷水使劲泼着脸清洗后,脑袋总算是清醒一点了。
总之,嵩月的态度跟以往没什么两样,真是太感谢了。昨夜我所说的话,大概在她心中被当作完全没发生过吧。
尽管这样也挺悲哀的就是了,虽说倘若我今天处于嵩月的立场,确实也会做出相同的事。但比起露骨地躲避对方总是要来得好一些。
我对着镜子练习笑,同时心想,这时候要是操绪在不知道会怎么样。
假使她在,铁定会开起玩笑,或是软化气氛帮忙把事情敷衍过去吧。那家伙现在到底上哪去了,又在做些什么呢?
「……咦?」
乍看下表情很清爽的我,察觉到有香气飘过,鼻子用力抽动发出声响。在工作桌上,已经用学校餐厅的托盘装了准备好的早餐。有白米饭、味噌汤、玉子烧跟烤鱼。两人份的丰盛早餐呈现在眼前。
「这些,是怎么弄来的?」
我对兀自冒出热气的味噌汤看傻了眼,于是这么问。嵩月边准备两人份的茶边回答:
「我做的,借用了学生餐厅的蔚房。」
「那米跟食材是……?」
「也是借用的。从餐厅的冰箱里……我买了餐券代替食材费放在那……」
说到这,嵩月的表情有点忧郁。
「那个,好像不太好吧。擅自拿别人的东西。」
「不……算了,不必在意。现在是非常时期啊。」
「嗯。」
嵩月放心地吐了一口气。
「啊……请用,趁热吃。」
「那我就开动了。」
我坐立难安地在铁管椅上就座。跟嵩月面对面吃起早餐来。尽管她亲手做的料理比想像中还要好吃,但中间缺乏对话的沉默气氛却显得很凝重。
然而嵩月的态度还是一如往常,一旦习惯寂静,很不可思议地,坐立难安的感觉便消失了。为了寻找对话的主题,我仰望墙上的时钟。
「起来得还真早哩。」
时间终于过了早上七点钟。加上在不熟悉的厨房进行料理,估算嵩月应该是在五点左右就0起床了吧。
但嵩月却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
「如果不早点起来,其他人就会到校了。」
因此才急着吃早餐,一句话也不说吗?我终于明白了。
「不必那么在意也无妨吧。任谁也不会猜到我们在学校过夜的事,装成照正常上学的样子就可以了。」
「呃?」
嵩月惊讶地瞪大眼。
「夏目同学,你打算去上课吗?」
「暂时是想这样啊,怎么了?」
我颔首道。我并不认为这是多么让人吃惊的决定。甚至身为优等生的嵩月一开始没这种想法,反而让我比较意外。
「你想,找机会跟樋口或杏他们打听一下,应该能更了解这个世界的状况吧。」
「……可是,这是二年级的课……真的好吗?」
我想起了刚才忘得一干二净的事。这里比我们原本的世界多过了一年左右。除了班导师换人,班上也有一半以上的同学我不认识。加上二年级的课程内容我也没把握能跟上。原本打算假扮原版智春的样子,但不论怎么想都难逃中途露出破绽的可能。
「那个……还是先去其他地方等比较好吧。至少到放学以后再……」
「是啊,就这么办吧。」
很遗憾,嵩月的说法才是正解。要等其他人放学实在既让人焦躁又辛苦,但如今也只能乖乖忍耐了。
「那个,饭,还需要再添一碗吗?」
发现我手中的碗已经见底,嵩月这么问道。
「好啊,谢谢。」
说完我恭敬地将碗交给她,嵩月努力添完饭后再度递回我面前。我感激地伸手打算接过去。
这一瞬间,我跟嵩月的指尖微微产生接触。
「噫呀!」
嵩月发出轻微的怪声,简直就像碰到很烫的物体般慌忙抽回手。她的脸也在我的注视下潮红起来。
「……」
我惊险地接住刚滑落的碗,抬头望着嵩月。刚才那过度敏感的反应到底是怎么了?
「嵩月?」
「没、没事。对不起。」
嵩月摇摇头尴尬地笑了。我并不觉得她像没事的样子,但我们也没因此感到不愉快就是了。刚才可能是静电突然作祟吧,我就此下定论。
「呃——那是什么?」
我对嵩月摆在早餐旁的塑胶容器感到好奇,于是问道。
「那个……虽然没能准备充实的料理而感到很羞愧,不过那是便当。」
「便当?」
「是的。我想中午也可以去某处一起吃……不行吗?」
我摇摇头。
「哪里不行了,当然可以。真是托你的福。」
这对钱包渐空的我来说真是如愿以偿的结果,不过对刚拒绝自己的人这样撒娇真的好吗?我不禁烦恼起来。自尊与现实放在天坪上纠葛了一会儿后,我的自尊彻底败北了。
「其……其实,我有想去的地方……如果可以——想跟夏目同学一起……」
嵩月把吃完饭后的食器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着。
「我都可以啊……要去哪呢?」
「市……市立图书馆。」
嵩月面红耳赤地答道。尽管她的口吻极为害羞,但地点却很正经。
我也觉得那地方不赖。除了可以消磨时间外,里面的暖气也很强。
此外,如果运气好搞不好还会碰上阿妮娅。那个小鬼只有脑袋高人一等,平常没事就爱找难懂的书籍阅读。
「嵩月去图书馆有什么事吗?」
「那个……有东西想给夏目同学看。不过,如果夏目同学有其他想调查的地方,也可以先去那边……」
「不,其实我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点……」
说到这,我临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不管是遇到哪个熟人,都应该先问清楚才对。
「对了,嵩月。你听说过魔女的事吗?」
「啊……魔女吗?」
嵩月露出诧异的表情。她缓缓地转过头,望向靠立在墙边的打扫用具。说起魔女,大概会优先联想到扫帚吧,可惜那边只放着拖把。
「洛高的一名女学生,生着犹如钻子的金色卷发,还会到处撒符咒。」
「……钻子?符咒?」
这也算理所当然的反应吧,只见嵩月陷入了混乱。
「洛高生,而且又是金发……是妮娅吗?」
「不,两人完全不同。身高至少就差了廿公分。我想那人比阿妮娅年长五岁左右吧。穿普通的洛高制服还满合身的。」
以人种来说,两人确实是同一系统的五官,远远看也散发着类似阿妮娅的气质,不过并没有像到会让人误认的程度。毕竟魔女的年纪可是阿妮娅的一点五倍啊。
「本名应该是黛安娜或类似的名字,但大家都称她魔女……」
「那个……」
嵩月以半信半疑的表情问道。
「她是魔法师吗?」
「呃,天晓得哩。」
被她这么直接一问,我也感到很困扰。
「那些符咒……果然也算是魔法吧。」
「符咒……?」
「昨天……我来学校前遭遇了幼生体。」
「耶?」
嵩月的表情冻住了。过去曾是恶魔的她,比谁都清楚幼生体的危险性。
「那位魔女救了我。用符咒把幼生体击退……我觉得那跟第一学生会的护法结界是不同的技术……嵩月对她的真实身分有什么想法吗?」
嵩月稍微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接着又以觉得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我。
「夏目同学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老实说这是很理所当然的质疑。我想起在修女咖啡厅的悲惨记忆后,苦着一张脸。
「那是因为,这边这个世界的六夏会长对我说了一些奇特的话……」
「嗯。」
嵩月严肃地抬头仰望我。
「她说魔女是我的……应该说,是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的女友什么的……」
「咦?」
嵩月惊讶地瞪大双眼。
感觉有人在拉我,促使我垂下视线,原来是嵩月正握住我的左手。那可能是她本人无意识的行动,嵩月也以感觉很不可思议的表情俯视自己的右手。
「噫呀……!」
她就像触了电般慌张放开手,猛然将手藏到自己的背后。
「嵩……嵩月?」
嵩月这种夸张的反应,老实说让我目瞪口呆。
嵩月露出好像在畏惧什么的表情,不过最后还是尴尬地露出微笑,摇了摇头。
「没、没事,所以……那个……可以收拾餐具了吧?」
「是啊……嗯。」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只能点头了。
嵩月将变空的食器全放在学校餐厅托盘里,简直就像是要避开我一样绕了个大圈,离开保健室。我脑中浮现出问号,目送她的背影。
「她是怎么回事……?」
我习惯性地转头往自己肩膀上方问。然而……
这时候当然是没有人回答我。
〇
在上课开始的一个小时前,我们便离开学校。已经到校的老师尚不多,走在路上要来学校的学生也稀稀落落。
我们尽量避开别人的目光,选择商店街的后巷前进。虽说离最近的市立图书馆稍微有点距离,但现在离开馆时间还早。我吐着白色的水蒸气,与嵩月并肩走着。
光看这样,就旁人的观点,或许会以为我们是一大早就卿卿我我的高中生情侣吧。然而如今的我们却有点状况——正确来说,有状况的(很稀奇地)是嵩月。
「那个,嵩月。」
在心中纠葛了好一会儿后,我还是无奈地开了口:
「你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嵩月一惊,肩膀震了一下。
「果然,很奇怪……吗?」
「呃,真要说起来的话,的确是有一点啦。」
我慎选用词,委婉地指责她。
嵩月身着早已看惯的洛高制服,但不知为何却搭配了棒球帽。此外她明明没有感冒,却戴上了口罩。根本是毫无意义的服装组合。
「呃,你有什么不能被人看到脸的理由吗?」
「啊……唔……」
嵩月就像被骂的小朋友般发出轻微的呻吟,还颓丧着肩膀。她似乎真的有什么很迫切的理由。不过……
「我说……只是建议啦,你这样反而更显眼吧,不是吗?」
「咦……!?是……这样吗?」
她似乎完全没预料我会这么说。嵩月显得有点狼狈,压低帽子不安地环顾周围。
「如果不是穿制服,或许会比现在稍微好一点。」
我打量嵩月全身上下,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认为她会没理由就这样变装,一定有她自己的考量吧。只不过,如果她真心想让自己不起眼的话,这么做怎么看都是反效果。
「嵩月,你稍微等一下好吗?」
要通过路口时,我对嵩月这么说道,接着就走进眼前的便利商店。我对杂志与糖果类的商品看也不看一眼,直接走向生活杂货的货架。这里有免洗的内衣裤与衬衫等等,但我很快就找到想买的物品,品牌也没多到需要考虑的程度,于是我就随便挑起几样拿去结帐了。
嵩月正如我先前的吩咐,在便利商店的停车场乖乖等我,这女孩的性格就像忠犬一样。只不过,就算像这样远远看,她的服装依然是太醒目了。
「嵩月……你想变装也可以,不过还是用这个比较好吧。」
我急忙跑回去,把刚才买的商品交给她。
嵩月怯生生地检视购物袋。然后她不解地歪着头说:
「那个……这是……?」
购物袋里放着围巾以及穿搭用的平光眼镜。
「光是戴上眼镜,就会大幅改变印象,而这个季节用围巾遮住嘴巴也不会显得很奇特。既然要遮住脸,还是用这些比较不显眼。」
「啊……钱……」
「没关系啦。我在便利商店随便买的,都是些便宜货。」
事实上我的钱包快空了,但嵩月应该也好不到哪去。她特地为我做便当,想必也花了一些买食材的钱,跟在修女咖啡厅被六夏骗去的钱相比,这些东西便宜多了。
「……」
嵩月无言地眺望着我买来的围巾好一会儿。那是条到处都可见到的格子花纹围巾。
「呃,如果不喜欢颜色或花纹,现在还可以拿回去换。」
对毫无反应的嵩月,我有点不安地问道。
嵩月惊讶地抬起脸,把围巾抱在胸前摇摇头。
「不是的,这个就好……因为是夏目同学买给我的。」
「啊……嗯。那真是太好了。」
嵩月那个有点诡异的口罩摘掉,嘴角微微绽放笑容地围上围巾。而在她摘掉帽子后,终于比较像普通的女高中生了。
虽说嵩月端丽的五官还是很吸睛,但如果不是她熟人的话,应该不会马上看出她的真实身分。
「……这样会不会很奇怪?」
嵩月边戴眼镜边问我。
「我觉得很好看。」
我老实地说出感想。跟刚才那样子相比,衣服与小配件大致上变得更搭了吧。
「如果担心,那边的柱子可以当镜子来照。」
我说道,并用手指向便利商店的墙壁。有部分钢柱磨得很光亮。
带嵩月走到柱子那,结果我途中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东西而停下脚步。
有杂志样本对着便利商店外侧陈列,而其中一本的封面角落,印了一张很像嵩月的脸。
「啊……」
几乎是在同时,嵩月也注意到那个了。她跳到我面前,用身体把那本杂志挡在背后,不让我继续看。
「呃……嵩月?」
望着疑惑的我,嵩月困窘地摇摇头。
「请、请不要多心。」
「呃,我什么都没说耶。」
「唔……」
嵩月发出微弱的呻吟,同时垂下头。基本上她是那种没法隐瞒心事的类型。
「刚才那本杂志上的,是嵩月吧?」
「那,不是我……虽然也算我。」
嵩月放弃辩解并点点头。乍听下好像很矛盾的话,不过我能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是说,杂志上印的人是「第一轮世界」的嵩月奏。
不过,能上杂志封面就代表……
「这个世界的嵩月是艺人吗?」
「不。与其说是艺人……其实……」
「奇迹似生还……?」
「唔……」
嵩月惊讶地转头看背后。尽管对她很不好意思,但刊出她照片的杂志并不只一本。而且主―要还是八卦新闻的周刊。夹杂在政治与杀人事件等的报导中,嵩月是以卷入严重事故却奇迹般得救的少女而成为话题人物。
站在店外头当然无法翻阅里面的内容,不过光靠封面提供的资讯,也能看出新闻的概要。事故现场生还的少女,名叫嵩月奏。
至于她被卷入的,是政府正在开发的超巨大计划——
「超弦重力炉」的失控意外。
〇
刚开馆的市立图书馆,意外地有许多高中生。
那些几乎都是快要参加入学测验的考生吧。托他们的福,就算我们大清早穿制服在馆内徘徊,也不必担心被人盯上。
我还在寻找空的阅览室座位时,嵩月已抱着大叠资料走了回来。那些被银色长夹固定住的,好像是上个月的报纸。
「这些是?」
她递给我的资料比想像中还厚重,我有点被吓到了。戴上眼镜的嵩月,露出能干秘书般的微笑。
「请看看。」
「呃……」
该不会要把这些全都看过吧,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还有很多,我现在去拿。」
她以毫不留情的口吻宣言道,接着就返回资料室了。我恍神地目送她的背影,不自觉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我才下定决心开始翻阅报纸。
很快地,我就找到嵩月印在报上的照片。
「啊……」
那是不知道从哪张生活照撷取下的脸部特写。
恐怕是从高中入学典礼的照片中剪裁下来的吧。穿着全新制服的嵩月,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
真叫人怀念啊。大概是浏海比现在短一点的缘故,感觉比较稚嫩。
话说回来刚邂逅她的时候,她总是摆出这种表情,我一下子都想起来了。
「……好怀念啊……」
我不经意露出微笑,但之后……
啪——有人自我手中用力夺走报纸。
仰头一看,面红耳赤的嵩月,脸上浮现焦急的表情。也不过就是大约半年前的照片啊,结果她好像觉得被人看见会很害臊的样子。
「啊,不是为了让你看这个……」
「……」
错了——嵩月好像在强调这点似地用力摇头。她指着同一版的其他地方,那里果然也刊着这个世界的嵩月奏照片。然而,那却是她被担架扛到医院的画面。
报纸的日期是上月初。好像就是超弦重力炉失控事故的翌日。
一旁则印着事故的概要。
——失控意外。对周围十公里内的居民发出避难警报,意外原因不明。基础理论存在缺陷?
——失踪者超过三百人,生还机率渺茫。
关于实验内容,虽然也有报导进行详细解说,不过大部分内容我都看不懂。我唯一明白的,就是当天政府的实验设施正在进行大规模实验,结果却失败了。
除此之外我能理解的,就只有片断的词汇而已。但即便如此,阅读完堆积如山的报纸后,我终于能大致掌握事故的面貌。
多次元宇宙论的应用。人造微黑洞。
高能源物理学研究机构实验设施——这似乎是超弦重力炉的正式名称。
通称则为「中央涡界域」——
「当天是重力炉实验首日,所以好像还举办了让工作人员家属参观的活动。」
嵩月向我娓娓道来。
「我的家族……在这个世界是担任地方上的神官,为了帮设施祈求平安也受邀参加了。由于这缘故,我得去设施演出神乐……」
「祈求平安……」
最尖端的实验设施找神官来祈求平安,总觉得不太像话,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好比超高层现代大楼的动土仪式还是免不了拜拜一样,话说回来,太空人里面好像有许多都是飞回地球后,信仰心才得到了启蒙……呃,话题扯远了。
比起那个,嵩月家是地方神官的事实更让我觉得不自然,我脑中浮现嵩月老爹那张吓人的脸,同时想着一些很失礼的事。
「不过……要祈求平安只是表面上的借口,事实上,邀请祖父大人去一趟才是我认为的真正原因。」
等待我的脸从报纸上抬起来后,嵩月继续喃喃说道。
「嵩月的爷爷啊……」
就是那个人,我绷起一张脸。房间里满是恶心的漩涡图案,谜一般的怪异老人。不过,他跟超弦重力炉又有什么关系?
发现我面露困惑之色,嵩月边苦笑边递来一本旧杂志。
那是将近五年前的科学杂志。上头刊了高能源物理学研究机构的类似高官人物访谈。高官的照片总觉得似曾相识。机构的领导人名叫——潮泉太秦,那家伙挂了一条格外显眼的漩涡花纹领带。
「耶!?这老头……不,这位老者,难不成……」
「是的。就是我的……祖父。」
嵩月的这番话,我只能瞠目结舌地愣愣听着。
那个游涡老人的真实身分,竟然是制造超弦重力炉的政府组织高官,因此嵩月才会参与设施举办的活动。然后就遇到意外了,只有她一人奇迹般地生还。
既然如此,那嵩月的爷爷跟父亲呢——?
想都不必想。他们一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个世界的我……有一点问题……』
我想起嵩月曾这么说过。
被卷入大事故,独自生还的少女,失去亲人的悲剧女主角。而且她还是能让路人都回头的美少女——
世间跟媒体将会如何看待她,其实并不难想像。
原来如此,她的确是变成偶像了。当初我说我想跟嵩月见面时,杏露出怪异表情的理由,现在也可以理解了。
难怪嵩月要藏起自己的脸,她也因此不想回自己的老家去。
话说回来,那位老爷爷竟然死了——
「抱歉……嵩月……呃,我该说什么才好……」
我整理着读完的资料,失落地这么说道。嵩月则面露坐立难安的表情。
「不,那个……就算你这样说……我也缺乏现实感……」
「是吗……或许真是那样吧。」
不论亲人是以什么方式逝去都会让人哀伤,但如今的嵩月却没有亲身经历到那次意外。
再加上只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她的父亲与爷爷都还活蹦乱跳的。莫名其妙被拱为悲剧的女主角,对嵩月只是一种困扰罢了。在思考着这些的时候,我逐渐搞不懂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
「抱歉,我的思路有点乱了。」
大量资讯同时压上来,感觉脑细胞都快被烧起来了。
「要休息吗?」
「嗯……想去外头呼吸新鲜空气。」
大概是不习惯待在图书馆的缘故,总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发现我瘫在桌上不动,嵩月轻轻噗哧笑了出来。
「既然如此,要吃便当吗?」
「好啊,原来已经中午啦……等等,这些资料要放回哪里才好?」
我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对嵩月问道。这些量光是想到要物归原位,就让人心浮气躁起来。
「啊,放回去就让我……」
「不,交给我吧。我坐太久了,想站起来动一下。」
「啊……」
我向嵩月问清楚资料的位置,把那些东西各自放回原本的场所。这虽是相当要求体力的劳动,但却能转换一下心情。途中我顺道去了趟厕所,※只要一进图书馆就会想上厕所——这句话看来还挺有道理的,我脑中认真思索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译注:典出一种日本的都市传说。)
如今状况依旧毫无改变。不过托了嵩月的福,总觉得事情正在逐渐好转。
总之,调查那个超弦重力炉的失控事故应该很有用处。下午就继续在图书馆搜集一下资料,然后再返回洛高看能否遇到熟面孔。这么一来那位魔女的真面目也能搞清楚了吧。
运气好的话,在洛高还能取得阿妮娅的目击情报。阿妮娅的长相,就某种层面来说比嵩月更为醒目,那小不点要是在街上闲晃,铁定会引发话题才是。
找到阿妮娅跟操绪后,接着就是返回原本的世界——
昨夜,我并没有对嵩月说谎的意思。但从嵩月的态度判断,她似乎并不怎么期待就是了……
我的心情变得低落下来,洗完手离开厕所。
至于我耳边突然听到奇异的低吼声,也是紧接在那之后……
「……」
「呜——!」
那是我耳熟的声音。吼声就像是在威吓敌人的野兽幼仔所发出的。位置在阅览室的出口附近,有四名穿大衣的男子,正包围着穿制服的一名女高中生。
被包围的人以围巾遮住脸,一头黑色长发——是嵩月啊。
「嵩月——!?」
我慌忙跑向她。嵩月被一群怪家伙围住,正在拼命寻求逃出的机会。
那群男的该不会是取缔翘课学生的的辅导员吧——我心想。尽管拼命思索着应付他们的说词,但冷静观察之后,却发现事情很明显不是那样。
又不是出来夜游的中学生。辅导员应该不会对乍看下在图书馆认真查资料的高中生派出四人来围捕吧。
再加上他们全都穿着白色大衣并戴墨镜,打扮非常可疑,而且根本就不是日本人。个子虽然不算非常魁梧,但异常冷静的态度反而教人害怕。气氛有点像是习惯动粗的军人。
「不可以过来——!」
察觉到我走回来,嵩月大叫道。我被她的气魄所震慑,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耶。」
「站着别动,夏目智春!」
包围嵩月的那群男子其中一名,以凶狠的声音制止我。刚看到他们时的警戒心,如今已经转变为厌恶。假使是盯上有名的嵩月,也可能是媒体来强迫采访,但那些家伙连我的名字都晓得,就不可能是媒体了。
刻意叫我站住,表示那群家伙对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应该也有目的。也就是说他们把我当成我称为夏目直贵的那个人了——
「不准动,夏目智春。不然这女孩可是会受伤喔。」
一名男子揪住嵩月的肩膀,拿着某个东西抵住她脑袋。
是手枪。
没搞错吧,我不禁怀疑起这群男子的脑袋。竟敢在众目睽睽下拿出手枪,神经恐怕异于常人吧。况且还是对赤手空拳的高中生——
然而,男子们的态度异常冷静,不像是脑袋有问题会随便开枪的疯子。甚至该说他们对我反而比较警惕。
「别进行无谓的抵抗,不准使用机巧魔神。」
「——!?」
我愕然地瞪着男子。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个词汇!?
不过这也可充分解释他们畏惧我的理由。跟机巧魔神的攻击力相比,那种手枪根本就是玩具。既然他们知道机巧魔神的存在,会以嵩月为人质牵制我也是合理的。
即便我失去了机巧魔神,嵩月本来的恶魔能力要是可以解放,想打倒这群乌合之众也不难。倘若朱里学姐在的话,一定可以用压倒性的火力蹂躏对手。
但如今嵩月没有恶魔的力量,朱里学姐也不在了——
察觉到骚动的图书馆员,差不多会去报警了才对,不过这点也在男子们的计算之中吧。他们不可能乖乖等警方赶到这里。
该怎么办——我咬牙切齿的时候——
「夏目同学——」
嵩月像是要诉求什么似地呼唤我的名字。
随后,她的身体轻飘飘地往下一沉,只有长发像残影一样留在原地,等我回过神,拿枪抵着嵩月的那像伙身体已飞向了空中。
这招嵩月称为炎舞,是她家学渊源的防身术兼舞蹈。恐怕刚才那只是基本技巧的其中之一吧。在外行人看来,那动作跟合气道很像。我想起自己以前也曾被律都姐用相同的一招打飞出去过。
从男子们包围圈解放出来的嵩月,摇曳着制服裙摆,朝我这冲了过来。
「嵩月,趴下!」
我从附近的书架抽出书,朝追逐嵩月的另一名男子扔过去。结果书恰好击中那家伙的脚胫。那像伙一个踉跄摔倒了。其余两个人则踢到同伴的身体,像是骨牌一样接连倒了下去。
我牵起嵩月的手,直接冲向图书馆外头。
或许我们该在馆内等待警方赶到,但留在建筑物里,其他访客也可能会被枪战卷入。果然还是要避免那种后果才好。
我们逃出阅览室,来到图书馆的门厅。穿过门厅的自动门逃到外头以后,就是交通量很大的大马路了。到时候想逃去哪都行——
这种期待让我瞬间松懈下来。
「啊……!」
结果这时嵩月发出微弱的叫声。又有两名白衣墨镜男堵在自动门前埋伏,我居然到现在才发觉!
「难道还有其他同伙吗……!?」
我慌忙刹住脚步,焦急地环顾四周,但已经没有其他逃脱路线了。
此外,一开始被我打倒的男子们,现在也从阅览室那头追了过来。遭受嵩月意料外反击而被修理得很惨的他们,如今冒出了明显的强烈杀气。
大概是为了威吓吧,男子不顾周遭人的目光直接拿枪指着我。
这时,我们的头顶上传来了说话声。
那是凛然而又清澈响亮的少女声音。
「——黑铁!」
这个词令我不禁回头望去,于是我看到了。
一只展开巨大羽翼的鸟,从我们上空无声地舞落。它拥有两眼朝正前方的独特长相,锐利的喙与爪。这副容貌,就是人称森林哲学家的猛禽。
「啊……猫头鹰。」
就像小朋友看到了罕见的生物般,嵩月用不合现场气氛的悠哉口吻喃喃道。
而同时,男子也发出了惨叫。
飞过去的猫头魔,用利爪撕扯拿手枪的男子脸部,男子忍受不住而扔掉了枪。这预期外杀入的鸟儿,使男子的同伴都愣住了。
市区突然出现稀有的猛禽,而且还突然袭击同伴,对手会陷入混乱也是很正常的。成年猫头鹰翼展有将近一百八十公分。在近距离接触下,简直就跟怪物没两样。对于实际被它袭击的家伙,看起来应该还要大上好几倍吧。
在这一片混乱当中,有个人影轻巧地着地了。
那是一名娇小的女子。
说她是高中生也不成问题的年轻女性。
统一为红黑色系的庞克风格便服。胸口有串巨大的十字架首饰。
此外她的左手上——
还握着一把日本刀。
「秋枫,拔刀——」
叮——轻微的金属声响起。那是她把腰际的刀拔出来所造成的。
银光一闪,钝重的声音依序响起,感觉那声音像是会沁入骨子里。
光是这样,她面前的四名男子就一声也不吭地跪了下去。
自挑高的玄关门厅二楼通道一跃而下,怎么看都很不平凡的带刀女子——
她只花了一瞬间,就将四名男子砍倒。
「……」
我跟嵩月都只能愕然地坐视事情的发展。
注意到现场并没有溅血,想必是用刀背砍的吧。但即便如此,威力还是压倒性地强。就算是在古装剧的武打戏,我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接着,在我尚未从震撼中清醒过来之际,她又再度跳了起来。
这回轮到自动门前的两名男子。他们似乎打算从大衣里拔枪,不过在他们还来不及举起来之前,女子就打倒他们了。
双方的战力差太远了。并不是因为男的太弱,而是日本刀女子太强了。
她将刀收回鞘,缓缓转向我们。
跟预期的截然不同,她竟是位&官有点稚嫩的美人。恣意伸展的秀发,只左边浏海较长。鲜艳的双唇,浮现出促狭的笑容。
她望着手牵手的我跟嵩月,愉快地眯起眼。这时我听到警车的警笛声由远至近传来。
「……警察已经来了,还跑得掉吗?」
「啊,可以的。」
我们乘着她的气势点点头。
「好。既然这样,就趁事情变得更麻烦以前开溜吧。」
她对倒地的男子们看也不看地说道,接着,她仰望在头顶上盘旋的猫头鹰。
「过来,黑铁!」
回应她的召唤,灰色猫头鹰降落在她肩头上。
庞克服、日本刀、猫头鹰——根本是乱七八糟的组合,让人眼睛都花了。信赖这女子真的好吗?我不免产生如此的疑问。
刚才那群男子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而我们在这个世界的立场又很微妙。在这种状态下被警察带走尽管很危险,不过跟身分不明的女子离开也是一样。
这名日本刀女,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帮助我们?而我们又能够信赖她吗?这让我大感困惑。
或许是察觉到我狐疑的视线,女子轻松地把左手提的刀举起来。
「啊啊,这个啊?我刚好出门去传授武艺,运气好用上了。」
她若无其事地这么解释。
总觉得她的用语好像搞错时代了,我更为混乱起来。
「出门传授武艺?」
「因为我们家是开剑术道场的。是个名为四季樱流橘高道场的小流派就是了。」
「橘高……!?」
嵩月倒抽了一口气。
我也在心中找回了逐渐淡忘的记忆。
我早该想到的。平常会随身携带日本刀的古怪女子、还具备夸张的战斗力,再加上几乎跟那个人一模一样的特征——
虽说气质判若两人,但眼前的这名女性,确实跟橘高冬琉很神似。她使用跟冬琉会长相同的剑技,是橘高家的另一个女儿——
「我叫秋希。橘高秋希,请多指教啊。」
这位带着猫头魔的庞克风格少女,朝我们露出促狭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