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延续不断的理性

  1

  日落后。

  「……真没想到,杰斯说的一点也没错呢。」

  希娜透过欣赏歌剧用的望远镜进行观察,自言自语道。当然那并不是歌剧用的,而是附有夜视功能的一种魔导器。白天从盟军的间谍听说马希洛被带到要塞内后,帕莉艾尔等人就潜入了敌阵布署的森林当中。

  「那就是要塞的入口……?在山里,他们真的打穿整座山建造了要塞……!?」

  「就是那么回事,帕莉艾尔。虽然说因为盟军不是攻击方,会议中也没有多提到这件事……」

  利塞尔从希娜手中接过望远镜,谨慎地观察着。

  「听说是打通了整座山,两侧加起来总长度有几十公里的超大规模要塞。」

  爱蜜特一脸不解地侧着头。

  「为了做这种像是地鼠的工程,他们到底花了多少钱啊?要是捐给教团的话,我的薪水就可以调高了说。」

  听到这番连在敌地都能缓和气氛的发言,帕莉艾尔一度苦笑。

  「可是……在这种广大的地方,要怎么找到王子呢?根据修莱因班大人的说法,王子被关在从入口处爬三层楼的贵宾室里……」

  那也是来自盟军间谍的情报,但这里毕竟是要塞。看到帕莉艾尔垂头丧气,希娜又以沉重的语气说道:

  「而且他有没有被带离还很难说。怎么办,利塞尔?不可视结界快要失效了,重新布署的几分钟内,很难保证不被敌人发现……」

  希娜设置在大家脚底下的白色魔法阵,已经开始微微闪烁了。一日一失效,一行人将会暴露在他人的视线下。但也就因为是如此方便的东西,制作时需要强大的精神力,也需要时间咏唱咒语。

  「真没办法耶。这里就小露一手,让汝等见识一下超级修女的实力吧。」

  看到爱蜜特起身,所有人都投以意外的目光。希娜说道:

  「没……没问题吗……?」

  「已经没时间了不是吗?交给大姊姊来吧。我再怎么说也是主的家族,和你们不一样,有很多神佑的。」

  爱蜜特拍着胸脯挂保证后,没人来得及阻止之下就擅自走出了结界。一离开草丛后当然就被敌人发现,转眼间就被几个人团团围住。

  「真、真的没问题吗……爱蜜特小姐……」

  「哎,她大概是有什么盘算吧……现在只能相信她了。」

  被留下来的一行人,只能心惊胆战地观望着。

  「喂,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爱蜜特轻轻把手放在胸前的十字架上。

  「是。小女子我,正为了宣扬主的伟大而独自旅行,名叫爱蜜特修女。」

  (((恶……!?)))

  优雅的举止,轻柔的声线,以及几乎看见后光的和善笑容。真的是那个在酒店里单手举着啤酒杯,发出下流笑声的不良修女吗?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人,不知道是身上的恶魔被驱走了,亦或是有天使附身了呢?

  「是、是那样啊……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我是遵从主的旨意,要我来找被关在这里的可怜羔羊,密斯玛路卡王国前途多难的马希洛·尤基尔斯尼格·艾登法尔托王太子殿下,为他献上一点祝福……」

  黑骑士们的态度一下子变得严厉。

  「等等,你为什么会知道王子被关在这里!」

  「伟大的预言者知悉一切。」

  一个笑容。但被人以这种理由搪塞,怎么可能会感到愉快。

  「说谎,什么预言者!居然说那种无聊的蠢话,我看你根本就是打着修女名义骗人的盟军间谍!」

  「喂……汝怎么可以侮辱我们的预言者大人!祂超厉害的,汝要是不信,绝对会遭天谴哟!?」

  「可疑的家伙,把她捉起来!」

  「啊,听我说完啊!真的!我是说真的啊!汝莫怀疑!要是敢对我动手动脚,教团就要与你们全面开战了!喂~救命呀~!!」

  所有人一同叹息。在不可视结界一失效的同时,利塞尔、希娜以及帕莉艾尔就从草丛中跳出。区区的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来自身经百战之勇者们的突袭。击晕了所有人后,救出了爱蜜特。

  「你这笨蛋修女到底在搞什么鬼!?」

  「因为这些臭家伙不信神呀~!……不对,奇怪了?我的勇者呢?」

  第一个察觉的是帕莉艾尔。

  「杰斯小弟!?」

  就只有他不跟大家往入口走,而是独自前往宛如山崖的陡坡。明明只有一只手臂,却展现出如同猿猴般的灵敏身手,一下子就消失在树林中。

  「啊啊,我的勇者居然把我当作诱饵!?」

  「怎么连这种时候都独自行动……!」

  尽管爱蜜特发出惨叫,希娜带着不悦抱怨,但利塞尔依旧很快地下了判断。

  「等一下再说,闸门快被关上了!!」

  利塞尔一说完,警卫就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希娜抢在被包围之前踏出一步,朝着正面的敌人把长剑打横。

  「风剑!西芙!!」

  刻划在剑身上的精致纹章放出光芒,产生了一道旋风把敌人推开。负责断后的利塞尔也回过头,并且举起手。

  「雷霆爆裂击!!」

  一道光爆窜入地面,并且翻起尘土,遮在追兵面前。敌人才刚遭到风吹,又在习于夜色下被闪光夺去目光。

  「好厉害……!」

  帕莉艾尔不禁感叹。从集中精神、咏唱咒语到敔动魔法的速度,这两人都比一般的宫廷魔导师更快——也许能与修莱因班相比拟,而且还拥有卓越的剑术。

  「护卫小姐,汝会魔法吗?」

  「啊,我对那个一窍不通……」

  说着说着一行人穿越了闸门。下一秒钟,巨大门扉就以沉重的声音关上。通路上连一道光也没有,一片漆黑。

  「这……该不会?」

  听到帕莉艾尔的话,希娜回答:

  「是的。我们似乎被骗进来了。」

  如此巨大的铁门,就算成群结队的食人魔或石魔也无法打开。一行人被关起来了。

  彷佛像是在等待他们说出这个答案,灯光突然点亮。出现在眼前的,是几十名排列整齐的黑骑士团。

  「哼,没想到你们真的来了。」

  开口的是站在最前头,一名眼神锐利且穿着日式服装的少女。从她披着一件黑色大衣来看,似乎是颇年轻的将领。

  「为了那个白痴王子,你们还真辛苦啊。」

  彷佛像是要代表众人发言,利塞尔向前踏了一步。

  「等等,我们并不是来战斗的。只是来讨回马希洛,就这样而已。」

  少女挥舞手上的薙刀,发出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

  「可笑至极。都已经闯入我们的阵地,还有脸说那种话?如你们所见,已经无路可逃了。想投降就要趁现在。」

  已无退路。换句话说,就只剩前方有路了。既然如此——

  「虽然马希洛的信上那么写着……但还是只剩这个方法了。」

  「是……!」

  帕莉艾尔拔剑的同时,利塞尔也拔出双剑。右手拿的是长剑『攻剑罗密欧』;左手拿的则是破刃剑『防剑茱丽叶』。待在后方的爱蜜特也因为情势所逼,举起了法杖。

  「……你的气势和其他人不同。你就是光之神子吗?」

  穿着草鞋,毫无声响地踏出一步的少女,并没有把帕莉艾尔及希娜放在眼里,朝着十字剑挥舞着比她身高更长的武器。

  「我是帝国三剑之一,长谷部沙耶香!」

  「海兰德王国第一王太子,利塞尔·法利斯·马克拉伦!」

  「就让我见识看看所谓的最强勇者有多少本事!来吧!」

  她的跳跃快如风。一瞬之间察觉其威力的利塞尔,没有拿防剑抵挡,而是交叉起双剑,向前跨出一步避开刀刃而抵住长柄。与纤细身体不相称的强烈一击使利塞尔发出叫声,但他立刻还以颜色。

  「喔喔!!」

  「唔!?」

  利塞尔使出全身的力量踢向地面,将少女弹向空中。沙耶香朝后方翻了一圈,利塞尔则前进追击。虽然沙耶香抵挡住攻击,但也因落地的冲力太大而滑向后方。

  希娜挥舞长剑进行助攻。

  「炎剑伊夫利特!!」

  「想得美!!」

  豪剑一刀就将逼近的火炎划破,光靠剑压就足以抵挡。但那只不过是希娜的助攻。从切断的猛火之间,这次换帕莉艾尔跟上。她挥出最快速的一击。尽管沙耶香以握柄尾端弹开,但注意力分散的同时,光之神子又挥出全力的一击。沙耶香再度被击退,两者刀刃相抵。

  接着希娜及帕莉艾尔又从左右两方挥剑。沙耶香退了一步,巧妙地操弄薙刀刀刃及握柄尾端,像是挥舞两把剑一般,一一加以格挡,以及闪躲。

  「少碍事……!!」

  像是感到不耐的沙耶香拉开距离,一道蓝白色的火炎缠绕在蓄势待发的薙刀刀刃上。

  「炎狱,飞舞吧!!」

  「啊!」

  「呀!」

  一道火墙朝刀刃前方射出。帕莉艾尔及希娜毫无招架之力地遭到击飞,就只有一瞬问反应过来,张开了魔导障壁的利塞尔维持着双剑交叉的姿势,挺立在原地。

  「希娜!帕莉艾尔!你们没事吧!?」-l

  「主啊!请赐予勇者们光的庇佑!」

  这道响亮的咏唱声是来自爱蜜特。她手中的法杖发出光芒。因为爆炸冲击产生的痛楚以及灼伤迅速消退。帕莉艾尔及希娜得以迅速起身,重新摆出架式。

  「谢谢你,爱蜜特小姐!」

  「没想到你还挺有一套的,修女!」

  但也有其代价。

  「哎呀,这招不能用太多次,汝等不可以太逞强喔……?」

  修女显得有些疲倦。

  「原来如此,打算四对一吗……!」

  此话一出,想必不是只有帕莉艾尔觉得遭到愚弄。但沙耶香却也没有退步的意思。她是四个人联手也无法立刻打倒的强大对手。

  但黑骑士们的眼神里,明显地感受得到慌张。

  「将……将军!」

  他们似乎怎么也想不到,世上居然会有让三剑如此苦战的对手。沙耶香本人则以不带傲慢的急切表情喊道:

  「住手,你们不是对手!!快点叫雷纳将军来!!」

  「没有必要。」

  伴随着与场面不相称的冷漠声音,一道黑影奔来。轻松越过黑骑士们的银发男子,将手中的漆黑长剑挥下。利塞尔立刻拉开与沙耶香的距离。千钧一发。利塞尔原本的位置上,水泥地已被切开一个坑洞。

  得以调整呼吸的沙耶香朝旁边喊了一声。

  「雷纳将军,感激不尽!」

  「雷纳……!?传闻中的银发鬼!」

  利塞尔不禁倒吸一口气。他们才刚领教三剑的实力。而现在,其中两把已经凑齐了。

  「长谷部将军,你稍微休息一下吧。」

  「可是,这些人……!」

  「没有问题。」

  这是何等自信。猎剑独自向前踏出。与那时候相同,帕莉艾尔与他沉静的眼神对上。

  「……又见面了。」

  帕莉艾尔忍住身体的颤抖,将畏惧化为求生的力量。

  「这次我不会输……!」

  希娜和利塞尔都点头。我方同样有两位称得上最强等级的勇者。不仅帕莉艾尔本身拥有利塞尔认可的实力,而且她曾看过对方的剑法。

  「利塞尔王子,不可以正面招架!剑会折断的!」

  「啊啊,我知道……!」

  在见识过刚才像是天崩地裂的一击后,利塞尔点头同意。雷纳望了希娜一眼,又看了爱密特一眼。然后像没将她们放入视线中一般,将目光移回利塞尔身上。

  「……接招吧。」

  接下来的发展就太快了。

  雷纳轻而易举地提着手中的长剑开始奔跑,宛如拿着空心的短剑一般。而利塞尔也不打算正面招架。巧妙地以双剑弹开漆黑长剑的剑身、一一化招。但面对灵活性理应胜出的双剑,雷纳竟以加快回转次数的方式应付。双方的剑法都是攻防一体。

  尽管帕莉艾尔与希娜再度出手帮忙,但雷纳却一点也没有陷入被动的迹象。他持续以正面迎战利塞尔,同时像是左右也有眼睛一般,抵挡住两人的攻击。即使如此,他甚至不像沙耶香会喘不过气。

  「这是什么怪物……明明是三打一!」

  感到急躁的希娜拉开了距离。她将手指置于刀身,朝雷纳进行咏唱。

  「雷剑……!」

  「就是现在!!」

  隔着一段距离伺机而动的沙耶香,手中的武器已在不知不觉间换成了一把上了漆的长弓。一箭放出。

  「呜啊!?」

  箭矢如同枪弹一般,连同护具一起贯穿了希娜的右肩,甚至一路插入水泥墙上。惯用手遭到射穿的希娜按住伤口,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

  「结束了,魔法剑士!!」

  原来快速更换武器的真相是召唤术。面对希娜的沙耶香手中的弓又消失不见,并且出现一把薙刀。

  「休想!!」

  帕莉艾尔脱离了与雷纳交战的范围,由侧面用力挥砍。即使是自认绝不可能闪开的时机,依然遭到弹开。

  「碍事!!」

  或许是认定就算不作致命一击,希娜也已经无力反抗吧,沙耶香改将刀口挥向帕莉艾尔。

  「喝!!」

  「呀!!」

  明明双方的年龄及体格都差不多,但沙耶香结合刀刃与握柄的攻势却如同暴风。不过在这短暂的时间内,爱蜜特再度向希娜施展治愈术。

  「可恶……我居然会两度失手!」

  那是只有勇者才具有的不屈斗志。即使无法完全恢复,重新持剑的希娜再度挑战沙耶香。然而在所有魔法系统当中,治愈恢复属于最高等的技巧。爱蜜特已经几乎无法动弹。

  「快来人拿下那修女!!」

  于是马上就演变成必须保护爱蜜特的防卫战。状况愈来愈糟。

  (明明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到现在,帕莉艾尔等人连马希洛一面都没有见到。

  2

  杰斯很明白单眼独臂带来的限制。他自认绝对无法与四肢健全者相比。因此,杰斯总是往不交战的方向前进。他已经下定决心,在取魔王性命之前,绝对不要置身于战斗之中。

  如果是以利塞尔那样的人物,足以和各国代表交谈的他,也许能够藉由言语化解危机。既然如此,他们可能已经和这座要塞的指挥官见了面。

  但那也行不通。因为杰斯认为自己并不像利塞尔那样口才流利。而且那样一来,马希洛将会被利塞尔捉住。

  那是其中一个理由。

  另一个理由是一旦沟通失败,将没有转园的余地,肯定会演变成一场激烈的乱斗。如此一来,绝对会演变成攸关生死的危险状况。

  双方将会爆发一场激烈的死斗。

  既然如此,潜入绝对会比正面突破更安全。况且,杰斯就算对自己的剑术、口才没有自信,依旧有闯荡过西域的经验。他拥有超越常人的五感,能在魔物察觉不到的状况下前进探索。即使未能踏遍西域,但至少是成功生还。

  相较之下,那些甚至戴了头盔的普通人类,视觉和听觉又能有多少能耐呢?

  (……找到了。)

  杰斯集中听力,在树木、草丛间穿梭,并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在古文明遗迹中,有许多像这样建造于地底下的建筑物。能够免于崩坏而存续至今的,反而是地下遗迹居多。

  杰斯找到的是风的声音。地面上开了一个直径约五公尺的大洞,但来自洞内的风却很温暖,既不像冰冷的夜风,污浊的程度也不像是山中之物。

  凡是建在地底下,而且内部有人居住的设施,就必然会有的设备……那就是通风口。既然要塞的规模如此庞大,通风口当然不会小到无法潜入。等到确认巡视人员离去后,杰斯就利用腰上的工具……在西域取得的匕首割破铁网,并且利用同样以古文明科技制造而成的钢索,朝极深的洞穴垂降。降至底部后,他就拉动两条钢索的其中一条,使绳结松脱后再加以回收。

  杰斯沿着通风口前进,但很快就碰上岔路。至今为止经过的是主通风口,接下来将是无数的支线……通往各区域、甚至可能是各房间。

  (好了,这下子该怎么办呢……)

  听说是在三楼的贵宾室。但光凭这点线索,根本不可能找到正确路线……

  杰斯观察数条支线,发现其中一条正以一定间隔闪烁着光亮。于是他弯腰前进,并从接缝处朝下观察,发现刚好是一处通道。

  (……)

  听见铠甲的急促脚步声后,杰斯缩回身体。

  「听、听说连长谷部将军也感到棘手,是真的吗!?」

  「对方似乎也派了两名最强的勇者!」

  「该死,神殿教团打算靠向盟军吗!?」

  「不知道!但目前而言,我方绝对不能先动手杀人!」

  「难怪三剑也会陷入苦战……什么神威,根本是仗势欺人!」

  「不要说了,快走!虽然雷纳将军已经赶去支援了,但要是将军们都败退了,我们就必须成为尤莉卡大人的防壁!」

  「是啊,绝对比去守护那个笨蛋更来得有干劲吧!」

  就这样,一个小队的人数从底下经过。

  (……总之朝相反方向找就对了吗?)

  那个方向也有通风口。而半途中朝旁支延伸的,大概就是通往各房间的通风口吧。既然如此就能直接进入房间了。杰斯以匍匐前进的方式,缓缓沿着通风口前进。

  不过,看来和塞尔等人的谈判破裂了。这也是这个通路会没有警卫的原因吧。

  (这里吗?)

  他发现唯一一间门口有看守的房间。杰斯转了个弯,朝那间房间的天花板移动。

  房里只有马希洛。一点活力也没有的他正坐在椅子上,望着窗边发呆。杰斯移除了遮罩,在马希洛的正后方着地。

  他把手放到马希洛的肩膀上。

  「捉到你了。」

  「喔,是你赢了。」

  就只有这么一句话。既没有被捉的不甘,也没有被救的喜悦。甚至连杰斯突然现身,他也不感到惊讶。就只是凝望着一片漆黑的窗外,连起身的意思也没有。

  「你不想逃吗?」

  「我不觉得逃得掉。就算逃出这里,也要面对接下来如泥沼般的战争。」

  但他看起来也不像悲观。

  「管它什么战争。让想打的人自己去打。」

  「我就是讨厌那样。」

  「开什么玩笑。我需要圣魔杯啊。」

  经过一阵沉默——

  「……你是一个人来吗?」

  「半路上是和利塞尔他们一起——还有那个叫帕莉艾尔的护卫。他们现在应该在下面大战。」

  听到这句话,马希洛朝着窗户上自己的影子大笑。

  「看吧!到最后还不是靠暴力解决?就连听我说过那么多次的帕莉艾尔也……」

  「你这家伙还真不懂事啊……!」

  杰斯抓住马希洛的胸口,硬把他转向自己这边。

  「利塞尔他们现在不是在厮杀,只是单纯的较量。」

  「你说……什么?」

  马希洛因为听不懂而傻住了。

  「听着,帝国不想和教团为敌。所以他们不能杀勇者。利塞尔他们也一样,不会主动打破『汝莫杀生』的戒律。」

  「……那是……」

  马希洛很想再说些什么,但却词穷了。

  「是那样没错,可是……」

  「连剑都握不住的你大概不懂,但是强大和杀人是两回事。人一死就不能挽回,但只要没死,之后说声抱歉就没事了。」

  马希洛先是一愣,然后笑了一笑。

  「……连我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么离谱的论调。」

  「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但只有那个护卫是例外……只有她会被你害死。这下你还有脸谈什么暴力?」

  一时之间,马希洛感到无法反驳。他只能低头细语。

  「……这样,啊。也是。的确,你说的没错,这次是我的失算。我已经输给所有人了。输给帝国、输给父亲大人……还有,输给捉到我的你。」

  「那就赶快给我站起来!在真的有人死掉,造成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前。只要你赶快逃离这里,利塞尔他们就不用打下去了。」

  「……我明白了。你说的没错,就照你说的吧。」

  马希洛总算接受,抬起脸并从椅子上站起来。

  「所以是由利塞尔他们当诱饵吗?」

  「没有。跟最强一起走的话,我根本没胜算,所以才选择自己脱队。」

  「啊哈哈,所以你为了捉我甚至骗了同伴?你真是够疯狂啊。一点都不像是勇者的作为。」

  「你才是,居然从正面闯入敌人的要塞,这算哪门子王子啊?」

  马希洛苦笑,轻轻耸耸肩。

  「……所以,该怎么逃出去?你刚才大概是从通风口进来的……能从同样的路线逃吗?」

  「你有办法用这个爬十公尺左右吗?」

  「钓鱼线……?开什么玩笑,如果是兵营的爬竿还有可能一点。」

  「是吗?我也是。」

  杰斯抬起右臂给马希洛看。要下来是没问题,但爬上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反正也要告诉利塞尔他们你已经没事了。如果他们被对方缠住,八成就在那个超大的门那边。你知道从这里怎么走吗?」

  「嗯。我是从那里进来,而且尝试逃走的时候也靠自己走到过。」

  杰斯点点头。

  很好。

  3

  「……欸,你有没有听到房间里面有说话声。」

  「是啊,我也很在意……看来那个白痴王子真的疯了,开始自言自语了吗。」

  房门左右两边的士兵们谈论着,但就在此时,房间里居然传来惊人的惨叫,以及急促的敲门声。

  ——救、救命……救命啊……!!盟军有人造反……!!刺客来要余的命了……!!

  然后,传来有人倒地的沉重声响。

  当两名士兵看向房门时,内部已经变得安静无声.

  「喂!?喂,怎么了王子!?发生什么事!?」

  里头没有人回话。

  「该死,真的假的……!?为什么刚好是在我们值班的时候发生……!!我、我去叫人来支援!你留在这里看守!」

  「说、说什么蠢话,你想自己逃跑吗!?要是刺客还在房间里怎么办!?对方可是能潜入这座要塞的高手啊!?」

  两人一阵争执。但房间里还是鸦雀无声。

  「逃、逃走了吗……?」

  「该死,想来就来吧!让他看看黑骑士的厉害……!!」

  就在两人拔剑,下定决心踏入房间的瞬间。

  「啊!?」

  杰斯朝着第一个踏进来的人飞踢,踢中对方的侧头部,那人顿时失去意识。第二个人正准备移动剑的时候,杰斯已经扭动身体钻入他的怀中,朝着喉咙使出一记后回旋踢。

  不,看起来是那样,但实际上却是以后脚跟勾住对方的脖子。接着便将全身体重压上去,将对方压倒在地。当杰斯的身体碰到地面时,第二个人已经以仰躺的方式倒下,后脑袋遭到重击,也失去了意识。

  「你……你还真强啊……!?」

  「没什么。」

  两人跑着。

  「你才是,我还以为你真的发了什么病死掉了……装死居然装得这么老练,你是狸猫啊?」

  「啊哈哈,这只是家常便饭啦。如果不像那样装死,那些女侍才不会停止欺负我咧。」

  「……你白痴啊。」

  总面言之,马希洛的奔跑真是一点犹豫都没有。还不只如此——

  (真是离谱的家伙……)

  和在城堡里逃走时相同,马希洛几乎是全力奔跑,却只发出极轻的脚步声。每到了十字路和转角,还会无声无息地停止下来,并且以宛如谍报员般的身手确认前方。

  「……你这家伙,为什么动作这么熟练?」

  「如果没有这点身手,要怎么潜入城堡的女子更衣室?更别提全身而退了……好,走吧。」

  等到铠甲的脚步声走过,两人又继续奔跑。虽然在要塞内与黑骑士碰上是一大威胁,但另一方面却也很幸运。如果是在外面也看得到的轻铠甲还不至于会这样,但连所有关节都保护的全身式铠甲,无论如何都会发出巨大声响,很容易被察觉到。

  「不过,真亏你想得到要走通风口这条路。你在模仿古文明的故事剧情吗?」

  「我是钻过几次古文明的遗迹。」

  「你之前在极东?」

  「不,相反方向。」

  相反……?正当感到不解的马希洛准备走下楼梯时,突然传来吵闹的警报声。

  《紧急通知,马希洛王子企图逃亡!推测有入侵者在帮助他所有人进入备战状态,一发现马希洛王子就立刻捉人!入侵者不须留活口!重复一次……!》

  《……企图逃亡!推测有入侵者在帮助他所有人进入备战状态,一发现马希洛王子就立刻捉人!入侵者不须留……!》

  忍着发麻的手臂,帕莉艾尔将沙耶香的薙刀弹开。然后,嘴角自然地浮现笑容。

  「入侵者,意思是……!?」

  「棒透了我的勇者!!」

  爱蜜特发出小小的尖叫,连希娜也带着笑容。

  「哼,什么嘛。那家伙看来一脸穷酸,想不到挺有一套的……早知道就不替他操心了!帕莉艾尔,接下来我们只要确保退路就好了!!」

  「我当然知道!」

  沙耶香露出愤怒的表情。

  「可恶,原来你们是诱饵!那个水母……雷纳将军!」

  「无须理会。」

  如此冷静的话语,不只是沙耶香,就连帕莉艾尔等人也感到意外。雷纳明明已经和豁出全力的利塞尔一对一,猛如烈火地交战了数十回合,但他的表情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为什么那么笃定!!」

  怒吼的利塞尔发出一击,打在漆黑长剑上。但猎剑从接下到回招,声音及神情都保持着冷静……他重新摆出架式,眼神中依旧带着鬼神般的斗志。

  「无论想走想退,这里都有我把关。」

  「那两个人已经醒了!?」

  「所以刚刚我才说没什么啊,他们有那个头盔保护,就只能这样了!别管那么多,跑就对了!」

  但就像是在等两人下楼一般,楼下传来铠甲的声音。而且头顶上刚才经过的通道,以及两侧也都有人靠近。

  「不管了,往下走!把他们当骨牌推倒吧!!」

  「知道了!」

  「找到了!是马希洛王子!!」

  杰斯从楼梯一半处跳跃,然后踢了二、三楼楼梯问的墙壁,一百八十度转换方向,底下的人来不及踩上楼梯间的地板,就吃上一记由上而下的超痛三角飞踢!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由于那些菁英很自然地排列整齐,真的形成了推骨牌的状况。

  「啊哈哈!这么顺利,看起来简直像是在演搞笑短剧!」

  马希洛说着,从躺了满地的铠甲身上迅速奔过。

  「只是地形刚好配合而已,小孩子也办得到!」

  但接下来该怎么办?从目前为止来看,这附近的兵力已经被调派去阻止和塞尔他们了。经过刚才的广播之后,想必会有无法踢倒的人数从一楼赶过来。事实上,底下已经开始传来噪音。

  「走这里,杰斯!我想这一楼应该也能走到那个通道……!」

  「通往闸门的通道吗!?」

  马希洛边跑边点头。

  「你也看到了吧,那道门那么大!既然又宽又高,这一楼应该也……!」

  「到此为止了!」

  「「唔!」」

  左右两边都出现漆黑的重骑士……不对,是穿了装饰的重装甲,一群披风拖地的近卫骑士挡在眼前。而背后,毕竟只是被踢倒的骑士们很快就会过来。

  一名像是队长的人物……走上前来。

  「到此为止了,马希洛王子。」

  马希洛像是半放弃地笑了出来。

  「哎……我想也是啦。」

  「别管那么多,我们两个人一定闯得过。」

  杰斯小声地朝马希洛说道,然后将手放到匕首握柄上。

  「等一下听我的信号。你就往正中央直冲就对了。明白了吗?」

  马希洛的反应让杰斯感到佩服。王子听了他的话后,居然只面不改色地小声答道:

  「……知道了。」

  「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悄悄话。马希洛王子,你应该很清楚不可能逃得出这座要塞。好了,快把躲在你背后的入侵者交出来……」

  对方说到一半,便因为察觉到某事而中断。同样地,他手下的其他近卫骑士也开始感到惊讶。

  「等、等等……!白发……单眼……独臂……!?」

  「难……道是……!」

  「是『独眼龙』吗!?」

  就在这一瞬间。

  「去吧!!」

  语毕,杰斯就冲了出去。马希洛也全力奔跑,但比他更快一步的杰斯已经跃起。一脚踩在正打算拔刀的骑士护腕上。

  「什么……!」

  突然压上来的一人份体重,光靠一只手是无法挥去的。但是杰斯又从正面施展一记膝击。和逃出房间时如出一辙——他将全身体重压上去,把飞身膝击又转化为落地膝击。而且落地的同时,马希洛也从杰斯身上越过。晚了一拍的杰斯也立刻继续往前奔去。

  倒在地上的近卫骑士,只是摇了摇头就马上爬起来。但独臂的怪人已经消失了。

  「你……你们有看到吗!」

  「是……是的!绝不会错!」

  「立刻回报尤莉卡大人!动作快!!」

  「遵命!!」

  「紧急禀告尤莉卡大人!发生大事了!!」

  待在老地方(王座上)的尤莉卡又翻了一页——至少在听到『发生大事』这句话为止都没有停顿。

  「『独眼龙』现身了!!」

  「!!」

  尤莉卡整个人从座位上弹起,连读到一半的书本都掉在地上。

  「……是、杰斯?骗人……?」

  「年约十七、八岁却满头白发,单眼加上独臂,特征全都吻合!试图带走马希洛的可疑人物,就是独眼龙!!请问该……」

  说到这里,尤莉卡已经离开位置了。

  「绝对不行。在我过去之前,任何人都不可以出手。绝对。」

  「遵命!!」

  前方传来刀剑碰撞的声响。看来目的地已经近了。

  「他们好像认识你耶!?难道你以前曾待在帝国吗!?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说了也没人会信!总之跑就对了!」

  他们转入与大回廊垂直交错的二楼悬空走廊。眼前即是闸门。底下还看得见人群以及激烈击剑的声响,还有利塞尔等人的身影。但是,战况极为激烈。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从护栏探出身体的杰斯说道:

  「从这里下去,高度接近十公尺啊……!」

  马希洛挂在护栏上,叹了口气。

  「失算了。虽然出得来,但是没办法下去……」

  从两人的来向,以及反方向也都有敌兵现身。这条回廊就只是连贯左右的通道,并没有其他去路。这一次骑士的来势非同小可,将他们团团包围。

  「……你一个人逃吧。这样折腾下来,我也真的累坏了。」

  事以至此,马希洛干脆一屁股坐到护栏上。

  「你白痴啊?那圣魔杯怎么办?」

  「听说帝国是为了消灭魔王与魔王军,才打算统一大陆的人类社会。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

  杰斯注意着前后的敌人,随口回了一句。现在没时间闲聊了。杰斯环顾着自己周围的任何状况。

  「那么,不就是你的同志吗?你干脆去服侍帝国……」

  该强行突破吗?不,眼前的并非一踢就能突破的障碍。该以钢索垂降吗?不,现在没时间绑绳了。既然如此该勉强跳下去吗?不,虽然底下的人在注意利塞尔等人,但只要上面的人一喊,下去后马上就会被包围。同样的,也不可能向正在苦战的利塞尔他们求助。

  「……不过来耶?」

  如马希洛所言。尽管黑骑士团把空中回廊的出入口封锁着,却丝毫没有靠近的意思。

  一道并非铠甲鞋、显得有些沉静的脚步声传来——那人正穿过骑士之间走近。

  4

  在让路的黑骑士们之间,尤莉卡亲眼确认了自己最想见到的对象。

  那是不可能认错的白发。惊人伤痕覆盖的右眼、被延伸的伤痕斩断的右手。尤莉卡没有带任何护卫,丢着部下不管,一个人继续前进。

  『真像他的作风』——尤莉卡如此想着。自己的面容也不比他寻常。紫水晶色的头发,以及深红色的双眼。明明不可能忘记,但杰斯却一点也没有惊讶的迹象。即使身处在这种状况下,不到最后绝不拔出武器,毫无破绽的架式。尽管就连衣着都和当时相同……但看起来这位勇者已经比当时更为成长茁壮许多。

  和其他骑士相同,现在的自己似乎也只是他的敌人。

  即使如此,尤莉卡还是笔直地走向两人。距离只有数步之遥。也许杰斯的直觉已经告诉他,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能够突破险境。

  杰靳反手拔出匕首,在一瞬间内打算抵在尤莉卡白皙的咽喉上。而预料到会有此行动的尤莉卡也以完全相同的速度、时机,把手心朝向他。手心上凝聚着连普通人类都能感受到的强大魔导力。

  目睹此一状况,于前后待命的家臣们发出吵杂声。尽管尤莉卡期盼杰斯会先开口,但他只保持着锐利的视线,不发一语。过了几秒钟后,尤莉卡先开了口。

  「……杰斯,我好想你。」

  「可是,你为什么会来?」

  「来把马希洛王子带回去。就这样。」

  虽然尤莉卡也不多话,但杰斯粗鲁的口气还是没有改变。

  「为什么?」

  「为了取得圣魔杯。放我们一马吧。」

  尤莉卡轻轻摇头。

  「不行。不过,可以放过你一个人。」

  「那就毫无意义了。」

  「……不然,你也和马希洛王子一起来吧。帝国随时欢迎你的。」

  「感谢好意,但之前也说过了。我的生存意义就只有打倒魔王。」

  「统一这座大陆之后,帝国将会开始攻打西域。虽然不知道是几年后。可是,到时候就能把一支军队交给你……」

  「就因为这样,你们才模仿魔王的作为吗!!」

  听到像是大吼的声音,尤莉卡稍微缩了身体。由高处发出的大声音传遍了周围,就连在底下交战的利塞尔等人也停止了动作。

  「不是……我们有名分。要带给这座大陆真正的和平——」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名分。我在说你们做的事情就和魔王一样。」

  「……杰斯。」

  如同用天秤测量一般,人们为了实现正义,到底能放上多少罪恶而不致基准倾斜?而既然是战争,基准就会各有不同。对杰斯来说,他只将战争视为与魔王同义,也就是最令人作呕的行为。

  「所以我才不想帮助公主你们。不过我也不打算帮北边那些人,要打你们就自己去打。我只想拿到圣魔杯……就这样而已。」

  声音内还带着苦涩。

  「拜托,放我们一马吧。」

  「……」

  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呢?到底要怎么解释,才能告诉杰斯’帝国会帮助他实现心愿』?

  就因为明白杰斯的意志坚定,尤莉卡也同样感到苦涩。如果这时不退让。如果喉咙上的刀刃继续向这里推……尤莉卡就必须将他炸得粉碎。

  尤莉卡努力思索着。

  「杰斯……」

  自己曾读过好多、好多的书。但是,却在这种重要的时刻,不知道该借用谁的话语才好……

  「什……!?」

  回头一看,沙耶香惊讶得说不出话。

  「那……那副模样……难道是独眼龙吗……!?但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咦……?汝认识我的勇者吗?」

  结果沙耶香回了一道像是在说:『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的眼神。

  「两年前西域曾发生魔物大泛滥,当然那位勇者曾救了领军的尤莉卡大人一命!不,以结果而言,他让尤莉卡大人成功地阻止了魔物,他甚至可说是救国英雄……!」

  帕莉艾尔、希娜以及爱蜜特,全都抬着头看向那边,而且目瞪口呆。虽然勇者的传说佳话中也常有救国英雄出现,但那规模顶多是中原的一两个小国。和帝国一比,规模差太多了。

  但是……光从周围的黑骑士们的态度来看,那似乎一点也不夸大。

  「原……原来杰斯小弟是那么厉害的勇者……」

  「但是……」

  同样暂时收手的利塞尔,声音带着疑惑。

  「既然是那样,他现在为什么要那么做……还有那个名为尤莉卡的皇女也是。」

  两人的手依旧交叉着。彼此都像是抵住了对方的喉咙,情势一触即发。

  结果发出焦急细语的人,竟是雷纳。

  「……该死的蛇。」

  「蛇……?」

  当利塞尔反问时,雷纳已经转过身子。沙耶香也恢复了冷静。

  「呃!对、对了!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殿下陷入危险……!!」

  即使对方是救国英雄,但状况还是紧急。两人迅速脱离了战场,踢了墙壁后,一口气跃上了高高在上的回廊。

  留在原地的骑士们,才刚目睹了能与三剑之中的两把剑对抗的勇者们的实力,无法抗衡的他们就只能堵路而已。原本帕莉艾尔等人就没有主动出手的理由,而从马希洛及杰斯身处的状况来看……杰斯可能别无他法了。既然如此,帕莉艾尔他们就不可以轻举妄动,就只能关注事情的发展而已。

  5

  沙耶香的薙刀,以及雷纳的长剑。由左右两边瞄准着杰斯。

  「退下,你没有胜算。」

  「雷纳……你也是,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但一瞬间内,猎剑只以刀刃回应。

  「……与你无关。」

  不过杰斯也以电光石火的速度移动匕首。由尤莉卡的喉咙上,钻入雷纳怀中并以匕首的刀刃抵住长剑的握柄,巧妙地避开了破坏力高的刀身,成功封住雷纳的行动。

  「怎么会没关系!我是为了杀魔王而成为勇者!你是为了守护人类不受魔物攻击而进了骑士团!但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搞着杀人的勾当!!」

  雷纳以双手的力道压过了杰斯,划出像要撕裂空气的一刀。

  「那么你又如何?你居然帮着盟军,一路闯到这里来!」

  杰斯以低姿态后跃闪躲。两者拉开距离。形成了以匕首与长剑对峙而言,十分诡异的距离。

  「这是取得圣魔杯的好机会。只要杀了魔王,让公主大人找到我们,如此一来我们的国家就会重生!」

  「我已经找到更现实的方法。对我而言,这场战争才是好机会……我只有战斗的才能。我将立下功劳,并且成为现帝国领地的艾露柯雷谢尔领主。为此……」

  漆黑的刀刃取代了眼神的回应。

  「我必须战斗!」

  杰斯架开雷纳的挥砍,又闪过一剑。

  「胡扯!难道你是想成为国王吗!?」

  杰斯以快速的回转贴近,并且顺势送出反手一击。但足以和十字剑正面交锋的雷纳,轻易地挡住攻势。

  「不。我只想告诉你,你的方法不可行。你的方法旷日费时,而且,只要没有打倒魔王就形同空谈!」

  「既然如此,你在出人头地之前,打算杀死多少人!像我们一样,因为亡国而疯狂的小鬼,你还想制造多少个!?」

  雷纳瞪着杰斯,但没有回话。

  「这算什么鬼领主……!到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承认你是国王……!」

  「那你又如何?光是找到公主又能在哪里立国?」

  对此,杰斯同样陷入沉默。

  那是仅仅几秒钟,却让人感到漫长的寂静。

  因此,马希洛淡淡地——没对着任何一方开了口:

  「……我知道你们在找的公主在哪。」

  一瞬之间。

  两人均瞪大双眼,推开了彼此的刀刃,重新保持距离。

  「不要胡说八道!」

  「……」

  相对于态度激昂的杰斯,雷纳则企图看出马希洛的真意。

  「够了。雷纳,退下。」

  尤莉卡开口,并且踏入两者之间。

  「……」

  面对不动的雷纳,尤莉卡眯起她的红眼。

  「我不需要不听命令的笨犬。退下。」

  马希洛也开口:

  「……你也该停手了吧,杰斯。」

  那是一道无力的声音。马希洛垂着肩膀,弯着腰,有气无力地坐在护栏上。眼神中一点神采也没有。

  「难道你不想逃了吗!?」

  接着,马希洛耸耸肩,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不想逃了。反正战争要开打了,再挣扎下去也没有用。」

  「马希洛!!」

  「你也在城里说过吧?如果圣魔杯不行,就要另找手段。既然尤莉卡大人说要放你走,那么照办才是上策,毕竟那还有机会找到魔王。」

  「我不想听那些废话!不管谁说什么,我都要带你离开这里!」

  坐在护栏上的马希洛,看起来像是真的、真的很厌倦。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是吗?我已经警告过你罗。」

  他用力向后伸,结果——

  马希洛整个人居然就这样往后倒去。

  目睹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

  杰斯丢下唯一的武器,勉强抓住马希洛的脚。马希洛倒吊着,双手垂下。还以了无生气的声音,以及死人般的表情说道:

  「……你还真有本事啊。明明只有一只眼睛,看得真清楚。」

  「可……!你……你白痴啊!!你真的想死吗!?你彻底疯了吗!?」

  尤莉卡也急忙跑来,拉住马希洛的另一只脚,将倒吊在空中的马希洛拉回通道上。冲击力使杰斯坐在地上,而马希洛也无力地坐在地上,两人都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再加上杰斯手无寸铁。沙耶香把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捡起。

  「哼,光凭这种玩具,真亏你能走到这里。但已经结束了。乖乖束手就……」

  「那不是玩具。」

  尤莉卡用力吸了一口气。

  她好久没有这么着急过。

  「……公主大人?」

  尤莉卡从沙耶香手中抢走匕首,以柄朝前,又还给杰斯。

  「它救了我的性命。」

  「……」

  杰斯接过匕首。望了还是无精打采的马希洛一眼,带着愤怒说道:

  「……简直是胡闹……!」

  回鞘。尽管骂着,但杰斯似乎也失去抵抗的意志了。尤莉卡松了口气,重新面向马希洛。

  「马希洛王子。」

  「……是。有什么事吗,尤莉卡殿下。」

  「我会放过杰斯,也放过底下的所有勇者。这样行吗?」

  但马希洛却只以笑声回应。

  「可是……您还是不打算停止明早的总攻击对吧?」

  「不打算。」

  「你所谓的救命恩人都把你们骂得狗血淋头了,你也在所不惜?」

  尤莉卡……无法回答。

  「……尤莉卡殿下。您很喜欢读书是吗?」

  「喜欢。」

  「当遇见很有趣的书本时。你是否梦想过自己成为那些故事的主角呢?」

  尤莉卡点头,像是多此一问。

  「一直都想。」

  宫廷生活是很乏味的。从早上起床,到晚上就寝为止。三步的距离处总有女侍在,而一离开房间就有一群近卫骑士跟着。日常生活简直像是被日夜看守的罪犯无异,而且还像是服刑一般,每天学习身为皇族的素养及礼仪。

  就只有书本,能让这样的笼中鸟飞向无限的世界——能够踏遍任何土地,并且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无论过去、未来还是异世界。甚至连遥远的银河尽头也能涉足……就只有文字不会束缚自己。

  马希洛以平静的表情继续说道:

  「一定也会这么想吧?『如果我是书中的登场人物,我一定会这么做……』」

  点头。

  「会。」

  「尤莉卡殿下。您读过『第一滴血』吗?」

  「有。」

  「知道『西线无战事』这本书吗?」

  「知道。」

  「那么……」

  「……马希洛王子。」

  尤莉卡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一定是想责备她,既然已经知道这么多悲剧,为何还要……

  但马希洛的话语,却让已经妄加猜测而感到丧气的尤莉卡惊讶。

  「我每次看到那些书,都会收集当时的世界情势资料,并且加以思索。如果自己是当时的领导者会如何——如果自己是尤利乌斯,凯撒、是成吉思汗、是拿破仑·波拿巴、是希特勒、东条英机、邱吉尔……如果自己拥有足以左右战争的力量,到底会怎么行动。」

  马希洛望着自己的手心……呼了一口气。接着,却是一个彻底的自嘲。

  「结果却是这样。」

  他就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就算心有憧憬,也应该是崇拜勇者、骑士、将军等英雄的年纪。但他却没有那么做,而是以那些领导者为榜样。

  看到马希洛展现出让旁人都于心不忍的绝望,尤莉卡很自然地摇头……

  「……我不认为你的思想有错。那很了不起。」

  ……并且询问。

  「答案呢?」

  她无法忍住不问。既然做过那样的思虑,那么会导出何种答案?的确,他既非领导者,未来将肩负的国家也太过弱小。但他仍拥有足以单身前来此地的意志,若是他的背后具有那样的力量的话——

  「如果你……是那些时代的领导者。能够阻止战争吗?」

  他摇头否定。

  「……办不到。得到的结论,每一次,都是NO。」

  「为何……?」

  「因为伦理观念不够成熟。」

  听到完全料想不到的话语,尤莉卡忍不住眨着眼睛。

  「伦……理?」

  「明明经过两次世界大战,无数的人种、民族、地区都蒙受了极大的打击,但战争……即使受到厌恶……还是无法被视为禁忌,那样的伦理观念并没有诞生于人类的心中。既然如此,在那之前的时代下,即使当时的领导者再怎么说NO……也只会被烙上无能的烙印,并且被赶下王座吧。」

  (……)

  尤莉卡打从内心感叹着。

  他居然将那些状况,不归因于军事力、国土、资源,甚至不是基于领导者的个人野心……而认为是人类的伦理观念。

  「我这次之所以会如此孤注一掷,是因为……即使古文明的崩坏使历史产生断层……我们仍身处在那之后的时代所致。而现在的状况,也远比我所想像的各种时代更加单纯,毕竟……我认为目前还有进行谈判的余地。」

  马希洛起身,笔直地看着尤莉卡。

  「尤莉卡殿下。」

  尤莉卡摇头,朝后退了半步。

  「……王子,你弄错了一件事。我……和那些领导者立场不同。」

  「我明白。但此时此刻,就只能仰赖您了。这个时刻、这一瞬间,就只有您能够阻止战争。如果您只是个渴望功绩的普通军人,我也会更加拚命地寻找逃跑的方法。但您并非一介将领,而是皇族!」

  「……马希洛王子……」

  「现在还来得及!您在平定南部的时候也曾看过吧,看过战争是什么样子!古文明的人们将追求和平的愿望留给后世……而那个后世不是别人,就是我们这些子孙……!您一定也知道吧!?即使如此,您还想亲自发出开战的命令吗!如果是的话,就请说出来啊!我无论如何都想请教理由!如果只是为了无聊的理由而战,那么我已下定决心,哪怕是要罗列成千上万的话语,也必定要说服您!!」

  尤莉卡垂下头。

  「但是,如果您不是那么想……能不能请您再重新考虑一次呢?只要一次就好,能不能顺从您自己的想法呢?您自己不是也曾说过吗?说不能和平是很遗憾的事……」

  (真是敌不过他……)

  这名少年,真是对语言了若指掌。

  他并非空喊着反对暴力的言论。就因为马希洛的说法有道理,而且尤莉卡也明白他的意思……才更无法反驳。即使现在加以反驳……肯定无法再论破他的下一句话。

  (……我……)

  并非败北。

  就只是……顺从自己的良心。

  而且。

  「……的确,勇者们来救你了。虽然不知道密斯玛路卡王的真正企图,但的确可以把你视为使者。」

  没错,之前在贵宾室的辩论,如今我方提出的质疑也失去了论据。足以和雷纳交手的最强勇者,真的现身了。既然是海兰德代表,同时也参加了会议的人物……那么,把这一切视为密斯玛路卡王的作为才合道理。

  而且如果等在这座要塞的并不是自己。想必他一定不会这么拚命地想要前来说服。如果没有雷纳和沙耶香担任护卫……光之神子等人一定早就突破防守,带着马希洛一起离开了要塞。

  「……那圣魔杯呢?」

  「是。虽然很抱歉,但状况已有改变。虽然前提是您愿意释放我……等我收集纹章之后,就算不得已也必须把圣魔杯交给杰斯了。」

  杰斯大感意外。

  「马希洛……」

  「我已经答应过了。既然父亲大人已经在那么多勇者面前承诺,绝不可能反悔。」

  「……公主大人,我再一次拜托你。希望你连马希洛一起放过。」

  尤莉卡看向地面。

  「为了圣魔杯?」

  「说实话,那是我的第一目的。但是,我说不想再增加像我一样的小鬼……这也是真心话。虽然我刚才说谁要打仗就随他们去打,但如果可以不打……我真的不希望公主大人你变得像是魔王一样。求求你。」

  杰斯双膝跪地,低头恳求。

  尤莉卡也急忙摇头,跟着跪到地上。

  「不可以。别这样。」

  已经没有办法了。即使内心已有决定,但听到这样的话,怎么能够不加以回应呢。他不只说我还不是魔王,甚至还可怜自己,不希望我真的成为魔王。

  「请把脸抬起来。若是让救命恩人做出这种事,将是皇族之耻。我明白了。也放过他吧。」

  「公主大人……真的可以吗?」

  尤莉卡面向抬起脸的杰斯,点点头。

  「马希洛王子是厉害的孩子。我也常听说密斯玛路卡王的智慧。可是……我比谁都相信你。不管是你对魔王的憎恨,还是与之对抗的勇气,我也都知道。如果是你,一定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并且让圣魔杯选上……我相信着。」

  沙耶香错愕地说道:

  「公、公主大人旦叫是那样一来,我国就无法取得圣魔杯了……!!」

  「没关系。」

  马希洛原本是为何而来?

  就是因为一旦他被勇者捉住,圣魔杯就有可能脱离盟军的掌握。反过来说…,

  「如果圣魔杯为杰斯所有,就不会遭到盟军利用。一旦失去圣魔杯,中原和共和国就会四分五裂。未来想让他们一一归顺,将会比如此团结的现在容易许多。状况将会简化到平定南部时的水准。」

  「这……」

  再说,统一大陆只是单纯的中继站。消灭魔王,以及他率领的魔王军——到时候杰斯的目的将与帝国一致,以结果而言,圣魔杯的力量同样会朝向魔王。

  尤莉卡不认为在战略性上,她的判断有什么错。

  她扶起杰斯,自己也站起来,并对马希洛说道:

  「可是。」

  「……什么事呢?」

  「六个月。」

  马希洛倒抽口气,之后露出严肃的表情。

  「难道说……一年也太长了吗?」

  「详情我不能说。可是,我们也没有太多时间了。这是第一点。」

  「还有什么呢……?」

  「我说的六个月,只是个人自作主张的口头上约定。我会联络军令本部,但不能给予保证。也许在你们离开这座要塞后,我就立刻被剥夺指挥权,到时候新上任者可能会按照预定发动攻击。」

  「……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没关系的,而且,我也有点高兴。」

  看到马希洛微笑着,尤莉卡不禁感到疑惑。

  「为什么?」

  「没有。因为您并非仰赖暴力,而是一位聪明的人物。就只是这样而已。」

  尽管是说:『有点高兴』……但他那率直无比的笑容,与其说是因为开战时刻延期,更像是因为得到尤莉卡的理解而高兴。

  6

  利塞尔等人,已经集合在徐徐开启的闸门前。

  「公主大人,很抱歉我刚才拿刀指着你。还有,我欠你一次。」

  「不必。当初父亲大人明明说想要什么奖赏都可以,但你却什么也没有拿就走了。我一直很介意这件事。我才真的一直很想还你人情。」

  然后,尤莉卡转向杰斯身旁的马希洛。

  「谢谢你让我能再见到杰斯。」

  不,不只是让尤莉卡再次见到而已。

  仔细想想,要是马希洛当时没有企图投身自杀……如果杰斯为了杀魔王而不肯收回刀刃,事情不知会演变为如何。就因为他拥有能单枪匹马前来的决心……才能做出那样的举动吧。关于这件事,尤莉卡发自内心感谢着他。

  但马希洛却发出极为无力的沉重叹息。

  「……全是偶然。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会是你们的救国英雄。而且,光凭杰斯一个人大概也不会成功。都是因为那边的几位愿意正面挑战我丢出来的难题。而且也有勇气来到这里。就只是这样而已……」

  杰斯也看向他们,点头同意。

  「是啊。利塞尔果然很厉害啊。希娜——还有你的护卫也是。虽然说你在这里的人是我,但我根本没想到会有人真的要来。」

  「帕莉艾尔也是……吗。」

  欸欸,汝在说什么呀?人家好像就只有自己的名字没听见,别忘记哟我的勇者,OK?

  ……虽然那边好像传来了这样的话,但当事人杰斯没有反应,尤莉卡也跟着忽视。又把视线移回马希洛。

  「可是,那也是因为有能够想到那个难题的密斯玛路卡王,以及将之付诸实行的你在。就算是天启的勇者,也无法跨越根本不存在的试炼。」

  以这点而言,将自己儿子当作诱饵的密斯玛路卡王,以及眼前这位年仅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真是大胆至极。

  「……是、这样吗。您这么说……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本人和中原上的传闻,完全不同。」

  ……不对。

  「……应该说有点不同。有些地方比传闻的更夸张。」

  「Come on freedom——没错,只要您呼唤一声。全裸超人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您面——」

  刺!

  「对不起……」

  「……可是你真的和露娜斯说的一样。你能够更以自己为荣。」

  「哎……我想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吧。毕竟时间只有半年,而现在连纹章的位置及数量都不知道,我们会忙得连夸耀的时间都没有吧。」

  点头。

  「……马希洛王子,最后让我再问一件事。」

  「是?」

  「刚才我虽然那么说,但一般而言国家的归顺即代表该国的败亡。就算杰斯不在意,但身为一国王子的你呢?」

  「尤莉卡殿下。那只是您叙述自己的想法吧。关于这件事,到底谁说过要降伏了呢?」

  原来如此。在上谈判桌唇枪舌战之前,他们似乎还没放弃。那样也好。要是表现出太过软弱的态度,反而会让我方不安。

  但马希洛又加了一句话。

  「最重要的是,对我而言,只要不是暴力解决就够了。」

  那是令人在意的说法。不对,应该说早就很在意了。因此,尤莉卡在最后又问了一次:

  「……为什么你会如此讨厌战争?明明还没有分出胜败,为什么要如此赌上性命。我真的不明白。」

  「……以言语进行沟通,或是以暴力互相伤害。您认为哪一种比较理性,比较像是人类的活动呢?」

  「沟通。」

  听到尤莉卡答出理所当然的答案,马希洛率直地点头。

  「是的。如果只是互相伤害,连猫狗都做得到。既然如此,我不会把那么做的当人看待。因为那……」

  他笑了。

  「就只是普通的笨蛋而已对吧?」

  「……」

  「……明明连猫狗会互相伤害,但无论是战犯还是英雄,那些比人还低一等的禽兽们都会被历史明白记录下来。人类被那些有着人型的猴子、猫狗或是虫子饲养,并且争夺彼此的领土,形成像是在抢夺食物的生态系。既然如此,战争的爆发就只代表着这个世界正被那些禽兽所操弄。」

  马希洛的脸上出现了尤莉卡从没看过的笑容。恐怕,那就是蛇的笑容。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活在那些明显比自己低劣的笨蛋底下。对于有理性的人而言,那是多么耻辱、侮辱的一件事,我光是想像到这一点就不想活了……既然如此,干脆死了算了,对吧?」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

  他像是在如此暗示着。

  尤莉卡感到恐惧。

  (……对。)

  尤莉卡垂下视线。

  妹妹曾持剑面对这个笑容吗?

  (怎么可能赢得了……)

  这位少年根本不考虑什么胜败。就只是视暴力之外的一切为无物。而只要有暴力存在,无论多么强大,他也不屑一顾——无论是为了和平还是为了正义……他都视为愚不可及。

  这位少年并不是心地善良。只是他的逻辑观在正常思考的人眼中,像是善良而已。无怪乎就算被露娜斯拿剑胁迫,也不见他有所退让。这位少年并不勇敢。而是在否定暴力之下,就连自己宝贵的性命,也都只当作玩谈判牌局的筹码而已……就只认定是这样的价值而已。

  因此原本被视为无可挽回的生命,他依旧能轻易地随手挥霍。而且他还很清楚这么做,会带给思考正常者何种程度的影响。

  (……真是很聪明的孩子。可是……)

  「尤莉卡殿下?您怎么了吗?」

  看来似乎思考得太久了。再度睁开眼睛时,眼前就只剩下一个看起来无牵无挂、还很年幼……符合他年纪的天真笑容。

  「没什么。」

  「这样吗。哎,刚才我可能说得太过火了点……说得漂亮一点,人类从禽兽中脱离,经历了数万年的时间,而且不止于此,又在大战中付出数百万条性命的牺牲……好不容易才将理性和对和平的信念累积下来;而我身为人类,就是想相信这些。而身在历史最前头的我们,绝对不会愚笨到回归禽兽……我想要这么相信,而您也以理性回应了我。我,真的感到很高兴。」

  他掩饰过去了——尤莉卡如此想道。

  这看起来并没有刚才的笑容吓人。

  也因此,让人感到更加恐惧。

  现在回想起来,他那足以让自己折服的苦苦哀求……连那样的举动,在看过蛇的笑容之后,都会觉得那只是逼真的演技罢了。

  他是疯子。那是毫无疑问的。但就算如此,他却能够把自己扮演得如此正派……?

  ……不行。

  又会被他吞没了。

  听说他是在王宫中衣食无缺地长大成人,既然如此,他到底是在哪里疯狂成这样的呢?

  不。

  (……毫无意义。)

  就只是令人在意,但那种事情并不值得费心思考。现在已经明白了马希洛·尤基尔斯尼格·艾登法尔托的本性,那就够了。

  尤莉卡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马希洛王子。还有杰斯。希望上天能庇佑你们。路上小心,祝你们好运。」

  杰斯再度低头致谢。

  「……谢谢。公主大人,你也保重。」

  马希洛也跟着,但却是以更加洗练的仪态,毕恭毕敬地低头。

  「在下一次见面之前,竭诚希望您能永保安康。尤莉卡·美之岛,马吉斯帝亚殿下。」

  点头。接着,两人就奔回同伴们身边。

  「啊,小沙也再见罗~!Love you~!!」

  「L……Love!?你去死……!!小心我宰了你!!以后不准再让我看到你,你这臭水母————!!」

  年轻王子在怒骂声下,依然用力地挥手道别,与等待已久的同伴们一同穿越了闸门,就这样离去。

  他们的笑容,看起来多么自然。如果是在城市中看见,就只像是一群正值玩乐之年的少年少女。如果将他们投入充满憎恨及鲜血的战火当中,将是何等罪孽?

  也许,自己才是被马希洛解救了。

  ……但是。

  「雷纳。那就是蛇的眼神吗?」

  「没错。」

  尤莉卡还无法忘怀。

  「……我现在明白了。比起盟军旗下的任何名将,都必须更加提防那个才行。」

  「现在还来得及。」

  意思是,现在还来得及追上并砍下他的首级。

  尤莉卡摇头。

  「不可以。至少马希洛王子没有敌意。既然如此……我认为不要与他这个人为敌比较好。」

  「但是,他也不会是同伴。」

  尤莉卡把目光从关上的铁门移开,以带着责备的眼神看向雷纳。

  「雷纳,你这个人太极端了。」

  「因为剑就只为了斩杀敌人而生。」

  ……到底有多少疯子呢?

  相较之下,自称疯子的杰斯看起来还比较正常一点。

  「……没有人会在王座上挥剑。如果你还是这样,再怎么立功也不会受封领土。究竟要为了目的而活,还是想当只只会追捕猎物的猎犬?你仔细想想吧。」

  看来他现在才明白这点。

  「……了解了。」

  听到这句话,尤莉卡呼了口气。她回想起以前曾在书本中看过的一段话。

  上天不会赐给人太多才华。如果真的有人天赋异禀,那个人绝对也比平常人少了一些东西。无论是马希洛、杰斯还是雷纳。他们的差别也许只在于,有的是在得到天赋的同时失去了某些东西;有的则是先失去了某些东西后,才换得了别的天赋。

  但是……

  「您怎么了,公主大人?难道您那读书中毒病又发作了……」

  尤莉卡心头一怒。虽然雷纳也很糟,但……

  「沙耶香。你要多看点书。」

  「啥……?啊,不对。是……可是,为什么……?」

  与其说是疯狂——

  (……还不如说都是一群笨蛋……)

  当铁门发出沉重声响关上时,尤莉卡已经转过身子,朝内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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