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鸣樱邸徒步到洛芦和高中的话,需要花费大概十五分钟。在这一点上,“一周目世界”里也是同样的。不过,不知为何,这条本应是早已走习惯了的道路,仅限今天,却让人觉得异常漫长。就连走在上学路上的我们,也不知为何异常的抢眼。
编成三股辫的头发、戴着眼镜、围着格子围巾的嵩月,虽然可能是出于变装的考虑这样穿着,不过这样的穿着也透出了另一种形式的可爱,甚至可以说,这样反而让她比平时显得更加引人注目了。或许这样用围巾半遮住脸所透出的神秘感,更是让无数路人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就实际情况来说的话,比起平常素颜的她,更偏好她这样装束的人也是大有人在的。
不过比起这个,凭借一副惊雷造型而抢得更多回头率的,是在身旁穿着黑风衣的樋口。
何况也不知道这个智商无下限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似乎觉得只是穿成这样尚不够味儿,还要戴上一个像汽车防晒板似的机械面罩遮住自己的半张脸,配合逍遥的步履前进才够有型。在那护目镜的玻璃面板上,似乎还有一些电子信号般的数值和图形的显示,偶尔还会闪烁起一些彩色的光点。这个简直就是冲着全街区人民审美观而去的一个巨大挑衅。你以为你的脖子以上是棵圣诞树么,用得着挂这么夸张的装饰?
“那个、樋口。”
我忍无可忍地开了口。樋口随即向我转过头来,机械面罩上明灭可见的光点也洒在了我的脸上。你这家伙能处理掉这玩意儿么,总有一种和你对视的每一秒钟里我的智商都在降低的错觉。
“喔,怎么了?”
“这东西是什么哦?该怎么说呢,异常得引人注目……”
“这个是UMA探测器。”(UMA:UnidentifiedMysteriousAnimal,即未确认生物体)
还真是个犀利的问题,似乎这样说着的樋口向我抛来会心的一笑。
“哈……UMA探测器?”
光是听这名字,都不禁让人觉得这不是个什么正经玩意儿。
樋口边摆弄着机械面罩上像耳机似的罩住耳朵那部分上面的什么旋钮,边继续向我说道。
“这个可是小娅特地为科学俱乐部制作的秘密兵器。一个能够探知未确认生物体出现的预兆,并能在出现的事前给出预告的装置哦。我校本部,可是在全国高校UMA摄影总赛中唯一一支缔造了两连冠壮举的传说梦之队,这个装置功不可没呢。”
“未确认生物体的照片……?那个不就是……”
我现在才终于察觉到,樋口口中的UMA其实就是“使魔”的“幼体”这样的事实。
到现在,我也才终于掌握到了实际情况的一些眉目。
没有正式“契约者”的、从异世界侵入的“使魔”,只是遵循着本能而暴走的怪物。尤其是在这个世界的境界线已经变得不稳定了的“一周目世界”,这样的异世界空间干涉现象就发生得更加频繁。
阿尼娅为了尽量防止这样“散落”了的“使魔”对这个世界造成伤害,就在暗地里偷偷做着遣返“使魔”的工作。不过,就这样单单靠她的一己之力既要预测“使魔”的侵入地点,又要收集个体情报,还要做遣返个体的工作本身,即使是有三头六臂也还是太困难了。因此,她就选择让樋口也来协助她的吧。
毕竟樋口是个少了根筋的神秘现象狂嘛。如果是去协助搜寻UMA的工作,对他来说可是一件求之不得的激情差事,肯定会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的。就算是要在大街上装扮成这副蠢样子,对他来说也就只是个无关痛痒的事情吧。
简而言之,樋口就是单纯地被阿尼娅很好地利用了而已。虽然说是这么说,不过似乎本人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要去指责阿尼娅的什么不是好像也的确有点牵强。被拉到他身边一路同行的我和嵩月,也只是单纯地认为他很可怜而已。
不过真要说起来,UMA探测器……这个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这东西是通过什么原理来运作的?”
突然脑子里闪过这样的问题,我不禁试着向他提了出来。虽然我以为又是根据一些什么高深莫测的原理来制造的,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从樋口嘴里说出的话思路和条理却相当清晰。
“小娅不是有做人偶的么。那个可是相当受人欢迎的,就在这个街区里都有相当数量的爱好者哦。要算上全市范围的话,可能都有将近两百个了吧。”
“这么夸张……?”
这个在数量上也太庞大了吧,我不禁在心里吃了一惊。嘛,那些人偶本身的制作也的确相当精良就是了。
“更何况销售人偶的,可是那个本身就像一个精致人偶般的‘洛高魔女’嘛。在一部分的收藏家里,她可是享有盛名的哦。不仅如此,私下里都还流传一种说法,说这些人偶都有被当做幸运人偶来对待的呐。毕竟也的确存在一些关于幸运人偶的奇闻异事,比如多亏了人偶找到好工作了啊、多亏了人偶跟梦中情人结婚了啊、多亏了人偶瘦身成功了啊之类,乱七八糟的亲身经历铺天盖地……”
“原来如此……”
这的确很有可能就是事实。就算是那个关于幸运人偶的传闻,在很大程度上也应该是一点不假的。这样想来阿尼娅还真是厉害呐。
“不过,其实那些人偶里都有事先安装一些小型检测器在里面。如果检测器察觉到附近存在UMA可能出现的波动的话,就会把这个情报通过发射器传回我戴着的这个探测器,向我发出警报。整个就是这样的构造。”
“……不会引起什么问题么,这样往人偶里私装什么检测器之类的东西……”
像是电波污染、个人隐私的保护之类的问题都不考虑的么,从这想法里面总是能嗅出一股很浓重的违法气息。
“嘛,那些小细节就别太去在意了嘛。多亏了在UMA摄影总赛获得的优胜,学生会的那帮人都不好来出手干涉我们了呢。”
樋口边这样说着,边得意地仰起面庞,高声大笑了起来。
“……那个什么摄影总赛,有那么权威么?”
我不禁悄声向嵩月问道。紧接着,嵩月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我,轻轻点了下头。
“相当……有名的。在一部分业界里的话。”
“诶?不会吧?!”
惊得目瞪口呆的我,只能直直地回望着嵩月端正的面庞。这个所谓的“相当有名”,到底是在个什么样的业界里?!
就像这样,那个时候的我恐怕已经完全沉浸在和樋口他们的对话之中了吧,以至于我都放松了对周围的警戒,这也让我对迫近的危机毫无察觉。
等我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已经只能仰天长叹了。
“危险!”
似乎有个声音从天上掉下来砸中了我的头部。
那个时候的我们,正走在去学校的上坡道上。
而登上这个坡度挺大的短坡道,就可以看见洛高的大门了。
那个时候,我的确隐隐约约地听到从坡上传来了一阵很类似悲鸣的惊叫声。
然后,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发现坡顶涌起一片闪着白亮辉光的结晶——
都是些像大沙砾般的半透明结晶。像这样的无数小晶块就向这个仍呆站在路中间的我袭来,如雪崩般铺天盖地、如骇浪般来势汹汹。一下子,我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我目前的处境。
因此,我连一声哀号都没来得及叫出口,就被这突然泻下的灾难吞没了。
“噗哇……?!”
无视我如杯水车薪般的奋力挣扎,蜂拥而至的结晶群把我冲击得仰面瘫倒在了地上。
慌张地准备向我奔来的嵩月,也被四散在地面上的结晶滑得全身失去了平衡,只是嵩月比起我多了一整套完美的跌倒防护技术。
“……冰?”
察觉到遍布在地上晶体的真面目,她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的确,向我们袭来的晶体就是冰块。就像是水产品批发商陈列柜里铺垫着的那种维持低温用的碎冰块。看这路面上冰块散落的样子,至少也是一卡车那么多的量了。就像是谁在坡道上把冰柜里的碎冰倾倒出来了的样子。
从我们的身后陆陆续续地传来新一轮的悲鸣声。似乎不止是我们,就连路过的行人,都被这样意想不到的汹涌冰流烦扰到了。其实这应该都算得上是一个比较重大的事故了吧。不经意地抬起头来,就发现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人像壁虎一样紧贴在就近的混凝土墙壁上。为什么樋口这家伙仅限这种时候能机灵地躲过这种飞来的横祸?我心里涌起了一股忿恨。
“真是的……到底是谁做的……”
边抚摸着还正游走激痛的后背和后脑勺,我边艰难地慢慢撑起了身子。
然而,视界里又闪现出了一个飞快滑来的新东西,这不禁让正在路上稍微靠边的地方瞠目结舌地坐着的我一时间都忘记了周身的疼痛。
一条金枪鱼。
还结着白色薄冰的一条巨大冷冻金枪鱼。就算是保守估计,都至少有两米五长。整条鱼应该已经有三百千克重了吧。还真是一条让人震撼的黑金枪鱼。
而这条冰冻金枪鱼,滑行在铺满碎冰的下坡加速道上,像一根标枪似的急速俯冲了过来。
在这幅难以置信的光景里,我头脑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这个由于重力而不断加速迫近的黑影,与其说让我联想到了餐桌上的高级鱼,还不如说让我联想到了滑膛里的炮弹。
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条冷冻金枪鱼上,还骑着一个女孩子。
“让让让让让让一下让一下、快闪开啊你们!”
骑在金枪鱼身上的女孩子,尖声大叫着。
一位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的少女。身着洛高的女生制服,戴着褶边如花冠似的头饰。虽然有着温柔而娴雅的容姿,不过却闪亮着一双充满好奇心的大眼睛。
似乎她骑在这条冷冻金枪鱼上的原本目的,是为了阻止它的继续逃窜。
不过,她的努力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毕竟娇小的她,就算加上身上的制服,最多也只有五十千克。无论怎么想,也都没任何办法能去控制住这条重达三百千克冷冻金枪鱼。其实,谈何控制,她反而让这条冰鱼暴动得更加剧烈了。
“咦呀呀呀呀呀呀?!”
在金枪鱼身上差点被甩下去的她,反射性地紧紧抓住了金枪鱼的后背。然而,这一小点儿动作稍稍改变了一下它的行进线路。在坡道上划出一条慵懒的弧线的黑金枪鱼,不怀好意地将行进目标锁定为了正瘫倒在地上冰堆里的我。
这次我终于能惊叫出声了!
“呜、呜哇哇哇哇哇哇!!”
直面惨淡命运的我,却意外地并没有体验到什么冲击感,取而代之的是种如同正身处幻梦中似的浮游感。在发现包裹住周身的只有空气的时候,我这才恍然意识到这个我只是被金枪鱼嘴挑飞起来了的事实。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我感觉地面在向我靠近。
“——夏目君!”
正向我惊呼着的嵩月的话语,似乎也有种远在千里之外的朦胧感。
紧接着,后背袭来一阵让人不禁忘记呼吸般夸张的疼痛。似乎都浸透到了骨头里的那种钝痛。噼里啪啦地被折断的树枝,也隔着制服如针毡般刺痛着我的全身。似乎我就这样飞着撞进了行道树带上的灌木丛里。这应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毕竟万一我飞着撞上的是混凝土墙壁,很可能就直接见上帝去了。
不经意抬起头,从暴走里安静下来了冷冻金枪鱼,就紧邻着我如比萨斜塔般扎在土里。在如冰川般的下坡道上留下一大条弯曲凹槽的这条冻鱼,不禁下意识让人以为是战场上没有爆炸的哑弹。刚才还真是千钧一发。被冷冻金枪鱼撞死,光是在头脑里想象都觉得背脊发凉。
“好痛痛痛痛痛。不要紧吧,你?”
正准备站起来,却被柏油路上四散的碎冰滑倒而跌坐在了地上的那位,就在刚才都还骑在金枪鱼身上的少女,担心地向我问道。
“对不起哦~。就在搬运冷冻金枪鱼的时候,不小心撞翻平板车了呢。有受伤的吗?”
“呜……”
我慢吞吞地支起了身子。从刚才以来的一连串惊讶都已经让我忘记了去抱怨什么。何况我全身四处都遍布着的伤痛,都已经到要一一去数都会嫌麻烦的程度了。话说被三百千克重的金枪鱼撞上都还毫发无伤的人,真该立即转行去当武术格斗家,此人日后必成宗师。
不过,一旁的某人只是以平常的心态,冷眼看着这个因为痛苦不住呻吟的我。
“啊,完全不要紧的哦。毕竟这家伙已经习惯不幸了嘛。”
樋口用着轻快的口气向那位女孩子说道。我搜遍大脑,还真是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太好了呢~,少女两手合十,绽开了如花朵般的温暖笑容。一点都不好。我现在浑身上下可都没任何地方能用“好”来形容。
“为什么……会有冷冻金枪鱼之类的……”
好不容易挣扎着从灌木丛里抽身出来的我,用着奄奄一息的语气向她问道。
不知怎么的,这位娇小的少女一下子害羞似的提高了音调,微笑着回答道。
“啊哈哈~,我是家事部的部员嘛。想为聚会准备一些食材呢。”
那是准备做什么哦,我不禁在心里想着。哪个高中的家事部会在聚会的余兴节目里进行金枪鱼的解体秀哦。那种表演还是到筑地的水产品市场里去秀吧。
借着嵩月的肩膀我边努力地站起身子,边烦闷地长叹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
“诶……”
嵩月嘴里冒出了一个惊讶的声音。目瞪口呆的她全身僵直在了原地。有什么值得这么吃惊的事情么?我不禁在心里嘀咕着。嵩月那充满着惊讶的视线,只是直直地锁住了那位还跌坐在地上的少女。
身材娇小、属于家事部部员的少女,“嗯?”地露出似乎不可思议的表情,微微偏起了头。
仔细一看,她的身姿不禁让我忘记了呼吸。
这是一位有着如梦幻般容姿的可爱女学生。童颜的面容,白净的肌肤。她的名字,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虽然和她本人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听说学校正门引起了骚动才赶过来……又是你么,哀音?”
从哑口无言的我身后,传来另一个男学生的话语。有谁正朝着如冰雕般伫立在原地的我们走来。
望了一眼刚才说话的人,之前骑在冷冻金枪鱼身上的少女眼瞳闪耀出了光辉。
“啊、士郎君!”
被她话的影响,我回过头去,这才察觉到了这位被称为“士郎君”的人的真面目。
“……佐伯……会长?”
在我们身后的就是洛芦和高中第一学生会会长——佐伯玲士郎。
一位有着不禁让人胸闷般程度的美型、待人处事又有板有眼的一本正经的学生会长。身着一套纯白的改造后的制服。这个人也和“二周目世界”里的他自己基本上没有任何区别呢。
可能是听说了这个“金枪鱼暴走事件”后想亲自来视察一下情况吧。依这个男人的性格来看,这个行动本身也没什么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只是,他刚才称呼这位冷冻金枪鱼少女为什么来着?
“刚提到哀音……哀、哀音同学?”
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我不禁向她确认到。于是这位冷冻金枪鱼少女大大地眨巴起了眼睛。
“嗯?你、是谁呢?你是认识哀音的吗?”
我再次紧闭上了嘴。
附身在佐伯玲士郎的幽灵少女。被封印在机巧魔神“翡翠”的“副葬少女”。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满面如梦幻般地微笑着、缺乏感情的文静少女。这就是在我心目中那位名叫“志津间哀音”的少女的印象。
而眼前的这位冷冻金枪鱼少女,虽然的确与记忆中的她长得一模一样,不过给人的印象却截然相反。不仅感情丰富,脸上的表情也像走马灯似的频繁地变化着。明明是一脸恶作剧般的微笑,却并不让人觉得带有丝毫恶意。真要说的话,这一点上倒是跟操绪挺像的。
哀音那无忧无虑的微笑映在我眼里的,不禁让我心如刀绞,痛苦得差点喘不上气来。
并不是性格不同。只是,在我眼前的这个她,才是原本的哀音。
这才是作为机巧魔神的祭品而磨损着灵魂、消逝着感情之前的那位,原原本本的哀音——
“认识……可能你还并不认识我,不过我可是在很早以前就一直对你……”
我嗓音沙哑地向她说道。
哀音似乎很不可思议地回望着这个正紧咬着嘴唇的我。
“哇!听起来就像是爱的告白呢!”
轻轻地,她眯缝起来的双眼上弯成月牙的形状。似乎一脸格外喜悦的样子。
“啊、不、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慌张地摇起了头。面对这样温和地微笑着的哀音,我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你这副爱开玩笑的样子,还真像操绪呢。
眺望着这样对着话的我们,佐伯大哥露出了满面的无奈。
“那里的同学,似乎受伤了呢。黑崎君,拜托你带他们去治疗一下。”
这样说着的他,转向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在他身边静静地守望着的女学生。
“好的,会长。”
从佐伯大哥的身后走上前来的,是一位如模特般仪表堂堂、气质高雅的女学生。恰好到披肩长度的黑发和塑料的黑框眼镜,完美地衬托着她的这份姣好的面容和凛然的风貌。
我僵直在了她的面前。毕竟在“二周目世界”里,黑崎朱浬,作为科学部的代理部长,是和我们最亲密的高年级学生。然而在这个世界里的她,即是看见了我,也连眉毛都不抖一下。
“朱浬……?那身制服是……”
惊讶万分的我不自觉地问出了口。她现在身着的,是一套和佐伯大哥的制服非常相似的纯白色改造学生制服。在我所知的范围里,就算是包括她所有穿过的便服,这样穿着白色衣物的身姿似乎也都是前所未有的。她的这个身影无疑是向我对她的一贯印象里扔下了一颗核弹。
“这是学生会会员的制服哦。让我来看下伤口吧。”
她仍然只是用着这样事务性的口气冷淡地回答了我的问题而已。
我的心情不禁乌云密布,陷入在了深切的苦闷里。不过这位白衣的朱浬也并没有应该受到非难的理由,毕竟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所熟知的那位名为黑崎朱浬的女性,已经不在了。她已经在“二周目世界”里被人杀死了。
“伤口还在痛吗?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是重伤,要去医院吗?”
察觉到我眼眶里正在打转的泪水,白衣朱浬向我询问道。
“啊……不用了。十分抱歉,我没有什么的。”
我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虽然她对我的态度显得这么生疏见外,不过我心里却很不可思议地平静,并没有涌起任何悲伤。这个人,并不是那位我所熟悉的朱浬。只是在这个事实上有了切身体会而已。
同时在另一边,边按着裙子边站了起来的哀音,一脸恶作剧似的表情靠近佐伯大哥轻声耳语道。
“士郎君,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哀音,可能被他告白了哦。”
“告白?”
佐伯大哥惊讶地皱起了眉头。我在一旁不禁慌了手脚。在那里乱说些什么哦,你这金枪鱼女人!
“都说了不是这样的嘛。我话里可是完全没有一丁点儿那个意思的。”
面对在这个世界里事实上才是初次见面的学生会长,就在我拼命地在大脑里寻找合适辩解方法的时候。
“夏目?在这个到处都是冰块的地方做些什……哥哥也在?”
从身后又传来了一个很耳熟的声音。
边推着很眼熟的自行车,边向我们这边走过来的人,就是同班同学的佐伯玲子。
接二连三地出现熟悉的面孔,让我的大脑都不禁冒出了黑烟。毕竟是在学校正门这样显眼的地方引起的骚动,要想不引人注目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虽然我们原意是想避人耳目,不过看来之前的辛苦努力已经确定是完全白费的了。
“喔,佐伯。”
那里又钻出了一个身着黑衣的、在各方面都很糟糕地显眼的男人。
“能在这样的清晨与你相会,是个多么让人感到荣幸的偶然呐。这一定预示着我们紧紧相连的命运呢!”
“呃,樋口。怎么你会在这种地方……好了,你先把你那件恶心的外套处理掉吧!”
能面不改色地堂堂说出这种陈腐台词的樋口,和能用汽笛般尖锐声音发泄满腔怒火的佐伯妹妹。这一对绝配已经俨然变成在校门口即兴演出的相声组合了,无数双眼睛就这样齐刷刷地向我们望了过来。嵩月在一旁更是赶紧把自己的脸深埋进了围巾里,惶恐不安地环视着四周。像这样聚集起大堆人了的话,出现察觉到嵩月真面目的人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走吧,嵩月……”
我握起了嵩月的手,靠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嵩月也无言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趁大家注意力都还集中在樋口身上跟着人群起哄的时候,我们屏声息气地悄悄溜走了。
沐浴着朝阳晨光的碎冰,闪烁着如宝石般七彩的光芒。
冷冻的金枪鱼,现在都还扎在土里,慵懒而闲逸地享受着日光浴。
偷偷潜入学校大门,才发现这里面也与平日大相径庭。
通向教学楼的大道两旁,整齐地罗列着夜店的帐篷。就连教室里走廊上的四面八方,都要么是贴着海报要么就是立着看板。四处都装饰得很精致的校园里,就连树上都挂满了彩灯。
这里真的是洛高么?就在几天前,我在晚上蹑手蹑脚潜进学校的时候都还不是这个样子,这才过了多久?
“这是……怎么回事?”
我满心的疑惑不禁化为了言语。虽然学校并没有行课,但教学楼里依然人山人海,满眼望去都是学生。基本上就是全校学生如平日上学一般都来到了学校里似的感觉。
“应该是在准备什么祭典之类的吧……我想的话。”
嵩月在我身边冷静地分析着现状。的确,这个气氛和文化祭啊体育祭之类的前夕非常相似。
“我们学校的文化祭……已经早就结束了吧。”
“的确是呢。”
相互对视着的我和嵩月,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目光无意中捕捉到了一位在教学楼大门口似乎无聊地伫立着的学生的身影。一位看起来给人似乎很不可靠感觉的、身材娇小的女学生。似乎是正在等着谁的样子,不时地抬起手腕看着时间,一脸不安地环视着周围。
她每次俯下和抬起头的时候,垂在胸前两侧的长发就会接连地跳动,就像垂着耳朵的小兔子似的。她的这个发型我也很是眼熟。
“光前辈!”
慢慢地走近她的我,向她挥起了手。
这位女学生顿时吃了一惊似的抬起了头。脸颊两边的束发也跟着跳了起来。总觉得就像是小动物般的举止,可爱得让人不禁心生爱怜。
“在、在!”
似乎舌头都打结了般的话音。她也完全和“二周目世界”里的她没有任何改变呢。特别是性格并没有变得老成这一点,让我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气。
“是光前辈吧?”
总之先再次确认下,以防认错人。
“是的。对、对不起。我叫沙原光。目前是担任学生会的会计……”
光前辈礼仪端正地向我鞠了一躬。这样意想不到的夸张举止不禁让我困惑了起来。
“呃,那个,不用向我道歉的嘛。”
然而前辈还是没从紧张中解脱出来。反倒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的她,脸上满布着恐惧的神色,泪水打转的眼眶甚至都面临决堤了。
“你、你是……夏目智春君……吗?”
“是的。嘛,基本上是吧。”
要准确地说的话,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里的夏目智春,不过也没有什么其它代名嘛。光前辈还是这样用噙着泪水的眼睛紧紧地凝视着我。
“那个……我、有做过什么的吗?”
“呃、你说什么?”
完全不明白她的意图。光前辈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被谁怨恨而被诅咒的事情……”
紧张地问着这样问题的光前辈,声音越来越弱,后面的话都听不清楚了。我心里的疑云不禁更厚重了。
“哈、你说什么?为什么我非得来诅咒光前辈不可呢?”
“因、因为,夏目君、就是那个洛高‘魔女’的男朋友,对吧?小六夏、以前有这样说过……”
用着差点哭出来的表情,光前辈心惊胆战地向我做着说明。然而就站在我身旁的嵩月,似乎一瞬间就连身边的气氛都陡然为之一变。心里一惊的我不禁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望向她的侧脸,不过她的表情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我的错觉么?
嘛,总之我现在终于清楚光前辈这么畏惧着我的理由了。
“……六夏……你这家伙就是元凶么。”
我压低音量阴沉地埋怨出了口。可能是被我身子里突然喷涌而出的黑色情感吓到了,“咦”地一下子,光前辈紧抱起自己的身子缩成了一团。我一时间不禁焦虑了起来,赶紧绷出了一张和善的笑脸。毕竟光前辈她并没有任何过错的嘛。
“没事的。阿尼娅不会去诅咒别人……虽然没什么根据,不过至少是不会对光前辈出手的。另外,我也不是那家伙的男朋友。”
“真……真的吗?”
“只是,有点儿想向前辈请教的问题。”
“有点想问的、问题吗?”
终于解除了警戒心的光前辈,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我们。我不禁忍住了由疲惫而发的叹息,抬起手来指向了已经完全洋溢着祭典气氛的教学楼。
“是的。这个教学楼……发生了什么事么?大家都在忙着做什么呢?”
“诶?你在指圣夜会的事情吗?”
光前辈反而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不禁向我们反问道。
“圣夜会?”
我和嵩月不约而同地把头在同一个时间往同一个方向偏出了同一个角度。光前辈不禁微笑了起来。
“就是圣诞晚会。这可是洛高全年中最隆重的盛会哦。”
啊啊……我不自觉地感悟出了声音。要真说起来,也的确到了这个季节了呐。虽然平常没有去特别关注这个,不过洛高也还算是个教会学校,以前也的确听说过,这个圣诞晚会是学校最重大的一个校级活动。
“规模……还真是宏大呢。真了不起。”
嵩月就像在感叹似的自言自语了起来。的确如此,我也完全同意。毕竟家事部都在准备现场解体金枪鱼这样的活动了嘛。
光前辈望着这样在脸上写满惊讶的我们,轻轻地笑出了声。
“就是这样的呢。知道我们学校的一个传说吗?”
“传说?”有过这种东西么?
“在圣诞晚会的夜里,如果在教学楼里被女孩子告白、如果在中庭里被女孩子告白、如果在操场上被女孩子告白、如果在上学路上被女孩子告白而成双成对的情侣,将会获得永远的幸福哦。”
“……还真是个既随意又荒诞的传说呢……有必要连场所都去限定的么?”
这不就和圣诞晚会没什么关系了么,虽然我是这样认为,不过看到光前辈那一脸陶醉的表情,我还是放弃了去指责这个传说的一些微妙的不是。
“嘛……大家这样干劲十足的样子,也多多少少能理解了呢。”
不胜感谢,我就这样向光前辈致以了由衷的谢意。而不知为何,光前辈的目光津津有味地在我和嵩月间来回游走着。
“嘻嘻,在那边的女朋友,也还请多多努力哦。”
就因为光前辈这句开玩笑般轻快的话语,嵩月的脸就一下子红成了熟透的苹果。这个对一般的玩笑而言实在是太过夸张了的反应,不禁让我在心里大吃一惊。与其说是这个在我心中的影响挥之不去,其实更多的原因是我被嵩月泛着红晕的侧脸迷住了,我就这样呆滞地伫立在了原地。就在这个时候。
“让条路让条路!”
“呜哇!”
一记猛烈的冲击感携着一个充满气势的声音向我背后袭来,我不禁被撞飞到了教学楼的墙边。
冲击的来源一辆运货手推车。满载着塑料箱子的手推车,以相当的突进速度撞到了我的后背,把我直接挑飞离了地面。
“啊。”
望着像壁虎一样在墙上趴成大字型的我,嵩月一下子睁圆了双眼。随后。
“十分抱歉,叫得太迟了呢。我刚才是在赶着运送面包!怎么说呢,就不小心直接撞到你了吧?”
推着手推车的这个男人,边露出一张嘿嘿地傻笑着的脸,边取下了帽子。
一个身穿印着面包店标记工作服的年轻人。一位如同一直都讪笑着似的、两眼可疑地上吊成弯月形的少年。我也很清楚他的名字。我心里的激愤顿时炸裂开来。
“真、真日和!你这家伙!”
用手抹去破开的嘴唇渗出的血痕,我站了起来,冲到那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面前一把揪起了他的衣襟。月牙般的眼睛如同一下子满月了似的睁圆了,他离地的身体惊讶地弯成了弓形。
“稍……Stop、Stop(Stop:住手)!怎么突然就暴怒成这个样子了呢?!请冷静一下吧。那袋牛奶,就送给你当做我的赔礼嘛。”
“那东西给我能有什么用?!就是你……就是因为你……!”
用力揪住男人的衣襟的我,紧咬着的牙齿都磨出了声音。把直贵和朱浬逼向绝路,直接诱发瑶的机巧魔神“白银”被破坏,招致那场毁灭般悲惨结果的元凶之一,就是这个男人的背叛。在“二周目世界”里,这家伙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然而。
“夏目君……”
嵩月静静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她的手也轻轻地靠在了我的手上。
我放松了颤抖地紧揪住真日和衣襟的手腕。
其实我也是很清楚的。眼前的这个真日和,并不是我们所熟知的那个真日和。
从我的手里解脱出来的真日和,似乎很迷惑地晃了晃紧张得都僵直了的头部。望着我和他这样的始末,光前辈眼睛里又噙住了泪水。
“那、那个……对、对不起。夏目君。都是我不好吧。就是我让你们就这样站在路中间说话的缘故……”
“没有的事……我才是相当抱歉。光前辈,你并没有任何过错的哦。”
我边这样静下心来说着,边从真日和手里一把抓过盒装牛奶。到头来还是不喝的么,真日和不禁尖起了嘴。
“那个,夏目君、和真日和君是朋友吗?”
光前辈带着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向真日和问道。真日和只是甩了甩脑袋。
“呃,该怎么说呢。虽然我并没有什么印象了……对了,你想不想看我女儿的照片?她的名字叫美美安呢。”
“……女儿?”
就在我面有难色地踌躇着的时候,真日和又露出了那看着很让人不爽的恶心笑容点了下头,然后从钱包里取出了一张照片。凑过去看照片的我和嵩月几乎同时惊讶得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张才出生半年左右的婴儿和抱着她的一位女人的合照。女人非常年轻,或者应该说成年轻过头了。最多也才十七、八岁的样子。和光前辈、嵩月她们几乎是同年的。她都已经是那个小婴儿的母亲了么。而且,如果那个婴儿是真日和的女儿的话——
“对了,真日和君结婚都已经快过一年了呢~。”
光前辈带着似乎相当怀念的语气这样轻声说着。
“结、结婚?”
我难以置信地怪叫出了声。
“呀~~,你这样说我很害羞的呢。”
真日和一脸幸福得像融化的黄油般开怀笑了起来。我指着照片上人的手指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这个、就是真日和的女儿?你说已经结婚了……那,这一位就是真日和的夫人了?”
“啊……祝愿一家幸福美满。”
嵩月温文尔雅地向真日和一家送去了祝福。
“呀,非常感谢。真的非常感谢。说来也非常惭愧,为了照顾养活全家,我都只能辍学洛高开始工作了呢。”
这样说着的真日和,挺起了套在工作服里的胸膛。原来如此。难怪这家伙会推着堆满面包的推车四处奔走,原来已经是面包店的员工了么。然后作为学生会会计的光前辈,就是在这里等着真日和运面包过来。
“夏目君,你怎么了?”
望着呆然矗立在原地的我,光前辈不禁担心地向我问道。我这才终于回过神来。似乎因为一时间过多意想不到的发展被塞进了脑袋,让我陷入了一个稍稍放下心来的轻松状态。
“不好意思,只是稍微有点头痛而已。”
我边弱气地微笑着,边摇了摇头。
“噢,额头上都流血了哦?快去保健室让医生看一下比较好吧。”
望着女儿的照片幸福地笑开了花的真日和,对我的语气也很奇妙地变得异常亲切。
“现在就去。那我告辞了。”
都是因为你这家伙的错!然而,事到如今的我,也完全没了可以把这句话发泄出口的心境,只能无奈地轻耸了一下早已脱力的肩头。
嵩月跟在我的身后,我们走向了保健室。
并不是因为被真日和提起所以我们才去那里,而是也没其它地方可去了。我对被阿尼娅催促来到了学校这件事本身并没什么怨言,但关键问题是在于她丝毫没提到过来学校该去做什么。虽然阿尼娅的确说过在学校里有要给我看的东西,不过我也错过了机会去问她那究竟是什么。
越走近保健室,我的心情也如乌云密布般变得越沉重。虽然作为我个人不是很愿意承认,但事实上,心情的这份沉重也和身边的嵩月有着密切的关系。
那是飞到这个世界里来第一天晚上的事情了。就是这个保健室,这个我曾对嵩月表白我喜欢她的地方。不过,直到现在我还是没得到她的答复。
似乎嵩月有特意地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听到过的样子。这样充耳不闻的态度,一般就可以说明是我被甩了吧。
虽然我并不想让自己就这样陷入苦闷,不过这个嵩月紧随在我身后的样子,也和那天晚上的情形太过相似,不禁让我脆弱的神经再度直面考验。
“不好意思。”
我基本上是以自暴自弃的低迷心境,粗暴地推开了保健室的门。房门并没有上锁。
“稍微受了点伤……能用一下绷带和纱布吗?”
我向着保健室里问道。不过并没有听到校医的回应。保健室里也没有她的身影。
相对地,在病床边拉着的帘子稍微动了一下。从浅蓝色的帘子拉开的一条缝里,探出了一张身着制服的女学生的脸。
“校医的瀑原老师目前外出了。”(校医老师姓里第一个字“滝”在中文里没有,按汉字意思等效了一个)
那位女学生望着我,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向我解释道。苗条的身形,漆黑的长发。凛然且富有气质的端正面庞。并不让人感到一丝傲慢的、如妖精一般萦绕着缕缕忧郁的美少女。
“如果允许的话,就请让凤岛我来帮你做一下伤口的应急处理吧。”
用着恭敬的口调,女学生向我征求着意见。温和地微笑着的她,让我不禁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嘴角不住地抽着筋的我,勉勉强强颤抖着说出了她的名字。
“……凤、凤岛冰羽子。”
“是的。”
“怎么会在……这里?”
“凤岛我、有必须回答这个问题的义务吗?”
冰羽子冷淡地向我反问道。这出乎意料的问题,不禁让我陷入了困惑。
“呃,这个……”
不过冰羽子似乎并没期待着我的回复。
“也的确是这样的呢。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必须保密的事情。我只是在照看伤员而已。”
“伤员?”
“我的哥哥。”
这样说着的冰羽子,拉开了身后的帘子。保健室的病床上,正躺着一个人。染成接近银色的头发如刺猬般倒立着,看起来并不怎么精明的一位男学生。
“……凤岛蹴策?!呃、哥?哥哥?”
“呃”地从喉咙里憋出一声怪叫的我,视线不禁来回地在凤岛蹴策和冰羽子间游走。冰羽子静静地点了一下头。
“是的。也就是在法律上所述,在旁系两代以内的年长男性。在生物学上,凤岛蹴策和凤岛冰羽子的双亲是同一对夫妇个体。”
“啊、原……原来如此……”
还真是对长得不相像的兄妹呢,我边这样想着,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都是有着“凤岛”姓氏的操纵冰使魔的“恶魔”。虽然之前都有直觉到他们间可能的关系,不过当时并没法证实的那个猜想。
说是这么说,不过看来在这个世界里的他们也并不是“恶魔”呢。
“那个,他是怎么受伤的呢?”
虽然的确不太想再和她扯上任何的关联,不过在情理上不慰问一下病人也有点过意不去。
冰羽子对我的问题阴沉起了脸。
“虽然凤岛我并没目击事件的全过程,但在综合了在场目击者的众多说法后,可以推得他的负伤是由在上学路上受到突然俯冲而下的冷冻金枪鱼碾压所致。”
“金、金枪鱼……”
冰羽子陈述的语气显得半信半疑,然而我可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哀音一手制造的灾难的受害者就连在这里都还有的么。不过考虑到一旦了解了实情的凤岛冰羽子想必会直接去找佐伯大哥大吵一架的情况,为了不让自己被卷入这样伤神的风波里,我对此保持了缄默。
不过冰羽子却觉得我的这个反应相当可疑。
“难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慌忙换了个话题。
“啊、不,我也并不知道的。那个,就因为这样,你就一直看护着他?关系相当亲密吧?”
“毕竟、是兄妹嘛。”
这样轻声说着的冰羽子,总让我有一种似乎她一瞬间表情变得相当温和了的感觉。
他们兄妹的牵绊还真是相当牢固,现在的我至少已经能肯定这一点了。
既然如此——我不禁这样思考着。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在“二周目世界”里,凤岛蹴策会否定冰羽子是她妹妹这样的关系?不仅如此,冰羽子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那么积极地去协助炫塔贵也?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的两个人,又是为了什么才会走到一起,而且不惜冒那么大的危险也要缔结契约?
这里看来还有个什么根本性的原因尚未揭晓,我的直觉不停地这样提醒着我。不过,一丝清凉的触感打断了我的思绪。是嵩月。一脸严肃的嵩月,不知为何,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就像是在劝我别再深究下去了似的。
“嵩月?怎么了?”
我心里稍微有点动摇地回望向握住我手的她。
“……啊、没事。”
嵩月表情僵硬地摇了摇头。
“你刚说了什么?……嵩月?!”
像具尸体般静卧在床上的凤岛大哥,“唰”地一下睁开眼睛,如手机翻盖一般只有腰部转过90度地立起了上身。那双满布血丝的眼睛以都快冲出眼眶了的气势飞速扫描着整个保健室,喉咙里爆发出了如雷鸣般的咆哮。
“刚才的嵩月,难道就是我校荣光的超级偶像嵩月奏大人?那位接受美神眷顾而奇迹生还了的巫女?在哪、在哪里……?!”
“……哥哥。”
冰羽子那临近冰点的声音,把直到刚才都还燃烧着的凤岛大哥整个冻成了尊冰雕。
凤岛大哥的脸上“唰”地一下子褪去了血色。
“……呃、冰羽子?!”
“哥哥,果然比起我来,还是更加在意嵩月同学的么?”
半垂下眼帘的冰羽子,文静地逼问着已经变得哑口无言了的凤岛大哥。凤岛大哥赶紧像拨浪鼓般猛摇起了头。
“在、在说什么哦,真是的,冰羽子。很明显你一直都稳稳占据着我心中的最高点嘛。”
“我能相信你的话吗?”
“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坚持装傻的凤岛大哥拼命地向着冰羽子辩解道。看起来并不只是冰羽子对她大哥,似乎凤岛大哥也很关心他的妹妹呢。不过,这样的事实却只是更加深了在“二周目世界”里他们矛盾关系的疑点。
“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原因才会引发那样的结果……”
然而,就在我尽量开动着那早已乱成一团浆糊了的大脑苦苦沉思凤岛兄妹矛盾的根源的时候。
“我们走吧,夏目君。留在这里、不好。”
嵩月强硬地扯起了我的手腕。
“呃,不过、伤口还没……”
就这样转身离开了的话,那我们又是为了什么才到保健室里来的?不过嵩月的脸上已经阴云满布、电闪雷鸣,吓得我心脏差点没从喉咙里跳出来。
“不行!”
在这样鼻尖差点都碰到我了的至近距离里,她用那双熊熊燃烧着眼睛像盯着猎物般地瞪视着我,我不禁立即就在心里竖起了白旗。跟现在的她唱反调无疑是在自寻死路。何况从刚才起,我那被紧紧握住的手就被她如同祈祷般地放在了她的胸前,这让本已失去战意的我更加自暴自弃。
“好、好嘛。”
就像被嵩月拖着一般,我再次回到了走廊上。
在保健室里竭尽全力地向妹妹大人不住道歉的凤岛大哥的声音,也还回荡在我的耳边,久久不愿散去。
教学楼里,为了四天后迫近的圣诞晚会的所需准备,大家都拿出了看家本领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学校里有装饰校园的人、练习着乐器或者话剧的人、缝制剧服或者变装衣物的人、制作大道具的人等等等等,一派繁忙的景象。不仅是在教室里,甚至就连走廊上,都有学生在繁忙地来回奔走。虽然这样的好处是让混进了人群的我们也不怎么显眼了,不过相对地,由于我们在路上无意撞见熟人的几率也大大提升,因此我们无时无刻都必须更加注意四周的人流。
“噢,找到了。智春、嵩月,你们之前都跑哪去了哦?”
突然一个声音叫出了我们的名字,我不禁惊得停下了脚步。回转过身子一看,一位身着黑色风衣的男学生正向我们走来。
“樋口。”
“喔。总觉得这才没过多久,你就憔悴了许多呢,智春。你还好么?”
“……还行吧。稍微有些事情太令人震惊了而已。”
对着不拘礼节地凑过来盯住了我的樋口,我只能露出了弱气的笑容这样回答道。
“呼嗯。不管怎么说,也是刚来到异世界的呢。”
似乎就这样自说自话地信服了。
“那这样的话,就还是别去带你们去教室里更好呢。毕竟同班同学也不是全都知道你这个情况的嘛。”
“嗯……的确如此。”
的确,依现状来看的话,能避免的麻烦还是要尽量避免。万一又被卷入到了什么麻烦里就太可怕了。
嗯~~,樋口稍微思考了一阵。
“那去科学俱乐部的活动室去怎么样?小娅也肯定快到学校了呐。”
“啊,这样的话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那就这样办吧。这个是活动室的大门钥匙。这一阵不知有谁来过,把活动室大门大卸八块了,害得我们后来处理这个问题都没少费神呐。”
“哈哈哈……”
我只能边装傻地干笑着,边接过了大门的钥匙。毕竟活动室大门被破坏的原因,就是上次跟着我来到活动室的秋希的拔刀斩,何况破坏大门的根本目的只是为了开门,这个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然而,就在我正准备牵着嵩月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
“啊……稍等一下。”
嵩月抽回了手,并叫住了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樋口。
樋口一脸很不可思议地转回了身子。
“嗯?怎么了,嵩月?”
“那个……”
嵩月不知怎么的脸颊微微泛红地斟酌着词句。
“有点、想商量的事情。”
随着一个如大石头掉进了井里一般巨大的心跳声,樋口的眉毛都提到了头顶上。
“商量?和我?”
“是的。啊……如果可以的话,就我们两个人。”
“诶?”
我不禁有种连表情都石化了般的错觉。不过,嵩月还是紧紧地盯住樋口,并没向我回过头来。樋口的脸越来越因为惊讶而变得扭曲。
“不方便在智春面前提起的事?”
“……”
嵩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那就去下学生食堂吧。”
挠头都挠出声音了的樋口,用着轻松的语气这样说着。嵩月也似乎没有什么不满的,跟在了樋口的身后。
“那我们去了哦,智春。之后就在活动室汇合,你先在那边稍等一下吧。”
樋口这样说着,举起了右手。然户,就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他又转过身来靠在了我的身边。
“放心吧。我不会对嵩月出手的……嘻嘻嘻。”
这样留下了一句话后,他就带着嵩月走远了。望着樋口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我不禁发出了牢骚。
“你那‘嘻嘻嘻’到底想说什么?!”
我小声地咒骂着,狠狠用力捏紧了手里的科学俱乐部活动室的大门钥匙,没精打采地迈出了脚步。
虽然已经尽全力地不去想了,不过我在心里都还是相当在意嵩月想商量的事情内容。不想让我听到的内容,而且偏偏还是去找那个樋口商量,能猜到的相关话题寥寥无几,就算扳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果然是最近在保健室里发生的那件事么。
“……”
在喧嚣的教学楼里变得孤身一人了后,空虚起来的心里突然涌起了寂寞的感觉。
孤单一人身处陌生的场所的心境,我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了实感,才终于回忆起那早已被我尘封在记忆角落里的凄凉感觉。这就叫做孤独吧。就像自己的心里,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空洞般的感觉。突然意识到从刚才起就不自觉地望着右肩斜上方向,我不禁苦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我不禁把手压在了胸前。原来如此,只是操绪没在我身边。
“小智?”(又来了,经过正面反面仔细观察,这里又是御用爱称的TOMO)
被沉重的寂寞感压倒、深埋着头的我,因为一句和缓的话而抬起头来。
“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哦?”
在意外地靠近的地方,站着一位身着运动服和制服裙的、打扮得很活泼的女学生。水灵的一双大眼睛很让人觉得印象深刻。她就是大原杏。
“……杏。”
“哇、怎么了哦,这个伤口。”
杏并不给我一点儿回答的时间,只是全身上下地张望着我遍体鳞伤的身子。
“这个是、那个、被金枪鱼和面包店的运货车撞到……”
“金枪鱼?面包店送货员?”
还真是个莫名其妙的经过呢,似乎这样想着的杏偏起了头。嘛,一般都会这样陷入困惑的吧。不过我也的确想不出来更好的说明方法就是了。杏皱了皱眉头,又摇了摇头。
“还真是拿你没办法呐。好了,快过来吧。”
杏小巧的手,却意外地用力牵起我的手把我往某个地方拖去。
“诶?稍微……”
被杏这样拖着走去某个地方的样子,不禁让我回想起了一些很奇妙地令人怀念的过往。那个是才进初中没多久时候的事情了,也是和樋口他们相识以前的事情了。因为飞机失事让操绪下落不明后,我被幽灵附身的传闻也在学校里广为流传。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大无畏地、一如平常地向这样在学校里被完全孤立的我打招呼的人,也就只有杏而已。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用力地牵着我的手,硬是把我拖进了田径部的活动室。
回想到这里了的我,心里不禁满溢起了哀伤。
在我记忆中的杏,并不是这位正牵着我手的杏。
“真是的。浑身都是些挺严重的碰伤嘛。现在可能还没什么,不过到明天了肯定会肿起来的哦,这些伤的话。”
“啊、嗯……”
在女子田径部的活动室里拿出了急救箱的杏,开始利索地处理起我的伤口。用强硬的手段扒去了我的衣服,接连用湿毛巾轻拭着我的后背。
“总觉得,这还真是久违了呢,能和智春这样两人在一起说说话。”
边轻轻地往伤口上喷着冰凉的消毒液,杏边这样轻声地向我说道。我只能装出一副糊涂的样子。
“是这样的吗?”
“明明就是嘛。不仅随随便便地就翘掉田径部活动,就连平常打工的地方也一直休息着不去。”
“……不好意思。”
我在心里不禁真的涌起了一股抱歉的感觉,于是向她老老实实地道了个歉。虽然这跟我本人并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不过也算得上是间接的连带关系吧。真是的,我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直贵你这家伙也是,把借口都找好了再走也不迟嘛。
真是的,杏叹了一口气。
“我家的父亲也都觉得很寂寞了呢。偶尔还是来家里吃顿晚饭吧。潮泉同学也会一起来的嘛。”
“潮泉同学?”
从她口里说出的那个意想不到的名字不禁让我陷入了困惑。杏眨巴起了眼睛。
“小尼娅嘛。她不是就跟你住在一起的么。你不都说过那位是名门望族千金大小姐的嘛,就是金发的那个人。”
“潮泉小尼娅……?呃……啊、的确是。”
原来是指阿尼娅么,我终于意识到了。
从“二周目世界”飞到五年前的这个世界来的阿尼娅,本来就是一位不应该在这个世界里存在的人。同时肯定也没有相应的护照或者户籍。这样的话,在这个世界里就连正常生活也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她才想到依赖潮泉家的吧。
以潮泉家的财力和地位,要编造一个阿尼娅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想必也不是件什么困难的事情。隐姓埋名地以“潮泉尼娅”这个虚拟的身份,她度过了在这个世界里的五年吧。
嗯嗯,我不禁一个人在一边了然于心地点着头。
“智春?”
恍然发现杏正一脸认真地向我靠了过来。面对她意外地成熟的表情,我不禁有些心跳加速。突然才回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比起我原来所在的世界,这里已经是在那一年以后了。现在正在我眼前的,是一年以后已经成长了的杏的身姿。
“总觉得……你、缩水了?”
杏的这句话差点没吓得我的心脏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已经成长了一年了,这句话换过来说,也就是我年轻了一岁的意思。对一般人来说可能并不怎么显眼,不过对亲密的伙伴来说,这已经足够让人感得奇怪了吧。事实上,阿尼娅也没有过一次把我和直贵弄混过的时候。
“应该是错、错觉吧?”
我除了去混淆视听以外也别无他法。杏不禁皱起了眉头。
“总觉得、你的长相似乎都变年轻了呢。”
超乎想象地敏锐呢,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女性第六感?
我的额头已经是冷汗如雨点般淌下。然后杏向我的心里捅来了最后一刀。
“你……到底是谁?”
一对完全如盯着陌生人般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我。
“呃……”
“虽然很像……但是不是小智……”
“杏。不……我其实是……”
我是认真地否定着她的推测。虽然我的确不是这个世界里的夏目智春,但也毫无疑问地是夏目智春本人。或许是我这份坚定的气魄有传达到她那里吧,杏稍微露出了些疑惑的表情。
“那么,就给我那个时候的答复吧。”
“答、答复?”
这“答复”到底是指对什么事情的答复?
“那个时候我向你告白时的答复。”
“告……告白?!”
你说什么?居然还有这种事情?!直贵你这家伙都隐瞒了些什么!
对着已经六神无主了的我,杏进一步把脸靠了过来。
“智春你都跟我接过吻了的事情,别说都忘了哦?”
“吻、接吻……?!”
我差点没被吓得心脏罢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都做了些啥,那个死男人!
“那个,还记得的。虽然记得……不过事情太过突然……”
总之不赶快找些什么借口搪塞过去的话,之后肯定都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情的。我捡了些适当的词句努力地配合着她的说法。
“终于露馅了呢,冒牌货。”
缓缓地站起身来的杏,就像成功抓出犯人了般得意地把手指向了我。
“诶?”
“才不会向你告白呐,你梦去吧!”
“呸”地,杏摆出了一张鬼脸。我不禁一时间全身都石化了。
“骗、骗人的么?!”
我不禁提出了抗议。不过杏只是对我吊起了眉毛。
“在骗人的是你才对吧。好了,乖乖回答,你、到底是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老实的话我可要用吉田前辈真传的弧线式抛投法施行天诛了哦!”
杏从活动室的房门前放着的篮子里拿起了铅球,还煞有介事地摆起了架势。笨蛋,这东西万一砸到人了会直接小命不保的吧,我不禁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就在那个时候,我的神经似乎终于绷断了似的在心里响起一个声音。恐怕是心中的罪恶感终于满溢出来了吧,这股突然袭来的沉痛感不禁煽起了我自暴自弃的冲动。再这样蒙混下去,可能也已经于事无补了吧,望向眼光正锁定着我的杏,一股身心俱疲般的强烈脱力感如风暴般登陆了我全身。的确,正如她所说的一样。
“在骗人的是我才对么……或许的确如此呐。我并不是杏你所熟悉的那个夏目智春。”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突然变得一本正经了的我,杏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
“这个……要详细说明的话就太复杂了……”
杏只是沉默地望着这样抱起头来言语混浊地正深深苦恼着的我。
“知道了!肯定又是樋口那家伙吧!”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地大叫出声。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只是愣愣地抬起了头。
“诶?樋口?”
“樋口那家伙,这次又是对智春做了什么嘛?!催眠术?降灵术?人格转移禁术?”
紧咬着牙齿都磨出了声音的杏,滔滔不绝地大嚷了起来。我脑袋里忽然电光一闪,正好可以用她的妄想借题发挥一下。
“就、就是这样的。现在的这个我就是樋口从‘无意识之丘’里唤醒的夏目智春第十三号人格。看起来稍显年幼的原因,可能就是精神上的变化作用在肉体上所造成的影响吧……”
总之先胡诌一些出来试试效果。
“果然,又是他搞的鬼呢……樋口那家伙,我饶不了你。之后看我用田径短跑鞋钉把你扎成筛子!”
令人大吃一惊的是,杏毫不怀疑地就相信了。抱歉,樋口,我不禁在心里向他表达着歉意。这也就是所谓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吧。因果的这条锁链还真是残酷呢,我不禁这样感言着。事实看来似乎也是如此。
“有什么复原的方法吗?”
杏不安地向我打听着。她正担心着的,肯定并不是正在她眼前的这个我,而是另一个我——原本在这个世界里的那个夏目智春。
“嗯……当然有。”
我只是在嘴角浮现出轻轻的微笑,僵硬地向她点了点头。
杏的脸上一下乌云散去,绽开了如朝阳一般灿烂的笑容。
“那太好了。那么,能代我向小智传句话吗?你快点回来吧,大原杏一直都等着的哦——这样就行了。”
“知道了。肯定传到。”
我在心里死死地憋住就快喷涌而出的悲伤,静静地向她点了点头。杏向我浮现出了微笑。
“那我告辞了。你也要好好保重哦,智春的第十三号人格。”
“啊、嗯。再见。”
我就这样静静地守望着她挥着手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最后,再一次,我重复着刚才的话语,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
“永别了杏。”(特别注解:在日文里,上面的“再见”和这里的“永别”可以用同一句话表达,只是语境大不相同)
科学俱乐部活动室里没有一个人影。本来它的所在地也都是楼里的一个似乎被隔离开了的阴森角落。不过,这种地方对现在的我来说正好是个藏身的绝佳据点。
我缩在活动室里墙角,背靠着墙壁,环抱着膝盖,把脸深伏进了臂弯里。
没有一滴眼泪,也没有一丝哀号。有的只是满心的忧伤。我向杏许了下一个不负责任的约定,而这份沉重如泰山般紧压住了我的心头。这个约定已经不可能会实现了。我许下的,只是一个仅仅能将她的伤痛延后少许时间的谎言而已。
“一周目世界”的智春已经死了。杏所熟知的他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了。她的愿望也已经没有机会再实现了,只是成为了一句永远无法传达到他耳边的话语。我对这样的事实再清楚不过了,然而我却还是只能给她一句谎言。
“呜……”
我不禁狠狠地捶了墙壁一拳。
拳头上浮现出条条红色,从那里渗出了殷红而温暖的液体。然而我却没感受到一丝痛楚。可能是因为心里的裂纹过于深长,使我不禁对身体的感觉都麻痹了吧。
再一次,我抬起了拳头,再一次,拳头全力地砸向墙壁。如同重放一般,一次,又一次。
这样的拳头,在某次砸向墙壁的途中突然被谁的手制止住了。
轻柔的触感、温暖的体温,透着我冰冷的肌肤传来。有谁从身后拥抱住了我。甘美的发香如缕缕丝带般萦绕住了我。总觉得这样的香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为什么会一个人哭泣呢?”
从身后飘来喃喃细语。催人泪下般,令人无限怀念的声音,那种独一无二的稳重语调。
“有什么伤心事吗,智春?”
“朱浬……?”
我慢慢地回过头去。在令人惊讶的至近距离里,映出了一张成熟美少女的秀丽面庞。她的嘴角妩媚地微微上弯着。
“觉得很新鲜呢,会把我和朱浬混淆。我的话,可能稍微有点高兴的哦。”
似乎很愉快地,她这样向我说道。我这时才发现,她有着一头齐到了胸间的长发。她并不是那位和佐伯大哥在一起的那位白衣的朱浬,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位因空难而变得行踪不明的、和朱浬如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双胞胎妹妹——
“难道说,你是……紫浬吗?”
“答对了……呵呵,给你个奖励。”
这样说着的她,想安抚着一个小孩子般,轻抚着我的头发。这样温柔的感觉,让我似乎从眼眶里都渗出泪水。
“为什么……紫浬、会来这里?”
我用着沙哑的声音向她问道。然后,紫浬闹别扭似的稍稍弯起了嘴唇。
“因为、我是这里的部员嘛。”
“部员?紫浬也是?”
用着疑问的口调,我向她问道。如果我的记忆没出差错的话,在这个世界里的紫浬,应该是一个被某个大牌的电影监督发掘出了天赋异能的天才女演员才对吧。虽然一边进行着女演员的活动生涯一边作为高中生来到学校上学这一点上无可非议,但为什么偏偏还会加入这样一个看起来都不太正经的怪异社团?
然而紫浬却是一口平静的语气。
“是的哦。我可是科学俱乐部原部长代理。虽然现在已经隐退了呢。”
“部长代理?为什么还会、特地、来当这种……”
望着一脸混乱的我,紫浬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似的津津有味地静静眺望了一会儿,又再次向我开口了。
“呵呵,你看来并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位智春呢。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却不是一个人……还真是有趣呢,从科学角度上来说。”
“哈……”
你在说什么“真是有趣”呢?我不禁叹了口气。这人比我想象的来得还要怪多了。
“说起来,你遇到了什么痛苦吗?来,和大姐姐谈下心吧。”
与满口如戏谑调侃的口气正相反,她静静地注视着我的眼光却是如此的温和。这样的眼神总让我有种很奇妙的怀念感。就像被她那双温柔的眼瞳诱惑了似的,我以坦然的心境率直地向她道出了我的苦痛。
“……我的朋友、死了。还有……很多人因此受到伤害……”
我不禁从自己出口的话语感到一丝震惊。就在我的眼前逝去的人里,也包含着紫浬。在“二周目世界”里紫浬,作为被封印在机巧魔神“白银”的“副葬少女”,被冬琉会长一刀穿刺,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然而这个世界里的紫浬,正从身后紧紧地拥抱着我。
“很重要的朋友吗?”
对这样的问题完全不需要思考,我本能地点了点头。
“就像亲生兄弟一样的哥哥,和……像姐姐一样的前辈,还有……”
直贵、朱浬,还有变得下落不明了的环绪他们。他们的身姿,直到现在都还栩栩如生地映在我的脑海里。
“因为有他们在……我才会觉得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肯定能克服过去。无论再怎么陷入绝望,只要有哥哥和朱浬在身边的话……然而……”
时至今日,我才终于领会到,他们有付出多么大的努力和牺牲在背后帮助着我。就算不来帮助我都没什么的,只要他们还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我都一直憧憬着,自己有一天能变得像他们一样,梦想能像他们一样拥有自由和目标,拥有勇气和毅力。然而直到他们离开身边之前,我却甚至连这一点儿小事都没有察觉到。
“……你深深地喜欢着的吧,那些朋友。”
紫浬的声音,在我耳边轻柔而温和地回响着。
“是的。”
我点了点头。真乖,紫浬轻轻地笑出了声。
“那么,你想怎么做呢,智春?”
“这个……”
面对她这个突然的问题,我不禁哑口抬起头来。
紫浬继续往下说着。
“他们对你寄予着怎样的期待呢?是扼腕叹息一蹶不振呢?还是挺身而出帮他们报仇呢?”
绝对不是那样的!我不禁在心里呼喊着。科学部是为了什么才创立的?直贵和朱浬期望着我去做什么?我回想起了我才入学洛高那天,朱浬向我说过的话。
科学部的活动内容是研究探求黑科学的本质。
为了拨开笼罩着这个疯狂世界的迷雾——
“我……想探明真实。为了这次,我一定要彻底明白他们的愿望……”
紫浬从头到尾,都满面温柔的微笑,认真地听着我的述说。
“给你个奖励。”
轻轻地,她的手抚摸起了我的头发。然后她出其不意地绕到了我的正面坐下了。
“对这样的乖孩子,姐姐就特意实现你的一个愿望吧,无论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许的哦。”
坐在活动室里椅子上的她,稍稍摆出了一副高傲的大架子。
“愿望……吗?”
突然被这样说还真是容易让人困惑起来。不过,紫浬却默默地笑了起来。
“嗯。就算是色色的愿望也都没关系哦。只不过有个R15的小小限制呢。”(不知道R15是什么意思?勤用搜索吧,这里就不解释了)
总觉得,这就是只有我所熟知的那位科学部部长代理才会说得出口的话呢。同时,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那,我就许愿了哦。”
“什~么~?”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坚定了决心后,我把愿望说出了口。
“只是现在……请让我称呼你为朱浬吧。”
紫浬也令人惊讶般地一口答应了。
“呵呵,OK。”
将长发盘起了的她,几乎令人窒息般地和朱浬相似。
“这样可以吗,智春?”
“嗯。”
对着微笑着的紫浬,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虽然我自己也很清楚这不过是我个人的自我满足而已,不过就算是这样,我都还是想说出口。至少我希望把曾经想传达给朱浬的话,转达给和她一样的人。至今以来的感谢,以及从今往后的誓言。
还有,她一直都是我的仰慕和憧憬,她一直都活在我的心中,这样绝无半点虚言的事实。
“朱浬……那个,我……”
大大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我从喉咙里挤出了我的心语。
“啊、Stop。”
好不容易正准备说出口的话,就被紫浬用随便的口气打断了。
在神经最紧绷的时候一下子被当头泼了盆冷水的我,差点没哭出声来。
“到底怎么回事了嘛?!”
“啊、抱歉抱歉。虽然就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呢。”
倏地,紫浬恶作剧似的轻吐出了舌尖。
“不过,好不容易地鼓起了勇气,这些话还是向她本人传达更好吧,我是这样想的哦。”
“你说她本人……我所熟悉的朱浬,并不是这个世界里白衣的朱浬呢。”
我向紫浬投去了满是怨恨的眼神。不过她满怀深意地还以微笑。
“啊、嗯。我知道的哦。虽然详细的事态并不知道,不过莫名地还是知道的。所以呢。”
用着自信满满的语气,她向我断言。
“她,肯定还活着的呢。”
“……诶?”
我只是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愣愣地凝视着紫浬。呵呵,紫浬从容不迫地微笑了起来。
“那是你所熟知的,同样名为“黑崎朱浬”的另一个女孩子。”
“这怎么可能……毕竟,朱浬可是在那个时候,在我眼前……”
被冬琉会长的“冬樱”贯穿了胸膛,又被冰羽子的使魔粉碎了身体。这可是我亲眼所见的惨痛经历。
“嗯。不过,她还是活着的哦。”
紫浬坚定地向我说明着。我突然还想到了一件事。这样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阿尼娅也提到过类似的事情。直贵在自己临近死期前,尽可能地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为了让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消失在任何世界里。
如果这个是事实的话,的确朱浬也有了还活着的可能性。不过,在这之前。
“为什么、你能断定这些事情?”
我一本正经地追问着紫浬。紧接着,她露出了和在“二周目世界”里作为“副葬少女”的她一模一样的表情,同样惊艳摄人的美丽笑容。
“女性的第六感哦。很科学吧?”
阿尼娅现身科学俱乐部活动室的时候,在那之后也没过多久。在自动售货机里买了听热咖啡慢慢啜饮着的紫浬,轻轻地挥着手迎接着她。
“啊啦、小尼娅。很久不见了呢。”
“……紫浬么……在那边的笨春又在做些什么哦?”
眺望着缩在活动室一角里环抱着头的我,阿尼娅露出了满脸的惊讶。
“呵呵,思春期的少年,可是有着各种各样烦恼的哦。”
紫浬扔出了一句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你在搞些什么,阿尼娅不禁皱起了眉头。和思春期根本没关系的,我不禁抬起头来无声地抗议着。
“只有智春和紫浬么?嵩月她们呢?”
阿尼娅边解着围在脖子上的红围巾,边向我问道。我不禁闹别扭似的托着下巴回答道。
“呃……嵩月说想和樋口商量一下什么事情……”
“把你抛在一边?”
“嗬”地,阿尼娅吐出了一口气。用轻蔑眼神望着我的她,似乎还很奇妙地显得相当愉快。
“你有做过什么让嵩月很难堪的事情么?”
“呃……那个是……”
突然挺进事件核心了的阿尼娅的问题,不禁让我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哼,还真是有趣呐。嘛,大概也能猜到会是什么事情。”
阿尼娅向我露出细长的白色尖牙,一脸爽快地笑了起来。
“你在那里高兴什么哦?!”
我不禁气得连嘴都歪了。不过名为“噬运者”的“恶魔”只是冷淡地用清醒的语气抱怨着。
“为什么我非得为你被甩了这点儿小事高兴不可?”
“还不一定就是我被甩了嘛!”
“哼,无所谓了。紫浬也在的话真是帮大忙了。过来吧,智春。有个想让你看看的东西。”
阿尼娅冷眼盯住心情低落的我,招着手让我过去。我突然想起了件事情,站起了身子。
“想让我看看的东西?这样说起来把我们带到学校来的目的……”
“嗯。比起长篇大论的说明,实地看一下明显更快更方便嘛。”
这样说着的阿尼娅迈出步子走向了走廊。那里有的,只是通向旧教学楼楼顶的紧急逃生楼梯而已。我赶紧跟上了她的脚步。
“呵呵,会有什么让人惊奇的好东西呢?”
紧跟在我身后的紫浬愉快地笑了起来。不过阿尼娅却一本正经地向她回过头去。
“应该也可以说是没法让你看的东西呐,紫浬。对你来说的话。”
“啊啦?”
紫浬睁圆了眼睛,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地偏起了脑袋。
阿尼娅打开了紧急逃生楼梯最顶上的一道生锈的门锁。
“楼顶?这样随便地上去没问题么?”
“嗯。这里看过去没有什么障碍物,应该能看得更清楚的。”
推开了楼顶天台的门,放眼望去,冲进视野的都是冬日的天空。微微飘着朵朵细碎白云的蓝天。干爽的空气。俯瞰下去的话,市区的街道房屋都尽收眼底,有的地方,还有缕缕轻烟从房子里窜出,直上云霄。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特别地方的街市日常风景。
“从洛高望向南街……就是河川沿岸的方向,那里有什么还记得的吧?”
边这样说着的阿尼娅,边向我的手里塞来一个什么东西。那是一个军用双筒望远镜。
“你问那里有什么……要说起来,不就是普通的住宅区么。好像仓库街也在那边。”
边这样回答,我边拿起了望远镜。阿尼娅在身边不禁“哼哼”地上弯起了嘴唇。
“既然你这么认为的话就实际看看吧。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述的那样。”
“诶?”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我架好望远镜了便往那个方向转过头去。然后我不禁惊得差点忘记了呼吸。
“那个是……什么哦?”
映入我视野的,是和我的想象大相径庭的怪异图像。透明的建筑。如冰雕艺术品似的街区。那里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大群透明的建筑物残骸遗留着。如同沙漠中的废墟一般,或者说就像沙漏里的流沙一般,逐渐风化,四散着透明的微尘,然后逐渐崩落。似曾相识的光景,我似乎以前也有亲眼见过。
“整条街道……都结晶化了……这样、完全就和克里斯汀娜一样……”
“嗯。就是‘非在化’。”
阿尼娅用着毫无抑扬的平静语调向我说道。
“怎么了?在谈论着什么呢,你们两人?”
旁听着我和阿尼娅对话的紫浬不禁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发现到她的这个反应,我这才意识到一件事。
紫浬并不能目睹这样的景色。因为她并不能理解这样逐渐“非在化”的景色。
身处这个世界里的人,并不能理解这个世界里发生的“非在化”,因此他们也不能理解这样逐渐“非在化”的街道。
就像加贺篝完全失去了由于“非在化”而消逝了的克里斯汀娜的记忆一样。
“这就是、世界的风化……毁灭的前兆,智春。”
阿尼娅似乎自言自语地这样说着。她那毫无感情的声音,总有点似乎带着点颤抖般的错觉。
“这个世界已经就快毁灭了。然而在这个世界里的人,却连自己所在的世界面临毁灭了都没有察觉。应该说是无法察觉。毕竟人并不能认识已经消亡了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所有的记录和记忆都会被完全抹去。”
“整个世界的‘非在化’……”
我不禁用干涩嘶哑的声音叨念着。这个时候的我才真正地有了实感。有了这个世界只剩下微不足道存在时间的实感。再就是理解了为什么直贵一定要得到机巧魔神的理由,和他不能不赶去“二周目世界”的理由。
“这个……就是在你眼中的景色吗……哥哥……”
谁也不能传达到的我的话语,就这样消逝在了冬日的微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