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看,在眼前很长,一转身却很短的是什么?
这是中央沙漠的人民小时候一定都猜过的一个众所皆知的谜语。
答案是时间。
(说真的,出发前我还觉得一个月是很漫长的……)
拉比莎靠着里固之丘,仰望傍晚染成紫红色的天空,模模糊糊地回想起大约一个月前的自己。
她听见沙沙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只见萨允站在那里。
「喔,你来啦!」
拉比莎轻轻举起手,萨允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嘴唇浮现有点坏心眼的笑容。
「今天怎么没有骑里固来?」
「你没说今天要比赛啊,况且时间也不对。」
「话说,你也没带写了奇怪留言的纸条啊。」
「因为过来之前没绕去黎度那里。」
拉比莎耸耸肩回答,两个人就咯咯地笑开了。
萨允稍微斜靠过去,对拉比莎伸出了右手。
「恭喜你考上了,拉比莎。」
看着萨允平静的表情,拉比莎也微笑,紧紧地回握那只手。
「嗯。恭喜你考上了,萨允。」
——今天下午发表了测验结果。
在圣园外墙一角,通过测验者的准考证号码一张接着一张地贴了出来。其中的确有拉比莎和萨允的号码,而且像是感情很好似地并排着。
那时与其说是欣喜,不如说是放下心中的大石而全身放松……
不过现在两人一这样互道恭喜,「这是真的」的感觉便逐渐涌上心头。
有段时间两人就这么不发一语地沉浸在喜悦里,视线投向从紫红转变为浅靛色的美丽天空。
不久萨允喃喃地打破沉默:
「喂,一次就好,能不能听我说?」
「是没关系,什么事啊?」
萨允把头转向拉比莎,自然地拉比莎也看向他。他鸢色的眼眸盈满澄澈的情感,凝视着她。
「留在迦帛尔吧。」
跟眼神一样直接的声音。
拉比莎目不转睛专注地听完,毫不迟疑地回答:
「我做不到。」
萨允听到她斩钉截铁的答案,发现自己竟然意外地完全没受伤的感觉。
……这是当然的,早就料想到答案会是这样了。
即使如此依然问出口,是不想让自己将来又犹豫后悔。
拉比莎毫不犹豫又斩钉截铁地给了自己最好的答案。
「是嘛!」
萨允露出笑容,将视线转回夜空。
「我啊,既然通过了考试,还是说服父母立志成为园丁吧。虽然我知道市场监察士也是个好工作,但是我啊,想要看看更宽广的世界。」
萨允开始这么想,是受到拉比莎当上使者旅行一事触发。
当时萨允体认到自己的力量与知识有多么不足。即便想救拉比莎、追上她,在迦帛尔长大、从未见识过其他地方的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有种被拉比莎抛下的感觉,因此更感到生气、寂寞,或许就是因为那个缘故。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所以说你想当上园丁,将来分派到其他城镇的支部?」
「哎,那也是一种方法啦……其实我老爸听认识的园丁干部说,圣园现在正考虑成立新的园丁职种部门。你晓得吗?」
「没有,我没听说。那是一个怎么样的部门?」
「还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成立,当然也还没有取名,但我老爸称它作「巡察使」。这个工作的任务不会在一地久留,无论是有圣园支部的地方、还是没有的地方都会去巡察,排除谣言或刻板印象,把最真实的情况回报给圣园本部。这可是以往很少放眼世界的迦帛尔为了改变所创设的重要工作。」
「咦?原来有这样的计划!」
霎时沉浸在萨允的话中,拉比莎的双眼闪闪发亮。
不久留一地,总是像风一般自由来去,不为谎言蒙蔽,探究世界的真相,聆听人们的声音,然后回报给今后想必依然是沙漠心脏的圣地迦帛尔。假使真的有这种工作,当然是拉比莎的第一志愿。
(而且要是那种职务的话……)
拉比莎在内心一角悄悄地想着
(就可以一边跟杰泽特旅行一边持续园丁的工作了!)
总觉得自己不知为何冒出了不检点的念头,拉比莎感到些微心虚。
(没、没有啦,即使不能边工作边旅行,巡察使也是我理想的工作。嗯,没错。)
拉比莎光是这么想想就觉得兴奋不已,总觉得这份工作很适合自己。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也要以当上巡察使为目标!不对,既然这样就努力让这件事成真吧。然后我们来比赛,看谁能当上第一号巡察使,你看怎样?」
「还第一号咧,你是想要求圣园把这个主意等到我们成为出色的园丁之后再执行吗?」
尽管苦笑,萨允的眼神也是认真的。
「不过,这主意不错唷。要不要比比看谁能先当上巡察使?」
「当然要!」
两人不分先后地站了起来,抬头仰望遍布在澄澈绀碧间的无数光辉,几乎同时找到了那颗恒挂北方,特别闪耀的星辰。两人视线交会,发现彼此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不由得扬起嘴角充满自信地相视而笑。
「萨允,为了不忘掉我们的比赛——」
「是啊,就以这颗星当作备忘。」
如此一来,无论两人身在何处,都不会忘了这个约定。只要仰望夜空,就会想起来。
就算未来两人在不同地点、不同时空做不同的事,目标都会一样。
拉比莎举起双手,像要把那颗星星,不,要把整个夜空拥入怀中,提起丹田的力量使劲大喊,仿佛要传达到地平线彼端。
「总有一天我绝对会抓住的——!」
少女坚毅清亮的声音,穿过星星间的缝隙直入天际。
总是志在高处、志向更远。
就像无心伸手要抓住夜空的稚子,只是一心一意地注视前方。
过去度过共同时光的里固之丘,两人从这里再度启程。即使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依然相信路途总有一天必将再次交会,盼望着那一天到来。
到了那个时候,彼此眼中对方的身影——
一定同样无可取代。
* * *
激烈起伏的浅褐色大地趋近平坦,随着色彩渐渐偏黄,拉比莎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变得心神不宁起来。
有时她才刚莫名兴奋地哼着鼻歌,又突然没来由地伤心叹气,接着一闻到晚餐的香气,那些情绪又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拉比莎,你……怪怪的。」
她的情况严重到眼神狐疑的约西卜直接点明。
「你是离开迦帛尔觉得寂寞吗?还是接近塔拉斯伐尔觉得开心呢?在旁人看起来实在很诡异,请你快做个决定。」
「唔唔,这太强人所难了……」
「开玩笑的,我最近很讲究玩笑。」
拉比莎觉得,以看不出真心的正经口气和表情说话的约西卜才相当奇怪。
回程花的时间和去程差不多的旅途即将接近尾声,自从拉比莎能望见那座位于黄山丘脚下的塔拉斯伐尔镇以后,始终心跳不已。
(真、真奇怪,我明明只离开了一个月而已……却觉得好紧张。)
镇上的人是不是都没变呢?都没有变吧?
临走前拼命使性子的亚里耶还好吗?还好吧?
杰泽特还记得我吗……不对,他还这么年轻,记忆应该没那么差吧。
(我跟你说,我正式成为园丁学生了喔。)
见到他要先说什么好呢?还是先讲这件得意的事好了。
(而且啊,我已经决定把园丁中的巡察使当作目标!)
这样一来就能够一起去旅行了——这句话先不要说好了。
来自迦帛尔的一行人出现在黄色大地的地平线上,一如往常是由镇上的孩子们最先发现。一走近就能听到他们的合声:
「喂——!欢迎回来~~~~!」
「欢——迎——肥(回)——」
「我回来了——!」
「西瓜芒果香蕉!」
了解塔拉斯伐尔民情的人对孩子们的热烈欢迎微微一笑,初次造访的人则是吃惊全写在脸亡。
「他们喊叫的内容是不是又扩大了?」
「竟然还有自己喊我回来了的家伙。」
孩子们的玩闹大概进化了,相对地却渐渐忘记打招呼的真正目的。
果不其然,孩子们围绕着刚到达的一行人,七嘴八舌地要问是谁的声音听得最清楚。因为毫不怕生,所以孩子们的天真真是可怕。
挤过孩子们率先笔直奔向拉比莎的人是亚里耶。
「拉比莎,欢迎归来!你不在我好寂寞喔!」
「亚里耶,你看起来精神很好啊,根本就不寂寞吧?」
「嗯,我是也交到了朋友,总算捱过你不在的日子,但是有人欺负我……」
亚里耶抓住拉比莎的手,一边拉着她离开人群一边叹气。
「咦,有人欺负你?是谁?怎么欺负你的?」
「还有别人吗?当然是那家伙。就只擅长刀法、表情凶恶的闷声大色狼叔叔……」
「所以是谁?」
当拉比莎和亚里耶边聊边并排坐在成堆的泥砖上时,突然从耳边传来喃喃的说话声,两人同时慌张地转头。
「杰泽特!你什么时候来的!?」
浮现冷冷浅笑的杰泽特一把抓住亚里耶的头顶,给了他一记头皮马杀鸡后,视线转向拉比莎,表情忽然缓和了下来。
「好久不见。」
夜色的眼眸充满笑意,平静地看着自己。
一意识到这点,拉比莎突然悸动起来。
(奇、奇怪?咦咦咦咦?)
怎么回事?之前自己跟杰泽特讲话时会这样吗?
想对他说的话明明很多,却一时之间什么都想不出来。
「……你怎么了?」
因为拉比莎一句话也不说,于是杰泽特歪头纳闷,跨过泥砖走近她。
「你的脸很红喔,发烧了吗?」
杰泽特一边疑惑地问,一边伸出体温较低的掌心,贴住拉比莎的额头。
[插图]
拉比莎突然回神,稍微逃到后方,一拳打向杰泽特失去目标的掌心。
「测……测验……」
杰泽特稳稳地接下这一拳,当场愣住。拉比莎终于开口告诉他:
「候补园丁测验,我合格了。这下我就是真正的园丁学生了!」
拉比莎脸泛红晕地把话一口气说完,过了一会儿杰泽特笑着回答:
「是吗?很厉害嘛,恭喜你了!你很努力吧。」
亚里耶也不服输地提高音量:
「恭喜你,拉比莎!我们要庆祝一下!!」
看到他们为自己高兴的模样,拉比莎终于觉得自己回到了在塔拉斯伐尔的日常生活。
「谢谢你们!嗯,我的确非常努力!」
身体习惯黄色的风景,没有萨允和伙伴们,但是有杰泽特和亚里耶在。拉比莎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这边也是自己生活的世界。
于是本来想说的那些话就源源不绝地涌出来,拉比莎手擦着腰、眼睛闪着光芒,向杰泽特宣告:
「还有,杰泽特,我已经决定了。等我当上园丁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巡察使!」
「巡察使?那是什么?园丁有那种职务吗?」
「还没有。但是将来一定会有,所以我已经和朋友互相发誓要立志当上巡察使。我们要比赛看谁先当上!」
「嗄,原来迦帛尔还有其他像你一样热血的家伙在啊。」
听到杰泽特说出不知着急的感想,亚里耶用手肘戳了他的侧腹部一下。
「痛!干嘛啦,你这小鬼!」
「你怎么还悠哉地佩服啊?你没发现吗?拉比莎说的那个跟她约好的家伙,大概是个男的吧?可能就是那个跟她很要好的儿时玩伴。既然他们订了这种约定,就有可能还有其他重大的约定。你快去问清楚!」
杰泽特一听,盯着亚里耶的蓝眼珠打量起来。
「你是个罕见的超级早熟小鬼,已经超越烦人到达令人佩服的地步了。」
「不要说这些失礼的话,认真听我说!我不想被拉比莎当成会问那种不识趣问题的男人,先回避去了。你给我好好地问清楚哦!」
亚里耶一悄声说完,就真的说了句「我有事」先离场了。
(竟然要我好好地问……这家伙当他是我什么人。)
杰泽特有些认真地烦恼起来,听到这种话,的确不能装作不在意。尽管很抗拒正中亚里耶的下怀,但杰泽特终究还是不着痕迹、若无其事地问起有关拉比莎儿时玩伴的事了。
「萨允啊,果然都没变,依然是不错的家伙。一开始是有一点难以接近,冷冷淡淡的,但我们后来还是和好了。」
「难以接近?」
「嗯,他说了『你是个女的,已经不是我们的伙伴了』之类的话。」
拉比莎气鼓鼓地说。
「现在还有这种的啊,因为这样就不做朋友真是太愚蠢了。好吧,其实我也能理解啦,这样一来扭打成一团时他就不得不让我了。」
(不,应该没有那么单纯……)
杰泽特感觉问了不该问的事,感觉到额头冒出冷汗。
一旦意识到性别就无法跟异性继续当朋友,这大概是青春期男女常有的现象喔,拉比莎小姐。虽然你好像一点都不了解。
(等一下,原来这家伙跟对方扭打成一团过吗?)
也太有精神了吧!
「但是,你们感情这么好,分开应该会觉得很寂寞吧。你从没有『果然还是想留在迦帛尔』之类的念头?」
表面上故作轻松地说话,其实杰泽特内心相当紧张。
(啊啊……不小心问得这么自然,我真恨我高明的话术……!)
被这么一问,拉比莎不知为何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但毫不犹豫地回答:
「从来没有喔,虽然萨允叫我留下来,而且我非常地高兴。」
「什么!他……他甚至开口叫你留下来了?」
「嗯,那家伙虽然有时像一匹狼独来独往,其实是一个很怕寂寞的人。」
(……同样身为男人我挺同情你的,萨允。)
他应该是有了相当的心理准备才说出那些话,却对拉比莎一点也起不了作用。真幸运。
「他没骂你太薄情吗?」
「嘴上是没说,不过态度上就表现出来过,一开始的时候啦……不过,毕竟已经不可能了啊。」
拉比莎缩起一条腿,把下巴靠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半空中。这是这次回去学到的事之一,无论是好是坏,对自己来说迦帛尔已经是回忆之地了。
「你说不可能是指不可能留在迦帛尔吗?」
她点了点头作为对杰泽特的回答。
「为什么?」
「嗯?」
没想过杰泽特会这么问,拉比莎吃惊地望着他。
「问我为什么,因为……」
——因为留在迦帛尔的话,就见不到杰泽特了。
反射性冒出这样的想法,拉比莎吓了一跳。血液顿时冲上脸颊。
(不,不不不,不光是这样而已喔!?找还想多认识其他的世界,想在塔拉斯伐尔看着辛姆辛姆一天天长大,而且我知道就算留在迦帛尔也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生活了,再说也不能放着亚里耶不管,还有这个那个都……)
不知道为什么,悸动的心中接连不断冒出像在找藉口的想法。
「喂?」
「没什么啦!」
见杰泽特凑近眼睛看她的脸,拉比莎连忙别过头。要是现在脸红,肯定会被误会。
「怎么会没什么?为什么你说不可能继续留在迦帛尔?」
「因为不可能啊。」
「所以我才问你为什么不可能啊!」
「这不重要吧!为什么你要这样一直追问!」
「当然是因为我想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会那么想知道呢!」
拉比莎使出秘技·反问,瞪了夜色的眼眸,随即移开。
沉默降临了片刻。刚刚顺势别过身的拉比莎听到杰泽特无奈的轻叹,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他放弃了吗……?)
拉比莎正要转头——
「啊!」
突然她的手臂被抓住了,以为是陷阱的拉比莎慌忙出声抵抗:
「你做什么……!」
「我说你啊……」
杰泽特刻意压低嗓音近距离呢喃:
「因为我想多了解你,有这么奇怪吗?」
一时间拉比莎忘了呼吸,连眼睛也忘了眨,抬头看他。
「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会想你过得好不好。这样很奇怪吗?」
杰泽特有点焦躁而微微眯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
(怎……怎么会突然……)
为什么杰泽特会这么问呢?就在思考时,胸前怦怦响的心跳变得愈来愈快。仿佛受那催促般,拉比莎终于小声说:
「……并不………………奇怪……」
她一回答,本来已经发热的脸颊顿时更加火烫。
因为自己也一样。不时会非常在意杰泽特现在怎样?想问杰泽特自己不在时他过得如何?希望他什么都告诉自己。
所以那一点都不奇怪——
「那你就别转移话题。」
「嗯……」
就在拉比莎一时语塞,下定决心放弃挣扎时——
「拉比莎、拉比莎!快过来一下,有你的访客喔。」
嘴里喊着奇妙的话冲过来的亚里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访客?找我的?」
「好像是喔!是一个像岩石的壮汉,和一个蒙住眼睛的女生。」
拉比莎睁圆眼睛,和杰泽特对看了一眼后,站了起来。拥有这种特征的两人,拉比莎确实心里有谱。就在她正要迈步时,目光越过了亚里耶的头顶,看到亚里耶口中的两人正朝这里走来。
岩石般的巨大身躯肩膀上载着穿胭脂色长袍的少女。那名随从大步走了过来。错不了,就是黎度跟乌尔哈。
(为什么?我明明没有告诉他们我会来这里……!)
——自从测验那天后,两人就突然从拉比莎面前消失踪影了。哈迪克也没问到他们下一个住宿地点,所以后来就连他们到底是留在迦帛尔还是已经出发离开了也不清楚。拉比莎为了向特地前来帮忙说情的两人道谢,几乎跑递了迦帛尔城内所有的旅店,最后还是白忙一场。
所以拉比莎虽然很高兴能再遇到他们,不过这也太扑朔迷离了。通商路线明明到目前尚未公开,他们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们是一路跟着你们来的,为了要再见到你。」
看着吃惊的拉比莎,黎度用她一贯沉着的嗓音做了说明。
「为了见我……?可是,为什么?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就是为了找出那个意义才来的。我不是说过吗,拉比莎,我来见你了。」
黎度在蒙眼布下微笑,一如往常说着神秘的话语。
「拉比莎,这家伙是不是头脑怪怪的啊?」
神色怀疑的亚里耶凑近拉比莎的耳边没礼貌地偷问道。拉比莎不自觉地表情僵硬,此时黎度不禁轻笑了出来。
「不会闪烁的平坦光芒,那是表里如一的正直之心。自以为是的小手段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有用,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出众特别。总之,就是个普通人。」
一开始亚里耶还愣怔地听着这些不带抑扬顿挫的话语,后来好像发现到这些话其实是在讲自己。下一瞬间,立刻涨红了脸生气了:
「什、什么嘛!突然分析起别人来,真是个没礼貌的人!」
「附带一提,因为被说中事实而恼羞成怒也是普通人的特性。」
不带一丝情感的语气,亚里耶听了似乎感到很不舒服,他撂下一句「什么嘛,这家伙!真讨厌」就跑走了。
「对不起喔,黎度,那是亚里耶。他就像是我弟弟一样,因为有点不谙世事,拜托你原谅他刚才的失礼。」
「我没放在心上,拉比莎。我只是在回应他,跟他打招呼罢了。」
从她回答的语气很难分辨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已经动怒。
从刚刚的情况回过神来,拉比莎想顺便介绍杰泽特给两人认识,她用手示意坐在泥砖上—直望向这边的杰泽特。
[插图]
「虽然现在的黎度可能无法看见,在那边的是杰泽特,是我的朋友。」
仿佛看得见一般,黎度朝着指示的方向望去的同时,赫然地露出了一丝丝惊愕的表情。因为动作非常细微,察觉到的只有她身旁的随从乌尔哈。乌尔哈将手轻轻放到黎度的肩上表示询问之意,只见黎度以只有乌尔哈才听得到的音量回答:
「——不要紧的,只是出现了新的预知罢了。」
拉比莎向杰泽特说明黎度他们的事情后又回过身来。
「黎度,你们想在此停留一阵子对吧?很不巧塔拉斯伐尔是个很小的城镇,连一间旅店都没有。不过睡觉的地方只要搭个帐棚就行了,很容易张罗!我等一下去借可以搭帐棚的地方和工具。对了,乌尔哈,你的里固要拴在哪儿?我带你去厩房好吗?我们有厩房唷!很气派喔!」
乌尔哈严肃地点头同意拉比莎的提议,准备扛着黎度移动,但黎度摇了摇头,这表示她要在这里等候的意思。
拉比莎脚步轻快地引导乌尔哈,原地剩下两个人。
——杰泽特原本以为两位客人都会跟着拉比莎一起走,所以趁着剩下自己一人时沉思了一阵子,等到抬头时,黎度的身影突然映入视野一角,吓了他一跳。
胭脂色的兜帽下,一头有着微微卷度的浅橄榄色头发轻柔地飘扬。她的眼睛被黑布遮住,所以不知道到底看着哪里。
但不知为何杰泽特就是知道自己正被注视。
「……怎样?」
杰泽特发出了十分冷淡的声音,连他自己都愣住。或许是因为刚刚的思考内容杀气腾腾;又或许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他们的出现。对自己而言,追着拉比莎来的客人,只会变成不安的源头罢了。
(应该趁早揭穿他们的目的。)
拉比莎介绍他们时,杰泽特冷静地如此思考着。这一阵子视线都不要离开拉比莎比较好,因为不知道他们会对拉比莎做出什么举动。
保持一定距离面对面的两人之间吹起了一阵风,黄色沙尘飞舞。
等到视野明朗,飘扬的胭脂色斗蓬安定下来之后,黎度总算开口了:
「——是黑暗。」
那个毫无脉络可循的单字,让杰泽特皱了皱眉。
「包藏在光之中的黑暗,现在正与光对抗,保持平衡,但总有一天你体内的黑暗不仅会吞噬你自身的光,也会吞噬掉周围的巨大光芒。」
正巫女发出淡淡地、却莫名确定的嗓音告诉夜色的青年。
(什、么……?)
面对超越自己理解的发言,杰泽特连反驳都没办法,只是皱着眉头。
「你自己应该也已经发现了才对。」
黎度从黑布底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仿佛看透他人内心般说道。
「——你的内心存在黑暗。」
「什……」
杰泽特瞠目结舌,瞬间有所防备。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你之所以有所警戒,是因为我说中了真相。」
没有回答问题的黎度,仿佛被人叫唤般回头。
随即传来拉比莎的呼唤声。
「喂!黎度!快到这里来,我要把你介绍给村人认识!」
拉比莎跑了过来,很熟稔地拉起黎度的手。杰泽特见状,反射性地大喊:
「拉比莎,离这家伙……」
他想说的是「离这家伙远一点」,却被拉比莎以毫无疑惑的清澈眼神回问「嗯?」,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杰泽特也一起来吧?从迦帛尔来的新人们也在,今天要开欢迎大会!」
拉比莎开朗地笑着,和黎度先行离去。
「因为约西卜用鸽子事先通知我们到达的日子,所以镇上的人早就准备好筵席了!如果有仙人掌的果实就好了,黎度。」
「……是呀,有的话我也想吃。」
和拉比莎牵着手交谈的黎度,外表看来不过是个和她年龄相符的娇小少女,甚至教人觉得她那一连串不祥的发言不过是梦。
——但那并不是梦。
(黑暗?这家伙到底看见了什么……?)
拉开距离走在两人后方,杰泽特仍不放松警戒的视线,仔细观察着两名少女。
『你之所以有所警戒,是因为我说中了真相。』
杰泽特大可一笑置之,不理会这愚蠢的言论。反正不管她看到什么,别人也无法判断其真伪。
然而他之所以无法置之不理……是因为他确实曾一瞬间感受到,她说中了某种程度的真实。
(结果还是没能问出在迦帛尔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起拉比莎说「不可能继续留在迦帛尔」时,她坚决果断的侧脸。
(果然是发生了让人不安或让她受到伤害的事情,所以才无法回去……?)
——如同我在内心某处所希望的那样。
杰泽特突然停下脚步,察觉到这点的拉比莎回头问:
「怎么了,杰泽特?你忘了什么东西吗?」
「嗯,你们先过去吧。」
拉比莎点点头,再度向前迈步。杰泽特目送她远去。
实际上没有忘了东西,只是察觉到内心潜藏着黑暗的杰泽特,不想让自己接近拉比莎而已。
(去让脑袋冷静一下再回来吧。)
既然是在人多的地方,黎度他们大概也不敢轻举妄动。杰泽特转身,朝和居民聚集处相反的方向前进。
……不,比起他们,真正应该戒备的,或许是……
『总有一天你体内的黑暗不仅会吞噬你自身的光,也会吞噬周围的巨大光芒。』
黎度没有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
(啊,真是愚蠢,你对我才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即使内心想舍弃这个念头,渣滓般的不安仍存留体内深处。
『你自己应该也发现了。』
————说不定真是如此。
* * *
男人以巨兽獠牙般的空中锯齿为路标,在沙漠中徒步南下。不久后,一片乱石连绵的荒凉山脉映入眼帘。
一位全身裹着黑袍的青年,满心欢喜地迎接他的到来。
青年马上在篝火前挪出空位,并准备了饮水和面包、起司等干粮,开始娓娓道来:
「我们在迦帛尔进行得比想像中顺利,您请尽管安心。」
男人从兜帽深处发出温柔的声音慰劳青年:
「做得好!今后这部分就继续交由你指挥了。」
「是!谢、谢谢您!」
「虽然无法留住正巫女,但不用那么消沉,也不须特别在意伊弗利特附体的所在处,这部分一开始就不在计划之中。待时机成熟,命运会自然浮现,现在只须把眼前的事照顾周全就好。」
男人稳定人心的话语,一字一句都令青年备受鼓舞,青年因而哽咽落泪。
「还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吗?」男人问。
青年绞尽脑汁希望能让他听到有内容的答案。
「啊!有一件事。前来听取我们布道的迦帛尔人,突然滋事袭击曾是今年使者的少年还是少女……小孩,对,是小孩。似乎是迦帛尔人自行解读为『与自己的憎恶成对的即为使者』,于是引发这次攻击行动。」
「这样啊,的确不怎么安宁呢。」
男子以惊讶又带点兴奋的语气,继续问青年:
「结果那个迦帛尔人怎么了?」
「是,由于迦帛尔没有相当于监狱的场所,为了让他的精神安定下来,所以将他安置在诊疗所的病房里,实际上等于监禁状态。」
「去接他吧,说不定可以成为优秀的媒介者。」
低头应声之后,无话可说的青年鼓起勇气询问男子:
「那个……总裁阁下,您在这之前去了哪里呢?」
男子从兜帽下移开嘴边的杯子,湿润的嘴唇绘出优美的弧形。
「我去了北方。比迦帛尔更北边的大地,有许多很不错且朴实的城镇。」
「北方啊,那您是去做什……」
想进一步探问却担心失言的青年,说到一半便支吾其辞。
但是,这个被称为总裁的男子,并未显露不悦的神情。
「风历是变化之历。在游移的众星中,一颗闪耀的明星崭露头角,掩盖了其他星星的光芒;也可能有另一颗星星即将陨落,深沉的黑暗因而降临。」
男子稍微拉高兜帽,仰望着夜空,仿佛朗读诗篇般低吟后,对满脸疑惑的青年露出了微笑。
细得如丝线般的眼睛和薄唇,呈现出讨人欢喜的美丽弧形。
「——你知道沙岚的后继者是什么吗?」
温热的风摇荡着篝火,扰乱了周围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