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钢之旋律 2 暗之桎梏

  (……接下来要怎么办?虽然我突然跳出来是很好啦。)

  在内心流下冷汗的拉比莎再度回到狭窄黑暗的通道,被带领着走在与来时不同的路线,前往原本的房间。

  要躲在途中的某个横穴里吗……她甚至这么想,但一考虑到巴德的生命安全,就不能随便采取行动。巴德走出房间之后,就因为伊拉斯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而先走一步,所以现在不在这里。

  (结果不管是和乌尔哈或是黎度,话都只说了一半……)

  虽然是因为每次都正好出现阻碍,但拉比莎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做事的顺序不对,于是消沉起来。

  (三个人都各自分开,而且无法自由行动,真是糟透了。得想个法子才行。)

  当前的问题是她自己的处境。现在暂且先被带回房间,之后会变得怎么样呢?不知道这点就没辙了。

  (要问问看吗?只是问一下而已,他应该不会生气……)

  他不会生气吧?像是要确认这点似地,拉比莎观察着走在前面的伊拉斯。

  虽然她只看得到他穿着白袍的背影,但刚才和他互瞪过,所以记得他的长相。

  大概因为年轻而且地位崇高的关系吧?总觉得他的长相有种高尚的感觉。先不论他所说的内容,他的声音并不激昂,反而还给人温和的印象;当然还要附加一个『不可大意』的但书。

  拉比莎原本想像会出现一个更为阴险狂热的大叔,老实说这出乎她的意料。

  「……请问,你之后打算拿我怎么办……?」

  拉比莎打定主意开口问了之后,伊拉斯悠哉地转头看着拉比莎。

  「你对我那么有戒心,会让我想说把你煮了或烤了……」

  伊拉斯用明显是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然后微笑起来。

  「总之,如同你刚才所听到的,我要先和你聊聊。」

  也就是说,接下来会变得怎么样,端看他们的谈话结果吧。

  「我去见黎度,这是不可以的吗?」

  拉比莎佯装单纯地问了之后,那柔和的声音说出毫不留情的回答。

  「你就是那么认为,所以才躲起来的吧?」

  (嗯,确实是……)

  要是随便敷衍,被问到去见黎度的理由的话就糟了。拉比莎很快地换了话题。

  「你好像知道很多我的事情,是听迦帛尔的占星之徒说的吗?」

  拉比莎一边说,一边想到自己可能被对待的处境之一而吓了一跳。

  「啊,难道说……你打箅把我交给他们吗……」

  (来这里之前,我以为只要见到黎度就能想出什么办法,可是现在状况变得不太对了……怎么办?要是事情不进反退的话……!)

  可是和拉比莎的焦虑相反,伊拉斯又稍微回头并摇头说:

  「不,我没有那么想。我很同情你在迦帛尔的灾难。」

  虽然看不清楚伊拉斯的表情,不过语气好像和他说的话一样带有同情。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那并非我们所下的指示。他们自始至终都是迦帛尔人,不可能把他们当成同一个民族来统制行动。」

  「可是,你知道火灾的事情嘛?」

  「当然,因为我得到情报了。毕竟我们有好几个同志常驻在那里。」

  的确,那种程度的情报,就算不是伊拉斯也能轻松获得吧?

  (如果他不会把我交出去的话,就可以暂时放心了……)

  但不知为何,拉比莎无法坦然感到高兴。

  (……他说不是他们下的指示。)

  那句话总让拉比莎耿耿于怀,她直接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你刚才说不是你们下的指示,可是他们发起那种行动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们的教义吧?」

  然而伊拉斯的说法,却好像他们与那件事完全无关一样,让拉比莎不太愉快。

  (说什么没有直接下指示,明明就是你们让他们有那种想法的啊。)

  拉比莎的怒气无法抑制地表露在表情和声音上。相对地,伊拉斯以一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态度温和地回答:

  「这个嘛,『不要强迫不接受教义的人,应该要把他们当做是在命运之外』这样的感觉没有传播出去,我认为我们也应该反省这一点。」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指把迦帛尔正当化,而且变得十分好战……」

  「喔……确实好像也有那样的人呢。可是,那能成为责难我们的理由吗?我们无法为每个人的自我解释负责。」

  宛如从边缘开始流泄的沙丘,他的回答平稳且没有停顿。

  「我们把这个自古流传下来的星之教义,做为使心灵获得平静的一种技术,介绍给其他民族,但这是为了完成使命,而非以统制为目的。」

  「说得冠冕堂皇,却教唆发动战争!」

  托比莎双手紧紧握拳,挺直背脊,显露出她的忿怒。

  「你叫黎度对相信教义的迦帛尔人,说什么命运之战之类的吧?如果目的不是为了统制,为什么要那么做!」

  「看样子,你好像在备方面部有很大的误解……」

  伊拉斯笑着叹气,然后不慌不忙地停下脚步,面向拉比莎。

  「是否参加集会是个人自由,也不是听了托宣之后,就一定要遵从那个命运。他们的行动都是自发性的,不能以此责难我们。」

  伊拉斯说话时,那双细长的眼睛定睛凝视着拉比莎,拉比莎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确实如他所说的,当中也有受到感化的迦帛尔人自发性行动的部分。

  不是随便听了就相信,是他们的教义与原本就在自己心中的真实契合,所以才接受了——把拉比莎关起来的男子也这么说。

  「……可是,让他们相信的是……」

  (不行,这样简直和小孩耍赖一样。)

  虽然拉比莎无法认同,但再这样下去,自己显然会站不住脚。

  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拉比莎姑且闭上嘴巴,瞪着一脸若无其事的伊拉斯。

  (真让人恼怒。好像和他们没有关系,都是迦帛尔人自己要做的。)

  那是不可能的。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奇怪,都是因为他们介入的缘故。

  把迦帛尔的罪正当化的说法,和掀起战争的风潮,全都是伊拉斯所率领的占星之徒带来的。结果他居然满不在乎地说与他们无关。

  自顾自地煽动之后就不管了,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看样子,我们好像真的被严重误会了呢。」

  伊拉斯看着拉比莎气愤的脸自语着说,然后举起手。

  「站着说话也会累,接下来的话就到房间聊聊如何?」

  不知不觉好像已走到了原本的房间。伊拉斯马上撩起一旁墙上的门帘,另一只手指向房内,催促拉比莎进去。

  尽管犹豫了一瞬,别无他法的拉比莎仍只能乖乖走进门口。伊拉斯也很快进入房间,把烛台的火转移到房间里准备的油灯里。

  「尽管如此,我真的很同情你呢,拉比莎阁下。」

  伊拉斯的视线落在逐渐燃起的火焰上,同时再度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开口说道:

  「那些人应该要保护住好不容易得到的真实与平稳,却践踏你,只会要你担负责任。你已经处于不管做不做都会受到责备的立场。真是很不讲理呢。」

  听到这番话,拉比莎猛然停下脚步,注视着在桌子上方弯下身体的白色背影。

  灯火稳定在一定的亮度,朦胧地照亮了整个室内。拾起头转身的伊拉斯,看到拉比莎还站在房间中央,于是用手指向她背后的床。

  「请坐。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不会再靠近你了。」

  伊拉斯一边说,一边从桌边拉出粗糙的木椅坐下。

  看到伊拉斯坐下,拉比莎才回过神来,怯生生地走近床铺。她刚刚杵在那里,与其说是对伊拉斯怀有戒心,倒不如说是被他的话吓到。

  (为什么突然说那种话……)

  拉比莎不自然地坐在床上,把手放在膝头,她发觉自己的内心有点儿动摇。

  一不留神,伊拉斯的话就一点一滴地在心中响起。

  为什么对这种事……在内心深处如此想着的自己,其实一下子就赞同了伊拉斯的话。她也认同地想:原来如此,状况很糟呢。

  (……不要被扰乱了。仔细思考吧。)

  对方的立场和自己相对,把他的话全盘接受是很危险的。

  (说起来,我会遇到这种事,都是这些人……)

  「你认为如果我们没来到迦帛尔会比较好吗?」

  伊拉斯彷佛看穿拉比莎的心思般说道,拉比莎惊讶地拾起头。

  「为了改变接受星之教义的迦帛尔人的想法,你认为得设法改变正巫女殿下的托宣,所以才会来到这里。是吗?」

  一下子就被说中目的,拉比莎身躯一震,露出狼狈的模样。

  (要敷衍过去吗……!? )

  在那一瞬间,好几个用来否认的词汇在拉比莎的头脑中打转,但结果在她说出口之前,伊拉斯抢先开口了。

  「你卓越的行动力值得称赞。可是你搞错了。战争的火焰打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引起的。我们不管说什么都无法轻易消去,就算没有托宣,也会因为其他事情引燃吧?因为这是他们自身的期望。」

  「是……是吗?我倒是不那么认为。」

  拉比莎忍住胆怯的心情,终于开口反驳:

  「接受你们的教义的人,其实应该并不想打仗。可是他们被为了保护平衡啦、命运之类的话语操弄……」

  「你要那么想是你的自由,但仍然不能用来责难我们。」

  拉比莎感觉到,伊拉斯的语气出现了些许的刺与冷漠。

  「我们依循着我们的信念,向许多人宣传星星的指引。虽然在迦帛尔引起很多人的共鸣,但你不在其中。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吧?」

  「那……或许是那样没错……」

  「拉比莎阁下。我知道很无礼,但请容我说句明白话。」

  伊拉斯温和地说道,同时将头微微倾斜,然后直直盯着拉比莎。

  「你应该只是不想在内部树敌,所以才把责任转嫁刭我们这里来的吧?」

  「!」

  感觉上像是武器突然被抽走一样,拉比莎说不出话来。

  「我们只是藉由托宣来妨碍的人,但你们同为迦帛尔人,所以只要你说出来,大家就会理解,你是那么想的吧?不过很遗憾,你还是弄错了。」

  在拉比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时,伊拉斯继续淡淡地说:

  「你和他们信仰的东西不一样。对于他们的强烈劝说,你不是也没有回应吗?那你又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的做法可以说服他们呢?或许你可以说他们其实是不想发动战争的,但我实在是百思不解。」

  「……那是……」

  拉比莎发出呻吟般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抓住衣服上的胸饰。

  (什么转嫁责任……我根本没想过……)

  她的确是不想和迦帛尔人为敌。

  只要说出来,大家一定能明白,她是这么想的。毕竟自己,还有两次想杀死自己的男子,想保护重要事物的心情是一样的。

  她并没有打算转嫁责任,她认为,事实上占星之徒正以不知名的目的,教唆迦帛尔人。托宣一定有阴谋。

  但是,伊拉斯说只是彼此信仰的事物不同,直接了当地否定了。

  自己的想法好像完全被伊拉斯看穿,让拉比莎一下子不安了起来。

  (……不行,不可以气馁。如果黎度撤销了托宣,这个人会很困扰。所以他才会说这种话。现在不能被他扰乱……)

  拉比莎紧抿着嘴唇,对自己如此说道,并忍住不低下头,接着她发觉背对着油灯的伊拉斯,好像忽然在微光中笑了起来。

  「好强烈的眼神。原来如此,不愧是伊弗利特的召唤者……」

  伊拉斯的手靠在椅子扶手上撑着脸颊,停顿了一下子之后开始说其他的事。

  「你知道吗?听说让你烦恼的一部分迦帛尔人组织了讨伐队,派遣到周边的村镇去了喔。好像是要对抗那个『沙岚的后继者』的措施,因为他们被称做义贼嘛。据说已经产生了颇大的反弹。」

  「咦?」

  拉比莎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她瞠目结舌,反覆思索那不熟悉的词。

  (讨伐队……讨伐?也就是说,迦帛尔自己要去打倒对方?)

  可是若是去『沙岚』的据点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派去周边的村镇?而且所谓的产生了顿大的反弹是……

  「他们与被怀疑是否藏匿了『沙岚』的当地居民之间,发生了一点小纷争。虽然还不是大规模的战争,但再这样下去,只是迟早的问题吧。迦帛尔的评价正再度走上恶化一途。」

  (小纷争……)

  拉比莎反覆咀嚼伊拉斯的话,一点一点理解后咽下。

  不久,拉比莎全身竖起鸡皮疙瘩。

  (不会吧!)

  ——人手一把武器,逼近迦帛尔的忿怒的人们。

  曾经见过的景象,在拉比莎的眼睑里闪烁。

  笼罩在周围的热气,甚至沙子的热度都复苏在肌肤的记忆中。

  当时,迦帛尔那一方没有掀战的意思。所以还可以勉强阻止。

  可是,这次不一样。

  用力踩踏着升起摇晃热浪的沙地,手持武器往前进的,是迦帛尔这一方。

  (怎么会……!)

  拉比莎宛如冻结一般无法动弹的手脚里,脉动的血液正在奔腾。

  (如果变成那样的话,就已经……!)

  她一直认为非阻止不可。

  现在还来得及。所以她要得到黎度的协助,尽可能让大家清醒过来。

  可是战端那么快就开放了吗?

  「这样你明白了吗?战争的火焰来自他们。」

  伊控斯静静地重覆先前说过的话,淡淡地继续说:

  「就算是正巫女也无法改变。不过如果是你自己的话,说不定可以稍微改变事态……」

  拉比莎费力地移动眼睛,把焦点从空中移到他的脸上。

  「……什么意思?」

  「不过,我的话对你而言,只会玷污你的耳朵而已吧?」

  与其说伊拉斯在讽刺,不如说只是单纯地以说笑般的语气开场,然后他用简单易懂的话语向拉比莎说明。

  「我的意思是,迦帛尔应该也有和你抱持相同想法的人吧?不妨将那些人集中起来。接受占星教义的迦帛尔人行动力很强,是因为他们很团结。就我所知,我还没听过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人曾集结起来发表言论呢。虽然在圣园内部,好像勉强有被称为稳健派的人在……这样说来——」

  伊拉斯的视线忽然从拉比莎身上离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那位稳健派的代表园丁,最近好像受到监视。虽然我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不过他和你一样都有太阳色的头发……该不会是你的家人吧?」

  「你说什么!?」

  拉比莎大叫,忍不住把身体往前倾,差点站了起来。

  (哥哥受到监视?那种像对待罪犯的行为,简直太侮辱人了!)

  血液一口气冲上她的头。

  仔细想想,派遣讨伐队之类的事情,哈迪克和园长等人不可能会默默忽视。

  想掀起战争的人如果用那种行为封锁哈迪克的行动,强硬地进行准备的话,就太卑鄙无耻了。

  (虽然杰克斯说哥哥平安无事,但或许事实并非如此。)

  圣园已经不是一块团结的磐石;那里已非安全之地。

  这一点,被伪造的命令书叫出来并受到监禁的拉比莎,再明白不过了。

  (如果只是监视的话还好。可是,如果他们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你差不多该承认了,承认你和他们不一样。」

  伊拉斯柔和的声音,渗入拉比莎受到打击而呈现无防备状态的耳朵。

  「要和所有人心意相通是不可能的。应该要把自己能保护的事物和不能保护的事物区别开来……否则,就会真的为时已晚了。」

  伊拉斯以既不是说给拉比莎听,也不是用自言自语的音量说完之后,悄悄地把手放在椅子扶手上站起来。

  他好像感觉到某种动静。他从门帘的缝隙确认房间外面的状况,然后回头对拉比莎微笑。

  「你的餐点好像来了,那我就先失陪。请不要擅自行动。如果你有话想对正巫女殿下说,我会帮你安排。因为我们之中也有脾气暴躁的人……」

  伊拉斯对着脸色苍白的拉比莎一鞠躬后,走出房间。

  娇小的少年站在阴暗的走廊上。

  巴德低着头微微颤抖,胸前拿着一个有点深的浅盘,里面有将粗磨小麦清蒸做成的主食,以及炖煮梅乌肉与蔬菜的汤。

  伊拉斯默默地站在巴德前面,用烛台缓缓照亮他纤瘦的身体四周。伊拉斯看见一个小瓶子的头探出粗布衣服的缝隙,于是把瓶子拿起来。

  那是一个朴素的附盖瓶子,似乎很适合携带极少量液体。

  伊拉斯拿起瓶子在耳边摇晃,只有一点点声音。里面应该还留有一些。

  打开盖子确认味道后,他把剩下的二、三滴洒在浅盘上。

  伊拉斯把空瓶子藏进自己的衣服里,经过少年时悄声地对他说:

  「下次要全部加进去。」

  巴德屏住呼吸,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毫无感情的命令。

  ……如自己所想的,她是个单纯的女孩。

  伊拉斯一边沿着刚刚才走过的黑暗通道走,一边用这句话汇整他对拉比莎的印象。

  (不过她有鲁莽的行动力,放着不管似乎会变得很麻烦。)

  实在令人愕然。若被放在连左右都分不出来的漆黑空间里,一般人都会乖乖待着才对。都是因为她,从白天开始就增加了无谓的工作。

  (在我的脚本里,原本没有预计要让她出场的……)

  他曾预料过应该会发生一些稍微平稳的事态,像是乌尔哈过来,或是在迦帛尔被辛姆辛姆的使者攻击。

  可是拉比莎甩开那些自己跳进来,老实说,伊拉斯做梦也想不到。就算考量到她与黎度的关系,也想像不到吧?

  还以为拉比莎单纯只是个监视对象,没想到她们的感情好像变得更好了。

  (也罢,好不容易自己送上门来,不能白白让她回去。)

  伊拉斯一边打哈欠,一边用有点疲倦的头脑思考着。

  真幸运,他才在想有另一个火种也不错。

  因为时机正好,就让她带着那个火种回去当伴手礼吧。

  (不愧是长年被称为圣地,迦帛尔里的稳健派依然根深蒂固。他们巧妙地让迦帛尔避开了完全分裂的状态……)

  在这一点上,迦帛尔的顽强远超乎伊拉斯一开始的想像。虽然应该也与居民的性格有关,不过圣园园长的领导出乎意料地高明。

  虽然标榜稳健派,却拿生病当藉口,不太露面,而是用观望的态度给予激进派交涉的余地,拜此所赐,才使圣园内部的对立不至于愈演愈烈。

  虽然或许也有人批评说态度太胆小,但那应该说是年纪的智慧吧。要摧毁那微妙的平衡,拉比莎可说是适合的人选。

  (果然大部分的迦帛尔人,个人的憎恨还不够大……)

  伊拉斯想起某次他对『沙岚』的头目札库罗说过的话。

  弓不管是你那里还是迦帛尔那里,憎恨与忿怒都不够。』

  以前伊拉斯曾对札库罗说,那是企图引发暴动的失败原因之一。然后为了让这次不再失败,他把智慧和力量都借给札库罗。

  要在不憎恨也不忿怒的情况下持续战斗,是很困难的。反过来说,只要具备那二者,不管多久,人人都能继续奋战下去。拉比莎他们也是一样。

  (那个人……是叫做哈迪克吗?从那个反应看来,果然应该要瞄准他。)

  像在市场挑菜一样,伊拉斯很爽快地决定了目标。

  虽然之前假装不知道,不过伊拉斯还记得名字。听说他是拉比莎唯一的亲人,他们是感情很好的兄妹。如果他被激进派伤害了的话,会怎么样呢?

  (若要做火种,就必须准备得很完美。)

  在准备完成之前,伊拉斯预定要让拉比莎睡上二、三天。

  还真是可怜哪——伊拉斯事不关己般地喃喃说。

  (不过,命运就是那种东西啊。如果让这里的人来说的话……)

  ——真是无聊的说法,伊拉斯冷冷地想。

  当然,话语本身是没有罪的。无聊的是那群大肆宣扬的人。

  这个深信自己的民族被赋予管理中央沙漠的任务,自称为赫萨,在封闭的世界里持续守护纯血的最古老民族。

  (赫萨……在古语里指的是『特别之人』的意思。)

  从那么古早以前就自我意识过剩了吗?伊拉斯不禁笑了出来。

  他囤想起,就连第一次站在祭司连的老人们面前时,他也一样笑了出来。

  那是在他的母亲亡故后,偶然间遇到的媒介者引荐之下,他踏入了星都纳诸穆的时候。当时伊拉斯应该才十一岁。

  『你在笑什么?』

  伊拉斯记得他被责问之后,无可奈何只能满面微笑地回答:

  『没有。我一想到这里是我的故乡,就很高兴。』

  你们全部都穿着一身黑袍,以夸张的形态坐成一排的样子太好笑了;明明在外面的世界,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你们的事——这些话伊拉斯实在说不出口。

  虽然很明显是违心之论,但伊拉斯的回答让老人们深深点头。

  『直接继承正巫女血脉者,要以祭司的身分领受教义,这是惯例。你会回到此处,应该也是既定的命运。以后,你要好好学习。』

  然后又对恭敬地低下头的伊拉斯如此补充说道:

  『不过,你不能把与你的出生相关之事告诉他人。你的父母自己做出了违背命运的愚蠢举动。如果你不能对此有所醒悟,或许连你自己也会违背命运。你要充分明白这一点,连父母的份也一起努力。』

  伊拉斯觉得实在太滑稽了。他好想立刻转身离开现场。

  但是,伊拉斯努力压抑自己。

  待在这里的话,至少不会挨饿。就当作是配合这出闹剧的报酬。

  『我明白了。我会暂时和各位一样穿着黑袍,做为警惕。』

  这是他最起码能做到的顶撞,但老人们严肃地点头说:『你有这个心,很好。』

  在老人们面前告辞之后,伊拉斯被一位上级祭司带去宿舍。

  『……你长得好像令堂。』

  在前往宿舍的途中,那位祭司频频看伊拉斯的脸,并如此喃喃说道。

  伊拉斯觉得不太开心,以「嗯」这声肯定的简短回答结束对话。因为伊拉斯虽然对自己的长相没有兴趣,但他也知道他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遗传自父亲,而五官像母亲。

  就算不以亲人的眼光来看,伊拉斯也认为母亲是个美人。寄居在江湖艺人一家篱下时,伊拉斯母子基本上靠占卜与乞讨维生,不过他长得很像母亲,所以也常被叫去卖其他的东西。

  因此关于长相,他没什么好的回忆。

  『我之前也是配偶候选人。没想到会变成那样……』

  上级祭司一边走在前面,一边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然后好像突然想起来似地补充说:

  『生孩子也是正巫女的工作。她可以从上级祭司中选出好几人当配偶。』

  伊拉斯皱起眉头。告诉他那种事情只会让他困扰。真是粗神经的男人。

  『下一个正巫女终于在今年出生了,但挑选随从很困难。因为要是又发生像以前那种事情就麻烦了。祭司连也变得很慎重。』

  他回头瞄了沉默的少年一眼,露出讨厌的笑容。

  『你也别胡来喔。因为你的身上流着诱骗正巫女的男人的血。』

  如果是现在的伊拉斯,他应该可以面露微笑,巧妙地做出许多反击吧?

  可是,当时的伊拉斯还不成熟,好不容易才面无表情地别开目光。

  接着,男人从他的视野外伸出手,粗暴地抓住他的下巴。

  『你真是个狂妄的家伙。你要记住,地位比你高的人对你说话,你都要回答是。』

  男子一边责骂般地说,一边露出贼笑。他对此感到愉快。

  ——结果这里也和外面一样吗?那眼神真讨厌。

  虽然在来这里之前伊拉斯就大致预料到了,但亲眼看见现实,让他再度感到沮丧。

  伊拉斯很快就决定放弃了。

  他无法否认,他的内心某处曾对故乡这种东西抱持着若干期待。

  可是,他决定再也不期待了。他变得不关心这里的所有人。

  如此一来,不可思议地,不管别人对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变得完全不在乎。

  『是的,我明白了。感谢您的指导。今后请您多多指教。』

  男子露出有点儿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感到满意地放开手。然后他们到达要去的房间时,他好像挺中意伊拉斯一般地说:

  『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来问我。』

  男子把手放在伊拉斯肩上,摆出一副莫名亲切的模样,年幼的伊披斯一边目送他离开的背影,一边露出浅笑。

  ——这是场游戏。就先拿个棋子吧。

  伊拉斯拍拍刚才被男子碰触的肩膀,同时想起在棋盘上用棋子对王穷追不舍的波斯象棋那个游戏。

  为了靠赌博赚钱,伊拉斯曾经从江湖艺人一家那里学了一些,因此他知道自己并不讨厌也并非不擅长这种策略性游戏。

  ——是赢是输都无妨。反正只是个游戏……

  刚才的男子是第一着,不过只是个弃子。那种东西不需留着太久。

  等到手上的棋子增加时,迟早会舍弃。

  (明明是想快点舍弃的,结果却花了好几年。)

  对过去不成熟的自己苦笑了一下,伊拉斯停下脚步。

  他来到黎度的房间。往返于阶梯与狭窄的通道,让他感到疲倦。

  (结果,还是要来拜托她吗?)

  『……我不太喜欢那个人。总觉得很可怕。』

  当时黎度如此说着并系紧抱住伊拉斯的脚,她所指的就是那个弃子。

  伊拉斯认为这在二方面来说是个好机会,于是对黎度耳语说:

  『那么,你就稍微动点脑筋,去向祭司连的老爷爷们说说看吧。』

  顺利的话,黎度也会变成他的棋子。他觉得这样的布局正好。

  『因为你的话语拥有力量……』

  被怂恿的黎度,大概按照伊拉斯所说的,彷佛预见了与男子有关的不祥未来似地,去向祭司连的老人们耳语了吧?

  之后,就没有再看见男子的身影。

  伊拉斯达成目的,黎度知道自己的愿望实现了。

  (那时候明明和我那么亲近,坦率又可爱……是到了叛逆期吗?)

  伊拉斯耸耸肩,然后对着房间里说:

  「黎度,是我。您起来了吗?」

  过没多久,伊拉斯听到允许他进入的回答。黎度的声音比平常还要不安。

  (她在担心朋友吗?还是说……)

  伊拉斯掀起皮制门帘,为了不刺激黎度的眼睛,他把烛台放在背后,缓缓走进房间。

  黎度用和他离开房间时一模一样的姿势坐在床上。

  「伊拉斯,拉比莎呢?」

  好像连提问都感到害怕一样,黎度的声音因紧张而变尖了。

  「……她只是来拜访我而已。我们稍微聊一下后,她马上就会回去了。」

  所以让我再见她一面——黎度大概是想这么说吧。

  (聊一下?到底要聊什么?)

  伊拉斯没有立刻回答的打算,和他待在拉比莎的房间时一样,先从桌边拉出木椅坐下。

  他放下烛台,留心不让火光直接照到黎度的眼睛,且没有点着房里的油灯。

  「看样子,您好像还不太明白自己的立场。」

  因为房间里几乎一片黑暗,所以伊拉斯看不清楚黎度的模样,但经由房间里的气氛,他知道黎度应该正凝视着他。

  「其他祭司会怎么看待亲近正巫女的人,您不可能不知道吧?」

  「这……」

  黎度欲言又止地叹了一口气,陷入沉默。

  「如果您希望她平安回去,就别再和她接触比较好,不是吗?」

  伊拉斯靠着扶手,用手背抵住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在黑暗深处的黎度。

  「——还是说,您有事情想拜托她?」

  黎度稍微倒昅一口气。

  (说中了。她果然听说乌尔哈的事了。)

  拉比莎是和乌尔哈一起被抓的,她见到黎度之后当然会告诉她。

  黎度说不定是挂念被关在牢里的乌尔哈,拜托拉比莎设法帮他逃走。

  (然后乌尔哈是来帮黎度逃走的?哎哎,真是感人哪。)

  感到麻烦的伊拉斯轻轻叹气。就算这么说也没用,在现在这个阶段,他还不能放黎度走。只要正巫女在身旁,对赫萨而言,就能产生很大的向心力;棋子就会不断增加。

  而且,他也没有打算马上对乌尔哈处刑。

  (他都来到这里了。我想见识一下他能努力到什么地步。)

  伊拉斯想起在满月之夜,自己带着黎度离去时,拚命追上来的乌尔哈。

  ……让人有点儿生气。

  如果乌尔哈打算和黎度逃走的话,机会应该多得是。

  明明他之前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戒律而一直缄口不语。

  但是却挑在这种时候,神情激动地跑过来……

  (安眠药看来也没有发挥效用,他一定有什么企图吧?)

  虽然伊拉斯发现了,但他并不打算阻止乌尔哈。就算不拿乌尔哈怎么样也没关系,伊拉斯只要先掌握住黎度就好了。

  (不管谁来,只要她本人不动,就没有意义。)

  心情变得莫名地冷静,伊拉斯往上瞄了一眼,看着坐在黑暗中的少女轮廓。

  伊拉斯会像这样特地造访黎度的房间,是为了把之前一直没使用的重要王牌亮给黎度看,好封锁住黎度的行动。

  「对了,我还没告诉您乌尔哈的秘密吧?」

  伊拉斯若无其事地说了之后,黎度的反应激烈到让他感到有趣。

  「咦!?你、你要告诉我吗……?」

  黎度惊慌失措,说话有点儿结巴。

  「您不想听吗?」

  「不、不是,我没有……」

  「那么,乌尔哈背叛您的理由……」

  「等一下!!」

  伊拉斯才淡淡地开口,黎度就发出尖叫似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怎么了?」

  「啊……那个……」

  黎度大概也没料想到自己会有那种反应吧?她咽下一口气,沉默了几秒。

  「……我有稍微猜想过。我可以先说说看吗?」

  「要确认您的想法吗?可以啊。」

  伊拉斯轻轻点头,黎度看着他的脸,一脸不安地开日说:

  「如果乌尔哈是因为恨我才背叛的话,原因就是那件事了。就是那拥有温暖光芒的女人和她的儿子……因为我的缘故,害他和那两人被拆散了。」

  乌尔哈隐瞒着某事——因为有这种感觉,黎度翻出过往的记忆,思索每件事情。

  可是最后她只想得到这件事,她认为光是这样,就有充分的理由了。

  (因为我叮嘱说,要她再来见我……)

  女子按照黎度的期望,屡屡带着儿子来找黎度。

  两名大人很温柔,婴儿也很可爱,好像突然有了家人一样,让黎度感到非常幸福。她甚至认真地许愿,可以的话,她希望每天都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然而和她的想法背道而驰,黎度有一次突然得到有关那对母子的不祥预知。

  (二人的光芒离我远去且消失……和预知乌尔哈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黎度第一次害怕预知的力量。

  「我想设法留住那二人。于是就想违抗命运……」

  ——诚实地把预知的情况向祭司连报告,是正巫女的义务。

  祭司连会解读预知的意义,用尽方法让既定的结果平安无事地完成。那是因为如果有事物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妨碍命运,自然的力量就会为了除去阻碍物而运作,因此受到原本不会承受的灾难。

  然而黎度不顾自己的义务,向祭司连提出想让那对母子一起在自己的宫里的愿望。她相信只要自己许愿,就会实现。

  可是她的期待落空,不知为何,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对母子了。

  「就算我问那二人怎么了,乌尔哈也只是默默摇头。不过我当时听到一位祭司说话,才知道真相。」

  那是黎度为了前往某个仪式,走在平常几乎没人走的通道上时的事情。她听到有人正在对新任祭司说话。

  『听好,你可千万别想接近正巫女殿下喔。要是随便和正巫女殿下变得亲密,会被上头盯上的。前阵子就有一般徒的母子因此被送到东方去了。注意一点。』

  ——咦!?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仰望乌尔哈。

  乌尔哈赶紧拉着她的手离开现场,但已经太迟了。

  「结果,还是不能违抗命运。打算违抗命运的我,不过是按照既定的剧本行事而已。预知的事情成真了……!」

  愿望会实现,是黎度的错觉。那只是暂时扭曲命运而已,之后一定会受到很大的报应:灾难会降临在妨碍者的身上。

  正巫女明明不能和任何人变得特别亲近,黎度却扭曲了那个命运,恣意妄为。所以那二人才会被排除。

  黎度的话语很特别,只要说出来,愿望就会实现。这句话或许本身并不是个谎言。

  可是那是有代价的。伊拉斯没有告诉她这一点。

  (就因为会实现,所以我才不能抱持希望!)

  黎度深痛地明白了那一点,从那之后,她不再抱持任何希望,但是……

  只有一个愿望,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

  「我想找到那二人,向他们道歉。我想把他们还给乌尔哈。所以我离开星都之后就询问星星,追寻那二人的行踪。可是一直没有找到……」

  黎度认为,那是因为她占星的精准度不稳定。

  「……仔细想想,乌尔哈不想让我和那二人见面,那是当然的。」

  (因为那二个人是……虽然我没有明确问过,可是,一定是……)

  打从黎度懂事开始,她就隐约感觉到一件事。那个拥有温暖光芒的女子和婴儿,说不定是乌尔哈的家人——也就是他的妻儿。

  有职务在身的人,婚姻不会受到认可,但其实像祭司之类,私下拥有家人的例子,很多都是公开的秘密。所以那两人对他而言也一定是如此重要的关系。

  但黎度破坏了他们的关系。

  (因为我没有家人……我一定没有真正明白乌尔哈的痛苦。)

  黎度和乌尔哈是同志。失去那二人后,她认为她和乌尔哈是一样悲伤的伙伴,但其实并非如此。只有他们三人之间的羁绊是特别的。黎度无法加入。

  所以乌尔哈的伤痛、绝望、以及恨意,一定超乎黎度的想像。

  他应该憎恨着那以一句半调子的话,就决定了自己一家命运的年幼正巫女。

  「应该是这样的吧?伊拉斯。乌尔哈其实已经发现什么了,可是他隐瞒着不告诉我。你说那就是背叛……」

  黎度含糊地没有说到最后,坐立不安地等待伊拉斯的回答。

  是否找到那两个人了?黎度认为伊拉斯一定会给她一个答案。可是——

  「……原来如此。您是那么认为的啊?」

  一张开紧闭的嘴巴,伊拉斯就说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那么认为……?」

  黎度将视线往上,看到伊拉斯用好像在思索什么似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不对吗?」

  「嗯。有一点您搞错了。」

  说完之后,伊拉斯又沉默了一下。

  「您认为,那对母子在东方吗?」

  「……对啊。我是那么听到的。而且我询问星星,出现的也是去东方寻找……」

  正确说来,黎度探索的对象,是那母亲绑在儿子手上的饰带。那是用自己的头发编成的护身符。

  因为如果对占卜对象抱持强烈的情感,就会被自己的愿望左右,而得不出正确的结果,所以必须采取这种间接的手段。

  伊拉斯轻轻叹一口气,摇头说:

  「您听到那对母子『被送往东方』,就单纯地以为是被放逐吗……那个啊,是祭司之间通用的暗语。」

  「暗语?」

  「东方是太阳升起的不祥方位。就是脱离命运,被处刑的意思。」

  因为伊拉斯说得太干脆了,黎度惊讶地发愣了好一会儿。

  ——不久,一只看不见的手,痛击着她的心脏。

  「咦、咦……?」

  「有上一代的事例在先,因此当时的祭司连对于接近正巫女的人,变得过度敏感;所以只要判断有一点危险,就会趁早把芽摘除吧。」

  (——这是怎么回事!?)

  黎度的背上渗出湿淋淋的汗水。

  怎么会有那种事?可是星星、还有乌尔哈也……

  「不存在的东西,星星也没办法找的。是您的愿望与臆测,造成了占卜的结果。」

  「你……你骗人!」

  伊拉斯彷佛读出黎度心思一般的回答,让黎度的手脚失去力气。

  「可是乌尔哈依照我的命令出去探索旅行了啊!依照我占星的结果……」

  「所以说,他背叛了。」

  伊拉斯用非常冷静的声音打断黎度的话,淡淡地揭露乌尔哈的行动。

  「我之前说过,我们的同志跟在乌尔哈后面,发现了他的秘密吧?您以为他往哪里走?是星都纳绪穆喔。」

  黎度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半空中,回想星都的位置。那个地方,从迦帛尔的位置看来是西南方。不管再怎么搞错,都不是搜索东方时会顺便走到的地方。

  「他应该知道,那二人老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但是他却假装听从您的命令,故意走去星都。这是怎么回事呢?」

  就算被伊拉斯这么问,黎度也不可能知道。

  「他知道真相,却在仍然相信他们还活着、并想出去寻找他们的您旁边,一直保持沉默。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算被伊拉斯这么问……黎度更加想知道答案。

  「乌尔哈想在星都做什么?虽然无法知道得那么准确,不过也有已经确实知道的部分——就是他的雇主是祭司连的老人们,也就是保守派的那伙人。」

  黎度生硬地将视线从空中拉回来,看着伊拉斯的脸。

  「随从的使命是保护你,以及监视你。当然也有义务向祭司连逐一报告你的行动。你离开星都,擅自命令随从行动。若是知道这件事,他们就会把你当成是反抗的正巫女吧?」

  那是当然的。可是黎度之前担心的是,会因此追究到乌尔哈身上。如果乌尔哈主动去报告的话……

  「如果就算我详细说明,你还是不明白的话,我就单刀直入地说罗?」

  双手的指尖在胸间交叉,伊拉斯稍微眯起眼睛。

  「乌尔哈是来杀你的。他一直在等待复仇的机会。」

  这句话完全没有真实感,但仍让黎度背部颤抖。

  「因为你到我这里来,保守派的那伙人终于做出判断,认为你加入了修正派吧?乌尔哈名正言顺地得到要取你性命的大义名分,就这么来到了这里。幸好在那之前就抓到他了。」

  黎度虽然明白伊拉斯所说的事情,可是没办法认同。

  「……可、可是,他一直都很温柔耶……?」

  黎度想到说了也于事无补的事情,忍不住说出来。

  「就连那个事件之后……不管什么时候,他和我在一起就能让我放心……」

  只有这点是确实的。

  明明黎度好不容易才认为,就算乌尔哈怨她、骗她都是没办法的。

  没想到岂止如此,乌尔哈还恨到想杀了她,心中一直怀着复仇的想法——

  「我明白你不想承认的心情,不过那是他的策略。」

  伊拉斯同情似地淡淡微笑着。但他说的话却毫不留情。

  「因为让你信任之后再背叛你,带来的伤害比较大。既然你让他的家人被杀,他当然也会想让你一样尝到失去的痛苦,不是吗?」

  彷佛愉快地看着年幼孩童发脾气似地,伊拉斯轻轻歪着头。

  「当然,就算你不明白,我认为也是无可厚非。」

  「……啊。」

  黎度只稍微张开口,就把反驳的话吞了回去。

  的确,没有家人的自己,无从得知乌尔哈的悲伤有多大。

  (可是没想到,这么严重的事情,他居然会一直瞒着我……)

  若是如此,就无法断言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好像还是不明白耶。」

  黎度听到伊拉斯像是叮嘱般的低喃。

  (……这是指,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和他一起悲伤的资格吗……?)

  微温的水珠,滴在黎度放在膝头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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