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帕尔斯历325年11月20日,袭击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大地震,并非史上最强烈的地震。损伤非常严重,但范围没有如此广泛。只是,造成了以王宫为中心,重要的官衙或是奢华的宅邸群受到了严重的破坏,担任王都城司这一要职的特斯将军因此殉职的惨状。
“先洗净双眼和喉咙!不要吸入粉尘。计算好死者的数量,把负伤者运到中庭来!”
喊叫着吩咐的那尔撒斯,将盖在他头上的女士头巾扯下后,朝着呼吸急促的轴德族的女孩一笑。
“谢谢你,亚尔佛莉德,多亏有你,帕尔斯王国的头脑才能健在。”
“真是的,如果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国王陛下会很困扰的。稍微当心一点啊。”
亚尔佛莉德仍是满身粉尘。那尔撒斯没有脑袋被砸到的印象,不知为何却觉得,现在的亚尔佛莉德是至今为止见过的最美的一次。
“给房屋还在的人食物!还有水和药品。房屋倒塌的人,王宫为他们敞开!”
听了亚尔斯兰的命令后,满身粉尘的卡塞姆将视线转了过去。
“您、您是说,要让庶民进入王宫吗?!”
“我是这么说的。反正王宫有一半都完好无损……有什么问题吗?”
“这、这是前所未闻的事……”
卡塞姆胡乱地摆动着手,亚尔斯兰的脸上摆出非常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没错,卡塞姆,就由你来做这个前所未闻的事吧。拜托你了。”
亚尔斯兰握住了卡塞姆的双手。卡塞姆与其说是万分感激,更像是头脑充血,胡乱地上下点头。
“小的明白了。请务必放心,将事情交给在下卡塞姆吧。”
耳中传来“外甥”的豪言壮语,坐在地上的宰相鲁项,脸上混合了担忧与疑惑的神情,但没有说出口。
侍女艾莎也没有事。
艾莎如“由粉尘制作的人偶”的模样,一边跨过破片的小山丘,一边走了过来。
“国王、陛下、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事、吗?”
胡乱地分割话语,是因为每一段音节都伴随着咳嗽或喷嚏声。在亚尔斯兰身边的耶拉姆,叹了一口气。
“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就这副模样还是别接近陛下了。首先,把自己身上洗洗干净去吧。”
“但是、首先、得让、国王、陛下……”
“够了!”
“艾莎,这里还很危险,赶紧离开中庭。”
听了亚尔斯兰温柔的解释后,艾莎低下她满是粉尘的脑袋,踩着小碎步离开了。
大将军奇斯瓦特粗略地巡视了一遍王宫内外,向无事的士官们下达了好几个命令,暂时回去处理私事。飞身骑上一匹幸存的马匹,驱马往自家跑去。
“纳丝琳!”
“亲、亲爱的。”
奇斯瓦特的妻子纳丝琳,之前都在坚强地鼓励家人和佣人,下达了各式各样的指示,然而一看见丈夫的脸庞,安心下来后体内的力量仿佛被抽空一般。丈夫抱住了要倒下的妻子。
“艾亚尔呢?”
“小不点在保护那个孩子。”
奇斯瓦特环视四周之后,看见一个幼小的女孩手上抱着更幼小的幼儿,坐在墙壁的一角。因为幼儿看见父亲,发出声音来,奇斯瓦特走过去,抱起自家孩子。
“谢谢,真是太感谢你了,小不点。”
另一边,单身的克巴多就留在了王宫,呆在特斯的尸体旁。
“真是的,每次都是有用的家伙死去。”
克巴多对着故人说话。
“而且还是一下子增加了三名未亡人。虽然这不是你的本意,但是罪孽深重啊。”
确认特斯家的安全,将他的死予以告知,这一沉重的任务,亚尔斯兰自己肩负了起来。由那尔撒斯、法兰吉丝以及卡塞姆跟随着他。
幸运的是,特斯的家人都无事。告知了特斯的死之后,身为特斯之妻的三姐妹,帕特纳、库拉、尤琳决定回到独自居住的母亲身边。在那儿为特斯建立墓碑,保护它,母女四人过上平静的生活。
“陛下特地亲自登门拜访,真是令在下诚惶诚恐。”
“不,帕特纳大人,这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是特斯保护了我。顺便,希望你手下这笔抚恤金。”
“我不能收下这样的……”
“你不收的话,我们会很困扰的。”
说出这句话的,是与亚尔斯兰同行的那尔撒斯。接着,法兰吉丝做解释说。
“特斯是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城司,立下不计其数的武勋,这次是为了保护国王陛下的生命而牺牲的。如果不对功臣的遗族给予恩赏,整个国家便会冠以不知感恩的名号,有伤陛下的名誉。”
亚尔斯兰再次开口说。
“请您,无论如何接受吧。十分惭愧,但我找不出其他来报答他的方法了。”
亚尔斯兰深深地低下了脑袋后,帕特纳、库拉、尤琳慌慌张张地回答,那就万分感激地收下了。
离开特斯的家,年轻的国王叹了一口气。“三个人都非常的坚强啊。特斯的恩情只能还给那三个人。她们能收下真是太好了。”
“回到母亲身边后,会嚎啕大哭的吧。”
“嗯嗯,会这样吧。一定会如此的。光看表面是看不出来。”
亚尔斯兰告诉徒步跟随着他的侍从。“卡塞姆,三姐妹中只要有一个还健在,每年都要从内廷费用中送去年金。算在抚恤金之外。”
“是、是,是。”
“陛下,属下冒昧地说一句……”
法兰吉丝在马上行了一礼。
“再次重申一遍,金钱会束缚人类。三人都还很年轻,叫她们一生守寡,也太过意不去了。仅仅是送予抚恤金就可以了吧。”
三位过于年轻的妻子,总有一天要走出丈夫去世的阴霾,与新的爱人邂逅开始第二次人生,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事。亚尔斯兰却没注意到这一可能性。想想真叫人脸红。
“我明白了。就按法兰吉丝的忠告来吧。”
就在这时,原名叫冬▪里加路德的派拉夫达,飞奔赶去爱人的身旁。
“啊,派拉夫达,你没事吧,真是太好了。”
“这是我要说的话,帕莉萨特。你才是,没有受伤吧?”
“的确是非常危险,但是我死里逃生了。就像这样,从左到右,地面裂开来了——不,是响起了产生裂纹的声音,啪的一下,我就这么跑了过去。”
帕莉萨特模仿着,派拉夫达仿佛能看见当时的光景一样。
“在我眼前,有好几个好几十个,数也数不清的人数,被裂纹吞噬了进去。想去救他们,腰却卡住了动不了。声音都发不出来,害怕得要命。但是我更担心你的情况。”
“果然,不来帕尔斯就好了。”
“和这个没有关系。我们是为了让艾斯特尔卿和国王大人会面才来的呀。因为这样,后来才遇上地震来了,蛇王出现了,我们只有在这个国家生活下去。”
回到王宫的亚尔斯兰,在一半给毁了的勤务室内写下了各式各样的命令书,直到深夜也没有进食一直在工作。看到这一幕的耶拉姆,发出忠告。
“陛下,请休息一会儿。”
“谢谢你,耶拉姆,但是我还不能休息,而且我也不累。耶拉姆才是,休息一下如何?”
“请不要开玩笑!”
不知是地位的关系,还是人生经验的关系,或是与生俱来的性格,耶拉姆令人意外地有着说教癖。如果一国的君主操劳过度而倒下了,会为国家造成多大的危害,人民会担心,邻国会暗自窃喜,他摆出一大堆道理来说服亚尔斯兰。
一边点头,亚尔斯兰一边不肯停下继续写手头上敕书,终于因为耶拉姆忍不住将文件统统从国王的机案上夺走,亚尔斯兰才同意休息。
“耶拉姆果然越来越像那尔撒斯了。”
Ⅱ
受到国王亲自委托,负责王都重建和被害者救恤的卡塞姆,翌日便在王都城内四处奔走大放光彩,忽然间他注意到一个奇妙的事实。
“嗯嗯,这个,怎么说呢。”
卡塞姆抱着手臂一边沉思一边喃喃自语。似乎从叶克巴达那东北偏东的城壁,直至王宫,成一直线的形状,房房屋屋、家家户户都倒下毁坏了。就像是一条眼睛看不见的巨蛇,身体在笔直前进一样。
他的背后传来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伊斯方卿,事实上……”
为了说明情况,卡塞姆不用他绕远路的说话方式。他指着狂乱的大地残留下的痕迹。
伊斯方的表情变得犀利起来。他无言地踢了踢马匹的腹部。沿着倒下毁坏的家家户户走后,自然而然地朝着东北偏东的方向。年幼的小狼“土星”时而跟在后头、时而走在前头,奔跑着前进。
在“土星”的伴随下,伊斯方策马登上城墙。城墙上布满龟裂。确认了变了神色的伊斯方的身姿,守备士兵们慌慌张张地竖起长枪,施了一礼,然而伊斯方看也没看他们。
伊斯方的视线追随着龟裂,来到城外。“土星”模仿着主人,将前爪搁在城墙上,努力地抬起身体,眺望远方。
“往东北偏东方向呈一直线状……在这个方向遥远的前方,不是迪马邦特山吗?”
“土星”随着伊斯方的呻吟声,摇动着尾巴点头。背上茶褐色的皮毛,倒立了起来。
吹着凉爽的风,伊斯方的额头却浮起了汗珠。顾不上理会呆若木鸡的士兵们,在他们面前奔跑着,跳下台阶。“土星”如影随形。
在路边摆着架子继续指挥工事的卡塞姆注意到他,向他打了招呼,跑得飞快的年轻武将嫌太麻烦,挥挥手同他致意,朝着王宫跑去。连呼吸都没调整均匀,便前往圆座之间。
“果然是这样吗。”
伊斯方将所见所闻如实汇报后,做出以上回答的是那尔撒斯。得到了亚尔斯兰的准许后,于座位上展开了帕尔斯的地图。
“你们看,王都叶克巴达那在这里,迪马邦特山在这儿。将此次地震产生的龟裂连接起来,就会变成这样。”
那尔撒斯握好笔,几位武将反射性地身体变得僵硬,咽了咽口水。宫廷画家手握作为绘画用具的绘笔,从王都叶克巴达那稍稍右上方画出一条粗线。这线仿佛一杆长枪,成一直线伸展,直到迪马邦特山。
“你怎看,达龙?”
“你线倒是画的直啊。”
“我不是说这个!”
奇斯瓦特做出了像模像样的回答。
“……这个蛇王撒哈克搞的鬼吗。”
所有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不久,独眼的猛将克巴多,像是要确认一般质问说。
“那家伙的身姿,现在还未出现在大地上吧。”
“至少,没有收到看到过的报告。”
那尔撒斯做出回答后,沉默再次于圆座之间中徘徊。在座的人似乎各自心有所思,在整理思绪,然而在亚尔斯兰的催促下,一个个地发表了意见。结果是,为了防止蛇王撒哈克的完全显现,处理这一征兆的后事,将其扼杀在萌芽阶段。都是关于这方面的看法。
听了各式各样的意见,听取了那尔撒斯以及耶拉姆的提案,将想法糅合在一起后,亚尔斯兰喊出了一个人名字。
“大将军奇斯瓦特。”
“在。”
“对你的家人我深感抱歉,但能否尽快出发前往基兰呢?”
“是经由索雷玛尼耶过去吗?”
“不,直接前往基兰。去拜托基兰的富商们,运送金钱和物资来叶克巴达那。”
奇斯瓦特行了一礼。
“遵命。”
“并非战斗,而是拜托你去筹措金币什么的,真的不好意思……”
“没什么,没有资金也打不了仗。那么,我赶紧去做出发的准备吧。”
奇斯瓦特离去后,借这个机会,其他的诸将也辞去,只留下亚尔斯兰和耶拉姆。
“真是讽刺啊,耶拉姆。”
“啊?”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被先王陛下给追放的话,也就无法与基兰的城镇结下缘分了吧。”
过去,亚尔斯兰被以一己之力于鲁西达尼亚手中逃脱的安德拉寇拉斯三世,下达了命令。
“以国王代理者的名义集结兵力。在数量达到五万之前,不准返回。”
先王如此做出宣告。这是事实上的追放。那时安德拉寇拉斯王对亚尔斯兰准备如何处置呢。以没有国王的允许而篡夺了他的兵权为由,即便是处以死刑也可以。然而安德拉寇拉斯并没有这么做。就连他也没有亲自处决的念头,他可能是这么想的,让亚尔斯兰在某个地方穷困而死就行了。
这是多想也没用的事。安德拉寇拉斯王这个人,已经不在这片大地上了。小时候十分害怕,长大之后希望得到认同,最终还是放弃了。能有今日,并非多亏了封他为皇太子的先王,亚尔斯兰认为,是因为有作为他的朋友、他的部下,一直支持着他的人们。
奇斯瓦特有法兰吉丝、梅鲁连、吉姆沙三位大将追随,率领着士兵与牛车,从王都出发。以尽可能最快的速度持续前进。
是急行之旅,同时担任确认沿路的街道的防卫姿态的任务。这是一条故人特斯因晕船而困扰后,来到的路途相反的路。
特斯还活着的话,对街道更加清楚,应该会派他前往基兰的吧。这个时候,便会将城司与重新建设王都的工作移交给其他人。
即便是沉着刚毅的奇斯瓦特,心中也忍不住萦怀莫名的不安感。自从萨拉邦特意外死亡后,本应是完美无瑕的人事安排,似乎一点点地开始混乱起来。说起来,接下来要开始与蛇王撒哈克的决战。痛失人才是件很艰辛的事。如果沙姆和夏普尔还活着就好了。明知道没有意义,他却还是往这方面去想了。
“直至蛇王撒哈克的威胁消失,这条道路都与帕尔斯命脉相连着吧。”
在马背上环视四周的法兰吉丝这么说后,轴德族的青年也开口了。
“如果大陆公路的再建产生了长时间的延迟,又有别的问题需要担心了。”
“喔,这是什么意思,梅鲁连卿?”
“这样一来,绢之国会绕路开启北方的公路吧,就是这么一回事。从帝都永安府往西北方向,通过过去的特兰的故地,由达鲁邦特内海的东岸出来。从那儿坐船度过内海,直接到达西岸的马尔亚姆,这样一条崭新的公路。”
“也就是说,不通过帕尔斯是吧。这样一来便失去了东西交易的地利。”
法兰吉丝蹙起柳叶眉,奇斯瓦特发出声音哼哼地说。
“如果真成了这样,可是一件大事。不,是关乎帕尔斯国这个国家存亡的大事。话说回来,梅鲁连卿,你居然连这种事都考虑到了。”
“当然不是我想到的,只是听到了宫廷画师的想法而已。”
“这样啊,真是一副令人恐惧的图画啊。一定不能让它成真。”
奇斯瓦特点点头,朝着一直无言的特兰人武将搭话。
“说起来,吉姆沙,我先前忘记说了……”
“什么事?”
“你之前的提案,已经在实施了。等回到王都后,全权交付于你,你来负责作业的指挥。”
“……啊,烽火台的事啊。”
吉姆沙曾为了建设烽火台为目的,赶赴北方国境一带视察,与亲王伊尔特里休有一场奇妙的“再会”。
法兰吉丝质问说。
“话说回来,为何要警界北方的特兰呢?虽然有些难说出口,现在的特兰是一片没有君主的土地吧?”
“问题不在特兰,而是邱尔克。如果我是邱尔克的将军的话,一定会这么干。这次将‘亚尔斯兰的半月形’运用于邱尔克军队上。由国内的北方出来,经由特兰故地,从北方攻击帕尔斯。北方全部都是草原,没有可遮蔽的地方,帕尔斯又一直在东方警戒着山岳骑兵,北方就自然而然空缺出来了。”
对吉姆沙而言是罕见的长篇大论。奇斯瓦特小小地叹了口气。
“你没有被邱尔克军给抓住真是太好了。”
“奇斯瓦特卿!”
法兰吉丝与梅鲁连一同叫出声来,同时手握弓弦。俯视街道的小丘之上,出现了一骑身影。尽管只有一骑,但不知身后还率领了多少骑。
紧张的气氛很快便消失了。空气中响起了“噜啦啦啦”的轻浮的歌声,身影从角度颇为陡峭的坡上,非常有把握地驱马飞奔而下。乍一看很是轻巧,然而他手握缰绳的巧妙姿势非同寻常。
因为感受不到丝毫的敌意,法兰吉丝与梅鲁连放下了弓箭。声音中混合的苦笑声的奇斯瓦特开口说。
“是奇夫吗,总是在奇妙的时机出现呢。”
“因为有着美丽动人的亚希女神的加护。”
“旅人的乐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人生就是诸神的一场戏剧,世界便是其舞台。无论怎样我都想担任主角一役。请问能和您一起同行吗,法兰吉丝殿下?”
“你为什么问我?问大将军去。”
“因为大将军是个器量很大的人,不用问肯定会同意的。是这样吧?”
奇斯瓦特不得不再次苦笑起来。
“我虽然谈不上是器量很大的男人,但是可靠的伙伴是越多越好。允许你同行。”
Ⅲ
纵断帕尔斯的旅程,据说到了冬天,景色的变化会愈发丰富多彩。王都叶克巴达那让北风吹袭,有时白雪累累,被清一色的白色给笼罩着。由北向南,越过尼姆鲁兹的山岭,到了冬天依然持续着晴朗的好天气,有时温和的雨水落下,湿润了大地。
对特兰人吉姆沙而言,冬天是冷酷的别名。为了抵抗严寒,许多人饮了过多的马奶酒而死,于是便挖开冻结的大地,将他们埋葬。条件非常严酷时,就将尸体掩埋在雪中,等春天到了冰雪融化后,再进行葬礼仪式。
现在,在特兰的故土上,失去国王的人民与自己的族人们,一边畏惧着即将到来的严寒,一边勉勉强强地生活着吧。与此相反的是,吉姆沙骑马步行在亚热带地区的街道上。尽管天气已是深秋,太阳依然耀眼夺目,树木碧绿青葱,大波斯菊花盛开得十分烂漫,人头攒动,市场上满是鱼类与水果。不像在王都能看见许多骆驼的身影,反而是水牛特别的多。
终于,他们远离了街市内的嘈杂声,潮水的香气扑面而来,在漂浮着的大小船只中,有一艘乍一看就特别显眼的船。
是古拉杰的旗舰“光之天使号”。有大小两根帆柱,尖锐的船首与船尾,配备了弓弩的三层楼船楼,以竹子编制覆盖着的窗户。乘员有二百四十名。
不只是吉姆沙,对奇斯瓦特或是梅鲁连而言,亦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光景。发出“嚯”的感叹声的是奇斯瓦特,梅鲁连与吉姆沙无声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法兰吉丝也一样,虽然已经平下心来,却十分坦诚地发自内心感叹,目不转睛地望着船。
没过多久,这艘备受夸赞、外貌雄伟的船只的主人,便来迎接来自王都的客人。
“哎呀,大将军,您可算是来了。”
古拉杰带着他的左膀右臂,尤法捏斯和路哈姆,与客人打招呼。尤法捏斯和路哈姆正与客人相反,看见女神官的美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海港里聚集了国内外的船只。一行人逃离了海港的喧闹,牵着马沿着海边走。
“嚯,这就是大海吗?”
吉姆沙第一次吐露出感叹的声音。过去,亚尔斯兰也发出几乎相同的感叹声。吉姆沙暂且眺望了大海一番后,冷漠地开口说。
“就这么看,和达鲁邦特内海相比,没什么差别嘛。”
“草原之狐不知大海的广阔吧。”
“你这家伙,说什么了?”
“算了算了,你尝尝水的味道吧。”
古拉杰这么说了,怕水的吉姆沙勉勉强强走近海边,在长靴被海浪拍打冲净的地方,用手捧起了海水。抿了一口后,他蹙起了眉头。
“原来如此,的确是和内海不一样啊。”
达鲁邦特内海的水,盐分很少。
说服了吉姆沙之后,古拉杰心情愉快地,邀请一行人来到了一户大宅邸。吉姆沙直率地对椰子树或是色彩鲜艳的亚热带花朵,发出了感叹声。
“好久不见了,各位。”
“你们总算是来了,深受陛下信任的诸位,欢迎你们的到来。”
代表了基兰的各位海上商人们,齐聚一堂。柯贾、巴拉瓦、贝纳斯卡、赫拉姆,无论哪位都是中年人且身材丰满、脸色红润。若有看面相的占卜师在场的话。
“是大富大贵之相。”
可能会说出以上的话来。被招待的一行人,毫无顾虑地坐了下来。不知为何,只有法兰吉丝一人,稍作踌躇。
“要是连接基兰与索雷玛尼耶的街道能修建完毕,我们就要谢天谢地了……”
“没错,我们也可以期待,经由索雷玛尼耶,通过达鲁邦特内海的商路。”
“嘛,说了一堆复杂难懂的话,你们多吃点多喝点。”
宴会之初,一切都很顺利地进行着。
“接下来,让我们听听关键的地方吧。”
“已经能猜到了吧。”
古拉杰这么说后,四位富商相互望着。法兰吉丝感受到了可疑与不安。不知为何,似乎感觉他们和以前态度不太一样。
“这个时候当然说的是钱的问题啦,古拉杰殿下。”
“嗯,虽说如此……”
“四年前,我们做出了有利可图的投资。不管怎么说,我们借钱给了国王陛下。”
“如果搞反了会让我们很困扰的。首先,有借才有还,这个是正确的顺序对吧。你们难道忘了,那个时候这个海港正受到海贼的威胁吗?”
“的确如此,的确如此。”
柯贾亲切地点点头。赫拉姆用手指捏着夜光杯的杯柄,一边咕噜咕噜地旋转着一边问。
“那么,陛下想要多少钱呢?”
“如果能尽可能多给一点,就谢天谢地了。”
“大将军奇斯瓦特大人,这样的话对商人们来说,是很难做出回答的。能否给个更具体的数字呢?”
奇斯瓦特感受到一种不愉快。赫拉姆的话语中,有一股轻视对手的气味。这些家伙可以信用吗,就在他产生了这样的疑惑的时候,法兰吉丝平静地告诉他们说。
“具体地来说,希望你们能给三十万枚金币。”
赫拉姆与另外三位商人,仿佛嘲笑一般提起两侧的嘴角。古拉杰满腹怒火地睨视着四人。
“只有陆地的帕尔斯与海上的帕尔斯共存,我们才能独占东西交易的利益。以长远的目光来看,这没有损失。”
“还可以有别的办法啊,总督殿下。”
“什么?什么办法?”
巴拉瓦的嘴边弯起一道大大的弧线。
“陆地的帕尔斯不行了,海上的帕尔斯便可以独占东西交易的利益。就是这么回事。”
“……”
古拉杰哑然了,望着四位富商。这些家伙,有些不对劲。
“也就是说,你们不愿协助国王陛下的重建事业,对遭受灾害的地区冷眼旁观咯。”
“嘛,就是这样。有修建通往索雷玛尼耶道路的钱,还不如花费在基兰港的扩张上。”
“由卡威利河至基兰,其中会经过许多个小港口,但是只要将它们好好整顿一番,也能停泊大型船只。”
“这样一来,帕尔斯的南海岸,以基兰为中心,好几个小港口便如项链上的珍珠一般。陆地的帕尔斯没有存在的必要。只有有海上的帕尔斯就足够了。不仅如此,割舍掉那些不毛之地的山地或沙漠,提高买卖效率,能创建一个新的国家。”
古拉杰感到一阵阴森。
“……是谁灌输给你们这样的想法的?”
贝纳斯卡的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呻吟声来。
“这真是出乎意料。是集合了深爱着基兰的人们的智慧得出的想法。”
“以你们那愚钝的脑袋瓜,能产生这种想法吗!”
忍无可忍的古拉杰发出怒吼声。柯贾缩起了他满是横肉的肩膀。因为对方所说之话,对他而言甚是恐惧。
“实在太失礼了……但是,在你们死之前就告诉你们吧,我们的指导者的名字叫古尔干。”
法兰吉丝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细长的剑身无声无息地抽出剑鞘。
“是人面鸟妖!”
古拉杰朝着部下们怒吼道。将插在腰际弯刀拔出,握在手中。
“这群家伙,不知何时猎杀了商人们,化作了他们的模样!”
哄笑声响起。是假冒的柯贾,假冒的赫拉姆,假冒的巴拉瓦和假冒的贝纳斯卡。四人的笑声已听上去不再是人类的笑声了。肥胖、松弛的赘肉之下,隐藏着什么,光是想象一下,都能渗出汗水来。
“因为商人们过着奢侈的生活,肉质肥嫩,非常美味啊。”
怪物舔了舔舌头。
“特别是肝脏上全是油脂,好久没有尝到如此美食了。与此相比,你们的肉似乎都很紧致、坚硬……不对。”
闪烁着血色光芒的眼睛,转向了法兰吉丝。
“这个女人不一样。是上等品。把她解决的家伙,可以独享一餐!”
面对喷涌而出的邪恶的欲望的吼叫声,法兰吉丝的剑飞驰而去。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赫拉姆肥胖的身体,轻轻一跳躲了过去。
一声冷笑,赫拉姆的脸贴近了。胸口被涂满了芸香的特兰的直刀的前端给刺中。假冒的赫拉姆如被踢到的盘子或杯子一样,倒了下来。
Ⅳ
看见假冒的赫拉姆死在眼前,剩下的三人表现出令人恐怖的样子。
柯贾、贝纳斯卡、巴拉瓦的面孔,转眼间就变了样。
若是变化完全的话,呈现出的也就如此这般的自然的生物,但是变化过程中的面部是令人感到厌恶、不愉快的半流动的妖物。
奇夫的剑化作一道闪光,朝着巴拉瓦袭去。跳上椅子的鸟面人妖,才跃上去不久,双脚的脚踝由左至右,被横向斩断,伴随着叫唤声倒了下去。
“讨厌去思考复杂的事情。这和是人还是魔物的眷属无关。”
奇夫吟诵一般地说着。假冒的巴拉瓦无法站立,血流成河,发出叫唤声。
“小的们,快上!”
数十名手持大刀的男人,听了召唤蜂拥而至。是之前伺机待命的人吧。
“这群家伙和你们一样是人类。”
“别给我胡说八道。”
“谁会胡说八道啊。他们是四、五年前,被你们解决的海贼的幸存者。”
哈瓦拉的脸上是沾满鲜血的笑容。
“他们也怨恨你们。而且,对我们蛇王撒哈克的眷属而言,金钱是没有意义的,和人类们是不一样的。”
柯贾,不,是猎杀并吃了柯贾,化成他的模样的鸟面人妖,将牛皮的麻袋丢在地上。地板上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来吧,相互残杀吧,人类们!”
袋子应该是装满了堆积如山的金币吧。原本是海贼的人们发出了喊叫声,高举大刀朝着帕尔斯的诸将冲去。
“抱歉,我们对人类也不会手下留情。”
做出宣告的奇斯瓦特,将双刀交错,往前走了一步后,避开了来自敌人的奋力一击,击落了一个人的手腕,刺穿了一个人的胸膛,将一个人由右肩至坐腰一斩为二。空气中满是血的雾气。因为不是毒血,奇斯瓦特并未躲闪,染上血迹的结实的身躯跃入了敌人之中。
化作贝纳斯卡的鸟面人妖,同时身中三支箭矢,向后仰着倒了下去。法兰吉丝的箭矢朝着眉间,梅鲁连的箭矢朝着喉咙,奇夫的箭矢朝着心脏部位,各自都命中了。不用说,所有的箭头都涂上了芸香,假冒的贝纳斯卡立即死亡。
“真是没意义的事。”
奇夫回应着梅鲁连的咂舌。
“才没有的事,没有比这个更奢侈的死法了吧。”
可能的确如此。帕尔斯国的三位使弓达人,集中将箭矢射向假冒的贝纳斯卡一人。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假冒的巴拉瓦一边抓着双脚,一边叫唤着。奇夫将弓弦换手握着,以剑尖刺向颈肌。
这样一来,假冒商人中的三人已经断气,只剩下柯贾一个人。他已经完全解除了变身。朝着前方的梅鲁连跳了过去。
梅鲁连跳跃起来避开猛烈的袭击。算准了最佳时机,将剑笔直刺出。原本为了追梅鲁连,急速前进的怪物,反而成了被梅鲁连的剑尖猛烈刺击的状态。剑以一直线刺穿怪物的躯体,从背后窜出。
怪物发出的悲鸣撕裂了空气,双手夹住了梅鲁连的剑。梅鲁连毫不留情地踹了怪物的腹部一脚,抽出了剑。他刻不容缓地一边低下身一边半回转,将刀刃砍向从左侧袭来的海贼的颈部。
四只鸟面人妖一个不剩的死了。海贼们的攻击画上一个小小的休止符。还差一步,就可以逃跑的时候,传来了新的翅膀拍打的声音,黑影由屋外闯入。猿猴的面孔,蝙蝠的翅膀,令人厌恶的奇怪的声音。这次是有翼猿魔的出场。
在宽阔的与天井一样分为两层的大厅里,然而帕尔斯的诸将,以要将整个空间掩埋般的气势杀到。
不发出没有必要的声音。也不让发出声音。沉默之中,梅鲁连挥下剑身,冲在前头的有翼猿魔,从头盖骨到锁骨被一闪而过长剑击碎。
在其背后悄然而至,挥下毒爪的有翼猿魔,发出了奇怪的悲鸣翻了个跟头。它头部的侧面,被吹矢深深地插入。
梅鲁连转过身来,看见手握吹矢筒的吉姆沙的身影,挥了挥手表达谢意。吉姆沙沉默地点了点头。下一个瞬间,梅鲁连的长剑割下了第三只有翼猿魔的脑袋,吉姆沙的吹矢贯穿了另一只的咽喉。
“船长,我们前来助阵了!”
与现场完全相反的开朗的声音,压制住了刀刃声与叫唤声。是古拉杰的心腹尤法捏斯和路哈姆,率领着水手们赶到。似乎战斗已经在庭院中打响了,刀身上沾上了血迹。
“太轻松了,太轻松了。”
尤法捏斯挥挥带血的大刀一笑。
“艾流特拉海的盗贼们,私自掠夺喀尔马特王国的船队,比你们有骨气多了。啊啊,塔普洛巴涅的海贼们也是,比想象中的棘手多了。客流塞尔,整个国家就是个海贼的团体。与他们相比,你们这群家伙,就像小猫崽一样啊!”
尤法捏斯的头上,浑身的毛发悚然立起,发出轰鸣似的叫唤声,他在眼前有一个黑影落下,发出了沉重的声响。是两只有翼猿魔被一支长枪给贯穿,痛苦地挣扎着。
“我说过好几次了,不要太得意忘形,尤法捏斯。我才不是担当你保护人的角色。”
“哎呀,船长,为了可爱的部下,辛苦您了。”
“不要给我乱用形容词。我之所以会这么辛苦,是因为有不听话的部下。”
一边轻快地斗嘴,一边挥动着长剑,在躲避毒血的时候,尤法捏斯开口说。
“数量也太多了吧,这群家伙。”
“因为蛇王撒哈克再临,它的眷属们从三百多年的沉睡中逐渐苏醒了吧。今后只会越来越多。”
“亚尔斯兰陛下也真是困难重重。帕尔斯历代诸王中,明明有着什么都没发生,和平无事结束一生治世的人……”
路哈姆向年轻的国王表示同情。尤法捏斯回应了他的说法。
“至少,能带上好几位美丽的妃子,享受酒宴的欢愉就好了。就我而言也是没法担任这份任务。”
“说话之前先给我战斗!大意的话,可是会吃苦头的!”
“哎呀呀呀。”
将敌人的刀击回,朝着四溅的火星中砍去。乱战中,帕尔斯的诸将们逐渐占领压倒性的优势。出去来到庭院战斗的古拉杰,浑身也溅满了血液,好不容易可以稍作喘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空中有什么宛如大蛇般的东西蜿蜒降落。
“呜哇?!”
身材结实的古拉杰,浮上了半空中。身体被网给缠上,有四只有翼猿魔拽着这张渔网。是网眼粗大、布满了小钩子的渔网。空中回响着夸耀胜利的奇怪的声音,把古拉杰的身体往更高的地方拉去。
“那、那群家伙,把船长掳走了。”
不知谁发出了传达的叫声,路哈姆与尤法捏斯抬头望向空中。
在距离家家户户的房顶五加斯的高空中,古拉杰被强制进行着空中飞行。无意义的挣扎只会使网越缠越紧。用弯刀割断网绳的话,便会摔落在地。古拉杰停止了乱动,等待逃走的机会。
等待着有翼猿魔疲惫了,下降高度,可能跳下的地点出现。如果在海上的话,即便是二十加斯的高度也没有关系。这是他从帆柱上跳入海中的无数的经验所得出的结论。
地面上,古拉杰的年轻的部下,想将有翼猿魔射落,将箭矢瞄准了它们。
路哈姆发出怒吼来,年轻人手持弓箭喊了回去。
“没有关系的,绝对不会射中船长的。”
“我指的不是这个!有四只怪物吊着船长。如果射落其中一只,你想想会怎么样?!”
“那么,要怎么办才好?”
“把它们赶往大海的方向。出了海,不管射多少支箭都没关系。”
路哈姆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但是,情况突然发生了改变。有翼猿魔于家家户户的房顶的阴影处,接二连三地跳了出来,朝着空中的古拉杰袭去。
“啊啊,船长!”
部下们发出悲鸣声来。成群的怪物们,遮挡住了古拉杰的身影。
古拉杰在空中,将弯刀如风车般旋转,保护住自己的身体。一道闪光划过,空中绽放出血色的花朵,有翼猿魔摔落在地上。
古拉杰自己也受了伤。身上沾到了一点一点溅出的血,溅到的地方冒气烟来,留下烧伤的痕迹。在妖魔之中,也有特别狡猾的家伙,瞄准弯刀无法够到的部位,缠住古拉杰的双脚,由长靴的上方伸出利牙或爪子发动突击。由于被网给缠绕着,古拉杰只有手肘的前方能够只有活动。
“变成这样,就没办法了。赶紧减少围着船长的妖魔们!注意不要射中船长哦。”
尤法捏斯怒吼着,亲自操起弓箭来。弓弦发出声响。离古拉杰三加斯距离之远的有翼猿魔,腰部附近中箭,发出叫唤的同时于空中仰面落下。
Ⅴ
箭矢接二连三地射向天空,将有翼猿魔于空中射落。趁此机会,古拉杰观察四周,冷不防地弯刀一闪。
网绳断裂了。
古拉杰结实的身躯,笔直地落下。看来他的目的达成了。古拉杰单手牢牢抓住钟楼屋顶的边缘。
一边以单手支撑着强健的身躯,古拉杰的另一只手,握着弯刀一闪而过,深深地斩入了朝他袭来的有翼猿魔的右臂。
巨大的黑色身影从古拉杰的上方下落袭来,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豪放大胆的古拉杰屏住了呼吸。就在他的边上,一个蝙蝠形状的翅膀正发出刺耳的拍打声。是一只有翼猿魔。有翼猿魔什么的已经看厌了。但是,这只怪物比之前所见到的都要巨大。
古拉杰重新握好弯刀。与此同时,抓着屋顶边缘的左手感到一阵激痛。一只有翼猿魔,尽管是普通的大小,正以尖锐的牙齿啃咬着古拉杰的手腕。
“船长!”
尤法捏斯发出了悲鸣。古拉杰失去了左手,拖着长长的血之尾巴,往地面落下。他一边下落一边将弯刀投向巨大的有翼猿魔。弯刀完美地扎入了对方的左臂中,但是没有什么效果,古拉杰摔落在地面上。
飞奔而来的尤法捏斯,面色苍白地抱起古拉杰。
“船长,振作一点啊。海上的男儿死在陆地上,像什么样啊?!”
“傻瓜,我怎么会比你死得还早呢。”
压制住痛苦,古拉杰挤出一个笑脸,想用右手的拳头捅一捅尤法捏斯的脑袋,然而手却动不了。尤法捏斯也笑了,但他的笑容瞬间便冻结了。古拉杰从口中吐出血块来,尤法捏斯胸口处的衣服宛如盛开了一朵红花。因为他从十五加斯高的地方坠落,全身遭到剧烈的撞击。更何况,底下是铺石的地面。后脑勺也涌出了血液。
“船长、船长!”
这次轮到路哈姆发出喊叫来,没有回应。古拉杰在强大的帕尔斯水军建设的中途丧失了性命。
“太过分了,船长,居然把我们丢下什么的……”
尤法捏斯开始嚎啕哭泣起来。站在他旁边的法兰吉丝无声地张开了弓,朝着钟楼射出箭矢。屋顶之上,咬着古拉杰左手正欢欣雀跃的有翼猿魔,笔直朝下落地。
以此为契机,怪物们一边骚动着发出叫唤一边逃跑,战斗结束了。帕尔斯的诸将集中于古拉杰的身旁。一起默哀行礼,法兰吉丝为他做出祷告后,奇斯瓦特以沉重地声音询问路哈姆。
“古拉杰卿的遗体该怎么办?”
“进行海葬。”
“沉入海中吗?”
“乘在小船上,往大海漂去。那个人的故乡是大海啊。带上船长的弯刀和那个人喜欢的绢之国的白酒。到了十法桑(一法桑约等于五千米)之远处,激浪会打翻小船,埋葬船上的人。”
“他的夫人呢?”
这回做出回答的是尤法捏斯。
“船长他直到到达绢之国,在海港中有超过二十位女性,不能只通知其中的一人。”
“很受欢迎啊,船长。”
面对两个发出感叹的人,奇斯瓦特行使了他作为大将军的职权,命令他们分担、代行古拉杰的职务。
路哈姆和尤法捏斯互相望了望对方。尤法捏斯猛然提出抗议,
“即便我们两个加起来,也及不上古拉杰船长的一根脚趾头。对我们而言,负担太大了。”
“古拉杰卿不在的时候,你们二人不是很好地保护了海港吗?”
“这是因为,我们知道船长很快就会回来……毫无顾虑地在干活。但是,船长已经不在了。”
“是的,古拉杰已经不会回来了。”
奇斯瓦特的声音,不仅使他们二人,在场的其他人也肃然起来。甚至连奇夫都没有犟嘴,安静地抱着胳膊。
“萨拉邦特卿和特斯卿也一样。已经不会回来了。回不来了。正因为如此,活着的人不能逃避。如果逃走的话,这个国家就要被撒哈克一伙人给支配了。请务必,将你们的力量借给我们。”
这是包含了大将军的威严的沉痛语气。感受到了这番心意,路哈姆首先下定了决心。
“在下接受大将军的命令。必将尽我所能,做到做好。”
“我、我也是,尽管还比不上船长,但我会贯彻船长的志向的。”
“你们说的好。只要还有像你们一样的人,不论是帕尔斯还是基兰,就绝对不会灭亡。拜托你们了。”
路哈姆与尤法捏斯以已故古拉杰的灵魂起誓,一定会保护好基兰。
激励了二人的奇斯瓦特,心中生出了暗云般的漩涡。由于古拉杰的意外死亡,“建设强大帕尔斯海军”的设想破灭了。在蛇王撒哈克已经复活的可能性非常高的眼下,不得不光凭借陆上的兵力与之对抗。得和那尔撒斯进行商讨,重新制定战略,但在此之前还有必须得处理的重要任务。说起来,原本来基兰也不是为了击退怪物。
奇夫向奇斯瓦特搭话说。
“那些人的遗产要怎么办?”
“接下来……只能把遗族一个个找出来,叫他们继承咯。”
“家族中的家人大概都被吃了吧?又可以节省国库,不是挺好的吗。”
“老实说,这样一来真是帮了大忙了,但是日后可能会心有不安啊。”
奇斯瓦特皱起眉头后,法兰吉丝发言说。
“关于这件事,我赞成奇夫的说法。对那些被鸟面人妖杀了吃掉的人而言,是有些抱歉,他们留下的财产应该灵活使用。”
“没错没错,在不会产生怨恨的范围内。法兰吉丝殿下,一向都是正确的。”
奇夫终于说了像他风格的台词。
庄重地举行了古拉杰的海葬仪式后,一行人开始斟酌于不幸的四位富商的遗产。
“不管怎样,先把金币和银币运回王都。房子和船留着。反正,也带不走。”
“他们的家人和佣人要怎么办?”
“暂且先确认一下。是人类的话,就留下他们的性命,是怪物的话,就杀了。”
“还需要由水牛牵引的车辆。”
奇夫、梅鲁连、吉姆沙,三人之间非常麻利地进行着对话,奇斯瓦特身为纯粹的武将,感到稍稍有些心情郁闷。
“我们仿佛是为了扮演掠夺者,才从王都来到此地的。”
“大将军殿下,那种事情就交给他们来办吧。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这方面的专家。陛下的人选没有出错。”
法兰吉丝这么说着,朝着奇夫发话。
“奇夫,为了女人和孩子的生活,留下一半的银币给他们。”
“谨遵法兰吉丝殿下的意思……”
奇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梅鲁连口中嘟囔着什么,也没提出反对意见。观察了那尔撒斯与亚尔佛莉德、奇夫与法兰吉丝这两对男女组合,他失去了去理解他们的想法。
事情顺利地进行着,六十万枚金币、一百万枚银币,塞满了三千两百个之多的皮袋子的金银,堆积在四十辆牛车之上。在路哈姆和尤法捏斯的目送下,由基兰出发了。
前往王都的旅途顺利地进行着。忽然间出现暗云涌动的状况,是距离王都还有一天旅途的时候。
“各位,注意安全。”
接近黄昏时分,法兰吉丝暂时将吹响了的水晶笛子,离开了她红色的嘴唇,敏锐地呼唤其他人。
就在这个时候。
街道的两侧黑云涌起,与上空的黑云合为一体。日光被遮蔽,街道如在洞穴之中一般极其昏暗。耳边尽是击打着鼓膜仿佛要刺破鼓膜一般的叫唤声与翅膀拍打的声音。是数百、数千、不计其数的有翼猿魔。
两侧是干燥的岩石山或是灌木地带或是草地,高大的树木只有十棵洋槐。它们就躲在那里,潜伏着等待他们的到来。这种水平的作战,是靠它们自己能思考得出的吗?
奇斯瓦特的双刀引起一阵旋风。
朝着前、后、左、右、上,五个方向飞去、回旋、横扫、刺击。怪物们的首级飞向空中,翅膀被砍成两半,身体上被开了洞。策马跃起,刀刃扫出由下至上的一击,怪物的左前肢与后肢一边喷出毒血,一边朝着毒血喷出的方向飞走。
奇夫也好、法兰吉丝也好、吉姆沙也好、梅鲁连也好,都被怪物们包围着。诸将各自拿起自己的武器,准备应战。
法兰吉丝细长的剑身化作鞭子,贯穿了有翼猿魔的右眼,以电光般的迅速抽回剑身后,这次又朝着左眼袭去。
由于速度非常之快,有翼猿魔感受到的痛苦尽是一瞬间的事。它所发出的悲鸣也只有一次。然而,与普通的悲鸣相比,有着两倍疼痛的音量。
Ⅵ
“步兵们,不要勉强战斗,躲到车底下去!幸亏,这群家伙对财宝没有兴趣。”
听从奇斯瓦特的指挥,步兵们慌慌忙忙地滑入牛车的底下。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使全员躲避。奇斯瓦特再度下达命令,叫他们两人一组,一个手持长剑,一个手持盾牌,对抗来自空中的攻击。
现场已是血液四溅、刀刃的鸣响声与叫唤声相互交错。奇夫等四人,集结了五把长剑纵横闪烁着,毫不留情地击倒了异形的敌人。
一只失去左手的有翼猿魔,从倒下的士兵手中夺走了长剑,偷偷摸摸地来到法兰吉丝的背后。
就在独手的有翼猿魔,正要将剑投掷出去的瞬间,法兰吉丝朝着它挥剑而去。有翼猿魔冻结了。法兰吉丝美丽的眸子中,闪烁着雷光怒火。她指出了敌人的真实身份。
“你是纳马尔德吧。”
“……”
就在纳马尔德无法做出回答的时候,女神官的左侧又袭来另一只发出叫唤的有翼猿魔,被法兰吉丝侧身躲开的瞬间挥剑一击,击碎了它的头盖骨翻滚在地。
“现在就叫你尝尝欺骗了萨拉邦特卿并袭击他的报应。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身份的话,至少让你痛痛快快地死去吧。”
纳马尔德发出了令人生厌的叫声。
拍动着翅膀缓缓上升。它于空中挥舞着长剑,在法兰吉丝的头上咕噜咕噜地盘旋着。打算着朝法兰吉丝的剑无法到达的地方发动攻击。法兰吉丝抽出藏在右边腰际的短剑,朝着纳马尔德气势汹汹地投射出去。纳马尔德慌慌张张地避开了。法兰吉丝在马上猫起腰,借由反作用力一跃而起,以剑尖刺上了纳马尔德的左翼。
发出了如便宜货帆布被撕裂的声音。纳马尔德的左翼,完美地断成两半,其中一半飞向空中。
纳马尔德原本就没有左手。现在又折断了左翼,不可能保持身体的平衡性。它一边挥动着右手,猛烈地拍打着右翼,一边落在了地上,
法兰吉丝闪躲着毒血的同时,跑上前去给出了结它的一击,但是马匹立刻停止了脚步。她无声地望着前方的光景,发出叹气声掉转马首。
空气中回响着纳马尔德时响时轻的叫声,叫声突然中断了。约三只左右嘴边一片血红的有翼猿魔站了起来,吞食着被猎杀的同伴的肉块。
过去帕尔斯屈指可数的名门之家的大少爷纳马尔德,不再做人,杀害了表兄萨拉邦特后,自己也成了被同伴共同啃食的诱饵,于这片大地上永远地消失了。
这时战斗没有被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地上尸体累累,扑鼻而来一股毒血的恶臭。
“真是没完没了。”
“说起来,这群家伙到底是以何为目的袭击我们?我只能认为是为了被杀,为了去死。”
“大概是无论是敌是友,只要有流血就好吧。”
法兰吉丝的声音中听不出混乱,像是正在调整呼吸的节奏。
“为了让蛇王撒哈克完全复活?”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吧。”
“真是烦人的话。”
奇夫的剑在水平方向飞走,砍飞了一只有翼猿魔的首级。同时他连同马匹一起跳起,避开了喷出的毒血。考虑到接下来行动的必要,帕尔斯诸将比起平时的战斗,只能用上五成的体力。虽然是需要歇一口气的时候,然而怪物们无休止地蜂拥而至,人类们被满是血腥臭味的海浪所吞噬。
吉姆沙还未拔出他的直刀。
他以三十六支吹矢,击落了三十六支有翼猿魔。没有一支射偏。涂上了芸香的吹矢射入要害部位,有翼猿魔不可能存活下来。
吉姆沙冷淡地俯视着地上散乱的三十六具尸体。他再次左右巡视,寻求着猎物的时候,立刻闪过一个影子。在他的正面,仅仅四、五步的距离,有一只大得不可思议的有翼猿魔矗在那儿。它的上半身染成一片红色,要归结于不知杀害了多少为帕尔斯士兵的利爪。
“够大只的啊。你这家伙就是它们的头头吗?”
这只有翼猿魔个头的大小,超过了普通的规格。至今为止,吉姆沙朝同一只猎物吹出两只吹矢的仅有一次,是在与绢之国的国境附近的山岳中捕捉老虎的时候。
牛车下传来士兵的叫声。
“吉姆沙将军,就是这家伙!就是这家伙杀害了古拉杰船长!”
“什么?你们没弄错吧。”
“绝对不会弄错。像它这么大只的有翼猿魔,还没见到过第二个。”
“嚯,这样啊。”
吉姆沙稍稍眯起眼睛,重新审视了巨大的敌人一番。
“虽然我也没特别喜欢那家伙,但同伴就是同伴。既然都知道了,就没有不为他报仇的理由了。”
回答他的是由腕力制造的暴风。在低下身来的吉姆沙的头上,粗壮的手臂与尖锐的钩爪快速划过,重重地击打在旁边的洋槐的树干上。洋槐离开了土地,连根拔起倒在地上。若直接击打在吉姆沙的头部,或许整个脑袋已经被击飞出去了吧。
怪物的口中发出呻吟声。吉姆沙奇怪的铁制吹矢筒,横扫过怪物的左膝,击碎了膝盖骨。但是,作为代价的是,吉姆沙的吹矢筒断成了两截。
吉姆沙第一次拔出直刀。
吉姆沙左右两侧,想要将他包围在中间的有翼猿魔,痛苦的扭曲着身体倒在地上。它们的胸口被箭矢射中。箭矢的声音、马蹄的轰鸣声、渐渐传来了听习惯的声音。
“各位,都没事吧。”
“喂,达龙!”
奇斯瓦特发出欢迎的声音。人马合一的黑色身影飞驰而来。
“你总算是来了。但是,陛下的身边该怎么办?”
“有耶拉姆和伊斯方跟着。”
“是嘛,事实上……”
“有话待会儿再说。先解决掉蛇王的眷属们。”
达龙再次拉弓上箭。好久没有展现他使弓的水平了。
拉弓如满月,接连不断地射出三发箭矢。三只怪物的胸口中箭,摔倒在地。得到满足后,换下弓箭换上长枪,鞭策着黑马跃入血与尘土的最中心。这便是达龙的本事。有三十名士兵跟随着他。
达龙每次于马背上向右侧挥动长枪,向左侧发动突刺时,有翼猿魔们的身躯中便喷出毒血,四散飞舞于空中,摔落在地上,被黑马的马蹄踩踏。帕尔斯的士兵们发出雀跃的欢声,充满斗志面对凶恶的敌人。
吉姆沙催促马匹朝着巨大的怪物突击。避开敌人挥动着的爪子,吉姆沙刺出的直刀,贯穿了有翼猿魔的下颚,通过了口腔内部,直达上颚。
怪物发出不忍去听的痛苦的轰鸣声,同时从口腔上下喷出血来。不用说,自然是毒血。知道这一点的吉姆沙,拔出直刀跳起躲避。
然而,怪物不光是面部,整个上半身都在猛烈地晃动,吉姆沙的身体被击飞出去。吉姆沙飞出马匹五加斯之远,摔落在地上。反射性地保护住身体与柔软的草地,减少了落地时的伤害,然而即便如此也有那么一瞬间,他停止了呼吸。
怪物亲自握住了直刀后,丑陋的面容变得更加扭曲,仿佛要忍受住更进一步的痛苦,一口气把刀拔了出来。毒血于嘴巴和下颚喷出、倾泄,脚边的草地上升起一股恶臭,冒起了烟雾。
对撒哈克的眷属而言,芸香就是毒药。在毒性流遍全身之前,怪物想要杀了吉姆沙,替自己复仇。
“原来如此,并是个只有个子大而已啊。”
吉姆沙虽然重整架势,然而直刀被夺,吹矢筒被折断,手上只有断了的半截吹矢筒而已。
伴随着羽毛划破空气的声音,三支箭矢插在有翼猿魔的背后和脖子上。是帕尔斯的三位使弓达人,掩护了事实上已是赤手空拳的吉姆沙。然而,这个怪物与其他家伙并不在同一数量级上。怪物仅是微微摇晃了一下,猛然朝着吉姆沙逼近,从长大了的嘴中吐出毒血来。吉姆沙瞬间交错手臂护住脸部,他的手臂与没被护住的胸口和额头上冒起烟雾来。
一阵激烈的疼痛于身上奔走着。吉姆沙被烧伤的手握住半截吹矢筒,跃起身来朝着怪物的嘴巴冲去。怪物一把将吉姆沙抱住。由于它刚强的力道,吉姆沙的脊梁骨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吉姆沙毫不在意,将折断的吹矢筒的锯齿状部分,插入了怪物上颚的伤口中。直接插进了怪物的脑子。吉姆沙又将吹矢筒往里摁了摁,毫不留情地搅动着。怪物受到了致命的伤害,放开了吉姆沙,无声地倒在地上发出轰鸣声。
“吉姆沙将军!”
奇斯瓦特赶了过来,然而被松开的吉姆沙已经站不起来了。整个上半身都冒起浓烟。似乎能听见微弱的声音。
我的心,在草原;
我的心,不在异国他乡。
由于是特兰语,奇斯瓦特等人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是肌肤却感受到了深切的响声。吉姆沙从口中吐出血块。后背让怪物的利爪给抓破,脊梁骨上产生了裂纹,一部分被压迫的内脏破裂了。
“……当骑不了马的时候,特兰人就死了。”
吉姆沙笑做出笑容,却失败了,他再次吐出血块。达龙意义深远地扶起吉姆沙的上半身,告诉他。
“吉姆沙卿,因为你杀了它们的大将,怪物们都逃走撤退了。”
“是嘛,稍稍还了陛下的人情了吧。”
这是逐渐逝去的生命的灯火的最后的一点亮光。
“对了……我……从陛下那儿得到的东西,已经全……还有小不点……”
“我明白了。但是,等回到王都找医生诊断之后……”
奇斯瓦特再次出声呼唤,可是吉姆沙仿佛是累了一样闭上了双眼,手中握着折断了的、沾满了怪物毒血的吹矢筒,停止了最后的呼吸。
达龙静静地将吉姆沙的遗体摆放在草地之上,诸将站在他的周围行默哀礼。
“据我听说,特兰的习俗是不建墓碑的。”
法兰吉丝心情沉重地告诉所有人。
“在诗歌与音乐中下葬,将此人埋葬在他身前最喜爱的地方,回归大地。”
“太可惜了,这里不是草原。”
“带回王都吧,至少埋葬在能眺望远方的地方。”
梅鲁连这么说着,奇夫弹奏起了琵琶。他没有唱歌,空中只回响着琵琶的声音,时而激烈强劲、时而轻柔安详,来悼念死者。
达龙听见了站在他左侧的奇斯瓦特的沉痛的喃喃自语。
“是我使两个人都死了……两个人都……”
Ⅶ
大将军奇斯瓦特一行人的归还,为王都带来了吉凶两方面的动摇。
吉的是,他们从基兰带回的巨大的财宝。作为王都的再建、被害人的救援、今后的军用资金,是可以使王国会计总监帕提亚斯高兴到手舞足蹈的巨大的金银财产,多到可以装满国库。
凶的方面,无疑是古拉杰以及吉姆沙的讣告。这是继特斯之后,对军事方面的一个巨大的损失。
“失去古拉杰,我万分悲痛,然而……”
亚尔斯兰神色暗淡,喃喃自语。
“事实上,我没准备留用吉姆沙一辈子。有了适合的机会,就让他回归故里,想着与特兰建立友好邦交。现在是没办法了。”
“责任在我。是我看轻了敌人的出没。陛下您无需道歉。”
亚尔斯兰无言地将手搁在奇斯瓦特的肩上后,同与他一同骑着马的耶拉姆,一起拜访了奇斯瓦特的宅邸。见了夫人后,呼唤出借住在此的少女。
“小不点。”
这么呼唤她的并不是吉姆沙,少女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帕尔斯的国王亚尔斯兰跪在地上,与少女的视线相交。有些犹豫之后,他调整了语气,告诉她。
“万分可惜的是,非常疼爱你的吉姆沙将军,已经不在了。”
“……”
“他已经去世了。”
少女疑惑地望着年轻的国王。最初,似乎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最终,望着亚尔斯兰的眸子中,浮现出理解与混乱混合在一起的色彩。
小不点把手伸入衣服的口袋中。拿出一个由油纸包着的东西。把它打开后,里面呈现出一个已不成形的点心。少女第一次开口说话。
“这个,是吉姆沙给我的。”
“你没有吃掉吗?”
“我想着,下次碰到吉姆沙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吃的。”
下次碰到吉姆沙的时候。这是不可能的事了。连如此朴素简单的愿望,神明都不愿实现。
透明流体由小不点的眸中涌出,流淌在脸颊上。少女背对着年轻的国王后,抱紧了站在旁边的奇斯瓦特夫人纳丝琳。亚尔斯兰站了起来,低下了头。
“奇斯瓦特夫人,这个孩子就拜托你了。”
“请您放心。我会将她视如己出、抚养成人的。艾亚尔也是,已经把这孩子当作姐姐了。”
这位艾亚尔踏着颤颤巍巍的步子,抱紧了小不点的脚,但是他注意到“姐姐”颤抖的双肩,自己也跟着哭出了声。
反而是“弟弟”发出了让人说是“元气满满”的洪亮的哭声。
亚尔斯兰等三人回到王宫,来到圆座之间,除了达龙还有另一位客人等着。相互打了招呼后,这位叫那尔撒斯的客人,向亚尔斯兰说明了他来的意图,来到了走廊。他直接单刀直入地说。
“请您惩罚大将军奇斯瓦特。”
“那尔撒斯?!”
“正如陛下所知,奇斯瓦特卿是一位自尊心高、责任心强的武将。两位将军死在面前,还不受到任何责罚,他会因而羞耻,自己惩罚自己的吧。”
“……”
“在下一场重要的战斗中,奇斯瓦特会采取等同于自杀般的战斗吧。为了防止这一点的发生,陛下必须要惩罚他。”
亚尔斯兰以布满阴霾的表情,回到了圆座之间。
“奇斯瓦特卿,我要解任你大将军的职务。”
“遵命……”
“直到有新的命令前,你就呆在家里等候传令吧。”
亚尔斯兰的声音中透露着痛苦,然而奇斯瓦特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与觉悟。保持着礼节行了一礼后,不失他的沉着刚毅退出了房间。
他离去之后,在亚尔斯兰开口前,又经过了许多时间。
“达龙。”
“在,陛下。”
“这事对奇斯瓦特非常抱歉。但是,这个时候终于到来了。”
亚尔斯兰使声音平静下来,断言说。
“你应该成为大将军的时刻到来了。”
达龙屏住了呼吸。亚尔斯兰真挚地使用措辞。
“请继任巴夫利斯老人的后继吧。”
“恕、恕我直言,陛下,还有克巴多卿在呢。”
“克巴多说,他不愿意。我必须尊重他本人的意见。”
“这是克巴多卿是为了他自己方便。再说,那个人……”
“达龙。”
“是、是。”
“你不愿意接受我的指名吗?”
面对着宛如晴朗夜空的眼眸,达龙显得非常狼狈。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那尔撒斯站在那里。达龙读不懂他的表情。
“陛下……”
“自萨拉邦特之后,特斯、古拉杰,现在连吉姆沙也去世了。但是,还有达龙在。你会作为大将军来保护帕尔斯吧。就是这份心情,在支撑着现在的我。”
亚尔斯兰的声音拍打着达龙的心房。
“我一直被达龙守护着,一直在撒娇。现在也想向你撒娇。真是个不中用的主君。”
“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达龙比面对十万敌军时,显得更为慌张,然而他下定了决心。既然亚尔斯兰能承担国王的重责,他再逃避大将军的地位就太卑鄙了。
“不肖达龙,谨遵陛下命令,愿意担任大将军的职务。九泉之下的伯父巴夫利斯,或许会叱责我是不知轻重的黄毛小子吧。”
达龙跪在地上应允后,亚尔斯兰的眸中闪烁着光芒,握住达龙的手,让他起立。
“谢谢你,达龙,谢谢你。”
亚尔斯兰转过身,离开了圆座之间后,那尔撒斯开始开口说。
“是嘛是嘛,你终于当上大将军了。接下来,该称呼你阁下了吧。”
达龙用可怕的目光看着笑得很是愉快的那尔撒斯。
“接下来,就轮到你当宰相了。要做好宴会祝福的准备啊。”
“别别,这只能是浪费而已。”
“说起来,作为大将军,我想听听关于今后各国的军事行动的事。”
“敌人是人类的军团的话,总会有办法的。不用担心。”
那尔撒斯盘腿坐在绒毯上,催促着挚友也同样如此坐下后,往陶制的茶碗中注入了两人份的红茶。
“邱尔克盯上了培沙华尔,连一块石头也没能得到,便失去了三万精锐部队。更不用说迪马邦特山和大陆公路变成了那样,他们连动都没法动。但是吉姆沙生前提到的,那个从北方过来袭击的可能性,观察得十分透彻啊。”
那尔撒斯的声音中包含了一种感动的心情。达龙以他原本的豁达来回应他。
“万一,帕尔斯全土落入蛇王撒哈克手中。我会拥立、保护陛下,进攻马尔亚姆。兵力有三万就足够了。进军的名义是,讨伐侵略了马尔亚姆后,就这么占领他地的鲁西达尼亚军,来解放马尔亚姆。这段时间里,还能得到取下讨人厌的吉斯卡尔的首级的机会。你说如何?”
“这可真了不起。也请带上我一起吧。”
“这样啊,那就看你平时的表现了。”
“但是,有件事我很在意。”
“什么事?”
“关于伊尔特里休的事。”
“特兰的狂战士吗?”
达龙稍微悄声地确认后,那尔撒斯十分不愉快地点了点头。
“自从放弃了培沙华尔城后,那个男人就没在我们面前出现过。他在哪里、在做些什么,老实说想想就叫人毛骨悚然。”
“……”
“啊,达龙,有一件事我忘说了。”
“什么事?”
“你虽然对克巴多卿持非常生气的态度,但是那个人可是接受了叶克巴达那城司的重任哦。是连接两任都殉职了的,不祥的职位啊。”
达龙眨了眨眼,缩起他魁梧的肩膀,将热茶一口气饮下。
在邱尔克国的国都赫拉德。在阶梯式宫殿的最上层,特兰人伊尔特里休和魔道士古尔干两人待在一块儿。服装凌乱不堪是因为,他刚才还在隔壁房间与数名女子大量饮酒作乐。蕾拉不在这数名女子中间。伊尔特里休喜欢身材丰满的女性。
“你说,为我献上了极其上等的酒?”
“正是,请您务必品尝一下。”
在两人相处的过程中,古尔干表面上比格治达哈姆的言行表现要更为郑重。
“我不喜欢杏花酒。那个太甜了。”
“这是马奶酒。”
“什么?是真的吗?”
“是拜托在特兰的故土,勉勉强强与家人一同居住的职业酿酒人特制的。如果您觉得好喝,就请褒奖小的和那位酿酒人吧。”
“行,你们要多少奖赏都可以。但是,先让我喝酒。如果我不喜欢,会怎样你心里应该清楚的。”
“绝对会如您的意的……”
“好,拿给我。”
伊尔特里休并非完全信任他,但是一听见马奶酒,便没法不出手去要来。如果是假的话,不过也就是先杀之后弃之的事。
伊尔特里休将夜光杯中残留的酒倒在地上,朝着魔道士递出空了的酒杯。
古尔干以拿着什么贵重物品的手势,捧握着瓶身,慢慢地打开了盖子。一边献媚似的看着伊尔特里休满是醉意的双眼,一边渐渐地往夜光杯中斟酒。
“不要那么小家子气,小子。”
伊尔特里休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抢走了古尔干手中的瓶子后,一口气将有些发白、浑浊的酒,全部倒入夜光杯中。